“在那儿!堵住她!”
喊声自背后袭来……不逃不行了。但——
身子不听使唤。这是最痛苦的事情。
身体各处都疼痛难忍。疼痛如不停翻涌的海浪般袭来——
“对面!魔术士逃到对面了!”
声音逼近了。视野模糊,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连绵不断的黑色墙壁的残影——朝自己身后飞快地退却。这么说,自己还在不停地跑吗?用自己的脚吗,记得刚被抓到时右腿就被铁棒敲到,应该骨折了吧。还是说,自己正拖着折了的腿在跑吗……
“抓住她!让这个魔术士领教一下偷人类的钱包会有什么下场——”
钱包在自己手上。觉得应该赶紧扔掉才对,但不能这样做。在这个皮口袋里哗哗作响的几枚硬币,是明后天能填饱肚子的重要保障。
钱包扔不掉。想停下骨折的双腿也做不到。身子一点也不听大脑指挥。
(这么说,这是梦吧——)
绝对是的。自己可没有这么孔武有力。若在现实里,肯定早已体力不支而倒地了。只有梦境中的自己还在奔驰。
(这样的话,我应该不会醒来了——)
心中胡思乱想着。这时——
逐渐变暗的视野,被什么遮挡住了——肯定是前方围追堵截的人来了。
(是谁?追兵?还是说——死神什么的?)
黑色人影朝自己伸开了双手。
(是死神……)
这样想着,扑进了对方的手腕里。人影的臂膀稳稳地撑住自己,嘴里还说着什么。
“发生什么事?有谁在追你吗?我是……”
接着又是追兵的声音。这次离得非常之近——几乎就在背后。粗暴的手,拉扯我的后襟——
“喂,不要拉!聚众抢劫吗——”
声音变成了臭骂。似乎被打了。
“混蛋!老子可没好到被打了还能保持斯文!”
对方抬高手臂——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闪光——爆炸声——悲鸣。但我……已经无力起身……
……现在,连翻身都做不到。可能是身子被固定在床上了吧——或者说,自己已经变成尸体了?
浅浅地呼吸着,将空气打入肺部,她困惑地思考着。
(据说临死的人,会回忆起过去的事情……)
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是一个男人。在失神前的一刹那见到的,那个男人——
(那是幻觉吗……不过——他喊了我的名字——)
内脏传来剧痛,她扭了扭腹肌。随着意识渐渐恢复,感觉到的痛楚也越来越多。她相信,这些疼痛全是跌打损伤。脾脏绝没有受到什么致命的损伤。不这样想一想,恐怕又会昏倒吧。
“师父——”
她听见声音。是男声,但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很年轻——或者说是稚气。他似乎在朝其他房间的人说话。
“这个人醒了─”
回应的声音透过墙壁传来。听不清楚。但她身边的人似乎听清了。
“好的。打完这一针就行了吧?”
打针?
关于这个单词的回忆全都糟透了。她使出浑身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不要打……”
只要竖起耳朵注意听,还是能听到她的这声低语。不过抓住她手臂的的那个人好像没有听到。
他又叫:
“师父—”
之后,响起开门的声音。
“怎么了马吉克。我不是教了你静脉的位置吗?”
(────!)
这嗓音非常耳熟。她反射性地想要跳起身——但实际上她的身体一点也动不了,她睁大了双眼。
“奥芬!”
声音如惊叫般。自己都吓了一跳,眨眨眼——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随处可见的亮着瓦斯灯的天花板。接下来,是贴满简易壁纸的狭小房间。家具只有她身下的组合式钢管床和饰面薄板拼凑的衣橱。窄小的窗外,是群星闪烁的夜空——这里是她再熟悉不过的,自己的公寓。
最后,是低头看着她的少年和男人。
“奥芬……”
她喃喃低语,他用左手摩擦吊着绷带的右胳膊,说:
“嘿,丝媞芳妮。”
打招呼的语气很随便。
她想要立起身来,但肌肉只是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抖了几下而已,最终未能如愿。不过从筋肉还有反应这一点来看,神经系统还没有报废,这让她放心了。神经以外的外伤可以用魔术治愈。
“还是叫我丝媞芙吧。像以前那样。”
她说。奥芬耸耸肩算是同意。
“那么,丝媞芙。”
“……就是这样。”
“你认识她吗?师父”
坐在床沿的可爱金发少年问道。她记得他叫马吉克。
奥芬嗯了一声,开始说明。
“我在以前,曾在这座城市住过一年。那时候我在一间小诊所做杂工。”
“我就是当时的一位患者。”
她——丝媞芳妮说,马吉克的脸微微泛红,低下头。
“对──对不起。我无意要查问这些事情——”
“?这没关系呀?”
但马吉克像是认识到自己犯了错一样,低着头说:
“但,但是——既然是师父工作过的诊所,肯定是非法的,阴暗的,怪异的地方。”
“你小子把我当什么……”
奥芬阴险地质问道,丝媞芳妮咯咯咯地笑起来——她用手握住马吉克捉着她不放的手,说:
“他救助了受伤的我。然后送我去了诊所。”
听到这,奥芬的眼神微微暗淡。
“不是那样的——”
他刚开口,房间入口处响起一声咳嗽。
那里不知从何时起多了一个身材娇小的金发少女。穿着行动方便的牛仔裤,发育得十分健康。
不过,从第一印象来说——少女似乎表现得不是很友好。
少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这里投来视线,对奥芬说:
“那个——不向我介绍一下吗?那个人。”
“……我看你有必要回学校重修礼仪课程。”
奥芬用指责的语调,嗔视着少女。
“她叫丝媞芳妮。我们……是朋友啦。那么——”
接着换了一个方向,指着杵在门口的少女。
“这个叫克丽奥。怎么说呢……一正旅行的。哦,下面,这家伙叫马吉克。我的徒弟。”
“怎么把我说得像附带的似的啊——”
打断马吉克的话,丝媞芳妮问奥芬:
“一正旅行的?”
【插图#0113】
“嗯。克丽奥是以前一个熟人的女儿。”
接着奥芬的话,名叫克丽奥的少女响起不服的腔调:
“什么啊。把我说的像寄存货物一样。”
奥芬一笑。
“附带的徒弟,加上寄存的小姑娘。他们自己好像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说什么啊。”
“师父—”
和马吉克可怜的声调比起来,克丽奥又变得气鼓鼓的,转身去隔壁房间了。
“感觉……还真是——”
想说彼此不怎么和睦,没说出来,丝媞芳妮想着有什么更委婉的说法。
“好辛苦的感觉啊。”
“真是的。一个个都那么任性。”
奥芬叹着气。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
“我给你买了一束花,不过扔掉了。因为实在想不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没事。心领了。”
丝媞芳妮微笑,马吉克则不安地挤挤眉毛。
“不过师父——说到花我想起来了——”
“啊对了对了。丝媞芙,不好意思,阳台上的郁金香花盆我拿走用了。”
“哎?”
丝媞芳妮问道,奥芬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继续说:
“刚才,明明是深夜却有个傻子在路上大吼大叫。我拿那个砸出去了。”
“师父做事没轻没重的……再怎么说那样也太危险了。”
“什么呀?”
“一回也就算了,第二回还在盆里放了石头不是吗?”
“……随你怎么说,谁叫他大晚上还乱吼乱叫。说到底,不可能砸中的,除非运气差到家了。”
“不过——”
马吉克不知说什么好了。
“郁金香虽然可惜……算了,那只是反季节的试做品。不过可别再做危险的事了。”
说着丝媞芳妮举起胳膊。不知不觉疼痛消退,身子能动了。
“咦……?”
她难以置信地发出声音,一边的马吉克注意到她的疑问得意地说:
“看来麻醉剂失效了。是师父治疗的你。明明他自己也受了伤,却让你优先了。”
她感谢地望着他,奥芬有些不自在地望着天花板。露着不自然的笑容说:
“就当是赎罪吧。”
但最终,体力还是没能恢复到能够起床的程度,她就这样睡着了——因为麻醉的作用睡了半日,醒来后疲劳仍旧没有解除,不久睡魔再次袭来。
第二天早上,忍着身体的疼痛,终于可以站立了,她对奥芬的魔术功底依然十分佩服。此时临近中午,沐浴着久候的朝阳,丝媞芳妮大大地伸了一个腰。疲劳的缘故有些肌肉酸痛,但并不严重。她从床边的小桌上取过眼镜(眼镜坏掉的框架修好了,想必这也是奥芬的功劳)戴上,用手整整头发,对着墙上的镜子看。
……皮笑肉不笑地咧咧嘴。
“好惨的脸。”
她说道。被瓦砾划破的左脸上贴着大大的纱布。发际处长出一个瘤,远看还没什么,近看就很显眼了。以这处伤为中心,形成黑黑的青斑。
“不过,体力恢复了,这下我自己就能处理这些瘀伤……”
在这之前先吃早饭。她离开卧室去了隔壁房间。
于是——
厨房兼起居室的房间里,克丽奥板着一张脸守在那里。盘腿坐在沙发上,无事可做地冲着墙。装束和昨天一样,大概因为昨天的事使得行李和衣服全没有了。
气氛尴尬,好像自己才是擅闯者一样,丝媞芳妮开口说:
“早上好。”
克丽奥什么也没回答。只伏下眼来朝这里看看了看。经过数秒,丝媞芳妮以为自己被无视了,这时克丽奥终于开口了。
“对不起……昨天…”
害怕似得缩着肩膀,继续道:
“我不该摆出那种态度的。你肯定认为我很不懂规矩。”
“没事的。我没放在心上——”
丝媞芳妮举起手回答道,她巡视屋子。
“奥芬和,那个——叫马吉克?他们去哪了?”
“工作。已经找到了——因为没有生活费,要去赚。”
看着消沉的克丽奥垂在额前的刘海,丝媞芳妮微笑了。笑了一声,说:
“惹奥芬生气了吧?”
克丽奥摇摇头。抬起脸来,拥有贵族血统的少女碧眼中浸满泪水,从沙发上站起来。
“不是——他没生气。只是……说了关于你的事。”
克丽奥像是自责一样,呼吸变得不通畅。丝媞芳妮张开双臂,少女哇的一声扑了进来。紧紧抱住还有疼痛残留的侧腹部,感觉又要昏倒了,丝媞芳妮忍着露出笑容,轻轻拍打少女的后背——
这孩子这么同情我啊。那个大话精——当然是指奥芬——指不定有多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呢。这也意味着,那件事到现在为止仍是奥芬的一处心病。
◆ ◇ ◆ ◇ ◆
沙沙沙沙沙沙……
如细沙流过沼泽般安静的声响。如轻洒在花圃的小雨般持续着。凉爽的风停了。货船的船帆顶上小三角旗翻滚着,运河上充塞的水蒸气使对岸朦胧一片,船静静地飘荡……
“笨蛋!杵在那儿干什么,新来的!”
同时飞来一个水壶,砸中他的后脑。他就像被马车压扁的青蛙一样栽倒在地,背后传来一阵臭骂。
“下货效率必须是一小时一艘!偷懒的话就把你捆在石头上扔去垫河!”
奥芬康复的右手按着敲痛的头站起来,抵达卸货港的中型货船收起帆,船上的独眼肌肉男扛起货物——从采石场切割出的用作建筑材料的原石。
“来了。”
奥芬回应,同时在心里吐吐舌头,肌肉男在低声咒骂着什么,扛着石头上了卸货港。
待男人的背影消失后,奥芬在甲板上蹲下身。叹了口气,接着看向运河。
抱着石材气喘如牛走过来的马吉克看到他,停了下来。
“师父。”
浑身是汗的他生气地说:
“快工作啊。刚才连师傅要做的那份我也——”
“…………”
奥芬不理他,深深叹了口气。慢慢地看着徒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像你这样的小鬼,不会懂的。”
“……怎么了,突然。”
马吉克一边说,咚的一下放下石头。擦擦磨破的双手,伸伸腰舒展背上的肌肉。
奥芬静静地看着,突然开口:
“人是会恋爱的。”
…………
沉默。
过了一会儿,马吉克大大地朝后趔趄了一步。一脸混乱的表情,大声疾呼:
“快来人呀!师父精神错乱了!”
“错乱个鬼啊!”
奥芬立起身给了马吉克一脚,两脚跨在少年身上,用一根手指指着他。
“以前的事了!听好了——不要误解——老早以前的事了!”
“……怎么了,变得这么反常。”
抚摸被踢中的下巴,马吉克说。这句话过于一针见血,奥芬停了停呼吸。
“烦死啦……听好了。总之,我——”
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地鸣般的声响低沉地响起。运河的水面也开始摇晃,货船如摇篮一样左右运动。被摇晃的地面搅得站立不稳的奥芬说:
“怎——怎么了?”
哗啦啦啦啦啦!
运河突然升起水柱。高约十米的水柱冲上天后分散,接着变作雨水降下。卸货港的到处响起工人的惊叫和谩骂。在汹涌的水面上,超载的小船翻进河里。
然后……周围响起一阵大笑。
“呜哇—哈、哈、哈!”
“什——”
奥芬呆住了,只是站着。船不摇了,可奥芬的脑子里还摇得停不下来——不如说,刚才的摇晃让他有了晕船的感觉。
哄笑持续着。
“呜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呜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实际上奥芬没有去注意那大笑。
更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
运河中突然出现的是高约十米的巨大石像。下半身浸在水里,但就露出的上半身来说已是非常巨型。是个肌肉发达的巨人形石像,有四只手。两对胳膊都抱在胸前。相比身子来说,头显得非常之小,看不见眼睛和鼻子,并用一块布一样的东西贴在上面。布上大大地写着一个符号样的文字。
(魔术文字?)
奥芬低声说着。若真是这样,那块写有文字的布能够赋予石像生命。
“什——什么啊,那是!”
马吉克紧贴上来叫道。奥芬头不回地说:
“那个——我有听说过。叫巨石步兵(gooremu)”
“呜哇—哈、哈、哈!”
“高、高廉姆?”
“没错。就是——”
“呜哈哈哈哈哈、哈、呜哇哈哈哈!”
“就是古代魔术士——天人制造的兵器之一。从遗迹里经常能看到损毁状态的,但——”
“哈—哈、哈、哈哈!”
“保存如此完好的却不多见。况且还能启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吵死人了!”
奥芬面向巨石步兵,朝紧贴着趴在巨人头顶上东西叫嚷着——滴着水,像一只湿狗般抖着身子——没有错那正是波鲁卡诺·博鲁坎。裹住身子的毛皮斗篷上粘着水草,像个浑身湿透的海兔子的博鲁坎停下笑,骂道:
“这算吵吗!老子一旦笑出声来,没人和我说话就不会停!”
噼啪,奥芬脸上的青筋抽了一下。
“谁管你!冷不丁从水里跑出来!你之前一直沉在运河河底啊?没常识的家伙!”
“放肆!没常识的是你!你个穷酸的高利贷魔术士——”
“哦!看来你那个螳螂卵大小的空脑壳多少还是有记忆能力的嘛!记得我的职业,那顺便也把你的欠债金额也记起来吧!”
“闭嘴!今天就让你化作我波鲁卡诺·博鲁坎大人的剑锈!”
“有本事就来!不要就嘴上说得爽——我看你还是用那把锈成渣的剑挖挖耳屎算了吧!”
“我说,师父……”
身后的马吉克犹犹豫豫地说。
“干嘛?”
奥芬转身问道。马吉克无奈地叹口气说:
“周围人都在看……能不能把谈话水平提高一个层次呢?”
“……好。我懂了。”
奥芬说完后吸了一口气,用更大地音量喊起来:
“你这个恒星光谱级超绝漏底大痴呆!”
“啊啊啊啊啊啊”
马吉克发出痛苦的呻吟。
两人继续对骂,差不多词汇都用尽后博鲁坎喘着粗气,趴在巨人头顶上说:
“哼、哼、哼……你这傻狗再怎么乱吠,也敌不过这架巨石步兵一号——名曰『珀尔克之臂』。”
他摸摸石像的脑袋。石像就像回应他说的话一般——叫什么珀尔克之臂的玩意儿突然把四只手中的两只高举向天空。
“……你在哪拿到的这种东西?”
奥芬后退几步问道,博鲁坎颇为得意。
“呵哦—呵、呵、呵哦!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吧!反正您今天命数已尽!快,想干什么就来吧!”
“可恶……”
奥芬怒斥着,摆好了姿势。闭上眼,苦恼地自语:
“不行了,马吉克……我没办法了。”
“师父!”
“哈啊—哈、哈、哈啊!认输了吗高利贷魔术士!乖乖别动,马上用铁刷子刷死你,不用客气!”
“师父!”
马吉克紧抓住他,用力大喊:
“还没打就想放弃吗!在那场爆炸的时候,是谁说的我绝不认输——”
“虽然的确是如此——”
奥芬捏紧拳头逃开视线,马吉克立刻又逼视过来,看着他的脸。
“这一点也不像师父!这让人很困扰啊!师父在这里放弃了,谁来保障我的安全啊?”
“……小子,这才是你要说的吧。不过——”
奥芬望着珀尔克之臂的巨大身体。放弃似的说:
“把那个毫发无伤地接手过来肯定能大赚一笔的……只能放弃了……”
“……哎?”
这是博鲁坎的声音。
奥芬两手向前一伸,高声咏唱: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哎?——”
博鲁坎下句话还没说出来,奥芬放射的光热波已经击中巨石步兵,上半身粉碎了。冲击让运河摇晃起来,小小的海啸冲上了港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博鲁坎被抛散到运河正上空,他的嘶鸣始终回荡在周围。扑通,就像扔入井里的石子一样,小身板的地人消失在水面上。
“…………”
奥芬直直地站着,盯着已损坏得不成样子的珀尔克之臂。上半身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连一分钱也卖不到了。
“那个……师父。那个地人,没有浮上来。”
马吉克说。还带着惋惜之情看着巨石步兵的奥芬回应道:
“地人身子的比重比水大。一落水只能往下沉。”
“……那么那个人,岂不是溺水了?”
“地人不会那么简单就死的。”
“……沉到水里的话,我想他不死也得死了……”
“你好烦啊。我已经被严重打击了。情场钱场双失意。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说着上了港区。那个独眼的工人在那里等着他。并用单眼恶狠狠地审视他。
“你不用干了。我们不可能雇用魔术士。”
“啊,也是。抱歉一直瞒着。”
奥芬很疲累,一点也不想争吵,他用手示意后面的货船。
“不过,刚才的爆炸让船底开了个大洞,这没办法。”
“什——什么——!”
独眼夸张地叫起来。只见满载石材的货船快速下沉,一转眼连桅杆都看不见了。
“太混蛋了,太不爽了。”
奥芬挤着牙嘟囔着进了一条小路,脚步重得像是要踹飞地球。这条路并不狭小,是个普通的支线道路。离丝媞芳妮的公寓十分钟路程。
走在后面的马吉克关心地说:
“没事吧?师父。您今天很奇怪哟。”
“混蛋,混蛋,混蛋!”
奥芬咒骂着踢飞一直路边的凉鞋,他一下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冲马吉克说:
“我说啊!你也多少关心关心师父的窘境好吧,快去找找哪有还没被开采的金矿,或是后门总不锁门卫一直睡大觉的钱铺。”
“又说这些胡话。”
“那么去找能快速还钱的地人也行啊。”
“……师父。”
“真冷漠啊。你就想不到师弟之爱啦,男人的友情啦,团结啦之类的吗?”
“…………”
不知为何马吉克用白眼看着自己,奥芬深深地叹气。就地一蹲,绝望地说:
“啊啊——我真倒霉啊。”
“随你怎么样师父,您今天真是太奇怪了,性格都变了。”
听到马吉克的话,奥芬表情动了一下,立即站起来。
“……马吉克。”
“怎,怎么了突然这么认真。”
“你觉得丝媞芙怎么样?”
“什,什么怎么样?”
“第一印象就行。第一次见她时,感觉怎么样?”
“这——这个……”
马吉克的眼神思索着。
“嗯,虽说浑身都是伤——不过是个挺漂亮的人。房间也整理得很好。放在食橱里的蛋糕应该是亲手做的,不过小麦粉用太多了——还是说舍不得用蛋糕呢?我妈妈以前说过,用生奶油也能做得很好。但那个只要放上半天就不能吃了。没能查看浴室是个遗憾,从更衣处摆放的化妆品来看,应该是个简朴主义者。从魔术士这一点来看身份来历已经很清楚了,还有存折,那上面的钱数还不少,目前可能在存钱。”
一边做着『Go!』的手势,马吉克一边回答。奥芬则累坏了似的缩缩肩。
“……你这家伙,我看你真不简单啊。”
“是吗?”
“这样搞得我都没自信再讲了——算了。总之你是这样想的。”
“……是的。哪里弄错了吗?”
“不——你的判断本身没有错——”
奥芬冒着冷汗,正说着——
咻!
尖锐的声音撕开空气,某种黑色物体擦过奥芬耳际——还好及时避过,否则此时左耳已经不在了。
“什么人!”
大叫着回头,但前方空无一人。空荡的路上,只剩静静吹拂的风。
“————?”
下一瞬间,就在他眨个眼的工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白色闪光充塞了全部视野——如同刺穿眼球直达脑髓的剧痛袭来,奥芬本能地捂住脸。同时尽全力把惊叫遏制在喉咙里。
接着,突然听到声音。
“原来如此,没有尖声喊叫吗——是否是因为一旦喊破了嗓子,关键时刻就无法咏唱咒文呢?但是——”
从指缝间观望,视野总算稍稍恢复了一些——但找不到刚才说话的人。
“但是,就算这样也能保持不出声吗?”
磅!按住脸的两只胳膊如同被空气缚住,不受控制地被拉到背后——借此奥芬的身体整个腾空翻了一圈。错觉就像弹球一样纷至沓来,他连自己现在是什么姿势也搞不清楚。看见地面——看见整排的公寓屋顶——看见天空——不知怎么搞的还看见了马吉克——
等到回过神来,已经被扔到了地面上。虽然没有喊叫,但由于冲击的关系哼哼了几下,呼吸也不顺畅。咳嗽几下,奥芬挣扎着要起身。脑子虽然还能思考,但支起的头部又被某种黑色的冲击不停击打,他的呼吸越来困难。
“如今,打爆你的头易如反掌。”
依然只能听到声音,找不到人。
(是魔术——但对方不是人类)
从刚才开始就听不到任何念咒文的声音。
“师父!”
马吉克的声音。奥芬呼吸渐弱,支起身子,朝马吉克伸出手。少年用肩膀架着他站起来,他问:
“……发生什么事了?”
马吉克抖抖地说:
“师傅的身子突然弹起来了。飞高到十米左右,接着一个黑色的物块,这样——冲着师父的头高速地击打……”
少年朝路的另一头一指。
“落……落在那里了。”
“?”
奥芬诧异地顺着马吉克手指的方向看去——击中奥芬头部,最后掉在路边的,是一只手。手握成拳头。很细,只有关节部位膨胀着,皮肤发青——
握成拳的手突然又跳起来了。像是手腕部位连着钢丝线,靠此来进行远距离操作。也就是说,顺着钢丝线的尽头,其本体就在——
“那里!”
奥芬急促一叫,马上朝着有人影的方向伸出手臂,出声了。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咔——!
纯白的闪光照亮周围,熊熊燃烧的热线波将人影吞噬——冲击震颤大气,爆炸声轰鸣。但——
呼……
极不自然地,火焰消失了。
后方更加深邃的黑暗中,有一个——人影。
如人造般极端尖瘦的躯体。凹凸很少,如水面般平滑的肌肤,闪烁水波粼粼的光泽。身上一丝不挂——奥芬认为没必要穿什么衣服。那副身体没有任何值得强调的特征。没什么隐藏,也无需隐藏。说穿了,那具身体就像是玻璃制品——没有人会去注意穿没穿衣服。躯体给人这样的感觉。
“什么人。”
奥芬低声说,那个男人——不,那不是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总之那东西张开没有嘴唇的,如同在橡胶球上用小刀切开的口子那样的嘴巴,说:
“我是秘宝的守卫。”
“秘宝的……守卫?”
“几百年前,你们人类魔术士对我们的称呼是……杀戮人偶。”
“什么——?”
就在奥芬纳闷的瞬间,周围响起繁杂刺耳的声音。就像甲虫被网子缠住时发出的声音一样,这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密不透风地吵嚷起来——
〈怎么了?〉
奥芬想把这句话说出来。但——
(!……发不出声音?)
他心慌地看看马吉克。马吉克也想要传达什么似的,朝自己一张一合地动嘴巴。
这期间,噪声也越来越大。
(……是这些声响把我们的声音消去了吗?)
慌乱地看向对面,只见那个叫杀戮人偶的露出满足的浅笑。
“没错。而且只针对人类的声音起作用。”
(————!)
奥芬寒毛直竖,后退一步——马吉克也一起后退。毫无特征的杀戮人偶光光的下腹部一点筋络也没有,浮现的是一个闪光的文字。只有一个字,像纹身一样闪烁在青白的皮肤上,那是魔术的印章。
(魔术文字!)
奥芬读不懂魔术文字,但他推断围绕在周围的噪音就是那个发光的字在起作用。
“正如你想的一样,魔术士。”
(……他能读懂我的思想?)
“若是简单的思考,能完全读取,关于我——”
说着指指腹部发光的魔术文字。
“像这样的文字在我体内有数百个——每一个都是为了杀掉你们人类魔术士而制作的。”
杀戮人偶说着把右手举至眼的高度——只听咔锵一声,自中指弹出十厘米长针那么细的一根匕首。带着炫耀意味地晃了晃,人偶笑了两声。
“在这样的声音里,你们使不出魔术。手无搏鸡之力的你们,我现在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在一片杂沓之声中,杀戮人偶的匕首闪着寒光。但人偶没有任何动作,站在原地说:
“不过现在先不杀你。”
(……为什么)
奥芬在心里问道,人偶很自然地回答:
“我要根除你们这样的人。不能让任何一个人活下来。”
(……有什么必要把我们赶尽杀绝?毁掉魔术士同盟的也是你吧?在那里的魔术士也……全灭了)
“我等唯有接下使命。”
(你们把自己想得真是伟大)
奥芬的这句讽刺人偶没有回应。又或者没意识到是讽刺。再或者,他根本不懂讽刺。
人偶继续说:
“那栋房子里的魔术士没有全灭……没错吧?”
(…………!)
“对。我看到有个女人逃脱了。现在杀掉你的话……就不知道女人的位置了。”
(那是怎么知道我的位置的?)
“你的力量很强大……无论你跑到这座城的任何地方,我都能探测到你的魔力。具备这种功能的文字就在我的体内。”
(…………)
奥芬突然意识到不能想起自己借了丝媞芳妮公寓房间的事,立刻将思考中断了——不知道这个人偶对思想和记忆的读取到达了什么程度,但这样的防御应该没问题。如若不是,丝媞芳妮的位置应该早就被找到了才对。
“原来如此……看来你受过内心和记忆的防御训练。”
(…………)
“这次选择沉默吗,真是十分过硬的自制力。普通遇到这种危机时,都会心慌意乱以致不由自主地去想一些机密的事情。”
(…………)
“但这种自制力还能撑几分钟呢?”
人偶没有感情的双目直视着他,残酷地说着——奥芬额头上流下一道汗水。正如所说,这样的自制力只能再撑十几秒而已。
奥芬绝望了——
“哼哼哼哼……”
人偶笑了。随着身上发光的文字消失,周围的喧闹也静默了。杀戮人偶高声笑起来,大模大样地说:
“算了罢。反正我今天并没有想要杀你。”
【插图#0143】
“你——这混蛋。”
奥芬第一句话就是骂人。人偶根本不在意。
“今天只是要把这个给你。”
人偶说完,不知从哪取出一张纸片,扔在奥芬脚边——纸被折了很多道,啪地打中他的鞋子。
“…………?”
奥芬和马吉克对看一眼,一脸莫名,人偶一笑,说:
“挑战书。你的……朋友给你的。”
“什么?”
奥芬轻声说着,拾起纸片。充满戒备地朝人偶望了几眼,展开一看——
奥芬嘶啦一下把纸片揉破,砸在地上。看了他的表情,马吉克不由后退了几步。
奥芬抑制不住愤怒地说:
“『后天在‘巴基里科库’等你。让我们决一胜负──波鲁卡诺·博鲁坎』——哈!那个没脑的笨狸子到底怎么回事!”
“他现在是我的主人。”
杀戮人偶以非常严肃的表情说道。
“主人?”
奥芬说,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懂了——那个巨石步兵就是你给他的对吧。”
“不止有那个。我以『守卫』的身份保护至今的所有遗产——现在都是他的了。”
“开玩笑!脑子进水啦?像你这样的『杀戮人偶』干嘛偏偏要听那个呆子的话!有什么企图——”
奥芬说到这,突然察觉了。
“……怎么回事?”
马吉克问。奥芬没有回答,直直盯着人偶——人偶像接到信息一样笑起来。
“没有错。我见到他们——那一对地人兄弟的时候,我读了他们的心。接着,也知道了你。人类的黑魔术士奥芬。”
“…………”
“不止这些,他们讲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你是个强大的魔术士。不好意思,不能让你活着。”
“所以说——那——究竟是为什么!”
奥芬使出浑身的力气喊道,面向人偶放射出光热波——但人偶伸出左手,手中央闪烁着文字,把光热波都吸走了,轻轻松松地。
“唔……”
奥芬无语,人偶抖抖肩。
“对。单从魔术的力量来说,你算不得什么——当然,这是以我的观点来看。我看重的是——凭你这样的三脚猫功夫,却能在我的最强文字——摧毁那栋建筑的破坏文字引发的爆炸中逃出生天,那种运气,或者说——生命力。”
“别把人说得像蟑螂……”
“人类看见蟑螂,把它打死就结束了。但我不会那样。我会采用更确实的手段。为你准备绝对无法逃脱的舞台,在那里……把你解决。”
“绝对无法逃脱的舞台?”
这是马吉克发出的疑问,他一脸疑惑地左右看着奥芬和人偶,奥芬愠怒地说:
“这个杀戮人偶——有人质。”
“没错。你若是无视挑战——离开这座城市的话,我就杀掉那对地人兄弟。”
奥芬咬牙切齿地说:
“为什么这么想杀掉魔术士?”
杀戮人偶若无其事地说:
“制造我的是天人。”
“那么,为什么那些天人——为什么她们要把人类魔术士赶尽杀绝!”
“尝到背叛滋味的人的怒火是很可怕的。特别是,被命运所背叛。”
“…………?”
奥芬茫然地抬起头。但人偶已经消失无踪了。
就像融化在空气中,已经看不见了。
“怎么会……明明刚才还在这里的……”
马吉克狐疑地说。
人偶的声音再次响起,回荡在四周。
“确实传达给你了——后天,巴基里科库遗迹!”
“随便你吧!我管那个笨狸子死活啊!”
奥芬朝天怒吼,无意义地挥舞空拳。在狂怒混沌的思考中,他琢磨着,若事态顺利地朝着杀戮人偶所想的方向发展——在这座城里一个魔术士也没有了的话,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