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亡灵啊,沉睡我的胸前 第二章 愚蠢之众的上钩

“奥芬,我有时候会想…”

“克丽奥,我也有时候会想…”

两个人同时互相说。

“你勾引女人挺有一手。”

“你真的是个非常任性的丫头。”

马车上一阵沉默……似乎连拉车的马匹都感觉到了车座上的两人之间蹦出无声的火花,变得害怕起来。奥芬捏住缰绳的手好像感受到了两匹母马的骚动。

他看都不看旁边座位上的小个子女生,低声说:

“我哪里勾引女人了?”

“我哪里任性了?”

对话又停止了。路边的风景以和马车同等的速度向后流去。风窸窸窣窣吹过草地,在裸露的街道上卷起一些沙尘。太阳升至最高点。

奥芬不情愿地把昨晚的事回想了一遍——就在马吉克和克丽奥在为晚饭的事吵着什么的时候,我和浑身是血的西莉爱塔出现了,该怎么说明这件事真让我伤透脑筋。结果只能是有什么说什么。就说不知为何,她免费帮了我一些忙。

第二天一早,西莉爱塔消失了踪影。只在奥菲睡袋的枕边留下一张字条。

字条上说她有急事不得不先行离开,若愿意见见她的委托人的话,就来这个地方。

这个暂且不说,这张字条惹来的麻烦真不小——大概让克丽奥有了什么奇怪的误会。她肯定误以为他和西莉爱塔一晚上都在一起。只不过不直接说出来而已。

“我和你认识快一个月了——”

克丽奥的嘴唇撅得就像拿手拽着一样,继续说:

“你先是向我姐姐求婚。”

“那只是个骗局。而且想出这个点子的是博鲁坎那个笨狸子。”

“住在街边的旅店时,摸了女服务员的屁股,是个超正点的。”

“那是单纯的误会。而且对方那么丰满,手会碰到的几率就很大。”

“上次在阿伦塔姆也是——”

“你说的是丝媞芙吧,那家伙只是我的一个朋友。”

“才不是。你几乎不吃甜食,还买可丽饼。你当时的眼神就是一副想勾引女孩的色样。谁让那个售货员那么可爱。”

“那不是买给你吃的吗?全因为你气嘟嘟的。原来是为这事儿啊。”

“才不是。你上次不是还冲坐在马车里的有钱人小姐挥手了嘛。”

“你观察得真细致啊……那是因为是对方先向我挥手的。”

“你就不会装看不见吗!而且最近每天晚上一住店就把我赶出房间,自己和马吉克单独在一起。洁身自爱你都不懂呀?”

“我说!我上魔术课,你就算听了也没用吧。”

“…………”

克丽奥收了嘴——然后她一下心情好转,不再生气了一样,目光闪烁地说:

“我也要学魔术!”

“没门。”

奥芬快速回答。

克丽奥像是不服气一样,探出身子。

“为什么呀?”

“教了也是白教。而且你没法付学费吧?别看那样子,马吉克的老爸可是有付我学费,他可是我的正规学生。每个月都在往信托银行里汇钱。”

所以每个月都要去一次大城市。而且通过传信鸽和多多坎达的银行取得联络需要花上数日,所以必须停留上几天。

和在街边野营不同,住宿费是要花钱的。

克丽奥像是陷入思考一样盯着高空看了一会儿,问道:

“学费先不去管它……你刚才说教也白教是什么意思?”

“没有资质的人学不了魔术。这是遗传的原因,谁也没办法。除非你重新生一次。”

“重生一次、吗……”

克丽奥用充满憧憬的语调说。这样看,就像是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但奥芬叹息一下,如果没看到这家伙拿着剑大闹的场面,连我都会被她的外表骗倒。

“若能重生一次,把我生成魔术士就好了。”

克丽奥斜过身子,口气轻松地说,奥芬斜眼看了一下她,说:

“你信会有来生吗?若真的有,我倒希望自己会是有钱人家的二女儿。这样就能轻轻松松过日子,再怎么样也不会和非法的高利贷收租人一起旅行的。”

“你想怎样?要和我斗嘴?”

“没什么。说跟就跟上来,还偷我的钱乱买衣服啥的,你这种任性起来没完没了的小姑娘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我只想问,你干嘛非要盯上我?”

“嗯~?”

只见克丽奥皱起眉头。好像对奥芬的话没有理睬,但实际不是这样。简单说就是在犹豫。她在仔细措辞后,开始答非所问。

“我啊,还以为奥芬绝对不会问这种问题呢。”

她的指尖抓抓下巴,继续说:

“但是呢,只要过一段时间绝对就会这样问。所以我早就准备好答案了……”

“你这算什么啊。”

“嗯。就是说,奥芬,之前你不是对我说过吗?说我是『伙伴』。”

“…………”

奥芬没有回答。他暗暗惊讶。

克丽奥继续说:

“我不怎么会说,我,毕竟是一个千金小姐不是吗?——你干嘛,一脸怀疑的表情。”

“不,没什么……”

奥芬不看她了。

“算了。然后呢,像奥芬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该怎么说呢,痞子?”

“……你这人。”

“开玩笑开玩笑。就是说,我想到了。我想与奥芬变得对等——对呀,就是『伙伴』嘛。”

“……为啥啊?”

奥芬用沙哑的声音回应。他当然记得自己曾说过那样的话。但那时只是说说而已,恐怕对方误会了,并当真了。

“因为我觉得奥芬是个很厉害的人,所以我想让奥芬对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不好意思,我已经觉得你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人物了……”

“是吗?”

克丽奥笑了一下。但奥芬笑不出来。他感觉就像被针扎中了要害一样。

(也就是说,她一定要让我向她认输一次才甘心啊,她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时……

“师父─”

马车的车棚就像是劈做两半的圆筒再放倒,马吉克从那里露出头。克丽奥用不客气的视线看着他——大概她命令他不许伸头出来——但对奥芬来说,徒弟的出现正好救了他。马吉克像是在闷热的车棚里呆了很久了,头上挂满了汗,他有点耐不住了,说:

“还没有到吗?那个金克霍尔村。是打算在那里借宿吗?”

“是啊。”

奥芬从裤口袋里掏出西莉爱塔留的字条。一只手把它展开看看,说:

“她就是这样留言的。总之,先在那个村子碰头。”

留言还有后半部,但奥芬已经把纸条揉成一团,又迅速地放回口袋里了。

“那个金克霍尔村有什么呢?”

“不清楚。没听说过那里。不……好像有一个知名的魔术士在那里隐居。”

“魔术士?是〈牙之塔〉出身吧?”

马吉克问道。奥芬摇摇头说:

“是没错。不过老是喜欢沉浸在一些稀奇古怪的研究里,所以被〈塔〉流放了出去。不止如此,似乎还对长老的秘书下了手。总之是集歪门邪道于一身,一直在那个村子里继续研究。”

“……听语气好像是在说以前的事情似的……”

马吉克擦擦汗,奥芬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手帕递过去,答道:

“嗯。应该已经作古了才对。虽然没听说已经死了。被〈塔〉流放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如果还活着,就已经一百岁以上了。还活着的可能性也不能说没有……”

“是个明年就满一百二十岁的老婆婆,我听说过。”

“是啊是啊。”

奥芬说着用手拍拍克丽奥的头,心里一颗石头总算落地了。谈话进行到这里,克丽奥的脑袋里不会再去想什么『伙伴』了——她就是这样的少女。总有些小心思让人捉摸不透。

安心之后,像是要居安思危似的,奥芬的思想回到了口袋里西莉爱塔留下的字条上。他没对马吉克和克丽奥说,那张小纸片上还有一句话,恐怕那才是留言的关键所在。那是用开玩笑一样的口吻写下的话:

“其实,不论是原来委托人的委托,还是奥斯特瓦尔德的委托,对我来说都没有差别。”

这就意味着一种威胁,她在说:如果不来金克霍尔,就杀掉你们。

马车走在离金克霍尔村越来越近的大道上。转入通向村子的小路后,远远的能看见山丘阴影处一座白色的小教堂,马吉克和克丽奥换班,坐在车座边上,马吉克感叹了一句。

“呜哇—”

“?怎么了?”

奥芬不知道他在感叹什么——村子的景色并没有什么变化,这里只是一个边境小村落。夕阳下,广袤的麦田变成一地金黄,仿佛已经成熟了一样。这里虽是边境,但乡土味并不是很浓,呈现的是都市郊外的景观。这里距离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上四大都市之一的古都阿伦塔姆还不到一百公里。

前进中能看到气派潇洒的大院门、大房子,打扫得干净清爽的小学校,中央派遣到这里来的维持治安的官员哨所,还有小型农场。比马吉克小不了几岁的小孩拿铁叉插进干草垛,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这里。小孩的旁边躺着一只年迈的牧羊犬,它好像把看羊的任务交给小孩子去做,自己倒过起了退休的生活。风一吹,远处传来狗追逐羊的吠声。

这样的景致,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你怎么了?马吉克。”

奥芬问。马吉克脸上的惊叹还保留着,他翠绿色的双目闪了闪。说:

“真是好地方。”

奥芬漫不经心地答:

“大概吧。”

“……什么叫大概啊。我说师父,你该不会又是在这里有过半年的牧场生活,而且在当地还有一个老婆和私生子之类的吧?”

“那个‘又’是啥意思……我可是第一次来这儿。我说大概,意思是不能被表象给蒙蔽。”

——刚说完,车棚的帘子拉开了,克丽奥探头出来。她睡过午觉,头发乱乱的,只有刚睡醒的脸洗了一下,皮肤还湿漉漉的。奥芬伸一根指头指向她,补充说:

“这就是一个例子。”

“……真是精辟……”

马吉克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克丽奥一个视线看过去,低声说:

“你说什么精辟?”

“没什么……”

马吉克连忙说,然后别过脸去了。奥芬回头看了一眼克丽奥,说:

“喂,你的剑给我塞到行李底部去。我可不想被误认为是打劫的被绑。”

“我知道啦。我还没蠢到那个份上。”

奥芬想说,知道你还带把剑在身上干嘛!但他没有说出口,他没这么不长眼。若是惹这个女孩生了气,吃成打的后悔药都没用。

克丽奥没什么兴致地打量四周,不高兴地说:

“为什么偏要选这么一个乡下来做约定地点呢?喂,奥芬?那个叫什么什么的女人。”

奥芬无奈地觉得——她好像已经生气了。

她从车棚里伸出半个身子,长发落在了奥芬肩膀上。奥芬觉得就好像被蛇给缠住了一样,心里很不爽。他没看克丽奥。说:

“所以说……我现在所处的状况,已经和你说了吧?”

“被一个像电话女郎般漂亮的美人缠住,说要做你的老婆,你心花怒放。结果她第二天就跑了,你就呼哧呼哧追到这种地方来了,对吧?”

“所、以、说!关于那个女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奥芬一脸受不了的表情面向克丽奥,仰天长啸一般叫着。

“我也不怎么清楚,她好像是个佣兵——她自己说的。她是受人委托来保护我的。”

没说西莉爱塔是『杀手』,说成了『佣兵』,只为了减少一点麻烦。

克丽奥半信半疑,但不像刚才那么生气了,她问:

“……为什么要来保护奥芬你?”

“我现在被人盯上性命了。”

奥芬发牢骚似的说,看着前面。马车慢悠悠地走在村里,估摸着朝有投宿的地方驶去。马吉克笑着加入了谈话,但他流下一道冷汗。

“那个—,那不成我也会受到连累吗?”

“……大概,不用担心。把你杀掉根本没什么赚头。”

“啊。太好了。”

“什么『太好了』,你师父的命可是危在旦夕啊……啊,对了对了。他们说不定会认为你有可能会为师报仇,所以保险起见连你也会一块儿杀。”

“那种想法我连一星半点也没有喔—”

“……你喊这么大声给谁听啊?”

“我在想,要是山那头的飞鸟能听见我这声喊就可以了……”

“你说什么鬼东西……算了。反正现在盯上我的杀手不止一个。”

“但是……是谁会想要奥芬的命呢?”

克丽奥问。奥芬若无其事地回答:

“你知道我是个地下高利贷吧。现在用于贷款的资金已经没了,所以只能到处去催帐,现在就在追那个叫博鲁坎的笨蛋,叫他还钱……我除了那个笨狸子,还在多多坎达通过巴格阿普做中介,有几个其他客户。”

“那几个人都还钱了吗?”

“七个人跑了六个,抓住了五个。当时身上还有点财产的有四个,有还钱意愿的是当中的三个。去掉中途变卦的剩下两个。一个因为交通事故被撞成了椎间盘突出紧急住院,还有一个因为吃霸王餐被警察拘留,在警局被警察打了一顿然后被送进了监狱。”

“……倒计时的人生……”

马吉克哆哆嗦嗦地说了一句。

“倒计——喂我说你呀……”

被说得这样直接,奥芬有些丧气地垂下肩膀。克丽奥把手放在他肩上,安慰似的说:

“不过奥芬,一开始不是说『七个人跑了六个』么,不是有一个没跑吗?你成功从那人手里收到钱了吧?”

奥芬慢慢地转头看克丽奥,好像头有千斤重。

“那个人就是笨狸子。他只是连逃跑的出息都没有。”

“……那真是绝望了。”

“难不成师父,现在的生活自理能力是零吧。而且还被杀手追杀。”

“人生,就是反应人品的一面镜子。人格怎么样,看镜子就知道了。”

“你们说够了没有……”

奥芬的话在喉咙里打转,他继续说:

“不管怎么说,那些通过政府发放正规许可的高利贷——不过做高利贷的也没一个正经人,对他们来说,我们这样的非法营业者就是个眼中钉。不用向国家交钱,向我们这样的做起买卖更方便可行。”

马吉克和克丽奥同时露出一脸怀疑的神色,一口说:

“回收率全是零还敢说。”

“给我住嘴!现在多多坎达金融业的大佬是个叫加纳顿·奥斯特瓦尔德的男人。穿高档衣服,搂模特情人,带肌肉跟班,长肥头大脸,十分讨人厌。不过我没见过他。”

“……那又是怎么回事……”

“别问那么多!总之肯定是那个家伙没错!他为了杀掉我请了杀手。我猜,他这样做是为了给多多坎达其他的地下高利贷者一个警示。然后,知道这件事的某个人,为了保护我就为我请了护卫。”

说到这,奥芬感觉自己撒了个谎——西莉爱塔说奥斯特瓦尔德的委托是捎带的。也就是说,那位『某个人』的委托被她置于优先地位——这大概是因为那个人比奥斯特瓦尔德更早提出委托。对西莉爱塔而言,奥斯特瓦尔德的委托只不过是临时加上去的。或者说,接受了找到魔术士委托的她,听说了奥斯特瓦尔德想要干掉魔术士的事,于是便想主动加以利用。

(但是,找到魔术士为的是什么事呢?)

不过没必要把这样的疑问也说出来,这样只会加深克丽奥他们的混乱。反正成为目标的是他,不是他身边的人。

“懂了吗?”

奥芬看着两个人问道。但听到的只是克丽奥欲言又止的声音。

“那个……”

“啊?有什么理解不了的地方吗?”

“不是,事情大致都了解了,不过奥芬,你刚才心不在焉的……”

“什么啊。就算我再怎么心不在焉,马也不会跑偏——”

“不是这个问题,刚才,你没觉得压到什么人了吗?你听。”

啪擦。

“…………”

车轮下传来清晰的响声,奥芬无表情的脸上滑下一粒汗珠。

“呃~……”

奥芬无言,顺序看了看同车的两个人。克丽奥和马吉克都是一副天真无邪的笑脸,分别说:

“我会等你出狱的♥”

“您放心。我们会过上平静安宁的生活的。”

“你们这群人……”

奥芬发着牢骚,拽动缰绳把马车停下来。有人卷到车轮底下,两匹母马的眼神表现出的不是慌张,倒像是不耐烦(奥芬这样觉得)。马车一停,他飞快地跳下座位,先看到的是——

拖着一条大蛇皮和一只木箱的地人少年。

“啊——”

少年眼镜后的目光中出现一抹绝望的神色,奥芬认得他。

“多进!”

“放高利贷的!”

两个人同时叫出来。奥芬又把视线放低,看看车轮那里。

“也就是说——”

果不其然,车轮下那个不停挣扎的,裹着毛皮斗篷,头发乱蓬蓬的地人。会在这种地方,并且腰上还佩着剑的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人了。但对方好像还没认出他来。

“混蛋!混蛋!不管你是谁,竟敢一下子压到我后脑勺上来!再不让开小心我拿钢管椅折叠死你!”

夕阳西下。青山翠林,一两声乌鸦的叫喊从远处传来。

很难得,金克霍尔村在同一时间迎来了五位旅行者,看来要热闹一阵子了。

金克霍尔村只有一间旅社。在远离市区的这座小村庄里,没什么特产,几乎没有旅行者会专程来此。

尽管下这样定论有些武断,不过村里唯一的旅店看上去和普通民宅无异。这里原本是阿伦塔姆的一位知名人士别出心裁建在郊外的房子,通过改装后看去并没什么不妥。

“……话说回来,为什么那个名人把房子放着不管了?”

奥芬问,担任旅店小伙计的小孩提着行李,后面跟着马吉克和克丽奥,秩序井然地上楼。博鲁坎和多进在这里的厨房帮忙,也住在那里,一到旅店他们就去那了。

对方很快回答了。大概来这里的客人都会问这个问题。

“惨死毙命了——不过放心,不是死在这间屋子里。是死在很远的村外。”

这位比马吉克还要年少的孩子,眼珠转了转继续说:

“是被魔术士杀掉的。”

“被魔术士?”

接话的是克丽奥。她啪嗒啪嗒地走在最后。

小少年可能觉得弄好了有小费可拿。他大声回答:

“对。是被住在村外的,好像是叫福诺的——”

“是福诺克罗斯。”

奥芬纠正道。少年停了一会儿,马上说:

“对。就是福诺克罗斯。叫这个名字的魔术士的家就在村子外。现在已经是空屋了,但大家都说那是个鬼屋。”

“鬼屋?”

啪的一声,只见克丽奥在胸前击掌并脸上放光。一双湛蓝的双目——如平常一样——像是在想什么歪点子似的耀耀生辉。她用自己尖尖的嗓音大声说:

“不是很好玩吗!”

“开玩笑?”

马吉克用简直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克丽奥。受克丽奥的气场所压制,他战战兢兢地朝上望去。

“她在开玩笑吧?”

“从克丽奥的嘴里说出来,那就不是玩笑了。”

奥芬很无奈地说。他把手往前一伸,越过马吉克指着克丽奥说:

“也不是第一次了,每次你插足那些『好玩的地方』都会惹出一大摊麻烦事来。”

克丽奥不服气地反驳:

“才没有那种事呢。”

“再加上你一点都没有自觉。”

待进到房间里后,克丽奥似乎已经忘掉刚才的话题了。房间是经过改装的寝室,不大的空间里摆放了两张床。有一扇仅供透光的小窗,和一扇拆掉壁橱做出来的大窗。坚固的墙壁上,画满了难看的爬山虎式样的叶子花纹,看上去像是旅店老板在改装时贴上去的。

给了少年不少小费,好让他离开后,克丽奥开始兴奋地整理床铺。她斜眼看着马吉克和奥芬把行李仍在房间的角落,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对房间布局、衣橱内部展开调查。瓦斯灯泛出单薄的光,奥芬眼里看着爬来跑去的克丽奥,突然开口说:

“——克丽奥,你为什么要和我们一个房间?”

“哎?”

克丽奥咻地一声停下来,转过身说:

“因为这里有三张床嘛。”

“…………”

奥芬撇了撇两张床之间,在那个狭窄的空间里,放着一张简易的睡床。克丽奥笑笑,紧接着说:

“这种时候年纪大的人总是不太情愿啊。”

“太不谨慎了吧?”

马吉克说,不知道他针对的是奥芬还是克丽奥。

“年轻男女竟然同床睡觉!”

“我可没说到那个程度……”

奥芬烦恼地搔搔头,看着克丽奥。少女动了动肩膀,金发舞动了一下,她露出一副神气的样子。奥芬在烦闷中似乎想到了什么,说:

“肯定有什么打算吧?”

“你知道?”

克丽奥笑着回答:

“你马上不是要给马吉克上魔法课吗?那我也要听。”

“我说过你听了也是白听……”

奥芬脱掉上衣,坐在最近的床上。他在短时间里想了一下——说实话,打死他也不想和这个小姑娘同屋。这里没有什么具体的理由,只是觉得一旦克丽奥在旁边,肯定会出现一堆麻烦事。不过话又说回来,魔术的课程并不是说绝对不能让外人听。再加上手边的钱已经见底,租两间屋的话几乎不可能。虽然若像平常那样睡在马车上的话,也照样能睡个踏实……

(嗯,没事没事)

“晚饭后开始上课。”

奥芬说完,克丽奥欢呼雀跃起来。奥芬则不觉得哪里值得如此高兴。

(……她该不会真以为自己能当上魔术士吧?……算了,就算她真这样想也没有什么实际害处)

那时,他就是这样想的。

“说是上课,今天的不如说是考试。”

晚饭后,不把克丽奥嚷着没有洗澡的地方算在内,这天过得还算安稳,到夜里,四周只听得虫鸣之时,奥芬、马吉克和克丽奥聚集在房间里。奥芬边说边打开窗户,克丽奥听他一说,反问道:

“考试?”

“是的。”

奥芬把视线转向坐在克丽奥旁边床上的马吉克。靠在窗沿上说:

“把我之前和你说的话——这次由你来复述一遍。正好克丽奥也在这里,你要让她也能听懂。”

“好好做哟。”

克丽奥就像是来做教学参观的母亲一样对马吉克说。

“呜……”

马吉克看了克丽奥一眼。从表情上来看似乎没什么自信,他把视线往上移,盯着空气,开始说:

“这座大陆上,被称为魔术的大致可分为七类。”

他把头偏了偏,思考着说:

“其中的六类,是由太古时代把众神的『魔法』力量以『魔术』的形式窃取出来的六个龙种族所拥有,剩下的一种,就是龙种族之一的天人和我们人类混血后产生并继承了下来——那个,师父。”

马吉克叫他,抱着胳膊闭着眼的奥芬说:

“怎么了?”

“可以看一下书吗?”

“不行。”

快速被否定了,马吉克表情无奈地继续说:

“我们使用的能力称为『魔术』——在这个世界诞生的同时众神所拥有的万能之力叫做『魔法』。所以『魔术』和『魔法』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众神的力量是万能的。而我们的『魔术』则有各自的界限。这个界限依据每个人的情况各有不同——”

“每个人情况的不同,我们称它为『才能』。”

奥芬插嘴说,他把身子从窗沿处拿开。他接着向马吉克挥挥手说:

“哦——不好意思。我没想要打断你。”

“没事……总之,就是如此。这种力量的差距到底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还没有正式的结论。和体力、年龄都没有关系……能确定的只有熟练度越高魔术能力也越强而已。”

克丽奥听完后像是思考什么似的把手按在嘴唇上。她把这个姿势保持了一会儿,突然开口说:

“把那些高强的魔术士都列出来,找他们的相同点不就行了?”

“这个方法我也不是没想过。”

奥芬稍带苦笑地说:

“查尔德曼教室——我在〈牙之塔〉参加的教室,其中包括我,共有七名魔术士。老师查尔德曼另当别论,全员都是〈塔〉里顶级水平。那七个人——”

他耸耸肩。

“完全是不同类型。相同点可以说是一点也找不出来。这个话题先放一放,马吉克,刚才说的都是概论,克丽奥不会感兴趣。接着往下说。”

“好的……呃,我们使用的被称为声音魔术,这在大陆上是数一数二的强力魔术。”

“数一数二这点说得太过了。”

奥芬插话,马吉克改口说:

“总之,也不算弱。”

“简单按理论排序的话,在七种类的魔术中最为强大的,是战之龙种族使用的破坏魔术。”

“破坏?”

克丽奥鹦鹉学舌一样重复道。

“是的。正如字面所说,把所有——或者说把一切都破坏殆尽的魔术。战之龙又被称为钢铁军马。接着第二强大的是旷野之龙(天之人类)——就是我们一般称之为古代魔术士的天人使用的沉默魔术(维多)。接下来是深渊之龙(深渊黑狼)的暗黑魔术,再接着就是我们的声音魔术了。”

奥芬说着晃晃肩,离开窗户,马吉克接着他的话对克丽奥说:

“我们的声音魔术一个最显著的特征,声音——也就是说是靠声音作为媒介来施展魔术。咒文的声音传达不到的地方就没有魔术效果,而效果也无法永久持续。因为声音没办法保存。进一步说,声音魔术也分两种,像我和师父使用的叫做黑魔术。”

“黑魔术使用的是热能、波动之类的物理能量——作用于肉体本身。”

奥芬远离窗户,在房间里渡步,然后又转回头走到窗户边,用上课的口吻说:

“白魔术则正相反,操纵的是时间和精神。也有人说黑对应实在的物体,而白对应非实在的事物。一般来说,白魔术在技能上更高超,威力也更大……”

他朝床的方向转身,面对他的学生。

“懂了吗,克丽奥?”

“……呼—”

“啊,喂,怎么睡着了!”

奥芬跑过去把她摇醒,克丽奥梦呓了几声,她歪倒在床上说:

“刚才的那些都太无聊了嘛。”

“受不了……所以我说你听了也白听。那我问你,你到底想听什么?”

克丽奥抬起半个身子,说:

“教我如何在明天就能用魔术♥”

“教得了吗!”

“那就晚安。呼—”

“这个臭丫头……”

克丽奥一头倒在床上,发出睡觉的呼声,奥芬气得两手发抖,说道:

“你不要装睡,给我听好。如果你不想浪费时间,今后就不要再想做什么魔术士。没有素养的人无论再怎么努力都学不会魔术。人类的魔术素养是很纯粹的遗传。是和天人混血后才形成的。”

“呼—!”

克丽奥像是故意的一样,抱住枕头叫着。

奥芬离得更近一些,继续说:

“就算你再怎么撒娇胡闹,没用就是没用!你要怎么徒劳是你的自由,只要别找我就行,谁愿意管这麻烦。活该活该,哼!”

“师父……”

马吉克很无语地问:

“为什么一吵架就显得精神年龄还像小孩似的?”

“烦死了。我要配合对方的程度嘛。”

奥芬回过头,这时马吉克困惑地问道:

“我有点糊涂了,说到素养,师父你光用眼睛看就知道我有魔术师素养吗?这是咋回事?”

“看当然看不出来了。能一眼看破人的资质,那不是妖怪就是神仙。”

克丽奥还在顽固地装睡,奥芬在她的枕边坐下来,像抚摸猫背一样把手放在她头上。

“巴格阿普那家伙只要一喝酒,就会讲些关于自己的艳事。他老婆——就是你母亲——现在在哪里还不得而知,她是个名叫爱丽丝·琳的女盗贼。我以前听说过她曾被看出具有魔术士的才能。至于你……怎么看都不像你父亲。似乎母亲的血统你继承的比较多。”

奥芬的脑海中回想起马吉克的父亲那张如退伍海盗一般的脸孔。他感觉克丽奥动了一下。朝下一看,少女不再装睡,改用鹡鸰摇尾一样的动作闪了闪睫毛。她用犹犹豫豫的表情说:

“……我没有继承魔术士的血统,所以不行吗?”

“嗯,事实就是这样。”

奥芬心情复杂地把手从她的金发上拿开。

“说到底……没有魔术士的才能也就仅止于此。相对的,你,克丽奥·艾瓦拉斯汀,拥有任谁都模仿不来的高素养不是吗?”

克丽奥翻身,仰躺着问:

“那即是说。是我的个性?”

“个性这个词——是个人都会说——我不太喜欢这个说法。不过简单说就是这样……马吉克,你的脸怎么那么青,怎么在朝后退?”

“不,只是……”

马吉克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答道:

“我没想到师傅竟然会这么替克丽奥着想,还会安慰她……”

“你烦死啦!”

奥芬喊,脸上有些发红。克丽奥抄起手上的枕头朝马吉克脸上砸去。

铃……铃……铃……

摇铃的声音?安静但清晰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即使眯起眼来仔细分辨,仍搞不清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四周一片黑暗,如同被包裹在浓雾中。但铃声却十分清晰。穿过耳膜,回荡在脑髓中……

“─────!”

啪,奥芬从梦中醒来。衬衫被汗水湿透。他拽开被单,从简易睡床上跳起来。心脏悸动不停。无法言喻的恐惧使他焦灼不已。

(怎么了——?——这种,感觉……?)

暗淡的星光照在屋里,他巡视了一番。简易睡床两边的两张床上,马吉克和克丽奥分别睡在上面。马吉克的睡姿很是规整,相比之下克丽奥的睡姿就显得乱糟糟的,奥芬看了一会儿,抓起搭在椅背上自己的夹克衫。他没往身上穿,而是用右手紧紧地抱住,闭上眼。他像是在排除记忆——又或者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不只奥芬,只要是〈牙之塔〉的黑魔术士,都在某种程度上做过对自己的记忆及精神状态加以控制的训练。但是——

(做不到……?)

奥芬心中吃惊不小。他心里乱七八糟的,平常心无法保持。呼吸也……做不到。

(这是……白魔术……吗……?)

膝盖突然使不上力,他慌忙抓住椅子以求得平衡。说到白魔术,他有中招的经验。本来白魔术士是被王室彻底自外界隔离开来的,不可能会遇到,但奥芬以前的朋友里有精通白魔术的人。

但现在的感觉,和那时又不同。

(不对……是其他……更加……身子……好像快不属于自己了……甚至说,自己都快要消失了——)

一种自我灭亡的感觉?

恶寒,和厌恶感传遍全身。下一瞬间,奥芬把抓在手里的椅子用力朝天花板砸去,大叫道:

“别开玩笑!”

同时,自身体中心,魔力像爆炸一样膨胀开来——冲击波的轰鸣打碎了夜的寂静。海啸般的冲击一个劲地朝周围喷散,房间里的家具什物全部被击中。衣橱的门朝里凹陷进去,衣架被吹飞到角落里被折断,三张床一下就翻了个底朝天。窗玻璃碎了,水壶滚落在地板上,垂吊在天花板上的脏瓦斯灯整个被压扁、粉碎。

“吓唉唉唉唉唉!”

——是马吉克在叫吧,现在的奥芬可没空管这些。刚才的那种奇妙感觉已经没有了。奥芬像根棍子一样立在已经一塌糊涂的屋子里。他穿上夹克,从夹克口袋里掏出龙纹章项链戴在脖子上。

“出、出什么事了?师父!”

翻倒后两张床叠在了一起,马吉克从床下露出头来叫道。克丽奥在旁边抱着枕头,还没睡醒似的发着梦呓。

奥芬低声说:

“是敌人……来了。”

这句回答没有确实的根据——连奥芬自己都觉得奇怪。敌人?该不会是做了恶梦,精神起了错乱以至于暴发出来了吧。说回来,敌人到底在哪呢——

——不——

“是敌人。”

奥芬重复一句,左手握紧了胸前的吊坠。

(刚才从我身体里放出去的……不只是爆发的魔力)

奥芬心里一紧。他觉得有一种别的,异样的东西,随着爆裂的魔力一起被推出了体外。

(若是这样——那个东西应该已经被我的魔力震碎散落在房间里了才对……)

奥芬把视线集中,额上淌下汗水。自房间的角落,升起黑雾一样的东西。黑雾在暗夜里隐现,像要是融化在房间里一样。雾慢慢聚集在房间中央——奥芬背靠窗户,眼睛一眨不眨,黑雾就在他和马吉克的中间点上。

“喂!”

声音响起。接着房门被大力敲响——咚咚咚!

“魔术士!臭混蛋!吵什么!再不安静点睡觉的话,看我用月光把你蒸死!”

听到骚乱上楼的应该是博鲁坎。这么说多进肯定也在旁边。

雾已经在半径五十厘米的球形空间里聚集,并开始成型。现在没时间开门向那两个地人说明事态。况且连奥芬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时——雾里,发出声音。

“——很·像——”

奥芬一惊,后退半步。球形的雾开始向上伸长,变得像人的形状。

雾接着说。这确实是震动空气传来的,货真价实的『人声』。

“你——就·是·他——”

咚咚咚咚……

只有敲门声一个劲重复着。

“你说……什么?”

奥芬一脸愕然。他的视线穿过半透明的人形,一直射向压在床板下的马吉克旁边,傻愣着的克丽奥身上。她好像才缓过神来,呆呆地说:

“啊。幽灵。”

(幽灵……妖怪……亡灵?)

这几个唐突的单词就这样出现在奥芬惊慌失措的大脑里。确实,虽然轮廓模糊,但那的确是人的形状。这样的话,要给这团雾起个名字,这些单词实在太合适了。不过……

“开玩笑,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亡灵存在——”

这声抗议像是一个信号般,雾——也就是亡灵,发出尖锐的声音叫道:

“你·是——福诺克罗斯!终于找到了——”

亡灵的轮廓仍很模糊,但看得出是一个年轻的人。看去非常瘦弱,但细长的眼角给人一种阴险奸猾之感。身穿简单但一尘不染的白衣,很有研究员的派头。

“福诺克罗斯?”

奥芬说话的瞬间,博鲁坎把门踹破了。坏掉的门的合叶以飞快的速度弹出去,就快要击中亡灵的后背——

“────!”

奥芬一瞬间把身子横向跳开。这时亡灵以飞快的速度朝奥芬跳的方向奔去!

房间再次响起爆炸。冲击和爆风狂舞,亡灵速度不减,冲向有窗户的墙壁,撞开一个大洞——奥芬这样认为。

“…………?”

但是亡灵穿过的墙壁一点伤痕都没有——刚才奥芬造成的损伤不算在内——就这样恢复了安静。

“怎、怎么了,刚才?”

博鲁坎和多进踩着坏掉的门进到屋里来,他们穿着人类尺寸的睡衣,衣角全拖在地板上。床下的马吉克悠悠地说:

“……好像,是幽灵。”

“幽灵?”

多进疑惑地问。他很瞌睡的样子,扶扶眼镜说:

“请不要说那种话。那样哥哥马上就会当真,然后想出什么赚钱的歪点子——”

“喂。”

奥芬没听他们的对话,压低声音说:

“你们,安静……”

他凝视窗外。其他人的视线也一起朝外面集中,马上就察觉到了事态。碎掉的窗玻璃和窗框的对面,是金克霍尔村谧静的夜晚,和远处连绵起伏的爱登山脉。幽暗的森林里回荡动物的叫声。夜空。星辰——在这样的景象中,竖起了一只明显的影子。

就在窗户不远处站着——望着二楼这间屋子,黑影的面相很奇特。平扁的椭圆形脑袋,细长的双眼映着月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这里,肌肤上遍布湿滑的鳞片——

“那是……蛇?奇怪。”

奥芬没有精力回应马吉克的话。那看上去确实是蛇。但不是蛇。蛇头下部——细细长长的脖子下面,是一个略显低垂的肩膀,怎么看都是人类的肩膀。

“是蛇男!”

博鲁坎随便加了个名字喊道。穿着睡衣就准备拔剑。同时还听到了物体倒地的声音。奥芬回头一看,正好看见克丽奥昏倒在地上。

“看我施放——”

奥芬摆正身子,准备施放魔术。但在这之前,蛇男就消失了身影。突然一下子就不见了。

“什么?”

接着,自蛇男消失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撕裂大气直冲而来!

“呜哇啊啊啊啊!”

奥芬摔了个屁股着地,躲了过去。

瞬间——

“呀!”

背后传来马吉克的惊叫。只见压在马吉克身上的床的垫子上插着一支长弓射出的箭。

“很好——!”

奥芬一下来劲了——箭是人使用的武器。和莫名其妙的亡灵蛇男之类的比起来,对付人类要容易得多。

他跳起来,一口气朝窗户跃去——在落地的短时间内很可能被箭射到,这样的危险他也不是没想到,但要在黑夜中瞄准目标是十分困难的。

啪!奥芬屈着脚稳稳地踩在地面上。四周是闲不住的昆虫在鸣唱,奥芬看看周围。

(如果现在冲我而来的是杀手的话——)

奥芬把右手伸向旅店入口附近的一片小树林。

(肯定会在入口附近埋伏,等我从那里出来后就发动攻击!)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迸发的光热波将围绕旅馆门廊的树木烧着。但与此同时,一个粗野浑厚的声音响起:

“消失吧!”

熊熊燃绕的热波和火焰瞬间消失了。

(是魔术——杀手里有魔术士?)

奥芬边这样想边摆好姿势。不过照刚才魔术的波动——魔力及意念构成来看,并不是多厉害的魔术士。大概是在修行中遇挫的半吊子。

树丛中有人影跳出来,准备逃跑。

“逃得掉吗!”

他喊完后,并没有追上去。跳出来的人影不止一人。如果去追其中一个,肯定会遭到其他暗杀者的伏击。

但放他们跑也是不可能的。他们若是奥斯特瓦尔德派来的杀手的话——就要问清他们和刚才的幽灵、蛇男有什么关系。

奥芬深吸一口气,将手臂交叉在头上,叫道:

“看我呼唤,破裂姐妹!”

同时,交叉的双臂快势朝地上一挥。

哐——空气被挤压,四面八方的冲击波到处炸响。

“呜!”

“哇!”

几声惨叫从近处的树上传来——数十米外的一棵枝叶茂盛的树上,一瞬间掉下两个手持弓箭的男人,头朝下栽在地上。

(哪怕只抓到一个也行)

奥芬心里得意地盘算。保持警戒朝地上的两个男人走去。

最近的男人被奥芬一个脚后跟踢中太阳穴,昏死过去。然后他又朝另一个还在呻吟的人走去。奥芬双膝跪地,抓住男人的胸口。

“派你们来的是奥斯特瓦尔德吧——就是多多坎达的加纳顿·奥斯特瓦尔德没错吧?”

奥芬严词厉语地质问,但右手只拿一把弓,长发被汗湿透的杀手只是一脸恐惧地看着他,没有开口。

奥芬无奈地叹一口气,说:

“唉,倒也是的。职业杀手即使自己死到临头也不会说出雇主的姓名。哪怕是手脚慢一点就会被同伴舍弃的三流杀手也一样。”

这就是杀手和街头混混的区别,更是本质的区别。

“那我换个问题怎么样——?那个亡灵和蛇究竟是什么?”

“亡、亡——?”

杀手像是很莫名其妙,糊涂了。

嗯?奥芬愣了一下,继续说:

“是亡灵。在你们稍早前出现在屋里的——”

“你说什么?我们只是——”

杀手似乎左肩骨折了。他用眼示意了一下手上的弓,继续说:

“我们准备了在你睡着时夜袭的计划。待你一出现在窗口就展开狙击,所以看到你的脸后我就开始射箭,可恶,那些家伙没有实施夜袭吗——”

杀手沮丧地咬住嘴唇。看他的表情倒不像在撒谎。

“他们有夜袭。”

奥芬表情苦涩地说:

“只不过不是躲在门廊暗影里的你的同伙,而是诡异的亡灵。可恶,你们不知情的话,那到底是谁——”

“咿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惨叫——

奥芬慌忙回过头朝昏倒的那个男人看去。杀手的另一个同伙仰躺在地上,张大嘴巴发出惨叫——奥芬只能看见他的上颚。那个杀手上半部的脸,被一只从地面伸出的手抓住了,那只手的每根手指上,都用细细的钢丝线绑着水果刀,那是一只白皙的男人的『手』。那只手抓着男人的头,就好像小孩子会开玩笑从背后捂住你的眼睛然后问你是谁那样,但不同的是,随着手的每一次用力,手上绑的水果刀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切入男人的脸里——

杀手因痛苦身体变得扭曲,那只『手』的指缝中溢出鲜血——

“呜——咿呀呀呀呀——!”

隔了一会儿,杀手再次悲鸣。花瓶碎掉的声音响起,这是杀手的头骨被切开了——白骨从肉里戗出来,某种颜色的体液在一瞬间像喷泉一样飞溅。

那只『手』就这样穿过杀手碎掉的头盖骨,没入地面中去了,一点痕迹都不留。

“呜、哇哇哇哇!”

惨叫着后退的不是被『手』杀掉的杀手的同伙,而是奥芬。他觉得从气管和食道的中间部位有热热的胃液在奔涌——他努力自制不让自己吐出来,但他觉得快要被神经错乱了。他有好几次看见人死掉——但是——这一次却太强烈,太异常了。

他像个龙虾一样向后退去,没走几步就感觉背后碰上了东西。像树皮一样,有点温热,还有点硬。

“…………?”

坐在地上,他胆战心惊地朝后仰望,发现在他背后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漆黑的人影把右手高高伸向夜空,手上抓着一把厚厚的,菜刀一样的大刀。

“妈的——!”

奥芬已是半恐慌状态,他跳起来朝人影的咽喉放出一记手刀。但被人影用刀背挡了下来——但奥芬似毫不在意,几乎贴着人影转到左肩部位,甩动左腕通过敌人头后方,把竖起的大拇指击向对方左眼!

但——手指只是碰到了眼睑,就停了下来。

(…………?)

奥芬不懂怎么回事,眨了眨眼——自己的视线中一张人脸在逐渐扩大——发狂的本能提醒他,现在应该把眼闭上。但他反倒质问自己:在死斗的途中能闭上眼吗?

(这是死斗吗?)

脑海中——一处遥远、幽暗的深谷中,传来这样的回答。

奥芬闭上眼。

闭上眼后经过的时间并不长。一双手拥抱住他——没错,这是双女人的手——手在他的背后,轻柔地爱抚,然后拍了一下腰,手就松开了。奥芬睁开眼。精神的错乱已经缓和了。就像是被凉水迎头浇了一遍一样,没有不快之感。

恢复平静后,他觉得是那位女性亲吻了他。

“西莉爱塔……?”

奥芬说完后觉得自己这句话太没水平了。而她则像还在体味刚才的感觉那样用舌头舔舔朱唇,自心底露出奇怪的笑容。

“你使出的体术还真厉害,你……刚才那招是在〈牙之塔〉学会的吗?”

“体术?”

奥芬愣了一下。

“啊,啊啊——不,不是。刚才的——不是什么体术……”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也红了——比起自己因恐慌造成的失态,现在心里突突跳的这种悸动更让自己显得慌张。

“那是——杀人的招数。我还不认为,自己能做到那样……”

“哦。”

西莉爱塔用刀柄骚骚太阳穴,说:

“你用这招杀过人吗?”

“怎么会。”

奥芬擦擦被汗水浸透的额头,否定道。

“只是强制让我学会了而已。几乎不会使用。作为自卫的手段来说并不十分有效。自卫的手段——手——”

他想起来了。

“手!手从——地面伸出来,把那个杀手给——”

“杀掉了是吧?不过若另一个也被杀掉就麻烦了不是吗?”

西莉爱塔把黑色长发抖了抖说。奥芬赶忙去看另外一个个长头发的杀手。

早就逃走了。四周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混蛋——”

奥芬懊丧地抱怨。他像敲打墙壁那样挥动胳膊。

“在那种状态下也是没办法的事——”

西莉爱塔的语气十分平静。

接着,旅馆的门开了,门廊一阵吵闹。

“奥芬!”

“师父!”

克丽奥和马吉克一齐朝外跑来。马吉克跑个不停,克丽奥在注意到西莉爱塔的存在后,像生气了一样停下脚步。

“到底怎么——”

马吉克刚要发问,被奥芬用手制止了。他不认为自己回答得了。刚才的事没一件弄懂的。

往后看看,西莉爱塔像是有先见之明似的,正从容地用不知哪里拿来的黑布盖住杀手的尸体。他放心了,又看看克丽奥,少女的金发乱乱的,她用手梳理着,说:

“你搞什么,怎么从窗户跳下去了!一个人和杀手单打独斗,简直是自杀行为!”

奥芬无力地挥挥手,打着哈哈,一边挡住地上喷溅的鲜血,把手按在克丽奥的肩膀上,把她往旅馆的方向推。

“那个笨狸子在哪里?”

他问马吉克,马吉克耸耸肩。

“你说那两个地人吗?他们在房间里乱转呢,正在计算房间的修理费,赔偿金什么的。”

“…………”

奥芬叹了一口气,西莉爱塔从背后走近他。

“这个村的派遣官那里要怎么说呢?”

“你去报告好吗?我是没这个能力……看样子…”

他看着她。

“看样子,比起我,你对整个事情了解得更多一点。”

她没有露出多少窘迫,只把刀插回系在紧身衣上的刀鞘里。她又说:

“还有,奥芬。”

“什么啊。”

奥芬问。克丽奥还在不停地说着一些类似说教的话,奥芬心情不爽地推着她的背。西莉爱塔像说悄悄话一样对他说:

“走到有亮光的地方之前,还是擦一下比较好。”

“擦什么?”

“口红还留在上面。”

西莉爱塔笑了几声,这次奥芬的脸终于红透了,他慌忙用手背擦擦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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