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绝对是阴谋。”
(……嗯,这种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嘴里小声说着,叹了口气,同时闭上眼睛,摇摇头——边上的同伴没有察觉到他的这些动作。
他没有搭理发牢骚的同伴,只是朝前望了望。空旷的街道笔直地延伸下去。时值黄昏,金黄色的杂草被渲染得更加鲜艳。
这是一名黑头发黑眼睛,看不出什么特征的少年——大约十五岁左右。他身穿〈牙之塔〉统一配发的军大衣,衣服下摆还能看见质地柔软的黑皮革裤子。衣襟部位有一枚缠绕在剑上的一脚龙形状的银质徽章,被别在领子上。
他的同伴也是一样的打扮,只不过头发是红色的,脸型较为纤细——有少许雀斑残留的脸上,此刻的表情十分不耐烦。表面看两人年龄几乎差不多,其实同伴比他大几个月。
那位同伴继续说:
“说到底,这种事让阿莎莉来做就行了——就像平常那样,单独和老师一起。”
“哈帝亚。”
他不自觉地出声阻止他。虽然知道这是同伴的习惯性发言,但总是会出自本能地反驳。
果然,他的同伴——哈帝亚脸上浮现出笑意。
“该怎么说呢,你这样,很不妙啊。”
“……什么意思?”
他不悦地反问。哈帝亚面朝天空,大声说:
“一说到你姐姐的事,总是这副德行。不过这次不一样了,这一次可不是单纯的传言。”
“你烦不烦。”
他厌烦地甩甩胳膊,说:
“这种事情到底是听谁说的?她自己不是已经声明过了吗,就是老师和助手的关系,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了。”
“如果是问她本人,她当然会这样说啊。”
哈帝亚语气微妙地说:
“这种事连小孩子都懂。你这一年可是得了第一名啊,即使这样还是没能从你姐姐身边独立。”
“那你这个第二名,还在被这种小道新闻牵着鼻子走不是吗。”
他说完就把头转了个方向,表示他已经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了。他面朝太阳说:
“距离最近的落脚点还有三公里。一定要想办法在天黑前抵达。”
“明明就抵达不了,还说这种话,简直就像老师一样嘛,是吧?基利朗谢洛。”
面对哈帝亚的玩笑,他——基利朗谢洛没有理会,只是沉默地向前走。
“咿啊啊啊啊啊!”
咚——
打开门的瞬间,一下从里面冲出一名女性,和基利朗谢洛撞个正着。虽然没有摔倒,但是撞过来的女生结结实实地趴倒在地上。
接着,从门里传来了笑声。
在天黑以后才抵达的这间旅店,是建在沿街的一间破败的小屋。如果是大白天的话,说不定会当作是一间废弃屋子而无视它的存在——因为只有在夜间才会从窗里透出亮光。
总之,基利朗谢洛的视线落在倒地的女子身上。
“没事吧?”
哈帝亚伸出手。女性把脸一抬,眼神十分锐利。
红头发——与其说像火一样,不如说像是浑浊的蜂蜜那样的颜色。她的这一头红发有些脏乱。全身上下也沾满了旅途的尘埃,如同进行了长时间的徒步跋涉一般。她的年龄不会比自己小,但是说大也大不上几岁。
基利朗谢洛眼尖地发现,在她穿的裤子裤缝里,好像能看见类似刀柄的东西。
旅店里的笑声还在此起彼伏。
“这不是很好吗老板——这可是做生意的大好机会啊。”
好几个男人符合这句话,开始起哄。
她一脸愤怒地盯着店里的人。大声嚷道:
“混账!说了好几遍我不是把自己拿来卖的女人!”
“哦~哦。”
说着,入口处出现了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彪形大汉。他把手搭在下巴上,俯看那名女性。
“那就是说可以不用买卖关系来和我做一回喽?”
“人渣!我——”
“这——这位客人!请不要这样……”
里面跑出一名貌似店老板的老人。男人一把推开他。
“没关系——要是动了妓女的话,背后的老板肯定不会默不做声……至少,我不会赖账的。老子的钱包可是很热乎的——”
“那就抱着你滚烫的钱包自己一个人睡觉去吧。”
“……说什么!?”
男人冲声音发出的方向转移视线。
回瞪他的——是哈帝亚。
哈帝亚抓抓头发,慢悠悠地说:
“一般被说成人渣的话,就要有自知之明才对。”
男人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怒气。看到这些,基利朗谢洛只得叹气。
两人开始对视。奥芬把手搭在女性的肩膀上,让她退后。
“这里可不是小屁孩乱出风头的地方啊。”
从旅店里出现了另一个男人。应该是刚才男人的同伴,彼此长得也很类似。不过仔细观察的话,两人是完全不一样的长相,但对基利朗谢洛来说根本没有区分的必要。
哈帝亚——他就和每次参与骚动时的表情一样——露出一个无所畏惧的笑容。
“是吗?要我来说的话,现在还有机会在你钱包还热乎着的时候放你一马。”
“那可不行。”
基利朗谢洛插嘴。
一听这句,周围的人都把好奇的视线集中到这里。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通缉令,说:
“有必要把他的钱包上缴。哈帝亚,就是他——三天前袭击魔术师同盟的运输马车的人。”
在这一瞬间,发现那名女性的表情有变化的,似乎只有基利朗谢洛——
比起这件事,还有更重要的话要说。基利朗谢洛朝坐在地上的店老板说:
“老大爷,按照大陆魔术士同盟的超法律权限,暂时征收这间旅馆。在这期间内造成的损害,事后可以向同盟提出赔偿申请。特此通知。”
“可以趁机虚报一点,造个更好一点的旅店了,老大爷。”
哈帝亚说。他已经在解上衣的扣子了。
基利朗谢洛也同样开始脱去上衣。
他们用冰冷的视线看着目瞪口呆的男人们,说道:
“针对武装掠夺行为,我们大陆魔术士同盟将开始实施私刑。”
“混蛋!——”
没等他们的上衣脱完,两个男人立即转身朝旅店里逃去——面向他们的后背,基利朗谢洛叫道: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瞬间,闪电般的白光将两个男人砍倒在地。他们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昏倒在地。基利朗谢洛跨过他们,冲进旅店里。
(根据报告——袭击马车的有六个人,全部都有武装——)
一般来说,在旅店里不会有多少武装。保险起见,基利朗谢洛一进入店内就左右扫视,确定在场人数。
一楼的酒吧,左右放眼望去约有五米。两张桌子。厨房被门完全隔开。
(右边一个,左边两个——)
确认了这些后,基利朗谢洛向左斜过身子,面向被突发事件搞得一脸茫然的两个人,迅速靠近。
“你竟敢把克瑞给——”
其中一个人叫喊着挥舞胳膊。他说的可能是昏在外面的那个男人,不过这些根本就无所谓。
基利朗谢洛暂且无视那个挥拳的人——他从男人旁边侧身而过,借势将另一个男人击倒。基利朗谢洛简单轻快挥出的拳头,就像瞄准猎物的蛇一样刺进对方的心窝。要害部吃了一记重拳,男子嘴吐唾沫,视线模糊了。
基利朗谢洛在放倒对方的同时一个转身。那个一开始挥拳的男人,这次举起一把椅子。他满脸通红地砸过来。
(如果避开的话身体就会失去平衡——)
这不是通过冷静判断得来的,而是身体某处的本能反应。基利朗谢洛眯起眼,低下腰,接住了飞来的椅子。
“什么……!?”
可能没想过会被空手接住——男人又举起一张椅子。
与此同时,另一侧的那个人手里握着餐刀向这里逼近。
(没必要冒险用空手去接住……)
基利朗谢洛简单地做出判断后,将椅子置于地板上。接着他把手按在外套上。从几个男人的视角看去,可能会认为他是想脱掉外套。诚然,他们不想错失这样的机会,两个人迅速接近过来。
但是他手碰到的并不是衣服上的纽扣,而是抽出藏在衣服面料里的一根铁丝棒,举在手上。
举起椅子的男人嘴里发出怪叫。他半个身子一侧躲过攻击后,用脚后跟狠踩对方膝盖内侧——男人嘴里的怪叫变成了惨叫。其实,〈塔〉里配给的战斗服,在靴子的鞋后跟位置内置了金属护边,若运用得当,将人类的跟腱踩断也不是难事。现在是隔着裤子踩的,不至于形成重伤。
解决了这一个之后,基利朗谢洛把所有神经都集中在另一个拿刀的人身上。那个人已经来到了相当近的距离内。餐刀的表面闪着油光。
基利朗谢洛重新握了握手里的铁丝棒。
下一个瞬间——刀子滑过半空,掉在地板上。
男人发出惨叫。刚才还握着刀子的手上,已经有一把铁丝完全贯穿了手心手背。
“啊啊啊啊啊啊!手——我的手!”
男人按住手蹲在地板上,身后的基利朗谢洛叹了一口气,看着他说:
“如果不拿凶器的话,就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伤了。”
说着他瞄准蹲在地上的男人的脖子,一拳挥下——男人一声不吭地昏厥了。
“……我说,你……”
基利朗谢洛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回头看到哈帝亚站在那里。他把刚才的两个男人五花大绑后,和刚才的红头发女人一起看着自己。
哈帝亚不解地说:
“有时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都表现得这样了,在〈塔〉里还是打不过阿莎莉呢?”
“你不是也从没赢过阿莎莉吗?”
“我都是把这种野蛮的群殴行为交给你解决的。”
哈帝亚说着走进旅馆里。数了数倒在地上的人数。
“一、二……还少一个。”
“多半是在楼上。”
基利朗谢洛说着脱下外套。外套下穿的是防刃纤维和黑皮革制成的战斗服。还有,和戴在衣领上的东西差不多,挂在胸前的一枚一脚龙纹章也露了出来——
“〈牙之塔〉!”
那个女人像是现在才注意到一样喊起来。
基利朗谢洛一愣,只见她来来回回地打量自己和哈帝亚,然后说:
“〈牙之塔〉的,黑魔术士……”
哈帝亚得意地笑了笑。
“正是如此。嗯,报仇的事就交给我吧。”
“报仇?”
基利朗谢洛问道。哈帝亚抖抖肩说:
“受到袭击的马车的车夫——就是她的爸爸。”
“所以才……”
基利朗谢洛小声说了一句,开始观察她——和刚刚被从旅店里踢出来的印象不同,她显得十分瘦弱。
体重应该很轻,不如说,只是纯粹的,弱小。
她的表情十分冷峻——如果不是因为听到了报仇这个词,或者说如果没看到她在脚的位置藏了一把刀子的话,只会觉得她楚楚可怜。
她口气执拗地说:
“被你们看到我被仇人戏弄的场面,真是失策——”
哈帝亚把手绕在她的肩膀上,用卖弄人情的口吻说:
“正巧被我们碰上已经算幸运了。若是父女二人全都栽在仇人手里,只会成为笑柄。”
(笨蛋——)
基利朗谢洛把手挡在脸上,在心里骂了同伴一句。果然,她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
她粗暴地甩开哈帝亚搭在肩上的手,怒吼:
“开什么玩笑!你们要干嘛——谁让你们来帮我了!”
“呃,但是——”
哈帝亚说。他被甩开的手在空中摇来摇去。突然,她一巴掌呼在哈帝亚的脸上。
啪得一声脆响,哈帝亚的脸被她的手掌打了个招呼。
“什么叫『但是』!我也不是那种倔强到自己的仇一定要亲手来报的人!可为什么你们足足花了三天的时间才到这里来!要是被他们跑了该怎么办!”
她没有上前扯住哈帝亚的领子,而是将拳头砥在他的胸口。
“还自称自己是魔术士,摆什么臭架子啊!什么实施私刑啊!当然我不是说那几个家伙值得同情——”
“无论如何都要花时间的。”
基利朗谢洛缓缓地说。
“想要获得超越法律的权限,必须要向王都汇报才行。当然了,如果预测到会使用这种权限的话,会在汇报前就做好准备——”
她的视线不客气地看向他。基利朗谢洛察觉到一时失言。
她走到他眼前说:
“我懂了。你们在我们这样的人面前神气活现的,到了王权面前还是一样怕得要命是吗?”
她鼻子里嗤笑一声,继续说:
“太丢脸了吧——我的父亲为你们这些讨人厌的魔术士驾了三十多年的马车。现在他被杀了,你们还要和国王见上一面才肯出动吗?”
事实上现在的贵族联盟中以盟主为首的被称作『王家』,并没有所谓的国王这种绝对君主的存在——但基利朗谢洛想说明不是这件事,他摇摇头说:
“……我们并不是为了报仇才出动的,而是为了行李中的——”
“基利朗谢洛!”
哈帝亚摸摸鼓起的腮帮,发出警告。
基利朗谢洛眼珠一转,改口说:
“太具体的事情就不说了。”
“你们让我爸爸运送的东西连说都不能说吗?”
“不是的,是这些说都不能说的东西被人给运走了。”
哈帝亚觉得干脆说出来得了。虽然基利朗谢洛向他使了使眼色,但他装没看见。
“你说什么?”
她反问,得到的是气愤的回答:
“你的父亲——利克·桑,我们怀疑他把原本不在运送品名簿上的东西运走了。这已经触犯了同盟反叛罪。看来你除了你爸的死亡消息以外什么都不知道。走吧,基利朗谢洛——剩下的一个在楼上是吧?如果货物没被处理掉的话,一定也在那里。”
“骗人!爸爸他——怎么可能……”
她叫道。基利朗谢洛叹了一口气。哈帝亚说的话已经收不回来了。不过这都是早晚都会被知道的事。
“呃……你叫基妮·桑……是吧?其实也接到了关于你的抓捕命令。当然,盲目地搜捕有关系的人本身就是不合法的,我们本不打算找你的。”
她——基妮不悦地看着他。基利朗谢洛不为所动,继续说:
“这也就说明了,被搬走的东西是何等的重要。同盟反叛罪……这种罪名是不会轻易使用的。”
“那就来抓我呀!”
基妮一挥胳膊。
“尽管来调查我呀!我来证明父亲的清白——”
“我说过我们本来不打算找你的吧?”
基利朗谢洛无表情地说完,推开她朝楼梯走去。他不想再和她耗下去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抓住楼上的家伙——
“不会已经被他逃掉了吧?”
面对哈帝亚的疑问,基利朗谢洛摇摇头。
“我不认为他会背着抢来的那些东西,从二楼窗户跳下去。”
“……如果只带那一件的话,是不占多大地方的。”
哈帝亚不安地说。基利朗谢洛没有回答,开始上楼。
伴随着湿气的古老楼梯,脚一踩就吱吱作响。也许是多心,感觉墙壁在摇动。
(在这种地方没办法战斗啊……)
基利朗谢洛的担心是多余的。平安无事地走上楼梯后,看到的是唯一的一条走廊。走廊上有两扇门,尽头处堆满垃圾袋。
不管敌人藏身在哪个房间里,都不可能没注意到楼下的骚动。虽说是最后剩下的一个人,但是埋伏的可能性很高。
总之先走到最近的一扇门前,给了哈帝亚一个手势。他的同伴退到楼梯口,做好待机准备。一切就绪后,基利朗谢洛打开门。
吱……伴随轻微的声响,门开了。一拍过后,基利朗谢洛朝房里张望了一下。空无一人。
同时——另一扇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他慌忙转身,但是没见有人出来。
“…………?”
基利朗谢洛诧异地拧紧眉毛。很快的,他发现门把上系着一根类似钢琴线的东西。
(还想骗我……)
他心里一边想,一边观察钢琴线的走向。线从门把手上直直得伸出来,一直延伸到堆积如山的垃圾袋里。
“出来吧。”
基利朗谢洛静静地说。瞬间,垃圾山动了一下——
这时他飞快喊道:
“看我编织,光轮铠甲!”
同时他飞快地伸出双手,无数光轮组成的障壁出现在眼前。紧接着有别的声音敲击在障壁上。
“闪电啊!”
伴随着喊声,垃圾山如爆炸般飞散开来,从里面射出一道白热光线打中障壁——轰鸣声和冲击波让这间简陋的屋子摇来摇去,但基利朗谢洛制造的障壁承受住了这句咒文的冲击。
基利朗谢洛估算出对手魔力失效的时机,适时地消去障壁。待光轮自空中消失后,站在那里的是一名身穿黑袍的年轻男性。在他的胸口,有一根银色的吊坠。
“〈牙之塔〉的纹章……!?”
基利朗谢洛本能地开口。听到这句话,男性嘴边出现一抹笑容。
接着——
咔哒!
响过之后,被钢琴线拉开的房门里,冲出一名脸上有伤的高大男人。很显然,他就是最后一个袭击犯……
“混蛋!”
基利朗谢洛骂道。他单手控制住男人挥舞而来的手臂,立刻冲进死角,使出浑身的力气,瞄准腋下的要害打去。
但是这个动作给对手创造了一个机会。哈帝亚急忙从楼梯口飞奔过来,他看到之前的男性正准备张嘴。于是——
哈帝亚喊出的魔术,和穿黑袍的男人放出的魔术发生正面冲突。
“————!”
听不清他们两人喊的到底是什么魔术。总之基利朗谢洛将双臂挡在脸上,在两人之间——也就是在基利朗谢洛眼前爆炸的冲击波中痛苦地呻吟。带电的大气四处飞散,走廊的墙壁被打碎,漫天飞舞。就在被振动搞得快要眼花的时候,两人的魔术效果停止了。
基利朗谢洛把昏倒的男人放在地上,面朝那个穿黑袍的人站的方向。
那里——已经空无一人了。堆积的垃圾袋全都破的破烂的烂,垃圾散得到处都是,当中也有被冲击波煮熟了的食物垃圾。破坏的余波势如破竹,将走廊另一头严重破坏。墙上破了一个大洞,能看见外面的风景。
(也就是说,哈帝亚的魔术威力更大是吧……)
哈帝亚的魔术盖过了对方的魔术。
从热量来看,足以把一个大活人烧成黑炭——
基利朗谢洛向气喘吁吁的哈帝亚问道:
“解决了吗?”
他的同伴一脸严肃地摇摇头。
“不行——被他逃了。不是我的力量压过了他。而是对方在中途就消失了,才造成了这种结果。”
说着他指指对侧墙上的大洞。
“从这个洞逃走了。虽然我想继续追,不过已经没力气了。”
说完就坐在地上。
“啊啊。”
基利朗谢洛说着朝昏倒在地的壮男看去。
“先把这家伙带走再说吧。”
从墙洞里灌进的风吹打着脸颊,他继续说:
“但是这样一来,就变成最糟糕的情况了。”
“……是啊。”
哈帝亚低声表示同意。他们忽然发现,在楼梯的暗处,基妮正在朝这里张望……
啪唧——
基利朗谢洛一脸平静地避开爆裂的木屑,无聊地把玩手里的破瓶子。夜已经很深了,四周回荡着虫鸣。他们围着篝火席地而坐,被森林中的夜风包裹。
哈帝亚戳戳火焰中插在棒上的肉,说:
“已经过了,一整天了……”
基利朗谢洛用空虚的眼神看着他说:
“嗯,这里人烟稀少还真是帮了大忙。”
“算是吧……走运的话,可能会体力不支倒在哪里也说不定……”
哈帝亚有气无力地说。可能是在为自己放跑目标而耿耿于怀……
基利朗谢洛一边听他说,一边把手里的破瓶子对着火看了看。瓶子的大小可以一手盈握,瓶身是破裂状态。标签上记满了细密的文字,只有最后一句话写得特别大——『危险。严禁带出』
基利朗谢洛的视线转向篝火的照亮范围之外的昏暗处,之中站着一个人影。
故意避开亮光,基妮选择了坐在树阴里。
“……至少到亮的地方来吧,你这样可能会被野狗袭击。”
这句话今天晚上基利朗谢洛已经警告过无数次了,不过基妮丝毫不为所动。
哈帝亚只得无奈地摇摇头。
“可以的话,你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已经把那个袭击团交给森林护卫队了,你的仇不是已经报了吗?”
“……全都结束了的话,为什么你们不回〈塔〉去呢?”
基妮低声问道。基利朗谢洛默默地把手里的瓶子放在地上。
等了一会儿,他答非所问地说:
“至少吃点东西吧。我带的食料还有一点剩——”
“不许转移话题!”
基妮抬起脸怒吼。她在不知不觉间站到了他旁边。火焰自下而上照着她的脸。
在火光的摇曳中,基妮用手把肩上的红头发甩到身后,继续说:
“不要把我当个局外人看待好不好?按你们的说法,搞得好像我老爸干了什么不得了的坏事一样,害的我也要被怀疑,我怎么可能会善罢甘休呢。”
基利朗谢洛抬头看看她——随后转头看了看哈帝亚。哈帝亚将无视的态度贯彻到底,一动不动地盯着火堆里的烤肉。在基妮的眼中,火光摇曳。基利朗谢洛看得有些出神,他说:
“……我们已经得到证言了。”
“啊?”
“你的父亲每半月在〈塔〉和多多坎达市的魔术士同盟之间往返一次,定期对一部分研究资金和研究材料进行搬运。关于资财的输出,虽然有专门的黑魔术士进行检查……但是新上任的那个人打算进行夺取。”
“那样的话,真正坏的就是那个魔术士才对。”
基妮得出的这个简单结论,立刻被基利朗谢洛否决了。
“〈塔〉的检查系统可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也就是说,单独犯案是不可行的,会有两到三次的确认——但是这些由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不过剩下的检查就是由其他人来做了。也就是——像你父亲这样的第三者。当然,收货方也会进行确认工作,但只要在货物送达之前,提前卸货即可。”
“简单来说,就是被收买了。”
哈帝亚突然开口。
“那个任职的黑魔术士——叫提坦,是个令人不爽的家伙。我们费工夫把这个人抓到了,结果他供出,为了蒙混过关,就把你的爸爸收买了,目的是为了将一部分资材据为私有。”
“骗人的!”
但哈帝亚嘴不停地说:
“好死不死的,提坦带走的偏偏是禁止带出名单上排名第一的东西!他应该是想拿到手之后以此来威胁〈塔〉的执行部吧。但是这个图谋又因为马车被袭击而化作了泡影。被抢走的物品想必大部分都被处理了,事实上,关于被抢走的研究资金,〈塔〉一点也不看重——反正是送给多多坎达的东西罢了。”
“但是唯有一样东西,不能就这样算了。”
基利朗谢洛静静地接过哈帝亚的话茬。他又把脚边的瓶子拿起来,慢慢地读标签上的文字。
“『编号一四八二三。采掘日期赤光帝三十一年春第十二日。负责人马可尼汾·福伦。解读者同上。名称·食人破坏装置D型号。危险。严禁带出』”
基利朗谢洛把瓶子扔在基妮脚边,继续说:
“非常抱歉,无法归还你父亲的遗体。”
“……为什么?”
“因为根本没找到。”
她把瓶子捡起来查看。他继续说:
“这个瓶子里装的……从外形上看,是像石头做的虫子一样的东西。在古代,这种虫子是与人类敌对的异种族魔术士制造的,专门对付人类的攻击性武器。当时在遗迹里被发现时,已经处于活动状态——据说造成了大量的牺牲者。根据当时的记载,虫子会吃人。”
“吃人?”
“对。在吃完后,体积会等质量地增长,并且会直接利用吃下的物质进行拟态行为,也就是变为人形。”
“怎么会……”
基妮一脸惊愕。基利朗谢洛用同情的眼神看她。
“在变成人之后,还能够对自己的遗传基因进行操纵,从而变得能够使用魔术。也就是说,古代的魔术士对我们人类使用的魔术原理了如指掌。关于这点,还有人提出过有名的研究报告……”
他说着厌烦地哼了一声。
“面对那些虫子,谁都想不出任何有效的攻击方法或防御方法。吃掉的食物会渐渐消化殆尽,所以拟态会由大人逐渐变成小孩。如果把它关起来的话,就会再次退化成虫子的状态,只要没有牺牲者增加的话,虫子就会变得无力化——”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
基妮叫道。她把瓶子扔在地上。
“你的意思是——那些虫子把我父亲吃掉了吗?”
“可能,马车在遭到袭击时瓶子被打碎了。”
基利朗谢洛做出推测。
“然后——就——利用你的父亲进行拟态,变成了魔术士,还穿上了备用的长袍。接着装作投降的样子跟着那六个人,想慢慢地把那些人都吃下肚。如果不进行一定的消化,是没办法再吃第二个人的。那些虫子这点智能还是有的。”
“甚至还藏在垃圾袋里,准备对我们展开奇袭呢。”
哈帝亚说。基妮握紧的双拳微微颤抖,基利朗谢洛看着她,补充道:
“只要不使用激烈的力量,拟态是可以长时间维持的。但是——通过和我们的接触,它使用了非常强力的魔术……差不多现在,已经消化得差不多,开始想要寻求下一个猎物了。”
“如果那时候解决掉它就好了!可恶!”
哈帝亚朝地上砸拳。基利朗谢洛的心情想必也是一样,但他还是冷静地说:
“没用的。是对方更胜一筹。说不定,它的魔术从外观上来看只是将人类的声音魔术进行了『拟态』,而实际上则加入了强大的古代魔术也说不定——只要有这个可能性,从正面和它作战就太危险了。但是,又不能拿一个大活人来做人体试验,关于那种虫子不知道的地方太多了。”
“为什么会保管那么危险的东西啊!”
基妮情绪激动,大声怒斥:
“不要用瓶塞封起来,干脆杀掉它们不就行了——”
“关于这点,我说不出任何理由。”
基利朗谢洛说着从行李中取出罐头,开盖后放在火边。
“不过,只要看到危险的东西就二话不说销毁的话……所谓的文明,就无法得到留存。”
夜晚,并不是十分讨厌。
——只不过,曾记得以前对黑夜非常恐惧。
并不是害怕黑暗。夜晚中,总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所以非常讨厌。
(不论多么的身怀绝技,一到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总是感觉无依无靠……)
没有钟表,但是此时已经是凌晨了吧。在没有月光的森林中,基利朗谢洛隐藏身体,思考着这点。
一边小心不让火灭掉,一边注意周围的动静。他看了看裹着毛毯的哈帝亚踏实的睡相,叹了口气。
啪飒——背后传来踩草的声音。他慢慢地回过头。
“……别这样吓我啊。”
基妮静静地说。之后,她避开篝火睡下了,却怎么也睡不着的样子,不停地翻身,被基利朗谢洛察觉了。
他突然问道:
“怎么了吗?”
“你不是在监视吗?明明我发出了声音,却一点也没有受到惊吓啊。”
“啊啊……那是因为我受过训练。”
听到这句话,她的表情变得十分惊讶。
“训练?”
“老师只说……训练的目的是为了让我与黑夜融为一体。”
基利朗谢洛说着耸耸肩。
“简单来说,就是在任何时候——任何场所,都保持夜晚的感觉。没有光,没有声音的感觉。人类一旦身处黑夜中,五感就会变得异常敏锐对吧?被逼到一定境界,连心都会敏锐起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冷静处之。水面会摇晃,但冰面绝不会摇晃……”
“虽然听不大懂——但你说的,好像杀手一样。”
看着基妮稍显震惊的脸色,基利朗谢洛笑了一声。
“嗯……”
“你,还是个小孩子吧?”
基妮说完,确认哈帝亚已经睡着了之后,快速朝火靠近过来。
“〈塔〉的魔术士都是像你这样的吗?”
“我被分在一个特殊的类别里。不过,关于这些事我不想详细说明。”
“……哦。”
她嘟囔了一声。拍拍裤子上的尘土,在他的旁边坐下。
见基利朗谢洛一直盯着自己看。基妮显出一副烦躁的样子,讪讪地说:
“你是个挺粗线条的人,却又不是十分冷漠。我之前一直以为魔术士都是高傲自大的顽固分子——就像那边的他一样。”
说着她指指哈帝亚。基利朗谢洛哈哈笑了两声后说:
“正因为你满脑子都是爸爸的事,所以才会觉得哈帝亚很无聊吧。”
“……啊?”
“〈塔〉的魔术士,一半以上都是孤儿……我和哈帝亚都是这样的。”
“…………”
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我不会为此道歉——因为我不知道这事。而且,现在我也没有亲人了。生活上也没有多大担忧……”
“你在工作吗?”
基利朗谢洛问。基妮笑了。
“我看起来不像学生吧?”
她用手理理衣服,继续说:
“你说我满脑子都是父亲的事——其实并不是这样的。几年前,我和他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就因为一点很无聊的理由——然后就在阿伦塔姆不停地找工作,又不停地辞职……这时就在想,是时候应该和好了吧。三天前,正准备和阔别两年的父亲见面——好巧不巧,就在那一天出了这种事。”
基利朗谢洛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的侧脸。在火焰的照耀下,她脸上浮现一个讽刺的笑容——
基妮又突然收起笑容,一脸严肃。
“——我问你,刚刚说的那种虫子,有自信捉到它吗?”
“……你对这有兴趣?”
“算是吧。不管怎么说,杀掉父亲的真凶就是那个虫子吧?”
听到她的回答,基利朗谢洛做了一个举手的动作。
“事实上,有关古代魔术士的遗产,并不在我的管辖之内。”
“啊?”
“我有一个叫阿莎莉的前辈,她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她现在不在〈塔〉里,所以就把我们派出来了。”
面对基利朗谢洛轻描淡写的叙述,基妮掩饰不住脸上的惊愕。
“那、那么,胜算有多少?没有吗?”
“要捕捉是不可能的,破坏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啊——是么……”
基妮似乎松了一口气——
基利朗谢洛又加了一句:
“反正报告书都交给阿莎莉就行了。那么——”
他站起身说道,眼睛看着她。
“到了换班时间了,我要睡了。我把哈帝亚叫醒,你选择可以和他聊。不过我想要到明天才能捉到虫子,你今天还是睡吧——如果你明天还打算跟着我们的话。”
“明天……?为什么你会这么确信?”
基妮问。基利朗谢洛打了一个哈欠说:
“我们可不打算在这种方圆几百里的空旷场所靠走路去找一只虫子。在这附近,存在发现那种虫子的遗迹。既然虫子拥有智能——”
他双目放光地说:
“它就会思考,这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人类能给它提供饵料。但是要想战胜我们,只靠一具处于消化模式的肉体是不行的。它绝对会,去自己的出生地遗迹进行武装。”
在森林中穿梭时,突然出现一条大道,往前一看,是一片大规模的洼地。
宽度约有一百米——深度有三米。往下跳的话需要一定的胆量。遗迹建在洼地中,下半部陷入地底。
“……这是什么……”
基妮望了望洼地和建筑物之间的空隙说道。空隙可刚好容得下一人潜入。
遗迹几乎没有任何损伤。没有窗户,到处都看不到入口,不知是否埋入了地下。
“据史书来看——”
基利朗谢洛走上前说:
“古代的魔术士们在放弃这座如今已变成遗迹的城寨时,为了不让贵重的宝物流落到外人手中,就把整个建筑埋进了地底。”
“……但是,只埋了一半啊。”
基妮手指遗迹问道。不等基利朗谢洛开口,另一个人说:
“千万不要小看了人类的贪欲啊。”
是哈帝亚——他现在才从森林里现出身来,语气非常不屑。
基妮一愣,基利朗谢洛微微苦笑着说:
“它是被挖出来的——就是我们魔术士挖掘队干的。”
“如果看记录的话,这里是一座山丘。因为遗迹的位置被严格保密的关系,所以在地图上,这里是一座山丘。”
哈帝亚一边说明一边卸下行李。基妮咬着自己的手指,看看周围,问道:
“入口呢?”
“有的。就在对面。不过——”
基利朗谢洛轻轻捡起脚边的小石子。
“差不多应该有人来迎接了。”
“啊…………?”
基妮不明所以——瞬间,哈帝亚大声说:
“上面!”
与此同时,高空中有个白色的发光体飞速下降——
“是闪光球啊。”
基利朗谢洛低声说。被慌忙躲进旁边树丛的基妮听到了,她问:
“闪光球是什么——?”
基利朗谢洛没有回答,朝发光体扔出石子。石子在头上三米左右的位置被吞进光中,接着——直直地贯穿发光体垂直飞去。
一瞬间后,发光体向石子飞走的方向振动了一下,朝上移动。
基利朗谢洛朝天伸出胳膊,叫道: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向正上方放出的光热波,就像吹灭蜡烛一样将发光体打穿,打散——
“…………”
基妮的嘴无声地张了两下,她的脑袋有一半沉在灌木丛里。她又问了一遍:
“闪光球,是什么……?”
基利朗谢洛避开刚刚扔出去后落下的石头,回答道:
“这玩意儿会自动检测距离最近的活动物体,然后猛冲——外表和本质没什么区别。这是古代魔术士爱用的飞行道具,也可以用作远距离射击。若是命中目标会放出球形闪电,如果是人类瞬间就玩儿完。我说,哈帝亚。”
他往基妮旁边看了看。
“……不管如何,你采取的行动简直和平民一模一样,也太丢脸了吧。”
“要你管。先说好,不要把我当成军人或是警察。”
哈帝亚和基妮保持相同动作躲在灌木丛里。基利朗谢洛对他说:
“话是不错——总之你现在保持这样就可以了,和她一起呆在这里吧。”
“你打算一个人潜入吗?”
“对手已经知道我们的存在了,说不上是潜入。”
基利朗谢洛耸肩。他脱掉外套,从外套的内袋里取出刀子,又在腋下的钩子上挂一个刀鞘。刀鞘比刀子要大得多,这也起到保护身体要害的作用。
在他做准备的当儿,哈帝亚从草丛里站起来说:
“喂,基利朗谢洛——不是说我不相信你的能力……要一个人对付拟态虫实在是……”
“如果是捕捉的话,会有点人手不足,不过破环的话,我一个人来反而能尽情爆发火力。”
看他答得如此轻松,哈帝亚愣了愣说:
“要放弃捕捉吗?”
“反正会挨长老骂的是阿莎莉,不管我事。”
“可是阿莎莉会冲我们生气啊。”
“送朵花给她吧。”
看着基利朗谢洛从刀鞘里拔出刀子做检查,哈帝亚可怜兮兮地说:
“上次不小心把蜡泼到她晾在外面的衣服上那会儿,就是用的这个方法,结果手腕的骨头差点被她折断!”
“还不是因为你平时惹阿莎莉生气太多了。谁叫你去散布那些谣言的。”
基利朗谢洛一点也不同情他。他把刀子插进刀鞘,转身面向基妮。
她看他的表情很复杂。
“……在为我担心吗?”
“嗯?——嗯嗯。”
她被突然的问题吓住了,抚抚胸口说:
“你一个人,能行吗?”
“打不赢的话,我会逃跑的。”
基利朗谢洛轻描淡写地说完,走了。他朝后挥挥手。
“我去去就来。”
“嗯……”
她担心地回应了一句。基利朗谢洛头也不回地朝遗迹走去。
所谓的入口,不过是开在外壁上的一个巨大的洞——这是在发掘时因事故造成的,这也是挖了一半就停止的原因。他一边小心不被青苔滑倒,一边朝黑暗的遗迹中前进,四周的泥土使空气异常潮湿。洞穴朝斜下方延伸开去,一直到达遗迹中一间屋子形状的地方。他在混沌的黑暗中,轻声咏唱——
“看我催生,微小精灵。”
话音刚落,他的手中浮现出如鬼火一样的东西,白色飘渺的灯光在屋子中摇曳。
这里像是一间置物室——或许,当魔术士从这座遗迹中往外搬东西的时候,曾在这里进行过清点整理,导致与原样有些出入。此刻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变成茶色的碎纸被潮气浸湿,胡乱地散落一地。
不,还有其它的东西——
仔细一看,在屋子的角落,有个钢丝捆扎而成的筒状物。
“是旧式的闪光球筒……单发的。”
基利朗谢洛只看了一下便做出判断。
“看来确实是从这里瞄准我们的。”
说着他挠挠头发,就在这时——
“倒下吧!”
一个尖锐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一阵激痛传来,犹如电流灌入脑髓。基利朗谢洛死命撑住,没让膝盖跪在地上。
(是埋伏——竟然这么快!)
他抱怨的同时,用一瞬间编出魔术构成。
基利朗谢洛面朝房间中向暗处延伸的通道出口大声叫道: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闪光和冲击切开黑暗,在通道里炸响。
在爆音中,有一个声音——
“火焰啊!”
通道里热浪蒸腾,火焰以海岸线的形式膨胀。就在排山倒海翻涌而来的火焰将视野填充时,防御咒文已经咏唱完毕。
“看我编织,光环之铠!”
光环的墙壁将房间隔成两半,防住扩散的火焰。他高举双手,维持住光墙,头上已是大汗淋漓。在瞬间升温的屋子里,基利朗谢洛等待着火焰的退却。
(那家伙的魔术变弱了——)
他冷静地思考。
(那样的话,再来两三次就是极限了吧?)
或者还能再撑几次,但不会有大差。就在这时,火焰消失了。
基利朗谢洛解除了魔术墙壁,朝通道深处凝视。在深邃的黑暗中,隐约有一个小孩子的身影,在往更深处逃去。
尖刀出鞘,他一步步朝通道里走去。
青黑色的暗流飘向远方。
脚尖将厚厚的青苔踩碎,在潮湿的空气中激起一股水花。在浮空的鬼火照耀下,一步一步朝里走。
基利朗谢洛面无表情——脑中没有丝毫杂念。他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触觉变得异常敏锐。水滴从尖锐的刀口上滑落。在气流不畅的地下遗迹中,连一口呼吸都不能浪费——
已经走了十几分钟了——整个遗迹已经绕了个遍。遗迹的出口有哈帝亚把守,所以目标没办法避开他逃走——说到底,对方的目的并不是逃走,而是赶在彻底退化成『虫子』之前快点找到新的饵料。对方已经在这附近游荡了一天以上,肯定知道这里的人类只有基利朗谢洛他们三个人而已。
总而言之,在消化结束为止能够到达的范围之内,不可能有人烟。那位旅馆主人也已经去避难了。
(除了拿我们当食物以外别无他法……)
他突然停下脚步。膝盖一弯,迅速朝后一跳。
他跳了几步后,在他刚刚站着的地方,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
轻巧地落地之后,那东西眨巴着一双眼睛前后左右张望了一下。这是一个小个子的儿童,没有错,就是拟态化的虫子。它一直趴在天花板上等待着。
本来应该是跳到他背后才对的,但是被事先看穿,向后躲开的关系,使得它落在了前面。这让它产生了混乱。看来,虫子的所谓“智慧”终究是人造的产物——只要计划出了一点闪失,就无所适从了。
“看我引导——”
在基利朗谢洛开始咏唱的瞬间,小孩的眼睛发出光芒——
(坏了——)
他有点后悔。魔术攻击对『虫子』来说,对付起来非常容易。小孩眼中的迷茫神色消失了。它连咒文都不用,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死亡椋鸟!”
基利朗谢洛不管这么多,还是放出了魔术。他伸出双手,破坏震动波冲向目标。但打中的只有小孩刚刚站立的地方生长的青苔和积水。那个小孩已经在瞬间消失了身影。
(空间移动——真正意义上的空间移动。这已经超过人类魔术的范畴了。)
基利朗谢洛摆好架势。
(逃了吗?——不,他已经做不到这么悠闲了。刚才的魔术,又使它的极限被拉近了……)
推断——快推断他的行动。他像咏唱咒文一样反复在嘴里念诵。
(对方手上握有比我更强的必杀技。要想赢过它,不靠缜密的思维是不行的……)
要想赢,很简单。只要等对方精疲力尽就行了。
问题在于,想要让对手精疲力尽,就必须迫使它使用自身的力量——若是使用的话,目标肯定就是自己,就必须想办法防御。
(它的思考模式很单纯。)
基利朗谢洛用力握紧刀柄。
(刚刚他想从我背后偷袭,结果失败了——所以它不会再用第二次了。要想从后背以外的方位……进行有效打击的话……)
他叫道:
“这次是头顶正上方的攻击!”
与此同时——
就像是接到了他的命令一样,通道的天花板上出现巨大的龟裂。
“崩落吧!”
转移到天花板上的『虫子』继续进行无意义的拟态。它和放出的冲击波一起打碎了地板——也就是楼下的天花板。
在如倾盆大雨浇注下来的沙土瓦砾中,基利朗谢洛高声叫喊起来——
◆ ◇ ◆ ◇ ◆
“太慢了吧!”
在遗迹的入口,基妮敲打墙壁发出抱怨——她说这句话没有面朝任何人,不过哈帝亚却感觉是说给他听的。
“……就算你这样说也没用啦。”
他不耐烦地说。基妮用眼瞪他,好像把怒气都转嫁了过来。一头和自己相似的红发来回地转。她走近过来,双肩在起伏。
“刚才那个孩子——他叫基利朗谢洛是吧?——顺着这条通道一下就走不见了。现在时间未免也太长了吧?已经过很久了!”
“才过十五分钟而已吧。你看看太阳,根本动都没动。”
哈帝亚盘腿坐在草地上,显得十分镇定。
基妮的眼神变得愈加险恶。
“……我说你,这样还算是伙伴吗?”
“是吗?”
“你不担心吗?你难道没想过进去看看情况吗!?”
她看起来很认真的在生气,不过哈帝亚根本不在意,他说:
“我要是离开了这里,整个事情就会乱套。我如果不在这里监视的话,拟态虫——啊,这是那种虫的名字——说不定就会使用最后的手段,逃到另外的地方。若是在这附近正巧有旅人经过的话,那至今为止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就是这个!就是你这种说话方式!”
她用手指指着他,气愤地说:
“自己只管悠闲地坐着乘凉!你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做做样子你都不会啊!”
“那个人可能会担心一下我。”
哈帝亚说着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他拍了拍基利朗谢洛留下的外套。
“轮到我来担心他,还早了十年——老师就是这么说的。”
“啊……?”
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他抓了抓凌乱的红头发,继续说:
“决战能力——啊,这是〈塔〉里的用语,总之在这方面,那家伙是百里挑一的顶尖水平。在战斗技术上,能赢过他的人类在〈塔〉里只有几个人——绝不会有很多。无论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都能解决目标,是那家伙的独门技术。”
“你说的……我不是很明白……?”
基妮皱起眉问道。哈帝亚闭上眼,叹了口气。
“简单来说,从正面单挑的话,他的能力在一流偏下的位置,而要是在混战中直取敌人的心脏的话,他的能力就在一流以上。只要他说出破坏这个词,就没我出场的份了——”
这句话在这里中断了。因为他睁眼一看,基妮已经不见了。
“…………”
他盯着半空发了一会儿呆。按照刚才的言行来推断,基妮大概是跑进遗迹了才对——
“我不会做任何阻止的。”
哈帝亚自言自语。
“现在这座遗迹到底有多危险,她不是不知道。她是知道这一点才进去的,是凭自己的意识。她在酒吧被奇怪的男人欺辱的时候,我已经帮了她了,现在这个是她自由选择的,和我无关。”
他嘴不停地说:
“可别说我冷淡啊——我的意思是,就算出了什么事儿,也别在半夜三更时出现在我枕头旁边啊。以上都是身为〈牙之塔〉魔术士的常识性判断。”
(如果是基利朗谢洛的话,就不好说了。)
那家伙是不能按照常识来判断的——
说完这句,哈帝亚静静地监视着入口。
◆ ◇ ◆ ◇ ◆
“……哈帝亚说过——你,和创造你的主人一样,小看了人类的贪欲。”
基利朗谢洛站在足以将通道掩埋的瓦砾中说道,高举右臂。
“当你回到这里的时候,有没有很吃惊?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那个唯一的旧式的道具幸运地留在这里。在这里的东西,就连一个花瓶,现在都被移到了〈塔〉的仓库里。”
在他所站的地方没有瓦砾——就好像瓦砾故意避开他了一样。他的周围被磷光一样的物质包围。在他举起的右手上方位置——
“就算你想进行武装也是于事无补。没办法,这和你以前生活过的时代不同了……”
说到这里,基利朗谢洛才开始往上看——他轻轻踢走掉在脚边的小刀。他举起的右手上放射出一把光剑,被他的手指握住。光剑高高地耸立,在剑顶部位,拟态虫像一块肉一样被整个穿刺。
虫子已经连小孩的身态都无法保持,退化成了婴幼儿的样子,短小的手脚不停地动来动去。它没有表情——大概是已经没有余力进行这种细微的拟态了吧。
(为什么人们都会觉得这种姿态十分可怜呢——)
一边想着这种事情,基利朗谢洛说:
“就算你再怎么挣扎,也逃不过这把超力场的剑。这把剑不是靠我的腕力举起来的,所以再举多久都不是问题。这是我自创的魔术构成,就连老师也不知道。”
他喘口气,接着说:
“要想从这把剑上逃脱,除非使用魔术——”
他刚说到这,拟态虫的身体又一次开始变得透明。紧接着,拟态虫迅速缩小。最后——
虫子消失了。
基利朗谢洛目光沉着,消去手中的光剑。他用左手抓住右手腕,摆好架势。
瞬间后,虫子出现在他正前方的位置。这根本算不上奇袭,只是没有余力再去选择转移地点了而已——拟态虫已经变得和人偶一般大小了。虫子准备使出最后的力量。
但是——
(太迟了……)
基利朗谢洛将右手腕朝斜上方挥出,左手放开,紧随右手上举。他叫道:
“看我高举,降魔之剑——!”
一瞬间,寒毛倒竖的感觉。手掌中发出的超强磁场,使周围的空气开始细微地振动。
接着,他的手中出现了和刚才一样的光剑。不同的是,长度是先前的数倍——
将长度足有五米的闪光刀刃握在手里,基利朗谢洛使出浑身的力气朝前方的拟态虫砍去。超出长度的部分将通道墙壁打穿,冲击波将虫子整体扭曲变形。
放电的火花击打在散布一地的瓦砾上——
虫子从它小小的手掌中发出力场,将刀刃阻挡住。虽然指甲劈了,手指断了,但拟态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它仍在拼命支撑。
只不过一直维持这个力场,使得拟态不断地缩小……
基利朗谢洛拼命控制住魔术,并提高威力。剑放出的电更加强烈。
就这样过了十几秒——
突然,虫子放射的力场消失了。剑发出巨大的轰鸣,刺进拟态的肉体中。
接着的是——大爆炸。等剑消失后看到的是——
失去力量的拟态虫本体,残留在石地板上。
“完事了。”
基利朗谢洛快速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小瓶子。瓶子完好,瓶身的标签也是白纸。拟态虫被他扔进瓶里,把瓶盖盖上后,他盯着瓶里的虫子看。
虫子身披甲壳,样子像个蛆虫,动作缓慢。在这样的状态下,它寄生的对象只能是睡着的人或是尸体。一旦完成拟态,剩下的就只有跟随食欲的膨胀,永远的维持在拟态的状态——也就是捕食人类。
瓶里的虫子并没有死,只会慢慢地蠕动,这个样子根本无法打碎玻璃瓶。基利朗谢洛观察了一会儿,又突然环视四周,抓抓头说:
“算了,就这样吧……”
他看了看墙上的剑痕说:
“余力太大了。剑在放电这一点,就说明还不到位——”
他抬起脸朝后看去。
“这样大肆破坏,让望风的人也很困扰吗?”
“…………”
不知何时,基妮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她嘴半张,一脸茫然。
基利朗谢洛无所谓地笑了。
“哈帝亚没有阻止你是吧?”
她没理他这句话,而是问了其他的事——也就是他拿在手里的瓶子。她用手指着说:
“……你不是说……捕捉很困难的吗?”
“就算是我也没办法冒被阿莎莉记恨的险啦。”
基利朗谢洛简单地说完,晃了晃瓶子。虫子没有反应地沉默着。
她用奇怪的表情,嘴巴一动一动地说:
“但——但是,刚才……”
“对——你如论如何都要跟过来看看。你担心这只虫子会被我破坏掉。”
基利朗谢洛把瓶子放在自己脚边,随即捡起掉在地上的自己的那把刀子。
他面朝她,说:
“也就是说,你想得到这只虫子。”
“你撒的谎太不高明了。不是吗——你嚷着给你父亲报仇之类的话,却对父亲的死因毫不知情,就像第一次听说一样。如果收到了讣告,不可能会不问死因的。你想装成被害者,钻我们的空子。”
呜哇……
她低吟一声,什么也没说。基利朗谢洛继续说:
“这只是我的推测——你的父亲大概根本没有被收买。不止从性格上考虑,更重要的,他担心〈塔〉会采取报复行动。毕竟他在〈塔〉里工作了这么长时间。”
说到这,他把刀子收进刀鞘。
“想在瞒着父亲的情况下将〈塔〉里的物品据为己有,这种事可能吗——答案是当然是NO。但如果换成这样的话又如何呢。那个叫提坦的男人,对那位老父亲提了一个请求。提坦这个魔术士我也很讨厌。我不是很了解他……最近才从阿伦塔姆的魔术士同盟调动到这里来。你也曾和他在同一座城市吧?”
她没有回答。在鬼火的照明中,她盯着他仿佛在摇晃的手指。
同盟反叛罪——这项罪名的刑罚最常见的就是死刑。这一点她可能不清楚,但应该隐约感觉得到……
“再把话说回来,提坦对你父亲这样说——『我在阿伦塔姆认识了一名女性,想送东西给她,能帮个忙吗?』——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是被禁止的。〈塔〉里的魔术士都用公费投递邮件,所以也没必要做这种事。但是送信地址‘恰巧’是自己离家出走的女儿那里的话,你父亲就不得不问了。‘那是谁,有什么特征?’——”
“不要说了!”
基妮第一次做出了反应。涨红的脸发着抖,愤怒又快速地说——
“你说的都是对的!就是如此!我本来就是要从父亲那里取走『送的东西』的——也就是那些虫子!”
她叫着,身子站直,从裤子下摆拔出一把小刀。
“拿到之后,提坦就会用些手段把虫子换成钱,我也能分到一份。托那些山贼袭击马车的福,让计划全乱套了——提坦被抓了是吧?我的父亲也死了!既然这样,我不拿到那些虫子,简直难以交代!”
“这种的,就叫任性。”
“你烦死了!”
她的喊叫气愤至极。基利朗谢洛摇摇手打住她,然后说:
“也就是说,你想把被盗贼抢走的拟态虫夺回来,但是却不清楚虫子的具体情况。你从我们这里得知情况后,意识到凭自己一个人是拿不回来的。于是就想利用我们把虫子抢回来,但没想到我会说把虫子破坏,结果就一个人跑来了这种地方。该说你这个马脚露得太早还是太晚呢……”
她嘴里嘀咕了一声,问道:
“你……从一开始就在怀疑了吧?”
“…………”
基利朗谢洛想了一会儿,笑了。
“我有个性格恶劣的姐姐。所以女人说的话我都不怎么相信。”
“你要把我,怎么样……?”
她举起刀子问道。她的姿势很像模像样,不过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基利朗谢洛捡起瓶子,耸耸肩。
“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
基妮重复他的话。基利朗谢洛大踏步朝她走来——因为她站的地方是出口。
“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一开始并没打算杀了你父亲吧?”
“那——那当然了。”
她斜看着他点点头。他已经走很近了。
她不像是在说谎。
“那就是个事故。和我没有关系。回阿伦塔姆吧。你不是还有工作吗?”
说着,基利朗谢洛走过她身边。
“…………”
她双手持刀,保持沉默。
走了三步远,基利朗谢洛停下了。
“——嗯,如果是拥有〈塔〉里常识的魔术士,大概就会像刚才那样说吧。”
他转过头。她也有些不解地看他。
“用哈帝亚的话来说,我不怎么能用常识来判断,所以——”
说着基利朗谢洛叹了口气。
“我会这样说——你,会驾驶马车吗?”
“啊?嗯——小的时候,父亲有教过我……”
“那样的话,现在〈塔〉少了一个搬运工,正在发愁呢。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顶替你父亲的职位。你可能不知道,酬劳很高的。”
她被这句突然的提议怔住了。她可能认为是他在逗自己——所以不高兴地说:
“我——我可是抢夺犯的帮凶啊!?怎么能——”
“放心吧,新任的管理者是我的老师。他会想出更好的方法防止这种事的。”
“我——”
她一下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把视线移开,继续说:
“我会考虑的……”
“那我就拜托老师把你推荐一下吧。你跟我走,顺便去〈塔〉里给老师介绍一下你——”
基利朗谢洛一边说一边迈开大步走在通道里。基妮慌慌忙忙地追上他说:
“等——等一下啦!我说的是考虑一下而已!不要擅自决定啊——”
“这样一来,说不定就算是拯救了一名女性的人生什么的。”
他一个人发着感慨。后面的她追上来,走在他旁边,表情很是无奈。
“我看出来了……”
她嘀咕道:
“你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很狂妄。”
“是吗?”
基利朗谢洛反问,把手背在头后。心里呵呵地笑着,看看她的脸。
等到外界的光代替鬼火照在她脸上时——
他们走向了〈牙之塔〉的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