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姆拉克市的中心街,俗称神殿街。
因为是围绕着神殿延伸开去,故此得名。住在这里的人无一例外都出生于这座城市;生活在这里的人都无一例外地将在这座城市死去。
他们一直都认为,自己居住的这一片区域就是教会总部基姆拉克的全部。包围神殿街的墙壁以外到底有什么,即使知道,也是一知半解。
不过其中也有例外……
有权利知道外界情况的,在这座城市只有六个人。
“这样的话,就出动我的私人部队吧。”轻轻地拉开白色窗帘,卡洛塔望着窗外。
于是,响起一阵静静的冷笑声……
“你说……私人部队?”
“怎么了。”卡洛塔笑了笑,朝房间里转过身来。一头柔顺的金发包裹着她那优雅的身段,配合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起来——接着又落回肩膀上。
她用手遮住自己一半的脸,呵呵地笑着说:“私人部队这个词——听起来是不是很有女反派的感觉?”
她露出天真的笑容看着对方。年龄应该有三十岁——不可能更年轻了。但是表情却像少女一般天真无邪。她的肌肤甚至比穿在身上的蕾丝白衬衫还要白。这绝非病态,而是本身就没有多少色素的感觉。
卡洛塔以一种类似野生动物一样敏捷的动作——从窗户旁小桌子上取过一把红色的扇子。她没有展开,而是抵在脸上说:“但是,库欧。用「我的‘孩子们’」这样的称呼,总觉得不够严肃。”
“……私人部队就行。”
听了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寡言少语的发言,卡洛塔多少有了一点满足感。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说的——
比如这位叫库欧的男人。个子是很高,但是卡洛塔觉得再高也要有个限度,超过的话反而很难看。更何况还这么虎背熊腰,简直可以和棕熊有一拼。目光锐利……才怪,简直是凶相毕露,都要怪他眼睑太厚了。而且额头干嘛还长得那么宽呢。总之,即使把他带到任何地方去(呃,正确说法应该是被他带到任何地方),都令人很不愉快——最重要的是,简直羞于把他介绍给其他人。
还有就是这个房间。这里是她的宅邸,这栋房子是四栋之中最靠南的一栋,直接被称作南馆。是她去世的父亲为了不被佣人打扰而建的唯一一栋没有佣人住房的别墅。以她来说,没有任何理由会特地使用这栋南馆和人见面。但是既然库欧·巴迪斯·帕泰尔指定要使用这里,那也没有办法。他就是喜欢避人耳目,真是无聊的习惯。
结果,没有一样是令人满意的。
即便如此,卡洛塔还是发自内心地有一种愉悦之感。
没错——即使是这个总是会在别人开心的时候泼冷水的男人,也无法动摇。
“能找来……多少人?”
“应该可以有八个人吧。”她看着库欧阴暗的眼神回答。
果不其然——库欧·巴迪斯的双眸更加阴郁:“这么少。”
“因为还属于未知情报,这种程度就足够了吧。”她把扇子啪地展开,用另一只手抚弄扇形边缘,继续说话。她离开窗子朝房间走了一步,脚尖在铺满整个屋子的赤褐色地毯上滑动。
卡洛塔朝库欧走去,然后朝左一拐,从一只放在窗边的一米高的壶旁边走过。
她一边不发出脚步声地走着一边说:“说不定是萨鲁小弟弟的信口开河。”
“最可怕的,不是信口开河。而是确有此事的时候。”库欧发出很重的鼻息,语气险恶。
“你还真是胆小呢。”卡洛塔露出戏弄他的笑容,她突然意识到他的年龄——四十,不,三十九?这已经不是胆小怕事的年纪了。
“我希望你说是忠于职守。”库欧说。他把难看得像烂蔬菜一般的手硬插在一起,抱起胳膊。
(那又如何呢……)
这是她心里说的话。她装作考虑了一会儿,关上扇子。
“发生了疑似魔术的爆炸……反正只是都市外围,目击证词也很模糊。而且距接到报告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如果是魔术士的话,早就应该逃离现场了才对——”她用自己的小鼻孔呵呵笑了两声,继续说,“脑子好使的魔术士的话,不会磨蹭,早就逃出这座城了。他们可一点都没有小看我们。我说的对吧?”
“没有证据说明他们已经逃出了城。”库欧一脸不悦——也就是说用一如既往的表情对她说。
卡洛塔马上反驳道:“就算你这么说……想要确认都市外围的人员出入是不可能的。不知跟那些卫兵说了多少次,要他们不要放不确定人员进来——”
“正是如此。所以我们更应该去调查。”库欧的声音很冷静。
库欧也不是故意要抓她的话柄——但卡洛塔还是有点不高兴,说:“我又没说不出人,我只是觉得出动太多人没有必要。”
“嗯……也可以。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好的,库欧。虽然发了一阵牢骚,但你可别误会了。我没有任何不服气哦,一点也没有。”她说着轻轻按住胸口,“……萨鲁小弟弟最后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库欧没有回答。连一个反应都没有。
她并没有在意,继续她的话。
“我有些厌倦了。”卡罗塔微微一笑——轻轻敲了敲小桌上的铃铛。走进一个佣人——既然这里没有佣人房间,只要让他们在走廊上待命就行了。目送着跟随佣人走出房间的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她微笑着做出叹息。
窗外是景色优美的中庭。修建得当的草坪,还有一片几乎可以称作微型森林的玫瑰园。能看见不起眼的园丁正在里面进行修剪。可能的话,真想在能看见玫瑰的地方修建一座泳池,但如果实际这么做了的话马上就会变成一座沙坑。这里的沙尘真是讨厌——也实在是拿它没办法,沙子一旦没了,那神殿就糟糕了。
是的。没办法。有好多事情都拿它没办法。库欧的指令是不能违背的,看来只能出动私人部队了。
不过,那个男人的木头脑袋难道就不能再灵光一点吗?
“真受不了……你一叫我出人,我就会乖乖地把人全部出给你?天底下哪有这么听话的女人。”
◆ ◇ ◆ ◇ ◆
“倒立回旋跳四分之一转体袋鼠飞踢!”克丽奥叫喊着意义不明的招式,用意义不明的踢腿踢坏了一个挺贵的壶。
“哈、哈、哈。真拿你没办法啊。”奥芬笑着将壶的碎片收集起来,向走过来的店员进行赔偿。
“高空龙卷压榨机(自爆)!”
“哈、哈、哈。这样做可是会没命的哦。”
克丽奥保持着高速旋转,头朝下撞击地面后,奥芬温柔地把她抱起来。她脑袋破了,脖子也骨折了。奥芬咏唱咒文,将她治好。
“谢谢你奥芬!”克丽奥做了一个敬礼的姿势,接着大声说……
“谢谢你用魔术治好了我!谢谢你用魔术治好了我!用魔术——”
“不用谢啦。哈、哈。”奥芬用手挠挠头,发出爽朗的笑容。在这期间,克丽奥还在一个劲地道谢——
“用魔术?”突然的一句话,将她的声音打断。
他回身一看,自己已经被戴着头巾和斗篷的男人女人所包围。
“用魔术……?”他们发出异口同声的声音,说一句迈一步,把他逼进了正中央。在他还在愣神的当儿,人数不停地增加。似乎是在人群逼近的过程中,人员密度在不停增大。
“用魔术……?”
“我都那么叮嘱你了。”人群中有一个蓝布缠头的女人,已经记不起她叫什么名字。她身穿皮铠,手执一把大剑,剑身由玻璃制成,是最恐怖的武器。
“没办法。这孩子已经死掉了。”
咚地一声,一个细细瘦瘦的少年滚倒在奥芬脚下——他的名字也记不清了,是个金发的少年。
“好苏服哦……”尸体还说话了。
“魔术吗……”这回群众发出的不是质问,而是喃喃的低语。抬头一看,人群全都变成了那个光头青年。脑袋上顶着一片鲜红的伤口,血流满面。
克丽奥已经不见了。
接着——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奥芬被自己的惨叫惊醒。
他睁大双眼,向最近距离的马吉克脸上打出一记暴击。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发出大叫的不是马吉克,是奥芬自己。只见他从床上飞跃而下,拎起倒在地上的马吉克,直接把他扔向墙壁——
投向墙壁的同时,奥芬向同方向使出连续后空翻。马吉克撞击在墙上又反弹回来,连续后空翻的奥芬扫出一记飞毛腿,完美地把他击倒在地。
“来吧!!!”面对完全昏厥在地上的马吉克,奥芬还要给他来个最后一击——却找不到柱子可以供他爬上去,于是傻在原地。
他忽然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
好几双无语的眼神同时也在注视着他。
先不说这个,现在所处的是某个房间里。
奥芬首先想到的就是船室。当然,这里并不是船上,但狭小程度会让人做此联想。从唯一的一扇窗外射进一道阳光,反射在金色的沙子上耀耀生辉。
房间里的摆设,有他现在睡的床铺,还有靠在对面墙上的大桌子。箱子上没有盖子,里面堆着一些衣物。房间的正中央,有个稍微大一点的金属台。台子上有一个研磨碗大小的凹槽,里面还留着一些灰。这大概是用于在室内生火的简易小灶。
对着小灶观察了一会儿,奥芬抬起视线往上看。因为沙子的关系木头墙壁已经千疮百孔,他看了一圈下来,决定还是不要去在意天花板是如此的低矮,还有角落的开缝,好像随时都会塌掉。
倒在地板上的马吉克穿的并不是平常的黑衬衫。他或许也清楚如果在这座城市还穿着黑魔术风貌的服装会导致什么后果。他穿的是和奥芬很像的一种类似名族服装的白衣。这身衣服只是简单地套在他原来的服装上,所以在白色的衣服下还是能看见黑色的衬衫。真正没有任何变化的是拿着洒水壶,张着大嘴巴的克丽奥。她还是穿着平常的牛仔裤,上身披着不知在哪里买来的(也不知是用谁的钱买来的)暗茶色的夹克衫。明明一点都不冷穿这样的衣服想必是为了防沙尘,但是最重要的头却什么东西也没戴。沙子一旦吹进头发里,要想再洗掉它就难了,而且看样子也已经太迟了。在这间房间里,连空气中都漂浮着沙子。
坐在她头上的雷奇大概因为沙子很痒的关系,用后脚不停地挠着下巴。现在整个屋子里还在乱动个不停的就只有它了。
最后一个人,是头上包着绷带的光头青年男子。
“是你!”在奥芬指着他大叫的同时——
“等、等一下,奥芬!”克丽奥上前,挡在那个男人前面。
光头男在她的背后退了几步,声音非常慌乱。
“啊、啊哇哇哇哇。”
奥芬紧紧握起拳头,正要扑向那个男人时——
克丽奥张开双臂护住那个男人说:“这个人可是救了奥芬你啊!”
奥芬挥舞起的右拳停在半空,努力停下了向前冲的势头。克丽奥身后的光头男这才弱弱地笑了一下说:“啊、哎呀,你好。”
“你什么你好什么好!?”奥芬用奇怪的语调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快步走到他们两人身边,中途好像还踩了一脚马吉克,但这些都不重要。
“你·这·小·子,就是你引发了那场暴动,混账!我记得很清楚,就是你用棒子砸我的!”
“呃、这个,请、清先冷静……”光头男弱弱的样子和他的体型长相很不相称,他举起双手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
奥芬不管这些,他隔着克丽奥伸手抓起光头男的胸口,斜向下投出凶恶的目光。
因为中间隔了一个克丽奥,所以实际和他对视的是雷奇绿色的眼睛。
“冷静个屁啊!你还挺悠哉的呢,怎么在身子上顶着一只鸵鸟蛋啊!”
“这是我的头啊……”
“哦哦。那怎么没碎啊,我不信会这么结实。”
“啊呀呀。怎么这么恐怖……”
他的手从声音颤抖的光头男衣领上拿开,直接叉开五指——抓住了男人的脑袋。
一边慢慢地加大手上的力道,奥芬一边说:“我现在用的力气可以排进人生前五,跟你说一下,前四名都在医院里躺了两个月。”
“啊·啊·啊·啊·啊·啊。”光头男发出时断时续的悲鸣。
在他前面的克丽奥小声叹了一口气说:“奥芬,你也该冷静下来了吧。”
…………
奥芬没有停下手上的力道,只把视线朝下移动,克丽奥也在抬头看他。他用沙哑的嗓音说:“……我说克丽奥。”
“怎么了?”她呆呆地问。奥芬咧起嘴巴,露出牙齿。
他灌注了浑身力气的手开始颤抖。渐渐地渐渐地,颤抖传染了胳膊和肩膀。
“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
“嗯。”
最后他整个身子都开始抖了。
“彻底地把事态恶化的人,是你啊啊啊啊!”
奥芬喊叫着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想要抓住她,但是她快速地一缩身子,像是拿光头男做盾牌似的逃了出去。她一直跑到房间角落,大声说:“为什么连我也要生气!”
“烦死人了!今天我一定要把你——”
忽然——
“哎呀哎呀,冷静冷静。”
“冷静得下来吗!这个死丫头,不趁现在管教一下的话……”奥芬咬牙切齿,他忽然注意到什么,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没错,是双手。
原来在他不经意的时候,光头男已经从他手上逃脱了。
只见他安静地站在旁边说:“总而言之,别太冲动了,好好冷静一下头脑。”
“你……”奥芬有些愕然,他晃动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什么时候挣脱的?”
“就在差一点要进医院的时候。”他回答,指指自己缠了绷带的头。看来是趁他被克丽奥吸引注意力时挣脱的——他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而且男人头上的绷带并没有松脱。这就是说,他并不是硬把脑袋拔出来的,而是在他转移注意力,手上的力量减弱时趁机溜出来的。
这件事本身很简单,但是能在他完全不注意的情况下如此顺利地完成,就不是这么轻易能做到的了。
“这件事先不谈了,请各位听我说句话。哦,在这之前,请容许我向各位做一个谢罪。”
“谢罪?”奥芬诧异地说,并开始观察这个男人。
光头男厚厚的嘴唇笑了笑,充满自信地说:“是的。我差点引发同伴之间的自相伤害。”
说实在的,自己根本不认为可以冷静得下来,也根本不想去保持冷静——
但是几分钟之后,所有的都安定了下来。房间被收拾干净,奥芬也因为疲劳躺在床上。克丽奥终究也没意识到自己有什么过错,说要准备冲一壶美味的咖啡。之所以这么快就能收拾好,是因为家具本身就很少。奥芬的疲惫也主要是来自精神层面——这种事其实已经见怪不怪,克丽奥没有犯错的自觉,也不是今天才开始的。
用一句话来说,就是不得不冷静,所以才能冷静。
马吉克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只能让他躺在床上。
克丽奥把餐具摆弄得哗哗作响,同时自己的嘴也不闲着。她不顾光头男再三的警告,用足以传出门外的音量对事情的来龙去脉进行说明:“……然后就是一团乱糟糟,奥芬躺在地上,简直就像是被雷奇的魔术打飞了一样。然后就是这个人从瓦砾下把你挖出来的……”
“不是『简直就像』,我是真的被打飞了好不好。”奥芬坐在床上一脸怒容。他用脚尖轻轻踢了一脚正在把咖啡壶往那个简易小灶上放的克丽奥的后背。
“啊,别这样奥芬。”
“少管我。”说完他把视线转移到光头男身上——
越是观察,越觉得这个人面相不善。
他也没什么资格去评论别人的外貌。但是奥芬通过仔细观察,得出一个确实的结论。
没错。这个人给人的第一印象——面相不善。
趁光头男还没开口,奥芬抢先问他。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这里,哪怕是多么微小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可是魔术士啊。”他用的声音极小,要时刻防范隔墙有耳。
光头男也用同样小的声音回答:“我不是说了吗,因为是同伴。”
“同伴——”奥芬说到一半,终于懂了。
“是的。”光头男平静地说,“我也是,魔术士。”
“什么!?”喊叫的是克丽奥——她就像事先瞄准似的一脚踢翻了放在火上的水壶,站起了来。翻倒的水壶打在光头男身上,使他发出一声惨叫。克丽奥张大嘴巴,脸上和他被烫的表情一个模样。
奥芬赶紧从后面捂住她的嘴。
“呜尼啊嘎莫,俎尛尕貊,劰朒!”克丽奥发出毫无意义的喊叫。奥芬用冰冷的视线看着她的后脑勺,保持不动。克丽奥整整大声吱唔了一分钟之久,才安静下来。
奥芬确认她已经安静了,见她挑着眼睛看着自己,才放开手。
她不满地说:“干什么啊,奥芬。那样不是没办法大叫了吗。”
“就是叫你不要叫。”奥芬半睁着眼,把沾满口水的手在裤子后面擦了擦。又用另一只手指指地板说,“给你看另一个证据。这个鸡蛋头男人整个身子趴在地上,正在以头抢地表示抗议呢。”
“我只是被热水浇到,差点死了而已!”光头男脸色通红地反驳——可能是被烫到了。他摆正水壶站了起来。
奥芬把克丽奥推到一边,开始思考。只要人一走动,就能很清楚地看见闪烁在空中沙尘的扩散轨迹——缓慢而微小的沙尘充斥了这个狭小的房间。
他重新审视这个房间。算上躺在床上的马吉克,总共才四个人。
“梅晨呢,她怎么样了?”
这里没有她。
光头男做出很冷静的回答。
“是说梅晨·阿米克吗?”他搓搓双手,以更加慎重的语气小声说,“实际上是想捕捉她的。”
“所以才引发那场暴动?”奥芬问。他想起光头男曾经刻意煽动人群。
他点点头,将头上的绷带拆下来,又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块布擦去脸上的水。
“……有这么做的价值。毕竟是现役的‘死亡教师’啊。”他从布后探出一只眼睛看着他说,“这些先不说,为什么你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为此我做梦都想不到会是一名同伴。”
“你们在说什么,奥芬?”克丽奥在一边插嘴,她似乎听不懂到底怎么回事。
奥芬瞥了她一眼,觉得解释起来很麻烦,就没理她。
他想听听光头男的说明,便看着他问道:“倒是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是常驻调查员啊。已经两年了。”他说着自嘲地笑笑,“是独立行动的,我叫兰伯特。”
奥芬听完皱起眉头说:“独立……你是被谁雇来的?”
“既然你不认识我的话,那你是来自另外的指令系统吧?”
“我也是独立行动的。你的雇主是谁?”奥芬执着地发问,瞥了一下一脸好奇大睁着眼的克丽奥。
名叫兰伯特的光头男子放下手上的布,重新上绷带。在看不见的头上缠绷带是个技术活,但是他灵活地操作粗糙的双手,完成得很顺利。
他弄完之后回答说:“我只能说……是受宫廷的某位大人所托。”
“〈十三使徒〉?”奥芬多少有些惊讶,这是王都的宫廷魔术士的称号。
兰伯特点点头说:“毕竟王都在地理上离得比较远,很关注这里的风吹草动。潜入这里的人应该也不止我一个。”
“也就是说,你是间谍。”奥芬说,这里也包含了给克丽奥做说明的意思。他把手放在下巴上,继续说,“嗯……原来如此。仔细想想,潜入这座城市却没有想到要寻找同样潜伏在这之中的同伴,真是糊涂。”
“确实如此啊。那,你的雇主是……?”
“啊?哦哦,我是单独来的。”
“不不,我问的是……”
“我说过了。”奥芬果决地说,“我是真正的单独行动。没有受到任何命令。只是为了自己的一些事来的。”
“我也是哦。”克丽奥指指自己说。看自己插不上话,她可能觉得有些无聊。
“哦……”兰伯特似乎还是不太理解,但他也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只是擦着一边擦着衣服一边说,“可能又要回到刚刚的话题……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和那个死亡教师在一起的理由。那女人杀了好几位魔术士啊。在王都可是上了通缉令,是个职业杀手。”
“自然而然就那样了。我只能这么回答。啊,对了——”奥芬耸耸肩膀,突然想起一件事,他把双手张开,展示自己的服装,“她说过,白色是这座城市的标准色。不觉得我的打扮有点奇怪吗?简直像个不伦不类的修行者。”
“你的体质根本就不适合白色。”
他没理会克丽奥的意见,只是看着兰伯特。
他有些犯难地回答说:“确实如此。不过关于标准色的事确实是真的。”
“是吗?如果不合身的话就会比较显眼,那就糟糕了……你帮我看一下吧。”奥芬看着他,有些纠结。
他把奥芬从上到下看了一遍,叹口气说:“我也给不了什么意见。你就不用在意了。”
“是吗……”奥芬放弃纠结,又问了其他的事,“那我也要问一个已经问过的事,梅晨到哪去了?”
“发生骚乱时,她驾着马车跑掉了。”
“那我的衣服,也被她拿走了呀……”
“如果是藏在那架马车里的话,那就确实如此。呃,我还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呢。”
“啊,这么说也是。”奥芬回过神来,指指克丽奥和马吉克说,“这两个东西,人称小累赘和大累赘。”
“给我等一下奥芬!”
奥芬无视克丽奥的抗议,躲开冲上前想要抓住他的克丽奥的手,把一直在她头上挠痒痒的雷奇抓起来,说:“这个黑的,叫做带开关的危险品。”
“奥芬!为什么我会是累赘!人家明明很努力!”
“顺带一提,掌握那个开关的人也是个危险品。”
“至少给我说清楚,我和马吉克,哪个是小累赘,哪个是大累赘!”
他在房间里左躲右闪地避开少女的进攻,兰伯特一脸哑然地看着他们。奥芬最后指了指自己。
“然后,我——”他明确地告诉对方,“我是〈牙之塔〉的基利朗谢洛。”
◆ ◇ ◆ ◇ ◆
“不好啦啊啊啊啊!”
听到这声大喊,她所做出的反应是——
躺在床上,睁开一只眼睛。仅此而已。
疲劳感支配着双臂,压迫着胸腔。在看不见的大气的强大压力下,阿莎莉好不容易扩张起肺部,微微颤抖着吐出积攒的空气。
下一瞬间,门被打开了。
“出大事了啊啊!”这是那个地人的弟弟——她总是想不起叫什么名字——在说话。本已落在地上的沙子全部飞扬起来。他就这么啪哒啪哒地冲进来。
“出大事了!”他对她喊着,把大购物袋扔在地上。这时——
“正是如此!”他哥哥也冲进来,腰上的剑咔咔作响,叫道,“竟然!这条街上没有任何地方有卖甜瓜!”
咣噹——
“就不要管这个傻瓜了。”弟弟从购物袋里拿出一颗大椰子,一把将哥哥砸倒,继续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件,街上已经乱成一团了。到处都是警卫兵一样的人!”
“你说什么……?”阿莎莉支起上半身,这实在是一个不得不关注的消息——虽然她现在很想好好睡一觉。这时她突然注意到了什么,问道,“这个先等会儿,你为什么要买椰子?”
“呃,因为我预感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弟弟看着倒在地上血流成河的哥哥说。
“我说,多进……”这位哥哥一下站了起来——多亏这一句,使阿莎莉想起了他弟弟的名字。站起来的兄长用漂移似的视线环顾周围,说,“我现在对被打晕前后的记忆不是很清楚……是不是你做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怎么可能。你在说什么啊哥哥。”多进说着将沾血的椰子收进袋子里。
“啊,那个……”阿莎莉揉了揉困倦的眼睛,向哥哥那一方做了个手势,让他过来一下。
“嗯?”看着转过脸的地人,她在记忆中思索了一下对方的名字,“叫什么来着……啊啊,对了。饽柑。”
“你说的那是扁橘子的称呼吧!”博鲁坎挺直身子发出怒喝。他跑过来口若悬河地说,“竟然忘记我这个载入史册的伟人的大名,就算脑子里再有多少多余的知识,最终还是会被白蚁蛀蚀得一干二净!老子是玛斯马图利亚的斗犬!波鲁卡诺·博鲁坎。小心我把你嵌进木框嵌死你,这样就不会再忘了。”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阿莎莉疲惫地说。大呼小叫的博鲁坎已经走到她伸手可及的距离,她在说话的同时轻轻挥了挥手,于是博鲁坎脑袋上的喷血瞬间消失,连伤口也不见了。
“哦哦!?”博鲁坎大为惊愕,“还、还能做到这种事!?”
“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确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是听了她的话,博鲁坎还是难掩惊讶之情。
最后听到他自言自语似的说:“不过,刚才的事情,就念你初犯,往后就不要再……”
“……你们不是经常跟基利朗谢洛在一起的吗,这种程度的魔术不可能没见过吧?”阿莎莉把手按在脸上,希望可以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没起到多大的效果,有一半的大脑总算是能接受外部的信息了。
在她那半活性化的大脑里,听见博鲁坎发出感叹:“关于这一点,老子想说的是,那个高利贷怎么可能做出给人治疗伤口这样人性化的行为呢。”
“啊,是吗……”她简单地回应,接着又说,“话说,你不困吗?”
“啊?”博鲁坎疑惑地歪过脑袋,“这么说,好像是有点……困……”
说完他就啪嗒倒在地上,打起呼噜。
“这也是……魔术吗?”多进惊讶地问。这时他发现阿莎莉用一副神采奕奕的目光看着他。
“咦?”多进又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你醒了吗?”
“算是吧。我的疲乏已经请这位饽柑小兄代劳了。”她说完把脚从床边伸到地上,虽然还不想马上站起来,但脑子已经清醒了,“你刚才说的骚乱,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这,还不清楚……只是墙壁外侧的贫民区好像发生了暴动。”
“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还只是传言。”
哦哦……阿莎莉简单回应了一句。她开始在脑中思索有什么会给自己造成阻碍,但是不知道具体情况也无从下手,只有唯一的一条是可以理清的。
“算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还没有被发现,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她又回复轻松的神态,重新躺回床上。
多进感到不解,用惊讶的口气问:“没问题吗?”
“警备兵的事就不用在意了。就算他们没有出动,也都是在加强神殿的警卫,两者都差不多的。”
“哦……”
“要说有什么值得在意的——”说到一半,阿莎莉把手伸进枕头下面找了一番,摸到一件硬物,把它拽出来。
她拿在手上的是一本黑色封面的书,连标题都没有。
“啊,那是——”多进对这个似乎也有点兴趣,“已经读过了吗?”
“是啊。已经好几年没读过古文了,真是费了一番功夫。”阿莎莉简单说完,闭上眼睛。书里的一节文字在她脑中左右来回。
『所有的一切都出现了,并充斥整个世界』——
(这之后,由此产生的变化害得旧世界变得混乱至极。恐怕如今……依旧是如此)
她一个人复述着书中的内容。
(这本世界书里写的是——巨人大陆约顿海姆的历史。但是令人不解的是,这座巨人大陆究竟在哪里?现如今除了这座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以外,其他的大陆还无人发现。我们的祖先是从别的大路上移居过来的,这一点绝对没有错。那么以理论来说,别的大陆上也存在人类,当然也有其他的物种。可是在过去的数百年间,没有一艘船是从外海而来……)
不可能有这么荒唐的事。渡海技术在人类来到这座大陆的三面年前就有了,只是在奇耶萨尔西玛大陆上失传了。
(或者,也可能是其他大陆上的物种已经死绝了……)
世界书中,记载了许多世界的变化,和随之而来的破灭。
(在我找到的诺尔尼的遗迹中,也留有一些文书。根据上面的记载,龙种族在过去曾犯下一个决定性的错误……因为这个错误,使它们全都退守在圣域之中。然而它们对北方——也就是这座基姆拉克非常执着。没错——〈芬里厄森林〉的阿斯拉莉艾尔也是这样。)
她回想起那位守护圣域和〈森林〉的战士——深渊之龙的首领,眯起眼睛看着天花板。
(还有老师——是什么理由使得他在十年前潜入这座基姆拉克呢?到底是为什么,老师……)
思考着这些,她的嘴里却说了句毫不相干的话。她把头抬起来,看着躺在地板上鼾声如雷的博鲁坎。
“早知道就不使用这么奇怪的魔术了。”她不情愿地坐起来,“这下搞得我都睡不着了。”
◆ ◇ ◆ ◇ ◆
“汝等不会遭受灭亡。”她的话语中,包含了静谧而悲哀的自信,“圣域的那些人……已经没有余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