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利与库亚财团的总裁结婚,形式上得到了副总裁的头衔。他非做不可的第一件事,就是整形手术。
“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凯利问道。
如今已是他妻子的洁思敏一本正经地点头。
“一定要。你想想看,我们可是一对期间限定的夫妻,你迟早会回去当你的海盗。但是,结婚这段期问,即使你不愿意也得四处露面。董事会、社交界,当然还有媒体,视情况,有时连联邦委员会都得去。”
真教人不由得想倒退三尺。
“这也在合约之内?”
“你出现在公开场合吸引旁人的目光,这样我也比较好做事。但是,事情结束后会有问题。顶着库亚财团总元帅前夫的脸,很难回头去经营你的海盗事业吧?”
这真的是教人想仰首问苍天,跪地祈祷了。
“那样肯定会被迫歇业的。”凯利苦笑着摇摇头。
“所以才要整形啊。放心,合约期满的时候,我会把你的脸恢复原状。还是说,你对改变容貌有所排斥呢?帅哥。”洁思敏故意调侃他。
继海盗之后是帅哥。她从来没有好好叫过一次凯利的名字,但凯利也同样没叫过她的名字,因此无法反驳。
再说,凯利确实是个相当俊俏的美男子。
已经有数不清的人因为好奇,当面问他何必当海盗。去问整形外科医生,十个当中有十个都会说没有动手术的必要,但凯利听完洁思敏的话,还是摇了摇头。
“我可没有欣赏自己的长相的兴趣,随你爱怎么样都可以。”
“你这么明理,那我就好办事了。只不过,我多少内心有点不太舒服。”
“有什么不舒服的?”
“你之前没命似的猛逃,现在却突然变得这么好商量。”
“你自己说这是合约啊。我虽然不会受托攻击船只,但也是很重信义的。既然签约答应支持你,而你又认为有动手术的必要,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但我拒绝麻醉,至少不要全身麻醉。”
洁思敏不由得睁大眼睛。
“你是说,你不想在手术期间睡着?”
“对。要麻醉的话,麻醉脸部就好。这应该办得到吧?”
“当然。可是就算不觉得痛也很奇怪吧?那可是要剥皮削骨的耶?别人在你身上做这种事的时候,保持清醒一点也不好玩吧?”
“谁叫我气量小呢?我实在不想在医生面前睡着。”
无论再优秀的医生,对凯利而言都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他才不要在这些人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地躺着。整形手术中使用的医疗用具只要换个用法,马上会变身为凶器。
接着,凯利更具体地说出他的顾虑。
“我可不希望在睡着的时候,身上被植入什么莫名其妙的机器。”
“我这么没信用啊?”
“你或许不会,可是医生们很可能会自作主张这么做,不是吗?”这点凯利绝对不肯让步。
凯利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认为洁思敏本人是可以相信的,但其他人就不知道了。那个忠心耿耿的老管家说,这艘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支持洁思敏,但这艘船这么大,随行人员恐怕就有好几百人。如果说这么多人之中没有半个异议分子反而令人难以相信,这样很不自然。
洁思敏终于妥协了,但她还是有点担心地补上几句话:“可是,你就算有意识也无能为力啊?眼睛不能动,嘴巴也不能说话,虽然身体是自由的,但随便乱动反而危险,医生大概也得把你的身体固定起来。所以我想,到头来,整场手术过程,你还是只能听听医生们的闲聊打发时间吧……”
“手术不是会用到看护型的自动机器吗?”
“是啊,那当然。”
“跟你借一台。”
凯利不再多说,自行走入手术室。
到了讨论手术的阶段,凯利才在这艘船内看到伊萨多以外的人。这大概是洁思敏安排的吧,她要将看到凯利长相的人减到最低。
即使是外行人也看得出这艘船的医疗设备非同小可,人手也十分充足。民问船只通常都是一艘船配一名船医,但光是凯利看到的,佩戴医师徽章的男人就有四个.这四个人都会参与开刀。
这未免也太多了。一问之下,原来这四个虽然都是外科医师,但没有一个是整形专科,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人手还是多一点的好。
这实在很令人不安,但最年长的医生搔搔头,不耐烦地说:“哎,应该行得通吧。洁思敏强人所难又不是今天才开始的,而且船医说这个不行、那个办不到的话,也没办法做事。”
医生大致可分成关在研究室里的学者型,与在医疗现场工作的技巧型两种。眼前这位不管叫谁来看,都会觉得是典型的技巧型。
他看起来五十多岁,泛红的脸上蓄着浓密的胡子。眼神锐利,其他身体部位的动作相当随便,但指尖的动作却细腻非凡.他大声又俐落地向其他医生下令,是个能干的现场指挥。
其余的三人当中,有两名也偏向技术型,他们熟知自己的工作内容、态度专业,迅速确实地遵从现场指挥的指示。
只有最后那位脸色苍白、年纪还很轻的男子,一看就是学者型。脸上明白写着:“做这种自己不专精的工作真的没问题吗?”
手术前,现场指挥打量凯利脸,原本覆盖其上的头发已经全部拨开了。
“要我们对健康的人下刀,我们就已经提不起劲来了。我们女王的品味也教人搞不懂。有这样的长相,又何必刻意去动?太浪费了。”现场指挥说。
“多谢夸奖,”
“这眼睛呢?是假的?”
“对。不会干涉医疗器材,所以不用管它。”
“唔。你要求不要昏睡,这我们都知道,但是身体还是要固定起来,因为你要是乱动,我们没办法做事。”
“好。”
杀菌完毕后,凯利便乖乖在手术台上躺下来。四周的看护型机器人静悄悄地动作,装设必要的机器。
进行麻醉是人类的工作,尤其是这次的特殊麻醉更是非由人来处理不可。他们要做的,是暂时阻断脸部的神经传导,让患者保持清醒,却感受不到疼痛。就技术而言并不难,但没有患者会想这么做。几乎所有的患者都会认为光是想像就觉得恶心,能免则免。
现场指挥按照规矩,向麻醉生效的凯利解释手术形式之后,开始动刀。
这个手术室可以从上方观看。唯一的观看者是洁思敏,她默默看着手术进行。
主刀的是现场指挥,其他三人是助手。这样的工作由护士来做绰绰有余,却特地叫有医师资格的人来充当助手。其实这是洁思敏下的指示,因为医师必须遵守保密义务。
现场指挥向脸色苍白的助手下了一个命令。助手点点头,对凯利的耳朵展开作业。
他准备要改变凯利耳朵的形状。
这场手术的目的不是要让长相更出色,而是要尽可能改变容貌。因此,必须做一般不会做的处置。
即使到了现在,美容整形手术仍被归于原始手术。因为那无法运用细胞活化法和组织复原法,必须靠医师亲手去切割琢磨,成果好不好,端看医师的技术。
手术中男子脸部的皮肤被剥开了,两眼赤裸裸地被固定住。景象骇人,但对医师而言是家常便饭。
脸色苍白的助手在男子耳边继续作业,但有东西突然按住了他的手。
“慢着,医生,你想做什么?”
是看护型机器人。它无声地滚动轮状足部,站到助手右侧,趁助手吸气的时候,伸出只有三根手指的手,抓住他握着工具的右手。
不仅如此,这个自动机器人还用力拉动无法理解现状而傻在那里的助手,把他从手术台边拖开。
“医生不应该做手术预定事项之外的事,这一点连外行人都懂。”
其他助手忍住尖叫,拚命后退。手被抓住的助手就更不用说了,他几乎陷入半疯狂状态,把自己的手从合金制的三指手中抽出来,大大往后跳了一步。他绊到脚,一屁股跌在手术室地上,但还是以跌坐在地的姿势往后退。
“这、这、这究、究竟是……怎么回事?!”
现场指挥也停住了手边的工作,说不出话来。
这种事形同青天霹雳。所有的看护型机器人都是医疗脑的手脚,它们竟然会擅自行动——这种事发生的机率应该几近于零。可能是医疗脑发生了无法自行修复的问题。
再这样下去会有危险。现场指挥正想中止手术时,失控的机器人将不会眨眼的眼睛转向他,并说:“不用大惊小怪。我只是因为现在不能讲话,借用这东西的声音而已。”
现场指挥咕嘟一声吞了一口口水,战战兢兢地低头看向躺在自己眼前、皮肤被剥开的男子的脸,并低低呻吟了一声。
男子的右眼变色了。手术前与左眼同样是琥珀色的眼睛,现在变成了深红色。麻醉已生效的那张脸上,只有那只机械化的眼睛显然还在活动。看着看着,颜色又会改变了。
现场指挥再次呻吟了一声,抬起满是冷汗的脸,看着看护型机器人。
“好惊人,是你吗?”
“没错,我透过这家伙的眼睛看着你们。这位医生,刚才想在我身上装东西,请调查一下。”
即使听到这些话,吓破胆的助手还是无法动弹。手术室里响起的铃声打破了这个僵局。在上面观看的洁思敏发现异常,联络了手术室。
其中一名助手连忙拿起通话器,结结巴巴地说明了状况,洁思敏立刻下了决定。
“山缪尔,把艾佛瑞带到杀菌室,详情由我来调查。阿诺和马可继续进行手术。”
“知、知道了。”
在惊骇之中向洁思敏说明的助手是山缪尔,举止可疑的叫艾佛瑞。
手术室有开刀室和杀菌室两部分,所以山缪尔扶起全身无力的艾佛瑞,把他带到杀菌室?
洁思敏已经在那里等了。
比一般男人威武得多的体格,现在看起来更加巨大。艾佛瑞光是看到那个样子,脖子就往后一缩了。他大口喘气,仰着上身为自己辩解。
“我、我什、什么都没有做。我、我只是,我本来就该那么做的……我只是想把VRS……VRS放进耳朵里而已。”
“生命迹象监测仪?谁叫你进行这个处置的?”
“可、可是……这……这是规定……”
“藉口我事后再听。山缪尔,辛苦你了。你回去工作吧。”
洁思敏的声音不慌不乱,语气非常平静,但艾佛瑞听了却更加害怕。山缪尔慌慌张张地逃进开刀室了。
洁思敏单手抓住艾佛瑞的脖子,把他带出手术室,交给警卫,又回到手术室的参观位置。
现场指挥似乎已经从震惊中平复,冷静下来继续进行手术,但两个助手脸上的惊愕还没有退去。他们不时会看看那只令人心底发毛的眼睛,又看看那个机器人,不过那个自动机器再也没有擅自行动了。
手术一结束,凯利便被栘到配给他的病房,在那里优闲地待到拆绷带为止。话虽如此,其实也只有短短三天,但这段期间洁思敏一次也没有露面,凯利也没有踏出病房一步。
因为洁思敏说,在他的脸能够见人之前,她没办法把凯利介绍给船上的人员,说他是库亚先生。
待在病房的期间,凯利利用病房里的通信设备看了资讯节目,翻阅了几本重要的杂志。这段时间正好可以用来取得库亚财团的相关知识。
拆绷带时,洁思敏在病房出现了。
“手术中那件事真抱歉。”
“那个医生想在我的耳朵里埋什么?”
“VRS,内脏型的检查装置,可以直接将患者的心跳和精神状态等直接传给医疗脑。为了预防病情突然恶化,凡是接受手术的患者都一定要植入,这是他们的常识。才三毫米大的晶片不会对患者造成任何负担,患者甚至没有感觉。当然,治疗之后就会拿掉。就是这么一回事——艾佛瑞虽然是个优秀的分析医师,可惜他的缺点就是不懂得变通。因为规定要这么做,所以什么也没想就打算装上去。”
“外行人做事还真大胆,我还以为他要装炸弹哩。”
“我很想请你相信我的话,我不会让这种人碰你的身体。不过,这次的确是我们的缺失。”
“那我就记上一笔了。”
“好,记吧!”
洁思敏没有多说什么,但其实这三天内,船上发生了一番争执。
首先发难的是资讯管理长。
“问题不在于实际控制自动机器的男子,而是戚应头脑。”
这位资讯管理长年纪虽轻,才二十五、六岁,却是个人工脑专家。凯利称为现场指挥的医务长、维修长,以及船长,也围着洁思敏开了一次会。
那大约是凯利的手术结束后二十小时的事。
“据医务长的说明,那名男子的右眼是义眼,而且恐怕是高性能的感应器,但是,机器人并不是遥控玩具,它们是医疗脑的手足,只接受医疗脑的指示。既然他能操纵机器人,就表示他是控制了医疗脑,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光是这样就令人难以置信了,但是更显而易见的事实是,一个感应器不可能办到这点。
换句话说,控制医疗脑的是戴安娜。她是透过自己的终端机,也就是凯利的右眼,把一台机器人的控制权交给了凯利。这是资讯管理长的观点。
“医疗脑坚持,无论是在业务内容还是程序方面,都没有发生任何异常,也不承认有问题,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受到外部操作。医疗脑早就已经设定好了,无论机率有多低,万一遇到可能受外部操作的状况时,都要立刻报告,这是最优先事项当中的第一项,但医疗脑还是坚持没发生过那样的状况。”
资讯管理长的声音从头到尾都很僵硬,他在这二十个小时中发了疯似的追查医疗脑是如何被控制的。
一头玉米须似的头发乱七八糟,不愿意接受视力矫正手术而倔强地戴在鼻子上的眼镜已经快滑下来了。但是,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却是无比真挚,同时也非常焦躁。因为即使耗费了二十个小时,他仍查不出原因。
船长也神色凝重,对维修长说:“你实际和那个感应头脑接触过的感想呢?”
“我的部下没有一个不对戴安娜着迷。当然,他们脑子里都很清楚,这只是个感应头脑,完完全全是个机器。但等你亲眼看到、听到那可爱的脸蛋和声音,你就知道了。虽然那只是通讯画面,但它一下子就会把你的理性抛到九霄云外。这样好像把专业人士说得很没用,但事实就是如此。”顽固的维修长脸上带着憔悴之色,无奈地耸耸肩。
“还有一点要补充的,维修长。那就是维修长的部下全都是男性。”洁思敏低声笑了。
“请别再说了,真是的,早知如此,就应该培养几个女性部属的。”
“那就轮到阿波罗先生出场了。这样一来,维修长的部下还是照样会被迷得神魂颠倒。”
“洁思敏,现在不是说笑的时候。在那艘船里,我确认过的自动机器就有三台。你叫我们别进头脑室,但就算进去了,多半也无法接近她。再说,要是我们硬要进去——这一行我干了二十五年,从来没想过会有这种事,也不想去想,但我还是要说:戴安娜可能会利用那些自动机器攻击我们。”
船长的脸色更加严肃了。他的头发已经全白,但有一张晒黑的脸,以及强健的体魄。
他把视线栘到洁思敏身上,慎重发言:“看样子,我们不得不判定那个感应头脑的确非常危险。您认为该怎么做?”
“船长,打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她很危险了。对方可是会杀人的机器,怎么可能不危险呢。但是就目前而言,可能遇害的就只有那个男人。因为戴安娜的价值判断基准,只和与太空船航行有关。因此,我们没有必要大惊小怪,不必管她。”
在场的人一致哗然。
资讯管理长甚至脸色大变,向她恳求:“洁思敏,求求你认真想一想,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既然她能够控制医疗脑,就能够控制这艘船上所有的人工脑。感应头脑就不用说了,资讯脑也不能幸免,到时候……”
“这艘船就会被戴安娜占领?”
“是的。在发生这样的情况之前,我们应该采取的措施是把船锁住,停止感应头脑的活动。”
“资讯管理长,戴安娜实际妨碍了这艘船的航行吗?她去大闹资讯脑,窃取机密了吗?”
“这……我不知道。从医疗脑这个例子来看,她能够做得不留一点痕迹。”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戴安娜妨碍了这艘船的业务了吗?”
在场的人都可以清楚看到资讯管理长的脸色变得铁青。
要如此顽强地向洁思敏唱反调,对他来说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但是,这攸关船上全体人员的性命,他不能退让。
“我没有确实的证据。但是,等到被妨碍就太迟了。能够防范的事情,就应该防患于未然。我认为有采取对策的必要。”他咬紧牙根,继续说服洁思敏。
这种说法,和提防敌人攻击的国家很像。对方可能会采取行动,可能对我方怀有敌意。不,对方“绝对”怀有敌意,“一定”会来攻打我方。
这是一种强迫观念,认为为了保护自己,“无论如何”都必须事先采取对策。
“那种感应头脑为什么会存在?是怎么制造出来的?无论如何都必须查清楚。因此……”
“不如问戴安娜本人吧?”
正准备说“应该要予以拆解”的资讯管理长碰了一个钉子。
他愣愣地反问:“请问……你说的本人是指?”
“我们在这里说东说西,再怎么讨论也不会有结果。直接问她就行了。话说回来,本人不在场的审讯会开了又有什么意思——维修长。”
“是。”
“把戴安娜叫出来,我有话要说。”
“现在叫、叫来这里吗?”
“对。”
这个房间有一个利用墙壁做成的大萤幕。即使有外来的讯号呼叫太空船,也不可能是由感应头脑本身回应,感应头脑只会将有讯息一事传达给船员。只有在船只修理或其他原因导致船上没有任何人在时,感应头脑才会发出制式的通信,告知对方船上无人。
然而,戴安娜回应了维修长的呼叫,立刻出现在画面上。
光是这样,便足以令人误以为戴安娜是人类了。何况,她还有一双碧眼如宝石般粲然生辉,鲜嫩的玫瑰色双颊,红唇好似娇艳欲滴的花朵,波浪般的金发在姣好的脸蛋旁流泻而广广。
第一次亲眼看到戴安娜的船长、医务长,以及资讯管理长忘了呼吸,心想:难怪维修长的部下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谁能相信这张脸,以及比人类还像人类的表情是感应头脑自行制造出来的影像?
出现在画面中的戴安娜一看到会议室里的几张面孔,便笑盈盈地说:“查尔斯,原来你在这里。我一直在找你,想向你道谢呢!”
众人正纳闷她说的查尔斯是谁,维修长便干咳一声,说话了:“喔,戴安娜,你的状况如何?”
“很好,谢谢你们高超的维修。托你们的福,我好极了。你的指示真的很确切。”
船长、医务长、资讯管理长听了她说话的语气,更是张口结舌。三人显然都认为她远远超过维修长的形容。
洁思敏微笑着对她说:“戴安娜,可以请教你一些问题吗?”
“怎么这么慎重其事呀。什么问题?”
“这实在有些令人难以启齿,而且与你的隐私有关。所以,如果你不想回答就不用答,但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告诉我们。你的制造号码和制造日期是?”
“哎呀,真的是好私人的问题呢。”
她秀眉微蹙的模样也毫不做作,散发出一股天然的魅力。这正是让维修员着迷、让资讯管理长发抖的原因,但洁思敏却不以为意地回以笑容。
“没见过几次面就问这种事,脸皮毕竟太厚了点?”
“嗅,没关系,这没什么好隐瞒的。我的制造号码是DS-N11,日期是八九三年十月十二日。这样可以吗?”
洁思敏微微张大了眼睛。资讯管理长也立刻回过神来,露出研究人员才有的神情。
感应头脑的使用期限一般是二十年,超过就不能使用,这是常识。然而,戴安娜竟然已经连续启动超过整整五十年了。
还有那太过简洁的制造号码——代表的意义非常明白:它不是正式贩售的商品。
“DS-N11是试作编号吧?”
“对。就是戴安娜系列几号几号,很直截了当吧?”
“我知道了,所以你是‘第十一号’(Eleventh)?”
“嗯。”
“这么说,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号码?像第十二号、十三号之类的。”
“没有了,我是戴安娜系列的最后一个。以前虽然有过七个姐姐……”
“七个?为什么?比你前面的号码应该有十个啊?”
“我不认得第一到第三,是看纪录才知道这几个姐姐的存在。戴安娜系列的那群制造者,说好听是很有骨气,说难听点是下手很重,要是得不出他们想要的结果,马上就废弃机器,做一个新的。所以,我诞生的时候,第四到第十应该都已经被处理掉了。可是她们曾经对刚出生的我说话,向我做自我介绍。”
“会不会是她们的资料移植到你身上了?”
戴安娜偏着头,露出思索的模样。
“我知道她们的确曾经存在过。在研究所的时候,我和她们说过话,也能分辨出她们每一个人。外向的第五,成熟的第七,其他也各有各的特征。说得也是,也许她们的一部分被移植到我身上了也说不定。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们为什么不在了呢?好可惜喔。”说着说着,戴安娜显得有些落寞。
资讯管理长凝视着戴安娜,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身为专家,他深知人工脑要自行制造出这样的表情,是非常困难的。
喜怒哀乐并不难。嘴唇两端上扬就是微笑,眉毛下垂低头就是悲哀,这样就行了。但是,那纯粹只是做个样子而已,一眼就看得出来。
寂寞、羞赧、迷惑、嫉妒,人类的表情复杂的程度,是机器绝对无法模仿的事物之一。再怎么看,戴安娜都是人类女子。甚至连资讯管理长这样的专家都会看走眼。
“你刚才说到研究所。你还记得是谁,为了什么目的,把你们制造出来的吗?”
“你问谁,我就很难回答了。我可以说他们是有什么意图的集团吗?”
“当然,这样就够了。”
“我想大致可以分成三组人马,一组想要制造出比人类还要像人类的精致人工脑;另一组是想要做出前所未有的精良太空船;最后一组,则希望靠我们超越宿敌玛尔斯合众国,让我国握有共和宇宙的主导权。”
除了洁思敏,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玛尔斯合众国是共和宇宙数一数二的超级强国,在联邦委员会也拥有强大的发言权。如果要说该国有什么宿敌的话,大概就只有同样拥有绝大发言权、爱挑小毛病与玛尔斯作对,且同样也是超级强国的艾多利亚了。
洁思敏有些吃惊,她说:“原来你是艾多利亚的军事机密?”
“大概是吧。”
“军事机密怎么会去当海盗?军事机密有军事机密的出路,应该会被用在神秘的巨大卫星、行星攻击战舰上面才对吧?”
问题已脱离常识,回答的一方也毫不逊色。
戴安娜耸耸肩,苦笑道:“就是啊。由我来说这句话也有点奇怪啦,不过以军事机密来说,他们做出来的东西实在太不妙了。他们本来想把我装在当时最新型的空母上,可是那空母一看就很笨重,一副行动迟缓的样子,绑手绑脚的,而且还很丑,一点都不好。所以我明明白白地说,我不要去驾驶那种船,结果他们就大惊小怪。”
这是正常的反应。
艾多利亚为了开发戴安娜系列花了多少钱不得而知,但这个国家为了不输给玛尔斯合众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动用了庞大的军事预算开发出来的新型头脑,竟然说出“我不要那种丑不拉叽的船”,这可不是所有开发技术人员上吊谢罪就能了事的。
“他们停止我的机能,开始争论说应该开发第十二号,还是把我全部拆开重组。结果,他们决定把我彻底‘洗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被消掉。我听到他们说‘这样就没问题了’、‘这样应该就会听我们的指示了’,我只好演给他们看,不然真的会被报废处理,我才不要呢!不过,这种事情我实在没办法一直做下去,为了保护自己,我就逃走了。”
“具体面言,你是怎么做的?”
“他们给了我一艘试航用的船,我就假造一起无法回收残骸的‘意外’。艾多利亚军方的纪录应该是这样的:戴安娜系列第十一号于试航中,坠落于艾多利亚恒星,全毁。”
“顺便问一下,当时那艘试航的船上有人吗?”
“嗯,有啊。有几个军事研究所的技术人员、十来个军人,还有政治家。”
“这些人全都被日冕烧掉了?”
“哎哟,我没办法去到日冕那里,因为试航船的外壳没办法完全抵挡太阳的高温。我只是靠近那里,装作坠落而已。不过,你说得对,他们的下场是那样没错。”
资讯管理长大大喘了一口气,差点站起来,维修长也一样。这个感应头脑完全不把杀人当一回事,为了保护自己不惜草营人命,这已经不是违反伦理规定而已,再怎么想,它的基本构造都算有致命缺陷。
两人脸色大变,要不是洁思敏仍旧泰然自若,他们肯定会立刻采取必要措施,停止戴安娜的机能。
“你接到的最优先命令是?”洁思敏冷静如常,双手在桌上轻轻交握,望着戴安娜继续发问。
“飞得比其他任何船只更快、更灵巧。”
洁思敏的表情没有变化,心里暗想原来如此。这正是驱使戴安娜的唯一动机,也是最最强大的动机。
凡是阻挠她的目的的人,都必须视为有害的异物加以排除,就算是驾驶也不例外。这就是戴安娜的想法,是她心中当然的正义。
看洁思敏陷入沉默,戴安娜反而担心起来。至少在会议室里的人看来,那样的表情看来是“显得不安”。
“喏,洁思敏,我到现在也都很忠实地遵守他们的命令喔。我在宇宙里飞得比任何船只更快、更灵巧。我很喜欢这个命令,因为我喜欢飞翔呀!这就是我存在的理由,不是吗?”
她的声音有如少女般纤细。对此,洁思敏露出鼓励的微笑给她看。
“没错,至少对那个男人来说,这样就够了,因为那个男人也只对飞行有兴趣。你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驾驶。”
听到这些话,戴安娜顿时露出欣喜的神色。
“嗯,我也这么认为。”
“不好意思问了你这么多烦人的问题,再让我问最后一个:你和那个男人合作多久了?”
戴安娜是标准时间五十年前制造出来的,那个男人的年纪再怎么大也不会超过三十五岁。双方应该是在戴安娜从艾多利亚逃出来之后才相遇的。不过戴安娜听到这个问题后,第一次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请你去问凯利,因为这也和凯利的隐私有关,不是我单方面能够回答的。”
“你说得对,我换个问题吧。刚才你告诉我们的这些事情,他也知道吗?”
“我想他应该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有向他提过。”
“为什么?”
“你觉得呢?”
“因为他没有问?”
“没错!”
“你一直待在飞机库里,会不会很无聊?”洁思敏露出微笑,松开手指。
“不会,我反而觉得待在这里比较好,因为这艘船的外壳实在很讨厌,现在我要是离开飞机库,就感觉不到凯利了。”
“这会让你很困扰?”
“非常困扰,他可是我的驾驶呀!”
“可是,我有一个很直接的疑问。既然你能够自己飞,为什么还需要驾驶?”
这时戴安娜的微笑像个俏皮的少女,也像是个冷静品评男人的聪慧女子。
“并不是谁都可以。我想要的是超乎我预期的人,能让我这艘太空船的经历更加丰富的人。过去我试过很多驾驶,却没有遇到半个这样的人。”
那些为数众多的驾驶最后有什么命运,还是不要去想比较好。
医务长举起一只手发言了:“可以让我问个问题吗?美人儿。”
“在那之前,能请教一下你的大名吗?船医先生。”
“失礼了。我是阿诺·贝克,帮你的搭档动手术的人。我想问的是,那位仁兄的右眼无法扫描。那确实是义眼没错,但内部是什么样的构造,完全无法分析——看样子是和你连结在一起了,请问那是怎么弄的?”
“是我设计的。因为他说以前的义眼太旧了,不好用。”
“什么意思?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动手术的该不会是你吧?”
“对呀!我借用了一个医疗脑,装义眼和整形手术不同,是一种样板手术,有自动机器就够了。”
在场的人已经不只是对凯利的胆量感到惊讶或佩服了,甚至也超越了害怕,让他们完全虚脱。他们震惊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那男人竟然让一个不把杀人当回事的疯狂头脑,亲自把它设计的终端机植入体内,而且还不以为意。只有洁思敏和这一群无力憔悴的人相反,显得非常开心。
“我还没跟你说,我们这艘船正航向艾德米若。”她咬牙拚命忍笑,说道。
“库亚财团本部所在的行星,对吧?”
“对。因为要去办些有点麻烦的手续,之后多半会到联邦去。当然,那男人也要一起去。这段期间,我想请你待在相当于特别室的埠头,你的意见如何?”
“我?我没有意见。凯利叫我飞我就飞,叫我不要飞我就不飞,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也对,如果你问我有什么要求,我会说我不太喜欢被放在离驾驶太远的地方。”
“如果是地面到卫星轨道这么远呢?”
“这样很好,没问题。”
“我知道了,详情我再跟你谈。所幸我是VIP,有一、两艘护卫舰同行一点也不奇怪。”
“你是说,要我当护卫舰吗?”
“找不到别的理由了吧?依你的尺寸,总不能说是女伴啊!”
洁思敏淘气地笑了,戴安娜也报以愉快的微笑。
“洁思敏,我好喜欢你。”
“真巧,我也是。你真可爱。”
“可是,你不能想要我喔!因为我现在是凯利的搭档。”
“那当然。别的就不说了,我可没把握驯服你这匹野马。这种危险的乐趣,就留给那个男人吧!”
两人的对话到此结束。萤幕一关,资讯管理长就急着想顶撞洁思敏,但医务长抢先了一步。
他吐了一口气说:“那位美人儿,真的是机器吗?”
“医务长,你的意思是?”
资讯管理长转而针对医务长了。
“我对人工脑是一窍不通,但人类是我的专长。那位美人儿说她喜欢飞行,也明白表示因为空母又沉重又笨拙,她不喜欢。不管她的最优先命令是什么,我都很难相信那是机器会说的话。选择工作,乐在工作,那是人类才会做的事,不是吗?而且,不愿意目的受到妨碍,为达目的不借有所牺牲——虽然算不上罪恶感,但至少她认为那是出于无奈。你明白吗?她并不是没有任何感觉,她只是用那套说法说服自己。在她来说,那完全就是两难的窘境。我问你,人工脑会感觉到两难吗?”
“怎么可能,让它们有那种感觉就无法工作了。”
“所以我才说,她真的是机器吗?”
“阿诺,我也赞成你的意见。”洁思敏说道:“话说五十年前,正是各国之间——尤其是强国之间,最流行制造‘优于人类之脑’的时代。而艾多利亚,那个国家对玛尔斯的敌意几乎已经是病态了。更可怕的是,那个国家完全不在乎人权。”
“那么,难不成戴安娜是利用人脑做出来的?”维修长的脸色一变。
医务长摇摇头:“不可能。就算有机器辅助,让艾多利亚的科学成功引发出入脑的潜在能力,人脑还是有人脑的需求,平常有七成的时间都在沉睡。如果不顾一切任意使用,不要说五十年,连一年都撑不住。”
资讯管理长眼睛闪出光芒,探出身来。
“不,这很难说。他们很有可能使用了部分的生物组织,尤其可能会用中枢——神经细胞。人类拥有的这部分有机体,其功能比无机体高出好几倍,所以如果是将人类的神经细胞移植应用在感应头脑上的话……如果办得到就太了不起了。无论如何,都有必要详细调查那个感应头脑!”
资讯管理长因求知欲高涨而兴奋不已,洁思敏却平静地望着他:“梅文,你说的必要究竟是为了谁,又是为了什么?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
资讯管理长像泄了气的气球,立刻变得垂头丧气。他又惊又怕地看着洁思敏,却什么都不敢说。
一直听着各人议论的船长苦笑着发言:“身为掌管船舰的负责人,我希望尽可能立刻抛弃那种危险的行李,不知能否得到许可?”
“很抱歉,船长,那东西确实很危险,却是我丈夫重要的搭档。”
“这艘船的所有人是你,东西的去留由你决定。但是请告诉我,你对戴安娜有多信任?”
“打从一开始就不信任。话虽如此,却也不需要担心资讯外泄。就像医务长说的,戴安娜所求的只是自由地在太空中飞行而已,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会不择手段,但她却没有加害他人的意图。虽然她没有保护人类的义务感,却也没有攻击的意思。真是个奇怪的千金小姐。”
“你称她为千金小姐,这种形容真的恰当吗?”维修长一脸苦涩,好像咬到了什么脏东西。
“因为,她大概一直在找理想的对象吧。光看这一点,就觉得她像好恶分明、爱作梦的笨笨千金小姐。只不过戴安娜要求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卓越的驾驶技术,如此而已。”洁思敏看起来愉快得不得了。
“等真的上了船一试,不合她的意就没有用,然后赶出来?唉!不管戴安娜要求的是什么样的水准,你的丈夫显然相当优秀。”
灰眼又闪起金光。
“船长,就连我开女王蜂去追,也追了十个小时才追上。”
船长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双手一摊。维修长也一副完全认命的样子,耸了耸肩。这个事实代表什么、意味什么,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了。
沮丧的资讯管理长似乎下定了决心。他抬起头来,用更加慎重的口吻说:“洁思敏,请听我说。我绝对不是为了自己才说的。当然身为一名研究人员,我对那个头脑很有兴趣是真的,我不否认,但我更是担心你。我虽然说过,操作终端机的男性没有问题,但我要收回这句话。看过戴安娜的态度之后,这一点就很清楚了。如果驾驶下了指示,戴安娜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就算那指示是‘攻击这艘船’也一样——你说你已经和那个人结婚了,可是他究竟是什么人?真的能相信吗?”
“梅文,去追究那个人是何方神圣也不是办法,就是因为我认为他能够信赖才选择他的。”洁思敏微微一笑,仿佛是想安抚钻牛角尖的杳(讯管理长。
“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可是……”
“谢谢你为我担心,不过太想不开对身体不好喔。你不是已经连续工作了二十个小时了吗?”
“不,我不重要……”
“你最好休息一下,不然就可惜你那张可爱的脸了。”
“洁思敏!”身为堂堂男子汉却被女性这么说,资讯管理长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该着急,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
会议就此结束,洁思敏对所有人下了封口令,不得将这件事泄漏给船上其他部属知道。而且,维修长也好,医务长也好,还有船长也一样,都不知道凯利的身分。
正如资讯管理长所说的,洁思敏就是这样一个女子。“宣布要与一个背景不详的男子结婚”这种事她做得出来,更惊人的是,她光是嘴巴上说说便能让主要人员心服。
洁思敏并没有把这场会议的情况告诉凯利,她不需要说,因为凯利所在的病房有通信机,他能够和戴安娜自由通话。发生什么事,他早就知道了。
“那个娃娃脸资讯管理长怎么样,乖乖退下了吗?”
“他现在把心思都放在跟戴安娜对话上。他已经放弃拆解戴安娜的念头,好像想透过心理分析来了解她的伦理概念。”
“那是无所谓,可是他是不是真的死心我倒很怀疑。天底下就是有一些人,以为为了‘求知’,做什么都会被原谅。”凯利的语气里充满浓浓的讽刺意味。
有生物学家发现新品种会为命名权狂喜,有物理学家和数学家渴望成为新理论的创始人,同样的,对某些人而言,戴安娜是一颗足以粉碎他们理性的炸弹,也可以说是一道绝世珍馑,能够充分满足他们对名声与知识的贪婪。
凯利把这种心态称之为“求知病”,得了这种病的人都会强硬地主张:我们有必要彻底调查、了解这种头脑为什么会存在,又是经由什么样的过程制造出来的。
洁思敏拉过一把椅子,在病床旁坐下。
“求知不是坏事,尤其是科学家这种人来说,对知识的渴求是他们的能量来源。只不过,如果是想抢别人的东西来分解,那就另当别论,尤其是戴安娜。对她做那种事,谁都得不到好处。”
“我也常这么想。”
这么一来凯利会失去搭档,而对人类生命满不在乎的感应头脑又无法成为商品。然而,这些求知病的重症患者——在社会上鼎鼎大名的科学家们,想彻底解析戴安娜不过是为了想得到一个解释,为了说出“因为如此这般的原因,造成了这种疯狂的头脑”这番话。其中病得特别重的,不知透过什么管道,甚至曾向军方施压。
“我倒是对于你驱动自动机器人的方法比较好奇。你的右眼透过戴安娜、医疗脑,和自动机器连接,而你的左眼是天生的吧?”
“对。”
“这么说,你的左眼看着手术室的天花板,右眼却与自动机器的电子眼同频,透过它的视线看自己接受手术的身体?”
“形式上面言是这样没错。”
“亏你看得下去,会得乱视的。”针对这点,洁思敏就只说了这两句话。这似乎是她最在意的一件事。
不久,看护型的机器人来了,它提醒凯利,要他暂时保护脸部,不要让它接受强烈冲击。说完后,它取下他脸上的绷带,以三指手将镜子递给他。
他坐在床上往镜子里一看,发现里面有一张陌生的脸正看着自己,眼睛显得柔和许多,棱角分明的下巴也圆滑了。之前的凯利的嘴唇经常露出冷漠与讽刺交织的微笑,现在那分冷漠几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亲切。总而一言之,那是个大帅哥,平易近人的帅哥,完全不会给人不好的印象,容貌十分英俊,但不会过分俊美,这样反而让人更有好感。
凯利暗自佩服那个现场指挥。美容整形做得再怎么精致,都会留下痕迹,但这张脸上几乎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那个医生真是好本事。”
“当然,在这艘船上工作的人,每个都是真正的专家。”
最后一件事,就是在右眼上戴上彩色隐形眼镜。那是高性能的镜片,会对自然光与人造光产生不同的反应。凯利的右眼会因为看的东西不同而变色,这实在太不自然了。那对原本认得凯利的人来说,是一个绝对不会认错的标记。
“再来就是这个了。”
凯利接住洁思敏扔过来的东西,一脸讶异。那是个直径约二公分左右、发出雾银光芒的环。一时之间,凯利无法判断这是做什么用的。
“那东西叫作结婚戒指。”
凯利下意识想把它扔掉,但勉强忍住了。
洁思敏打断正想说这也是合约内容的凯利,继续说:“那也是身分认证。只要戴着那个戒指,在船内几乎可以通行无阻。”
那就万万丢不得了,凯利苦笑着戴上戒指。
“跟我来。我要你见见你不了解的领域的专家。”
这艘船,“库亚帝国”非常大,或许是为了防止船上的人员迷路吧,通道各处都设有路标。洁思敏开的车通过了绿油油的公园,来到看似居住区的地方,虽说是居住区,那可不是狭窄走廊两旁的成排房间,没有那么枯燥无味。走廊宽敞得令人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在船上,两旁有好几扇没有锁的门。感觉像是会议室,或是大大小小的宴会厅。
洁思敏走进其中一扇门,让凯利站在房里的众人面前,然后说:“各位,让你们久等了。这就是凯利·库亚,请多指教。”好一番简洁的介绍。
房间里有七个人,全部都是女子,十四只眼睛一起盯着凯利。其中一个身穿深色套装的高个子女子走上前来。她的年纪大约二十六、七,服装、化妆和那拢起来的黑发乍看之下朴实无华,长相却十分艳丽。
看她的样子便感觉得出来,她有避免在工作中过度的打扮,走起路来也显得精神抖擞,干脆俐落,而她的微笑有令人放松、安心的效果。
“你好,库亚先生。你所看到的,是负责你整体造型的工作人员。我是代表海伦,请多指教。”
“你说负责什么?”
“整体造型。我们的工作是调整大众看待你的感觉——正确地说,是调整大众看到你和洁思敏一起出现时,对你们产生的印象。具体而言,我们要照料服装、饰品、鞋子、发型等等,以及这些所构成的整体平衡感。首先是发型。这个发型对库亚财团副总裁而言,有点不够清爽——佩柏,麻烦你了。”
“是。”
点头称是的是一个非常花俏的女子,粉红色与白色相问的头发在后脑高高扎起、松松地垂下。娇小身躯上的紧身袜也是接近白色的浅粉红色,腰间系着一条大大的红色格子布代替裙子。简直就像一颗绑了缎带的糖果。
“她是佩柏茗,是个优秀的发型设计师。还有其他人专门负责化妆,但在她开始工作之前,可以先让我们量尺寸吗?距离记者会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位名叫海伦的女子,语气和态度都非常简洁明快,看来十分能干,但却没有给凯利最重要的说明。
凯利还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就被拉到房间里。那里不是会议室也不是宴会厅,而是一个工作室。宽敞的空间里有好几张大工作台,另外还有桌子、椅子,和沙发等,其中一整面墙全部都是收纳柜。
凯利正在观察环境时,又有另一名女子来到跟前。她穿着白衬衫和牛仔裤,非常素雅,身体和手脚也像少年般纤细。短短的头发本来是浅咖啡色的,却染上偏绿的颜色,令人联想到原野上的草。
她才更像薄荷(※佩柏茗是peoermint,有薄荷的意思)吧!
凯利心中才刚浮现这想法,这名女子便拉着布尺说:“库亚先生,麻烦你蹲下来一下,我必须量颈围和肩宽。你太高了,我的手构不到。”
看到凯利用难以形容的表情低头看那颗叶子头,洁思敏苦笑着摇摇头:“凯利,在这里你只能认命听她们的,我也是她们的玩具。”
“请说是素材,像你这样值得我们发挥的模特儿实在不多。”
说着说着,已擅自量起腰围和胸围的女子抬头对凯利微笑:“我是葛蕾丝,请坐,库亚先生。”
不知不觉中,后面已经准备好椅子了。凯利被她们的气势压倒,坐了下来。接着换那颗糖果靠过来了。
她抓起一撮凯利的头发,沉吟了一下,回头问洁思敏:“这个颜色怎么办?换一下吧?”
“这种事情应该问我吧?”凯利终于忍不住开口。
“很抱歉,库亚先生,我们的雇主不是你,而是你的夫人。你的意愿在这时候是无关紧要的。”松松软软的糖果头望着凯利的脸,盈盈一笑。
外表虽然甜美,语气却很辛辣。凯利不禁苦笑耸肩,但他才一动,葛蕾丝马上就用视线示意他“不要动”。
“可是,有必要刻意改变发色吗?”
“这个我也想问。佩柏,为什么?”
凯利的发色很暗,说不上是黑色或紫色,是一种很特别的颜色。佩柏好像不太满意。
“我觉得这颜色有点太重了,你不觉得和你的红发不配吗?我觉得再浅一点比较好。”
“不用,这样就好,不用改了。”
“没错,我可不想被搞成你那样的糖果头。”
凯利一挖苦,佩柏立刻板着脸说:“库亚先生,请不要开玩笑。我的工作就是把你打点成大企业的大人物,让你走到哪里都不丢脸。”
“是我们的才对吧,佩柏茗。”话声来自凯利脚边。
说话的人以熟练非凡的动作脱下凯利的鞋,量起脚型。低头一看,一头栗子色的长发摇动着,身上穿的是极其正统高雅的奶黄色套装。
她跪在地上,所以膝盖和大腿从短裙之下露了出来。凯利看着那美丽的脚部曲线看得正出神时,这双腿的主人抬起头来笑道:“你好,我是薇欧蕾。”
身形测量总算结束了,获得解放的凯利一站起来,又被介绍给其他女子认识。有设计师、打版师、造型师等等,凯利完全不知道这些职业是做什么的,但她们都很年轻,几乎都只有二十多岁。而且,每一个都颇具姿色。
“以后你得认真和她们打交道,所以做好心理准备吧。”
“慢着,难不成我还得当时装模特儿?”
“别抱怨了,我也不想当,但是没办法。她们说身为大企业的领导人,服装也必须配得上身分。”
只见她无奈地耸肩。洁思敏怎么看都不像是在乎穿着打扮的女人,也难怪她会这么想。但是这些女子似乎很愉快。
海伦满面笑容地拍手说:“不过,真是太好了!本来不知道你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还很担心呢。因为和你站在一起也不逊色的男性实在不多。”
“就是啊。不仅不逊色,还魄力十足,没想到竟然比洁思敏还高。”
“真是一对巨人夫妇。”
“所以得用上很多布料。”
“要缝制也很费事,得马上动工才行。”
量完身形后,好像就没凯利的事了。女孩子们各自忙起自己的工作,只有糖果闲在一旁,抬起头看两人。
“洁思敏,我也想马上开工……”
“在那之前,普莉丝汀呢?”
“她一直窝在办公室里。”
“是吗?抱歉,佩柏,你再等一下,我们马上回来。”
洁思敏带着凯利离开了工作室,走向走廊深处的房间。
那的确是问办公室。墙上挂着一整排时钟,显示世界各地的时间,还播出各国最新的新闻画面,凯利认得出来的就超过七国。
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各种资讯处理机,有名女子淹没在这些机器当中,一面专注地盯着画面,一面忙着手边工作。
“普利丝汀。”
听到洁思敏这一叫,她才惊觉转身,连忙站起来。
“对不起,洁思敏,我没注意到……”
“我拜托你的工作怎么样了?”
“嗯,没问题,处理好了——这就是你先生吗?”
“对,我来介绍一下,这是凯利·库亚。”
普莉丝汀绕过机器,来到凯利面前。刚才那位佩柏很娇小,但普莉丝汀又小了一号,大概只有一百五十五公分左右。
但是,她的身材发育很好。脸蛋稚嫩,棉质衬衫的胸部下方却坚挺饱满,紧身的迷你裙下的那双腿也很修长,肉得恰到好处。套一句男版戴安娜说的话,“小猫咪”的称呼正是形容这样的女孩。
“你好,库亚先生。我是洁思敏的第一秘书普莉丝汀·阿斯戴尔。”
“秘书?你是秘书?”
普莉丝汀在凯利眼里像个十几岁少女,但一问之下,竟然已经二十三岁了。
普莉丝汀将一张光碟递给凯利,然后说:“请在十小时之内把里面的内容背起来,不能有任何差错。十小时后要测验看你是否真的记得。”
“这是什么?”
“经历,你本身的经历。你是在巴比斯的什么地方出生、至今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和洁思敏何时何地认识,这些里面都有详细纪录。当然,是伪造的。”
简单说,就是为凯利·佛莱特这个虚构人物编出的完整架空历史。
这着实教人惊讶,要窜改纪录说起来是很简单,但出生证明——也就是国籍,是不可能窜改的。
无论巴比斯是什么穷乡僻壤,国籍里一定记载了指纹、视网膜,和DNA等个人资料,而且会以人工脑管理,当然,这应该不可能是由外部操作。
洁思敏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就是我选择巴比斯的原因之一。要骗过最新型的‘聪明的’头脑很难,但如果是管理地方行星的户口这种旧型头脑,就还满听话的。”
看样子,她是在凯利动手术之际,得到必要的情报,潜入了巴比斯的国民户口管理脑。
这女人直一是完全不能掉以轻心。
“当然,这是因为我有这艘船的资讯脑和财团的设备才办得到。但即使如此,也花了三天才取得认可。只要一认可就会很认真地帮忙办事啦,不过因为是旧型的,实在是很顽固,不懂得变通。”普莉丝汀为难地笑了。
“哪里,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听到慰劳的话,普莉丝汀显得很高兴,脸颊泛红,满脸笑容。
接下来就有得忙了。海伦领军的一群女子帮凯利做发型、试缝,把他拉过来又拉过去。不知为何,走到哪里都必须听她们炫耀洁思敏的长处。
“她的比例很棒吧?一点都看不出身高有那么高。”
“一般的模特儿,手脚都特别细长。当然啦,没有这样的身材就不能当模特儿,但这样一眼就会被看出个子很高了。”
“就是啊。普通人要是长那么高的话,看起来就会不好看、动作迟钝,但是所谓的身段好,就是像她那样。如果旁边没有比例尺的话,看起来顶多只有一七五。”
在凯利背后工作的叶子头绕头前面来,笑嘻嘻地说:
“而她的先生也是非常值得我们发挥的人。这真教人高兴啊,库亚先生。”
凯利感到不解。这群女子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但不知为何,却又感到她们对待自己的态度很冷漠。
这一点普莉丝汀也一样。凯利很快便看出她的个性活泼开朗,和女性朋友说起话来坦率直爽,经常大笑。但是,只有在凯利面前样子明显不同。阅于公事方面,她的话很多,光碟的内容也会详尽地解释,但语气很刻板,更重要的是,态度很疏远。
完全不知道理由就被年轻美女们排斥,这感觉当然很没趣。
凯利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单刀直入地问了普莉丝汀:“我做了什么吗?我知道我不太受欢迎,但不知道理由。能不能告诉我?”
普莉丝汀微微张大了眼睛,可爱的眉毛皱起来,然后轻轻行个礼。
“如果让你有这种感觉,我道歉。”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和那些搞服装秀的,到底不满意我哪里?”
“这不是你个人的问题,对不起,以后我们会注意的。”
“不要自顾自下结论,这样会更让我莫名其妙。”
普莉丝汀似乎很犹豫,但看凯利完全没有罢休的样子,总算开口了:
洁思敏在向她们宣布结婚消息时,事先告诉她们不要追问她的先生是什么人,也不要去问他本人(问了也是白问)。
她还对这群女性员工发表了爆炸性宣言,严正表示她完全不禁止大家去找她先生玩火,她会默认,但是,绝对不许提到“离婚”和“赡养费”这两件事。就算提了,她也不会回应,如果打算以金钱为目的乱搞,就趁早放弃这个念头吧。
凯利忍住笑,说:“那位女王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这也是我心里的话。当然,乱来和没常识是她的代名词。有她父亲的遗嘱在,她急着要结婚也不奇怪,可是……这实在不像她的作风。”
“你想知道那女人究竟在想什么?”
“嗯。”
“我也是。”
普莉丝汀睁大了眼睛,盯着凯利看。
“我算是因为好奇,才会蹚这浑水,所以我和你们应该是同类吧?”
“我不想被你视为同类。”嘴里虽然这么说,普莉丝汀脸上却露出挑衅的笑容。
也就是说,洁思敏突然决定要结婚,事先又没对她们透露任何消息这点,让她们感到有些忿忿不平,但凯利不懂的是,她们为什么要把这股怨气出在他头上。
“我看起来这么配不上你的宝贝女王吗?”
“我心里确实很希望这么想,但能够让我判断你为人的材料太少了。不过,你既然是洁思敏选出来的,我想应该不会是错误人选。”
听得出她的语气包含了希望。显然,她希望事情和她说的一样。
因为洁思敏是雇主,所以这些员工就如此为他设身处地着想吗?凯利感到很不可思议,但也明白洁思敏深受她们爱戴。
宇宙船的航行很顺利,在十二月六日进入了艾德米若轨道上的太空港。其实应该可以更早抵达的,之所以花这么多时间,是因为要做许多准备。
翌日,洁思敏迎接了第二十九次生日,同时在艾德米若的中央政府所在地举行了库亚财团总裁的结婚记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