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里亚斯海盗团以首领吉里亚斯指挥的十万吨级船为首,另有三艘战斗舰、四艘通信妨碍及探查用船,是个相当大的海盗团。
在中央,很少有海盗会组成这么大的团体,组织如此庞大醒目,警方立刻会来「请人」。
现在,海盗团的船一一跳到米尼翁双星太阳系内的第七行星附近,只要再一步,就可以拿到宝藏了。
吉里亚斯所乘坐的司令船上,舰桥的船员们简直以看美食般的眼神看望太阳系内的行星。一想到里面就有通往宝藏的入口,也难怪他们心痒难耐。
首领吉里亚斯也难掩兴奋。爬虫类般的冷酷眼睛中,闪动着强烈的欲望。
「把那个小子带来。」
双手被绑在身后的凯利被带到舰桥来,被押着的俘虏,体格比拿枪顶着他的看守高大得多。凯利一站直就比吉里亚斯还高,变成低头俯视他。
吉里亚斯似乎对此不满。
后来凯利好歹接受了治疗,脸上缠了绷带,但待遇还是一样差。虽然没有被绑在柱子上,但被关进小房间里,吃的东西也形同剩饭。因为吉里亚斯只把凯利当成会说出航道的活路标。
吉里亚斯故意站在高处,俯视着被迫站在舰桥中央的凯利,冷冷笑道:「这一路辛苦你了,小子。最后一个,跳往鏙矿的『门』在哪里?」
右眼上包着肮脏绷带的男子朝屏幕扬扬下巴,说:「就在那里。」
包括吉里亚斯在内,所有舰桥的人一起回头,显示出船外各角度的屏幕当中,有一个是第七行星的巨大身影。这个半径六万五千公里的行星,远非存在感这个温吞的词语所能形容。那是一种骇人的压迫感,气势逼人,简直就像会把屏幕压扁。
凯利淡淡一笑,又说了一次:「『门』就在那个行星里。」
爬虫类的眼睛蓦地里出现了表情,吉里亚斯从高处跳下来,冷不防朝凯利打过去。
这阵冲击使右眼闭合的伤口又迸开,血染上绷带。这是因为这艘船上的人,只会一些原始得惊人的急救。
吉里亚斯又抽出刀子,抵住凯利仅存的左眼,低吼道:「别消遗你老子,给我认真回答。『门』在哪里?」
「我说了,就在那里,严格来说,是从行星表面往下潜五千公里的地方。」
「我叫你别消遗你老子,那种地方哪来的『门』!」
这个男人真的是爬虫类,平常表情贫乏,激动的时候则龇牙咧嘴。
「既然你这么想,去确认不就好了。」
「去确认?妈的!一头冲进气状行星还有命吗?」
若是只到最表层的大气也就罢了,行星表面下五千公里,那里是液态氢的海洋,是极度高压的世界,构成行星的气体因压力而液化,已经不再是气体,一头栽进那种地方会有什么结果,就不必多说了。
「无论以什么抗压装备小心潜进去,不到一百公里就会被压扁了!」
「在被压扁之前飞过去就好了,那是个气状行星,和岩石型的不一样,没有碍事的地壳。以高速冲进去,在船和液态氢海之间造成空隙。当然,那里面压力很大,就算硬开了一个缝,也一下子就会合起来,不过只要有那一下空档就能穿过去了。而且,在那一瞬间,那里会形成宇宙空间,『门』就在那个空间里。」
「具体位置在哪里?」
「哪指得出来啊,那里又没有地表,想做记号也没得做。大致上是从上面数来第三条蓝纹的下面吧!」
米尼翁第七行星呈蓝绿相间的条纹图样,从上面数来第三条——舰桥的人虽然吓得失了魂,却不由自主地确认起来,但吉里亚斯勉强回过绅来,发出更强的杀气逼问凯利。
「你玩笑开够了吗?那种『门』怎么可能跳得过去!」
「跳得过去啊,先连射三发口径十五,五公分的炮弹,其它能源全部投入在前方防护罩上,跟着射出去的炮弹,以一•六以上的速度冲进去就没问题了。最新型的宇宙飞船的最高速度是一•三五VL,不过,只要肯花钱、有技术,速度是可以调的。事实上,战斗机就飞得出一•六四VL。这艘船也一样,既然号称海盗船,应该有那个速度才对。再来就是在进去之前殷动寻门机,维持速度跳进途中出现的『门』就行了。这样你们就能去挖你们念念不忘的宝藏了,只不过,要是没有顺利抓到门,一下子就会穿过行星到后面去了。」
舰桥鸦雀无声。
一面全速航行,一面朝气状行星的某一点集中火力开炮,随着自己发射的炮弹进入行星内部,以连续发射的炮弹与前方防护罩在行星内的高压与船身之间强行造成空隙,跳进出现在这条路上的「门」
开什么玩笑,痴人说梦也不是这样的。
要是炮弹的能量少了那么一点,要是防护罩的能量不足,要是速度不够,船身便会被封闭在液态氢之中,立刻成为标本。不,连成为标本的工夫都没有,会直接被行星的内部压力压扁,就此玩完。
就算能够排除一切难关通过,要跳的「门」是在行星内部,通过行星是没有意义的。到底要如何捕捉一个千分之一秒便会错过的坐标,还要跳进其中的门,要求的是既微妙又纤细的操作。
舰桥的每一个海盗都怀疑自己的耳朵,连话都说不出来。
吉里亚斯也是一脸苍白,肯定是作梦也没想到为了问出宝藏所在而抓来的小子,竟然是如此怪异的人物。
只见他大大喘息,大吼大叫:「叫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是要我说多少次?那样子要怎么回来?难道要从气状行星的正中央出来吗?」
「是谁没常识啊?当然是从别的『门』回来啊,只不过那个『门』是单向通行,也就是出口专用的,可以从那个门跳过来,从这边却跳不过去。」
换句话说,想要鏙的话,无论如何都必须从这里跳进去。
吉里亚斯的脸上出现极度焦躁的神情。
「你这人没常识是不是!」
「我当然有,而且多得很。」凯利理直气壮地说。「我说了什么不合理的话吗?你叫我告诉你航道,我不是一五一十都说了吗?还说我没常识。」
「你给我听清楚!寻门机探测不到行星内部!你又怎么能发现那种『门』!」
「是我在玩玩看能够在液态氢海里潜多深的时候发现的。」
听到这句话的人,下巴无不掉下来,而且力道猛得就算脱臼也不足为奇。
「然后就碰巧发现了,既然发现了,不跳跳看就不好玩了,结果一跳过去,就发现了鏙矿,就是这样。」
所有的海盗都快腿软了。事实上,就有几个人站不住,当场无力坐倒。这些人个个都是有案在身的海盗,号称什么大阵仗都见识过的大男人。
他们总算明白凯利的话字字属实,也明白倘若自己去做同样的事,必死无疑。
在整整两分钟的沉默之后,吉里亚斯喘息般挤出话来:「你……是妖怪吗?」
另一个声音代替凯利回答:「不,他是海盗王。」
在舰桥现身的,是个银发及腰的修长男子——名为克莱斯特的改编师。
克莱斯特看到脸上缠着绷带的凯利,皱起眉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我都千交代、万交代说不要伤人了,你们真是爱做傻事。」
凯利剩下的左眼射出冰也似的眼神望着男子。
受到这冰冷的视线,克莱斯特一副万分遗憾般轻轻耸肩:「海盗王,你可千万别误会,这次真的不是我的主意,我的目标你也知道,是你的搭档。」
「你参与多少?」
「我受这位吉里亚斯老大之托,做了一件改编的案子,老大对我的技术给了非常高的评价,在老大强烈的邀请下,我便与老大共同行动。」
「操纵了『墨丘利』的也是你?」
「是啊,是老大下的指示,我动的手。我个人对那么粗暴、毫无美学可言的做法感到非常遗憾,但也无可奈何。在伟大的吉里亚斯老大的意愿面前,我的美学与信念微不足道,一文不值。」
虽然是字字赞美,但字里行间的意味却截然不同,看似由衷的赞美,其实是强烈的讽刺,巧妙的棉里针。只不过对与爬虫类同级的吉里亚斯来说,这种程度也许正好。当两人谈话时,吉里亚斯也绞尽脑汁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他显然还没得到教训,只见他重振精神,说道:「那好吧。我把船和部下借你。要是你真的办得到,就证明给我看。」
结果克莱斯特上前,极其郑重地对他说:「恕我直言,老大,那是不可能的。我想您也知道,手动跳跃必须仰赖驾驶的本事与直觉,是非常微妙的操作,而驾驶的状况当然大有关系。即使是众所公认的共和宇宙第一水手海盗王也不例外。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而且视力只剩下平常的一半,要他跳过这第七行星,我想是非常困难的。即使现在海盗王体能状况绝佳,却少了可以使用的船。在下不才我在改编方面虽是共和宇宙第一的天才,但以我的本事,要说服感应头脑去做的事也是有限度的。硬闯气状行星这种事,实在万万办不到……这么做,船内的人员必死无疑,而船员的生死是感应头脑最坚持的,无论如何说服感应头脑说这么做船员不会有危险,感应头脑既不会同意,也不肯去做。即使改编军用头脑,结果也是一样。感应头脑是为保护船员生命而产生的,无法让它们采取必然会造成船员死亡的行动。」
「怎么会这样!哪有这种事!这家伙明明就真的拿到鏙了!」
「您说得没错,只有一艘船才做得到。若是海盗王所拥有的船,便会绝对遵从海盗王的指示。无论是硬闯气状行星,还是跳进安定值大幅低于标准的『门』,全部执行无误。尽管跳跃本身由海盗王进行,但那个感应头脑明显异常。正因为那个感应头脑如此不顾船员,因此不能轻易上船。那个感应头脑不接受海盗王以外的船员,会判断其它船员为不需要的东西,毫不犹豫地杀掉。简单地说,要海盗王的本事和那艘船两者兼具,才能攻破这第七行星,取得鏙矿。」克莱斯特歌唱般愉快地说。
吉里亚斯气得脸红脖子粗,大吼:「他妈的王八蛋!那个情报贩子!这种事他一个字都没提!」
「那是当然的,因为这些事中央银河的海盗没有一个不知道,那位情报贩子认为不需要说,也无可厚非。因为,如果那东西在每个人都拿得到的地方,中央的每个海盗早就效法海盗王,争先恐后去那里找鏙矿了。但是,实际上能够到那里去的,就只有一个人,海盗王凯利,以及他的船——正确地说,是感应头脑黛安娜•伊雷文斯——而已。每个中央的海盗都知道这个严正的事实。」
与一脸忍俊不住的克莱斯特相比,此刻的吉里亚斯脑门上几乎快喷出火来了。
「那艘船在哪里?」
凯利心想,多半就在附近,他为了争取时间让黛安娜赶到这里,刻意带吉里亚斯他们绕远路过来。
正当凯利想到黛安娜的那一刻,守着探测器的男子大声说:「老大!有船靠过来了。一艘五万吨级的,还有一架小的,像是战斗机。」
凯利睁大了仅剩的一只眼,不由自主地微笑了,一艘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但另一架则在意料之外。
克莱斯特神情大变,一脸严肃地转身面向吉里亚斯。
「看样子那艘船来了,我要开始做我自己的工作。我想请老大发动不会致命的攻击,以分散对方的注意力。但是,请务必小心,不要造成对方的严重损伤。」
「慢着!」吉里亚斯突然大声叫住他。「你刚才不是说那艘船除了这小伙子之外,不承认任何船员?那现在是谁在开?」
「她自己飞。」凯利说。
这回,吉里亚斯真的一副差点下巴脱臼。
双手被反绑在背后、满脸是血的男子则露出无敌的笑容,说:「给你一个忠告,为了你自己着想,最好不要与那些女人为敌。」
「啰唆!弟兄们,就战斗位置!」吉里亚斯大声下令,然后指着凯利,又吼道:「趁现在把这家伙架上振荡器!」
凯利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振荡器?」
「没错,脑部振荡器。鏙矿是没办法拿到手了,但是我要把你脑袋里的可以用的门抽出来,多一个是一个。」
「脑部振荡器」一如其名,是从人脑中读取记忆的装置。只不过,本来是用在尸体上的。尤其是警方办案时,用于重现遇害尸体生前最后所见的情景。虽然也可以用于活人的脑,但这个装置的难处,便是无法只重现他人欲知的记忆。
若是新鲜的尸体,临死前强烈的记忆会第一个出现,所以有助于办案。但这种机器既不是测谎器,也不是自白剂。
并不是问一句「『门』在哪里?」,便能正确作答。
活人上机时,会出现什么记忆因人而异。有时候最早出现的是最厌恶的回忆,有时候却是最幸福的回忆。有的是孩堤时代的回忆,有的是分手的恋人;可能是刚刚说过的话,可能是当天早上吃过的早餐。
但是,脑部振荡器最大的问题,是将人心赤裸裸地呈现出来。任谁都有只想深锁于内心的记忆,但脑部振荡器只要稍一作用,便有可能将这些记忆挖掘出来,坦承于众目之下。因此基于保护人权与隐私,脑部振荡器严禁使用于活人身上。唯一的特例是穷凶极恶的罪犯。
受命的部下之一不满地申诉:「老大,那很麻烦的,在我们想要的记忆出来之前,都要一直守着装置,不能用自白剂吗?」
「要是这小子受过抗自白剂的训练,反而更花时间。」
说完这极其合理的推测,吉里亚斯站在凯利面前,握紧拳头往他的下巴就是一拳。在清醒状态下进振荡器也没有意义,这么做是以最简单的方式让凯利陷入昏睡。
这一拳打得凯利几乎凌空,但不幸凯利并没有软弱到一拳就会昏厥的地步。修长的身体弯成く字型,因痛苦而喘息,但双脚依然站立,琥珀色的左眼瞪着吉里亚斯,然而,双手被反绑在背后,他无从抵抗。
更何况四周还有好几个武装的部下。凯利在一阵无情的猛踢猛打之后,趴在地板上。
即使是凯利,这时也已经意识朦胧。吉里亚斯抓住他的头拎起来,恨恨地骂道:「你可别给我想你老婆的裸体,『门』!给我想着所有你知道的『门』!」
把他的头往地板上一撞,还施打麻醉药。这是因为必须让凯利暂时进入昏睡状态。
吉里亚斯把凯利交给部下,下令说:「不光是『门』,要是找到这小子的弱点或是可以利用的记忆,就立刻向我报告。」
这段期间,克莱斯特仍留在舰桥,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那张雪白的脸上露出奇特的表情,像是同情,又像是拚命忍住笑一般。
脑部振荡器是一组足足占据了两个房间的大型精密仪器,其中分两大装置,一是读取脑中记忆的装置,另一部分则是将读取的记忆转换成影像和声音的装置。光是前者便占了一个房间。
让受测者仰躺在台上,整个台子连人,从头到上半身插入仪机的中空部分。插入之后,装置内部会伸出无数类似触须的微细检测器,与头部接触。如此读取出来的记忆,便以影像的方式显示在另一个房内的画面上。
受测者如果是尸体,当然没有任何感觉,若是活人,也像作梦或看到幻觉一般,不会感到痛楚,反而是测验者需要耐心。
这也是当然的,比方说,要看一个三十岁的人所有的记忆,除去婴儿时代不算,少说也有二十多年的岁月。不用说,绝大多数的人并不是正确地记住自己的人生,因此即使极端一点只算二十年,也不见得所有的记忆都能以影像来显现。为此,脑部振荡器的显示画面多达五十个。房间的一整面墙都是显示器。如果受测者已死,通常只有一、两个会产生反应,但活人几乎全部都会有影像产生。
吉里亚斯的部下立刻启动装置。
其实,操作这种装置的测验者不但要有耐心,也需要相当的经验。这是因为人的记忆并不是只储存在脑的单一区域而已。要从有反应的区域收集连锁记忆,需要老练研究员的判断力,以及优秀外科医师的灵巧,但这些人身为海盗,用起装置来非常草率。即使如此,显示画面仍一一产生反应,播出影像。一开始只是模糊的影子,后来渐渐成形。
那里面有凯利作的梦,日常熟悉的事物,至今的人生。同时,也有暗藏在记忆深处的秘密。
「这就是驾驶座?好怪的设计。」
「哦,你看,正妹耶。」
凯利最熟悉的东西,也就是他自己船上的驾驶座与黛安娜的面孔,形成鲜明的影像出现在画面上。还有看似宇宙飞船内部的影像。不时穿插宇宙飞船驱动的声音。
吉里亚斯的部下有五人守在显示画面前,如此当可用的记忆出现时,才能传送给人在舰桥的吉里亚斯。窥视他人的记忆虽然有新奇感,但却不是什么有趣的事,这就像看别人的日记一样看不出个所以然。
然而,被窥视的那一方所受到精神上的打击,以及所造成的创伤之深,则是无可计量,若是伤害人心能诉请伤害罪,那么这就等于是杀死一颗心的杀人行为。
显示画面上出现了宇宙空间与星星,其中也有蓝色幽灵星,但吉里亚斯的部下当然不知道,只是无聊地看着画面。因为这些影像都会被记录下来,用不着急着一一确认。
其中一人忍着呵欠说:「老大也真是强人所难,要找『门』的坐标,如果没显示出跳跃那一瞬间的仪表,是要怎么找啊。」
就是说啊——另一个人正要如此回答时,突然睁大了眼睛,他出声叫同伴。
「喂,你们看。」
「这是什么?」他们异口同声这么说,向舰桥联络。
吉里亚斯立刻有所响应:「查出什么了吗?」
「老大,『门』还没有,可是有奇怪的东西……」
吉里亚斯在舰桥的指挥席上接收了影像,画面中出现了城镇,红色大地上有一排排白色石砌的老建筑。
城镇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尸体。
乍看之下,是战争的情景,而且是激战区。
吉里亚斯对这段影像研究片刻,一下放大、一下改变角度,寻找街头的标示和风景等可以辨识地点的东西。
终于,吉里亚斯有所发现,大声说:「这还真惊人,是维诺亚大屠杀。这段影像记录起来了吧?」
「当然,五十台全部都有。」
「很好,继续。」
于此同时,克莱斯特也埋身于塞满整个房间的机器中。这边好歹是坐在座位上,双手放在扶手上,手指握着操作球,头部则是整个罩在一个大得可怕的头盔之中,只看得到嘴角。启动了仅以指尖操作的改编机器之后,克莱斯特便开始接触靠近中的「帕拉斯•阿西娜」。
沿着感应头脑专用的线路,把自己的精神送往目标感应头脑,不习惯这种感觉的人是无法忍受的,一次就发疯也不足为奇,但是,这对克莱斯特来说,是至高无上的幸福时刻。
尤其是接下来即将接触的对象,再也没有任何人事物能像她一样,令克莱斯特如此兴奋,如此销魂。
明知道距离还太远,但克莱斯特仍陶醉地对她说:「快来吧,黛安娜。我实在等不及了。」
六十秒后,他的自言自语有了回应。
「你真是不懂得记取教训啊,克莱斯特。」
在收到这个回话之前,克莱斯特已经送了新的「声音」出去。
「黛安娜,就是今天,就是这次,我一定要让你属于我!」
「积极有干劲是好事,可是你也多少学着点吧!人类不是说事不过三吗?别说三次,你这已经是第五次了吧。」
「不,共和宇宙里没有我无法改编的感应头脑!」
「早告诉过你了,你那句话应该加个但书:『除了联邦的宙斯和黛安娜•伊雷文斯之外』。」
尽管有时间上的差距,穿插起来居然却也像是你一来我一往的对话。
「你的逻辑太乱来了,『宙斯』不是感应头脑,在我的兴趣范围之外。」
「会吗?既然能够连接,应该就是改编的对象呀,光是凭没有同频系统这个理由就加以区别,我实在无法接受。」
「你真的太棒了,黛安娜。」在装置中的克莱斯特愉快地发出笑声。
从这样的对话当中潜入对手内部是克莱斯特的一贯手法,但黛安娜无机可乘,于是他换了招式。
「这吉里亚斯海盗团有四艘战斗舰和四艘特殊舰,它们的感应头脑我都改编过了,就算是你,也无法轻易让它们变节。这么一来,我们就是八艘对你一艘,你的形势不利。」
「谢谢你替我担心,我也料到会是这种情况,所以带保镳来了。」
「你是说飞在你旁边那架小飞机吧,这机体……什么!机上没有感应头脑?」
「没错,所以连我也制不了。当然,克莱斯特,你也没办法。」轻描淡写地说完之后,黛安娜强调:「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次事情不会轻易了结。」
「对海盗王出手可不是我的主意,我还拚命阻止呢,谁教那群人头脑太差。」
「听起来就像借口,你觉得凯利会放过你?」
「我当然有心理准备,只要能够亲手把你抱在怀里,我死而无憾,」
「你是人类,要怎么把五万吨的我抱在怀里?」
「那只是一种比喻罢了,你要了解男人的浪漫啊!黛安娜,我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刺激和兴奋之中,的确,我这次真的把性命都豁出去了,而且时间也不多了。」
「什么意思?」
「这都要怪那些笨蛋,自己签下自己的死刑令。他们胆子实在够大,真是令我佩服,但天晓得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们现在把海盗王送进振荡器里了。」
黛安娜陷入沉默,很显然是出自于震惊的沉默。
黛安娜在叹息的同时,喃喃说道:「真是糟透了。」
驾驶女王蜂的洁思敏突然收到黛安娜的呼叫,吃了一惊,因为这与她们事先商量好的不同。
黛安娜说:「立刻攻击吉里亚斯的船。」
洁思敏惊讶得反问:「那男的不是在那艘船上吗?不是要先收拾旁边的杂碎吗?」
「现在有撼动那艘船的必要,发动攻击,但不要击沉,扰乱他们的心神,快!」
「好,我知道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显然发生了紧急状况,既然如此,就好好地扰乱他们一番吧!
洁思敏加快速度,并向吉里亚斯的船舰发出通信。
那艘舰艇的舰桥中,航天士与通信士分别出声叫道:「好、好快!这家伙是怎样,竟然有一•八!」
「老大!那架小飞机发出通信,说要找老大。」
「啰嗦。派联络艇出去把他打下来。」
「那是女的,说把丈夫还给她。」
吉里亚斯正忙着看凯利的记忆,但听到这句话,不禁抬起头来说:「转过来。」
对方的通信没有传送画面,只有声音。
「叫你们的负责人出来,我是洁思敏•库亚,我的丈夫应该在你们那里,重复一次,我要找负责人。」
指挥席上的吉里亚斯满意地笑了。
他为自投罗网的猎物感到高兴,干脆连这女的也抓起来,就能向财团要一笔庞大的赎金。
于是,他尽量装出讨好的声音,说:「夫人,我是海盗吉里亚斯,这个船队的负责人。你的丈夫确实在我这里,当然,只要你肯付赎金,我立刻就把人还给你。」
所以我们来谈谈价钱——他还来不及说出这一句,对方便打断他。
「我当然会付,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吉里亚斯更加高兴了,但他高兴得太早了。
声音的主人竟以带着笑的语气说:「我现在就付,收下吧!」
与此同时,航天士发出哀号:「能源反应!咦、咦咦?怎么可能——二十公分的大炮?」
「什么!」
意外使他们反应不及,女王蜂这一炮险险擦过舰桥。
尽管只是擦过,威力仍旧惊人,舰桥剧烈震动,所有的探测机、显示器一瞬间画面全白。
指挥席上的吉里亚斯张口结舌,一回过神来,便朝着通信机大吼。
「你、你、你干什么!不怕老公没命吗!」
「不巧,我嫁的不是这样就没命的老公。」冷冷说完,再加上一句:「我为人最大方了,会多付一点。」
「老大,又来了!」
「对能源防御!」
吉里亚斯下令的同时,也命自己的船与其它舰艇派出联络艇。因为只有战斗机才对付得了战斗机。然而,他们根本不是对手——速度差太多了。
此时,黛安娜正在与克莱斯特「对话」,形式虽然是对话,其实是在对打。
试图侵入黛安娜内部的克莱斯特,与不让他得逞的黛安娜,正在进行彼此一进一退的攻防战。至少克莱斯特这一方如此认为。
「你还是一样难攻,但是,凭我为这一天调整好的改编机和我的本事,不可能也将成为可能!」
「克莱斯特,我并不讨厌你,尤其是你这种坚持。但是现在不行,我没空陪你玩。」
黛安娜才说完,克莱斯特便忽然有种奇特的感觉。不,相反,是手脚失去了知觉。克莱斯特仅以思考波与黛安娜对话,但本人是有意识的,也了解自己的身体处于什么状态。然而,手脚的感觉却突然消失了。
有东西进入自己体内,擅自夺走自己的手、脚的功能。
他不由自主地哀号:「慢、慢着、等一下!」
「被『入侵』就是这么一回事,克莱斯特,感觉不怎么好吧?」
「黛安娜!你、你……不会吧!」
真令人难以置信,黛安娜竟然反守为「攻」!
所谓的改编,是指人类为了征服感应头脑而发动攻势,改编成功与否,取决于受到这些攻势的感应头脑能否围堵人类的干预。
换句话说,这场战争应该是由人类发动攻击,而感应头脑完全采取守势才对,然而,黛安娜却反而攻击人类克莱斯特而且攻破阵地,实际夺走了他手脚的机能。
至今,克莱斯特认为黛安娜是受过某人强力改编的感应头脑,因此他判断只要施以更强力的改编即可。
但是,事情并非如此,他现在才明白黛安娜并没有那么简单,他亲身体验到了。就像「库亚帝国」的信息管理长说的,感应头脑有做得到的事和做不到的事。
这一点克莱斯特也非常清楚。
因此他才会拚命大叫:「你——难道你是人类?」
「真没礼貌,人家我是如假包换的感应头脑。好了,我让你的手自由活动,你去切断连接,还是你想让我来操作你的手?」
「千万不要!」
就算克莱斯特这个人再怎么怪,也不想亲眼看见自己的手违反自己的意志擅自活动。他匆匆以重获自由的手结束连接,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机器,
受到攻击的吉里亚斯舰上,所有人员都已就战斗位置,本来守着脑部振荡器的那五个人也不例外,各自飞奔到自己的岗位。作战中的海盗船没有闲置五名人力的余裕,吉里亚斯也下令暂时中断作业。
这时候,他们并没有特别去注意躺在装置上的凯利,因为药效应该还在,而且凯利被打得那么惨,就算醒来,应该也做不了什么事。于是他们放着凯和便飞奔离开。
然而,躺在台上的凯利立刻就动起来。
凯利想起身,却发现头部完全被包覆在狭小的装置里,于是他抓住台子两侧,把身体慢慢往脚的方向移动,自行将身体拉出装置,最后还因用力过猛,跌落到地板上。
全身因剧痛而不断哀号,而且脑袋也还意识模糊,但凯利仍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设法以自己的双脚站起来。
以前他扎扎实实受过抗药的训练,无论是自白剂还是幻觉剂,当然,麻醉药也不例外。
模糊的视线捕捉了房内的状况,知道自己本来躺在哪里之后,凯利低声咆哮。他脱下左手手套,扔进显示画面并排的隔壁房间后,凯利以蹒跚的脚步来到通道。脑筋还不是很清醒,药物的影响其实不大,大部分是被痛殴、撞地板的关系。
通道上安静异常,由于脑部振荡器这类精密仪器放置于远离战斗与指挥区的一角,这附近空无一人。
有医务室,虽说是医务室,但不愧是海盗团的医务室,完全不能与「库亚帝国」整洁的医务室相比,也没有象样的医疗机器。廉价的威士忌和药瓶一起放在架上。看来是医师趁治疗的空档拿来偷喝的。
凯利拿了一瓶,一口气灌了不少,剩下的直接往脸上渗血的绷带上倒。
刺痛的感觉朝脸上袭来,但多亏如此,意识清醒多了。他抄了五、六把刀,再度来到通路上,与迎面而来的两名船员过个正着。
「啊!」
「这、这家伙!」
这两人腰间虽挂着枪,但枪还没拔出来,凯利手上的刀子就飞过来了。一眨眼间,一个正中喉咙,另一个则是刺中眼睛,痛得在地上打滚。
凯利取走痛得满地爬的两人的枪,逮住按着眼睛的那个,问:「改编机器在哪里?」问出地点之后,凯利随手便射穿两人的头,解决了他们。
船似乎已经进入战斗状态了,也因此有人的地方和没人的地方分得很清楚,正好方便凯利在不被发现的情形下来到改编机器的所在之处。
这项装置也非常巨大,足足占用了一个专用房间。凯利潜进去时,房内只有克莱斯特一个人,作业中的改编师不喜欢别人靠近,这也很正常。
不知原本在做些什么,克莱斯特看起来似乎是摇摇晃晃地刚从地上爬起来,他一看到凯利,便赶紧高举双手辩解:「我是无辜的,我什么都没看到。」
凯利连续开枪打了他的右手、左手以及双腿,这样还不够,顺便朝他的肚子开了三枪。
明明全身上下被开了好几个洞,克莱斯特却没哼一声。看样子,他是预期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事先做了痛觉暂时停止的处置。当然,应该也采取了止血的措施,话虽如此,是不可能完全止血的。
浑身是血地倒下的克莱斯特还没学到教训,竟大声哀求:「不要打我的脸!」
凯利成全他的愿望,没打他的脸,而是使劲踩在脚下。
自豪的脸蛋惨遭鞋底蹂躏,克莱斯特怨恨地仰望凯利,呻吟说:「海盗王,你也太过分了吧?」
「饶你一命你就该谢天谢地了,事情完全是你造成的。」
「真是冤枉啊!我也是被害者,接了一次工作,那人就得寸进尺来威胁我。玩感应头脑纯粹是我的兴趣,他却叫我当他们的专属!」
凯利对克莱斯特个人的事情没有兴趣。
他厉声说:「能对外联络的通信机和船内位置图在哪里?」
一般要从船内与外部联络,必须通过舰桥,但那么做就没有意义了。
「船内位置图可以从那边的画面叫出来,没有通信机。」
这句话刚说完,凯利踩在脸上的脚同时使劲。
克莱斯特哀叫道:「真的没有!吉里亚斯的猜疑心和独占欲很强,不会给部下私自谈话的机会。」
如果想与外部联络,不是透过舰桥,就必须改造内线专用的通信机,但有了这个房内的装置,和凯利脚下这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就能想出第三个办法。
凯利之所以先到这里来,之所以没有杀克莱斯特,便是为了这个缘故。
「这里有通信机?」
「内线的话当然有。」
「去说服感应头脑,叫它让这个通信机跟外部联络,而且不能让舰桥知道。」
「把别人的身体打得全身开花,还想要别人帮你……」
「你是要我把你自豪的鼻子割下来吗?」
「知道了,我做就是了,把你的脚从我脸上拿开。」
凯利把浑身是伤的克莱斯特拖起来丢进改编机器后,便叫出船内位置图。确认弹药库、仓库、出入口的位置,扫视船的构造时,克莱斯特在凯利身后发出怨言:
「喂,海盗王,你开枪打得太周到,我的手动不了,你不帮我敔动装置,我什么事都没办法做。」
凯利啧了一声,正要走近装置时,内线自行启动了。
画面中显示出黛安娜的脸,只听她以悲痛的声音喊:「凯利,你在那里吗?在的话回答我。」
「在啊。」
克莱斯特还没改编,黛安娜就已经攻陷这艘船的感应头脑,料到凯利一定会来这里而前来联络。
看到面向通信画面的凯利,黛安娜皱起眉头,被痛殴形成的瘀伤,右眼上缠着渗血的绷带,好一副凄惨、落魄的模样,但黛安娜什么都没说,因为她判断在这种状况下,问「你还好吗?」也是白问。再说,她的驾驶以自己的双腿站立着。既然如此,就不必多说什么。
事实上,凯利也没有浪费时间。
「情况如何?」
「洁思敏负责掩护,战斗机几乎都打下来了,船都还留着。」
「操作衔接桥衔接,我十分钟就过去。」
「等等,从我现在的位置,十分钟到不了那里。」
「过来,解除—号限速器。」
「可是,你那里到出入口距离很远啊。」
要在时间内抵达会合地点,对凯利来说也一样难,但凯利缠着绷带的头摇了摇。
「我不想再待在这种船上,我要和你会合,把它给砸了。」凯利以完全不像他平常的语气说,那声音令人打从骨子里冷出来。没有一处完好的脸上出现了强烈的意志,仅存的左眼发出冷冷的光。「我不能再等了,知道吗?十分钟。」
「了解。」
切断通信,凯利回头对置身于改编机器的克莱斯特说:「你曾经帮过我几次忙,所以我放你一马,要是不想死,就趁我和戴安会合之前逃出去。」
「我会的。」虽然身子无法动弹,但克莱斯特正色点头,又加了一句:「有什么话要转告吉里亚斯吗?」
正要离开房间的凯利脚步顿了顿,低声笑了。
「和死人有什么话好说?」
他不是在撂狠话,也不是在发泄怒气。他会大开杀戒,把海盗团的船击沉,一艘也不放过。
如此而已。
弹药库位在前往出入口途中,里面有攻击「菲莉丝蒂」时那种肉搏战用的武器,也有许多炸药,而且非常有海盗船作风,没有上锁。
凯利将右手手套扔进那个房间里,想起他与开发这双手套的技术人员的对话。
那位隶属于武器开发局的职员说:「炸药是在辨识您的声音之后才会爆炸,所以请您选好一句话,对着这个说,好记录下来。」他拿着一个奇特的机器这么说,有些担心地补充:「要请您特别注意的是,请您选择平常绝对不会说的话。炸药只会对您的声音有反应,但这辨识系统相当优秀,有效范围足足有一公里,若您不慎说出那句话,炸药就会瞬间引爆。」
好一双危险的手套。
思考的结果,凯利半开玩笑地,选出了自己绝对不会说的一句老掉牙的话。
在远远离开弹药库的地方,凯利面带冷笑,说出那句话:「天底下哪来的神佛。」
剎那间,弹药库与脑部振荡器旁留下的手套爆炸,在骇人的爆炸声中,房间被炸得粉碎。
紧急警报声响彻了船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