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利一时没能理解这句话。
虽然他明白对方说了什么,可是却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面对沉默的呆立在原地的凯利,伊萨多再次清楚的说道。
“小姐,去世了。是今天早晨的事情。如果您再早回来三个小时的话,就能赶上了,真是遗憾。”
凯利觉得他们在开玩笑。那可是不管怎么杀都死不了的女人。那种女人怎么会因为患上感冒就死了呢。
可是,伊萨多却站在原地,他的表情并没有给凯利任何抗议的余地。
“这边走。小姐在等着呢。”
伊萨多领凯利去的地方,不是洁思敏的卧室。也不是凯利自己的房间。而是一件客房。这是宴会时使用的房间,很宽敞。
这里平时什么都没有,很空旷。
但是现在却摆满了花朵。
在房门的正面,设置了比地板高一些的祭坛一样的东西。祭坛上覆盖着白布,能看到上面放置着大型的棺材一般的东西。
祭坛面前,站着红着眼睛的医务长。
医务长看到凯利之后,抽了抽鼻子,指了指祭坛上。
“……迟了一步。你看看她吧。”
医务长用从未有过的沉重声音说完,便踉跄着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凯利和伊萨多了。
凯利表情僵硬的接近祭坛,看了看棺材里面。上面盖着椭圆形的透明盖子,能清楚的看到里面。
棺材里面摆满了白花,满头红发的洁思敏就躺在那里。
她闭着眼睛,双手叠在胸前,仿佛睡着了一样。
是的。洁思敏现在就是睡着了。
从近处看就能看出来。这不是普通的棺材。而是大型的机械装置。
凯利马上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这是一种冷冻睡眠装置。
凯利虽然依然表情僵硬,不过还是有些安心的说道。
“别吓唬我呀。说什么死了,这玩笑开得太过分了。”
“不,这不是玩笑。小姐已经去世了。”
“别开玩笑了。你觉得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虽然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不过什么时候解冻?”
伊萨多一脸阴沉的说道。
“恐怕,不会解冻了。因为不可能啊。”
“喂,你适可而止吧。”
凯利带着杀气低声吼道。这是在警告伊萨多,如果他还这么乱说下去的话,那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可是,伊萨多却一点都没有害怕。
反而拼命说道。
“老爷。小姐不知道这件事。这一切,都是我的想法。小姐说想要遵从天命,可……”
“你说,天命?”
“正是。”
虽然看起来伊萨多尽量保持着平静的表情,可是仔细看的话,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望着凯利的脸,一字一顿的说道。
“小姐她小时候接受基因治疗的后果,便是她的生命只有三十年。”
“…………”
“实际上,虽然她多活了几年,不过一旦将她从棺材里解冻的话,恐怕还没等小姐醒过来,过不了几个小时,她就真的会去世。”
凯利愕然的望着伊萨多。
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三十年的生命?
解冻的话马上就会死?
“小姐到最后都拒绝延续她的生命。虽然她也很想活下去,不过她也说这是身为生物理所当然的结果。而且,她还说,即使经过百年之后,再次醒过来,自己所爱的人都不在了,那没有任何意义。——他说等老爷回来了就公开自己的死讯,这是小姐的遗言。”
虽然凯利反射性的想说她还没死,但他意识到伊萨多说的另一句话,忍不住开口问道。
“经过百年之后……?”
“现阶段苏醒的概率是0。所以我才说她去世了。更重要的是,这是小姐自己的希望。因为她本来应该在30岁的时候就死了。这么想来,已经多活了四年。”
“那个家伙……她知道自己的寿命吗?”
“她8岁的时候就知道了。”
凯利大叫了一声。
他用颤抖的手扶住了额头。他清晰地回想起之前的事情,特别是初次见面,那超乎常识的求婚时,洁思敏所说的话。
她说以一年为期和她结婚,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因为一年之后她就会死。而自己不会有任何麻烦,回去继续当海盗,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太过分了。”
凯利忍不住仰起头,回头望着棺材,沉吟着说道。
“为什么偏偏要选择我呢?”
接着,伊萨多沉重的声音回答了他。
“因为必须是你才行。其他的任何人,小姐都不会看在眼里。”
“啊?”
伊萨多走到祭坛侧边的圆桌旁,拿起放在那里的小箱子。
看起来这是一个有着白色纹饰的小宝石箱。伊萨多将这能单手拿起的小东西捧到凯利面前。
“小姐说要把这个交给你。”
凯利机械的接过小箱子,机械的打开盖子,紧接着凯利的表情全变了。
他表情的变化非常剧烈。仿佛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的茫然瞬间消失了。现在他脸上的表情是冰冷的惊愕和接近虚无的沉默。然后,他全身都涌出了类似于杀气的气势。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目不转睛的盯着小箱子里面,厉声问道。
而给凯利如此剧烈变化的东西,是一个很适合放在这种小箱子里的小饰品。
这是一个拇指手指大小的胸针,或者说更像是胸章。图案是树木的效果是和小树叶,能够夹在衣领上和胸前。
可是,这并不是装饰品。
三片银色的叶子和三颗金色的果实,这是不应该再看到的东西。
不过,这也是绝对不会忘记的东西。
这是西维诺亚特殊军的徽章。
凯利用能把人刺穿的眼神盯着伊萨多。
“为什么,那个女人会有这个?”
伊萨多用蕴含着深深悲痛又非常平静的眼神望着凯利。
“您忘了吗?这是您自己的东西。”
“什么……?”
“25年前,在行星维诺亚大屠杀那天。身为西维诺亚特殊军少年士兵的您,用自己的右眼作为交换,救了一名少女的生命。您不可能忘了吧。那是……”
凯利的脸因为过度的冲击剧烈扭曲着。
从未回想起的那些记忆像怒涛般袭来。那天,在那最后一天,自己为什么没有和同伴们一起被杀死。那名少女用小手死死的拽住了自己的衣服,阻止自己离去。
伊萨多喘息般的声音更加深了凯利的吃惊。
“那时小姐只有九岁。”
那个时候,东西早已同意统一。
而一无所知的只有自己。依然在国境线上不停进行着小规模的战争。
那最后一夜也是如此。
袭击的指令目标是东维诺亚的基因科学研究所。
像往常一样自己和同伴一起越过国境线,趁着夜色入侵。因为指令内容是破坏建筑物,所以自己准备在各处放置炸弹进行爆炸之后便离开。
接着,那里出现了一名普通的少女。
大家都是7岁便开始进行实战。
东维诺亚也没有任何不同。因此,单从年龄上来看,认为她是东维诺亚特殊军士兵也没有任何奇怪,不过那名少女身上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蕾丝袜子以及华丽的鞋子。
除了这身打扮,她看到拿着枪的自己,一脸茫然,毫无防备的呆立在原地。不管她有多少战斗经验,这种年龄的少女是不可能如此完美的伪装成普通人的。
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普通人?凯利这么想。因为无论是研究所的所员也好,还是东维诺亚特殊军的士兵也好,应该都是有战斗训练经验的。
这时,就在旁边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头顶的建筑物快要砸到她了,凯利立刻抓住少女的手跑了起来,然后跟同伴们汇合。
同伴们都很吃惊,不过已经带上她了也没有办法了。
而且,同伴们通过询问,得知这名少女不是维诺亚的人。是为了治疗某种疾病,昨天才来到这里的。
原来是生病呀,凯利心想。怪不得脸色不好,身材也很纤细。也许是那种容易生病的体质吧,她给人一种药罐子的印象。
不过,她身上穿的带的都很高级,左手上的戒指是发信器。
“那就简单了。把她带到我们的宿舍里,等明天早晨再把她送到国境线吧。”
说话的是玛尔格。
把东边的人带到西边其实并不是什么好主意,不过这名少女不是维诺亚的人。
她跟东西两边都没有任何关系。
那么,把她送到国境线的话,这个孩子的监护人应该会立刻来接她的,这是玛尔格的意见,队长以外的全员都表示赞成。他们不能杀死非战斗人员,更何况对方还不是东维诺亚的人,就更不能杀了。而且,大家对于其他行星的人也很有兴趣。
但是,是你带来的你就得送她走,队长这么说道。
少女这天晚上要和自己一起在宿舍度过,转天早晨,自己将把少女放在摩托车后座上,送到国境线上。少女一脸不可思议的望着准备好的摩托车。也许是没见过带轮子的交通工具吧。
虽然这种移动手段很麻烦,不过在战斗区域不能使用飞机。而自己的基地和宿舍只有这种带轮子的车。
如果战场在宇宙空间的话,能使用很多能以接近光速飞行的交通工具,这种东西确实非常不便。
从自己的宿舍到国境线有五十公里。
在荒野上一直行驶,能看到监视国境线的检查所。
自己只能送到这里。特殊军士兵严禁走出非战斗区域。
而且,检查所里有《那些人》。
自称是维诺亚自卫军的《外面》的那些人。
虽然见过几次,不过都是些讨人厌的家伙。他们总是用鄙视的眼神望着自己。
而自己要负责护送这名少女的时候,不太情愿,也是因为不想在没有必要的地方跟《那些人》接触。
凯利注意到异常的时候,是在看到检查所的时候。
大量飞行机飞往了宿舍。
在非战斗区域居住的《外面》的那些家伙,能够自由的在战斗区域上空飞行。因此,飞机本身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但是这却是从未见过的机体。而且,大量机体组成编队,异常的低空飞过。
看起来很不寻常。
凯利想快点把这名少女交到检查所然后回去。
可是,检查所里却没有《那些人》。
自己应该已经提前联系过,说要带一名少女过来,这可是玩忽职守,凯利愤慨的停下了摩托。
坐在后面的少女应该已经累了吧。她似乎绊到了什么东西差点摔倒,自己伸出手想要抓住她。
就在这个时候。右眼传来一阵剧痛。
一瞬间,什么都看不到了。在意识到自己被狙击之后,凯利立刻抱住少女扑倒在地上,然后轻声说不要动。
凯利一边忍耐着剧痛,一边一动不动的装死。他试着眨了眨眼睛,虽然右眼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左眼能勉强看到地面。
他觉得非常不安。检查所大概已经被敌人占领了。就算是《那些人》也不会攻击同为西维诺亚的人的。
接着从检查所的方向,有两个脚步声接近了。
从脚步声来判断,他们并不警惕。大概是觉得已经干掉了自己,来确认尸体的吧。
正好。凯利在脚步声接近的同时跳了起来,开枪射击。
自己的年龄在《那些人》眼里看来只是个孩子,但是在战斗能力方面却是不输给《那些人》中的成年人的。
可是,看到被自己打倒的对手,那毫无疑问,是西维诺亚自卫军的人。
两人之中的一个人还有气。他哭着大喊救命。在追问之下,凯利知道了一个个让人无法相信,不想相信的实情。东西政府即将统一,特殊军将成为无用之物被处分掉,刚刚的飞机现在应该正在自己的宿舍散布剧毒气体。
凯利眼前一片血红,这并非是因为受伤的缘故。
会有这么愚蠢的事情吗。
自己的敌人难道不是东维诺亚吗
至少,自己是这么听说的。并为此接受了战斗训练,为此不断战斗着。可是,自己应该保护的祖国却和该打倒的敌人结成了联盟。
那么,特殊军到底是什么?
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在战斗?
一瞬间,凯利因为愤怒而忘记了自我。他想要尽快回到同伴们那里。在亲眼看到之前——都无法相信他们死了。不想相信他们死了。
一旁的那人喊道自己全都已经说了快救救我,而凯利则利索的杀了他,拿走了他的装备。他还带着防毒面具。
就在凯利摇晃着想要再次跨上摩托车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背后似乎被什么拽住了。
他回头望去,那名穿着白色连衣裙浑身血污的少女,拼命抓住了自己的衣服。
“不能,去。”
少女认真的抬头望着自己。
“回去的话,会被杀掉的!”
凯利想要吼回去,可是他却做不到。
同伴以外的人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可是,不能不回去。宿舍里还有大家——还有玛尔格。
这时,检查所外面的原野上,一艘外国籍的航天飞机正准备着陆。那是来迎接这名少女的。
虽然这样,可少女却一动不动。她默默的拽着自己的衣服,告诉自己快跑。
凯利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种事,但是他取下了领子上的徽章,放到少女手里,说到。
“你要活下去。”
接着凯利丢下了快要哭出来的少女,发动了摩托车。
头也不回的开走了。
他担心的只有前面同伴们的安全。
“那个时候,去国境线的检查所迎接小姐的,就是我。虽然小姐说要去救你,但是却没能做到。当时机内还有西边负责看守的军人在。”
伊萨多的声音很轻,勉强才能听到。
凯利缓缓转过头,看着伊萨多。
“……这只是偶然吗?”
从马克斯时代便服侍库亚家族,从洁丝敏少女时代便知道她的伊萨多,什么都没说,而是拿出了另一个东西。
这是能播放影像和声音的记录媒体。
“这是小姐的遗言。——是留给你的。”
凯利默默的接过那个小东西。
那个女人说了些什么,她想告诉自己什么,既然不能从那可怕的棺材里把她拽出来的话,这就是那个女人跟自己说的最后的话了。不能不听。
这个房间里没有播放终端。
凯利走上二楼,进入洁丝敏的卧室。
没有了主人的房间,依然保持着原状。床和洁丝敏爱用的办公桌都摆在那里。
凯利将记录媒体放进桌旁的终端里,开始播放。
屏幕上映出的洁丝敏,看起来脸色要比分别的时候要好。她披着长袍,就坐在这间房间的床上。
她冲着画面笑了笑。
“喂,中士。”
是的,当时自己的军阶是中士。
准确的说,是凯利.埃文斯三等中士。
埃文斯这个姓并没什么特别的意义。
因为指挥官叫哈罗德.埃文斯。
埃文斯小队的三等中士。仅此而已。
因为讲话的对象不在眼前,洁丝敏也流露出了一丝犹豫。
虽然视线有些漂移不定,但她还是吞吞吐吐的说道。
“该从哪说起呢。——我之前应该说过,我三岁的时候接受过基因治疗,那个治疗并不完全,不仅如此,还带来了致命的副作用,就从这里说起吧。我是在八岁的时候明白这一事实的。当时给我看病的医生似乎跟我父亲说,这样下去的话,小姐只能活到三十岁。尝试了奇怪治疗的后遗症,居然会以这种形式出现。只能活到三十岁的这一现实,跟我比起来,给我父亲带来的打击要更大。他拼命的寻找医生,父亲甚至还跟当时被认为走在基因治疗最前端的维诺亚政府进行了商谈。结果,我便遇上了那次事件。”
虽然她坐在床上,不过那满头红发堂堂正正的态度,却和平时的洁丝敏一样。
凯利想从洁丝敏脸上,寻找当初那个自己带到检查所,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少女的痕迹,可实在是难以相信。不管怎么回忆,都无法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你们炸毁东维诺亚研究所的时候,老实说,还是孩子的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时,父亲为了治好我几乎要发疯了,他经常不跟我解释什么,便把我扔到医疗机关中。那个时候也是如此。突然被带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地方,被医生——至少我认为是医生的人,反复检查身体,而且,他们对待我的态度很粗暴。接着,就发生了那个爆炸。”
洁丝敏微微歪了歪头笑了起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即使被你带出来,带到西维诺亚的宿舍,我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你的同伴们都很温柔。很关心害怕的我,都来跟我说话。跟刚刚研究所的那些大人们比起来,我觉得你们要好得多。玛尔格,哈罗德,约翰,乔治,安妮特,还有科林——科蒂吧。我就记得这些……”
“是科尼。”
凯利冲着画面轻声嘟囔道。
还有巴比伦,扎克斯,兰迪、维克多、杰、露西尔。大家都是一起战斗过的同伴。
“转天早晨,你被击中……”
洁丝敏用沉重的声音说到这里,突然摇了摇头。
“这些之后再说,先说说接下来的事情吧。回到诺维亚之后,父亲也想治好我,他从共和宇宙甚至边境地区寻找医生。可是,不管什么医生最后都素手无策。他们说,我的基因中被放置了杀死我自己的基因,而这个基因无论如何都无法去除。即使现在没事,早晚有一天这个《定时炸弹》一定会启动,而那个界限的年龄便是三十岁,虽然医生们都这么说,不过还真是靠不住啊。最后多活了四年呢。”
屏幕中的洁丝敏故意半开玩笑的耸了耸肩。
“十四岁之前我的生活便是不断的治疗、检查、吃药。我也不想死,我也想活下去,所以从八岁开始的六年时间,我一直忍耐着自己配合医生。可是,不管做什么,不管尝试什么方法,结果都没有任何改变。无论如何都无法超越三十岁这个上限。这种情况持续了六年。终于,即使我是孩子,我也明白了。如果不停下来的话,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到三十岁,持续到我死为止。所以,十四岁的时候,我跟父亲说,我不想再接受无用的治疗了,剩下的时间我要按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虽然抱着一个定时炸弹,可我没有任何症状,看起来也非常健康。现在的话还来得及去做喜欢的事。所以,我提出在没用的治疗上浪费时间是非常傻的。父亲大概是可怜我吧。因为他说,只要是我想要的他什么都会帮我实现,所以我说我想加入联邦军。父亲吃惊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
这也是当然的吧。得知生命即将结束的女儿的愿望太过——超越常识了。
“我为什么想做这种事呢。当然,九岁的时候,维诺亚的事件便是原因。那个时候,在国境线的检查所,你被击中的时候……”
凯利突然注意到,洁思敏的表情变得很僵硬。
她的双手,就像当初紧紧抓住自己衣服时一样,紧紧的抓住了外套。
“我第一次有那么可怕的经历。有人在眼前被击中,满脸是血,一只眼睛没有了……可是,即使在这种状况下,你也没有输。你说要去救同伴,便离开了。”
因为两个人并没有真正的面对面,所以双方的视线微妙的有些错位。可是,洁思敏尽量表现得就像凯利就在自己眼前一样。
“我一直目送着你,直到完全看不到你了。直到来接我的人硬把我带到宇宙飞船上。我拼命祈祷,希望你不要死,希望你能活下来,不过那之后,我听到公开报道说东西两边的特殊军士兵全部丧生了。听说没有一个例外。那时,我觉得,那个中士应该也被杀了。”
“…………”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你多大了。不过,玛尔格说自己十五岁了。从那个玛尔格对待你的态度,就像对待后辈一样,你大概是十三,或者十二岁吧?男孩子,个子大的真的看起来很大,所以我看不出来——不过你喜欢的那个女儿就是玛尔格吧?即使当时我只有九岁,这还是看得出来的。玛尔格跟你说话的时候也很开心。虽然她嘴上总是说你《明明是个孩子》。”
“她是个跟你一样喜欢逞强的女人……”
即使凯利这么说也没有任何人会回答他。
洁思敏紧紧握住双手,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僵硬的继续说道。
“十四岁的时候,我想到了。玛尔格是十五岁的时候死的。那个中士,还没有我这么大也被杀死了。我似乎也会在三十岁的时候死掉。可是,我现在还活着。跟他们相比,我还有时间能够自由支配。”
“…………”
“也许这么想很失礼。对不起。可是,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想法,当时的我才觉得必须要做些什么。不能能仅仅只是数着剩下的日子虚度时光。”
“…………”
“那个中士跟我说《你要活下去》。他做好了必死的心理准备回到了同伴们那里。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既不能救他,也不能阻止他。明明他就在眼前,可是自己却什么都做不到,这种感觉很不好。我想变得更强大。所以,我想进入军队。”
一直一脸认真的洁思敏,突然有些恶作剧的笑了笑。
“正如你所说的。小孩子的初恋总是让人不断回味。我想抓住那个时候的中士的后背。想抓住那个骑着摩托车离去的背影。那个时候的我,没能帮助那名中士。只能眼看着他死在自己眼前。所以,我想变得有能力去救他。我就是这么想的。”
“…………”
“既然已经被限定到三十岁之前,那我对于人生便不会有任何顾虑。在有限的时间里,我想做的事情之一便是变强。另一个是——生孩子。”
大概是想起了自己那不得了的求婚吧,洁思敏笑着耸了耸肩。
“人死了就完了。什么都不会留下。我想留下什么,能证明我曾经存在过的证据。而这便是自己的孩子,这么直接让我自己都想笑,不过,很意外,知道自己即将死掉的生物,大概都是如此吧。跟阿尼确认过之后,我确实有怀孕的能力。所以我便开始寻找种马了。”
凯利不由得想在屏幕前抱住脑袋。
最后的最后,连遗言都这么不得了。
这真的是那个时候,那个白衣服的少女吗。
“落差太大了吧,女王……”
这些话语,当然无法传达到屏幕中的那个人耳中。
“我开始认真的想要生一个孩子,并开始寻找种马是二十五岁的时候,那个时候海盗王的名字已经响彻整个共和宇宙了。当然,这也只是在一部分船员之间流传的故事。”
说到这里洁思敏似乎很开心。
“我会被海盗——宇宙生活着吸引大概是受了父亲的影响吧。总之,我把你当成目标,开始收集情报。完全是一只狼,虽然还很年轻,但是驾驶技术超一流。似乎接受过专门的战斗训练,右眼是义眼。即使如此,我也没把那个海盗和当时的那个中士联系起来。因为我以为那个中士已经死了。”
当然了。
为了让大家这么想,凯利可费了不少功夫。
“但是,在我进入军队之后,得知和维诺亚大屠杀有关的人都死于意外的时候,我想,说不定当时的什么人也许还活着。当时只不过是一个可能性的疑惑,在行星维诺亚毁灭的时候变成了现实。这不可能是偶然。我确信,无论是东西任何一方,肯定有佩戴着树叶和果实徽章的人,活了下来。”
西边和东边徽章的设计基本上都是一样的。
只不过东维诺亚的树叶部分是金色,果实部分是银色。
而西维诺亚则相反,树叶的部分是银色,果实的部分是金色。
只有这一点不同。
洁思敏回忆着抱起了手臂,接着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
“如果说收集你的情报时,什么是最困难的,那就是你的相貌了。这也是当然的。海盗也不是用脸在飞行。提供情报的人基本上也都是船员,他们也不可能带着你的照片到处走。话虽如此,如果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就不可能抓住你。我充分活用身在情报部时的经验,得到了海盗凯利的画像,不过最开始我完全没认出来。因为你的相貌和我记忆中的那名中士印象完全不同。”
凯利在内心反驳道,你才没资格这么说呢。
虽然自己不太记得少女的相貌了,不过当时她给人的印象却是非常病弱。
即便那是她还是孩子,二十年能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变化吗?
“我得到你的录像的时候,真是吃了一惊。我翻来覆去的观看,怎么说呢……虽然相貌看起来不同了,但是我莫名的被——那个笑容,那琥珀色的眼睛吸引了。不过,在我实际确认就是你之前还是花了很长时间的。”
红发的女王开心的笑了笑,同时露出了有些恨恨的样子。
“在我意识到,这大概,没错的时候,我陷入了恐慌。从状况证据来看,毫无疑问维诺亚特殊军士兵中还有生还者。但是,这个人偏偏就是那个中士,而且还偏偏是我选中的,将成为种马的厉害的海盗。难道还有这么夸张的巧合吗!?将东西两军都加在一起的话,这可是中了概率十万分之一的大奖呀!”
这是我想说的话呀,凯利心想。
洁思敏用认真的可怕的表情,向着画面探出身子。
“但是,海盗。虽然很对不起你,但是我发誓,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些,我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个男人,一定要让他成为我孩子的父亲。而且,这不是偶然。根本就不可能有这种偶然。这——用你的话说,那就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驱动着一切。”
洁思敏原本攥紧了拳头,激动的说着话,突然半躺下深深的叹了口气。似乎是因为说话过于激动,觉得疲劳了吧。
她的视线望着天花板。
等她再次望向镜头的时候,表情突然变得出乎意料的安稳和认真。
“我不相信神。至少不相信由人类赋予名字,由人类创造出的神——我不相信那些崇尚唯一神明的宗教。但是,虽然我不知道这可不可以被称为神,不过我觉得这个世界中——特别是宇宙中,存在着什么东西。不,不是觉得,是我知道。可以说是我知道。”
正是如此。
那并不是有着明确意志的东西。
也许它只存在于人们心中。
可是,那里确实有什么超越人类智慧的巨大的什么东西存在。
“那个东西,让我和你相遇,如果说得更清楚一点的话,我相信就是那个东西告诉我《这就是你孩子的父亲》的。希望你原谅我强硬的手段。那个时候我说过了,我没时间去慢慢说服你了。是的——大家都说上天给予了我太多东西,但是——却唯独没有给我时间。”
是的,这么想来的话,从相遇的时候开始,洁思敏就这么说过。在考虑进攻守护者的方式的时候。没有时间就仿佛是她的口头禅一样。
“让你同意跟我正式结婚,完全是我的任性。我知道你就是那个时候的中士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求你,不要问我为什么一直瞒着你没说。这都是因为那一天,那天早晨发生的事情。——这些我实在是说不出口。”
在深深叹了一口气之后,画面上的洁思敏,仿佛望着凯利一般笑了笑。
“即使是有限的生命,正如你所见的一般,虽然长得过于高大,过于结实,可是定时炸弹似乎还是启动了。越来越使不上力气,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大概,快要再也醒不过来了吧。本来,跟你结婚以后的第一年,我就应该变成这样的。”
“…………”
“应该是一年的,可是却变成了将近五年,真是非常抱歉。我没想要束缚你这么长的时间……”
洁思敏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能跟你在一起,觉得很高兴。这么想来,从结婚那一刻开始,你就是一个过分称职的丈夫。太善解人意了,让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想到说服你的时候,我是那么的强硬,你应该对我再冷淡一些的。”
“…………”
“虽然给你添了麻烦,但是丹尼尔出生后的这四年,是出乎意料的珍宝。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乘着你的船,和你一起,去看幽灵星……不过似乎指望不上了。虽然伊萨多劝说我使用延命装置——不过如果只是十年二十年的话,也许还好,可是不知道医学进步到什么地步才能去除这颗定时炸弹,也许会花数百年的时间。这样就没有任何意义了。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在宇宙中飞翔,成为海盗……”
“…………”
“这是我,唯一的遗憾。”
洁思敏仿佛在说服自己一般,直视着画面,举起右手,敬了一个礼。
“埃文斯中士。不,海盗王,凯利。我由衷祝愿你航海顺利。”
这就是洁思敏的最后一句话。
从终端里取出播放完的记录媒体,上面的内容已经被删除了。
只能播放一次。大概是故意设置成这样了吧。
凯利走下楼梯,再次走进放置着棺材的房间。
在白色花朵围绕下的洁思敏,看起来只要叫一声就能马上醒来,不过想一想,这个女人从来没有睡得这么熟,需要别人叫醒。
她总是能注意到有人过来,自己醒过来。
可是现在,即使一直这么盯着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
凯利站了很久之后,终于说出一句话。
“这个玩笑太过分了……”
这是凯利的口头禅。但是这句话从没像现在这般沉重过。
“你,根本,什么都不明白。”
凯利的声音轻得就像呼吸一样。
他离开棺材,往医务室走去。果然,医务长就在那里,正在倒着摇晃着已经空掉的威士忌酒瓶。
接着他一边生气的嘟囔着,一边想再开一瓶酒,但是身体却一直摇晃,手也在颤抖,没打开。
凯利默默的拿起酒瓶,打开瓶盖,将酒倒进杯子里。
凯利望着憔悴的医务长,静静的说道。
“你都知道吧?”
“那当然了。我是洁思敏的主治医师。”
“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十四岁的时候。——我尝试的治疗法是最后一种。不,虽然还想试试其他办法,但是却被她本人拒绝了。她说已经受购了治疗、检查、吃药了。开什么玩笑。我很想说服她。马克斯也是。大家都说别放弃,一定会找到治疗方法的,可是她却不听。”
“…………”
“那之后没多久。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突然提出要参军。你能相信吗?她的生命非常有限。可是——十四岁的女孩子却说《所有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医生》。她还说《我的生命如果是三十年的话,我就要去做我想做的事》。——可恶。我还能说什么?”
“…………”
“决定参军之后,洁思敏便开始拼命锻炼。还请了好几名专业的训练员,结果那些家伙都大吃一惊。她每天都弄得浑身青紫,甚至还昏过去很多次。虽然睡眠时间能保证有八个小时,不过剩下的时间基本全都是训练、训练、训练。我看不下去了,想要阻止她,可是她却反问道《为什么?》即使我训斥她说,这么胡来的话会死的,要更珍惜身体才行,可她却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回答道《我反正都会死吧?》——这就是洁思敏的口头禅。我反正都会死掉——还有这么过分、这么残忍的话吗?”
“…………”
“可恶,医学去吃屎吧!”
医务长喝了一大口酒,不甘的哭湿了眼睛。
凯利抓住医务长的肩膀,安慰般的拍了拍,便离开了医务室。
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之后,通信终端启动了。
一脸欲言又止的戴安娜的脸映了出来。
虽然这张脸只是单纯的影像,可现在的戴安娜明显没什么精神。脸色铁青,总是闪耀着光芒的蓝色瞳孔,也像浑浊的玻璃一样笼上了一层阴云。
“凯利。你……没事吧?”
“你才是,哭了吧?”
“机器是不会哭的。——就算想哭也哭不出来。”
“我也是。”
“…………”
“一把年纪的男人可不能哭。”
戴安娜稍微笑了笑,凯利从房间的装饰柜上拿下酒瓶和酒杯,在终端前坐下。
“真是的,那个混蛋。单方面的把想说的都说了,就睡了。”
“很像她会做的事。”
画面上的戴安娜也配合凯利,增加了酒瓶和酒杯的影像。即使只是形式上的,气氛上也很像两人在和闷酒。
凯利举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叹了一口气。
“因为《什么东西》的力量的作用吗。这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感想呀,女王。我也是这么想的。”
戴安娜不可思议的眨了眨她蓝色的大眼睛。
两个同伴相识的时间很长了,所以能在某种程度上从声音微妙的语调、表情中,察觉到凯利的心理。
“你在说什么?”
“我也有想跟那个女人说的话呀。”
“咦?”
戴安娜不可思议的歪了歪头,露出了疑问的眼神,凯利望着画面,轻声笑了笑。
“五年前,我刚和那个女人相遇的时候。从阿席铎出发进行追赶,在穿过原始太阳系之后吧。我被那个红色的机体撞击时,我稍微吃了一惊,你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忘了。你有四十秒的时间没有回应我的提问。这可是从没有过的。”
“当然。我当时吓傻了。没想到在这个地方,居然会遇到那时的驾驶员,而且她居然是库亚财团的女统帅。”
“怎么回事?”
“已经是七年之前了吧。你当时在进行调整。而我在那段时间用代替船进行飞行。”
当时我去了人工卫星赌场,在取胜准备回来的时候,遇到了警察的检查。
不过,这次检查的目标并不是凯利。
当时通缉中的杀人犯有可能逃到这个赌场中,所以出来的船都要接受调查,开什么玩笑。凯利自己也是被通缉中的逃犯。
逃跑的话还是有胜算的。
虽然用代替船想要摆脱警察的追捕非常困难,不过在这方面凯利还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就在不远处有一大片小行星带。逃到哪里的话,谁都追不上自己了。跟自己保持同样的速度在小行星密布的区域飞行非常困难。实际上,叫他停船的警察很快就被甩掉了,但是大概听到了警察的停船劝告吧,这次两架战斗机追了过来,说《我们是联邦军,马上停船》。
凯利觉得这次也可以很快甩掉。虽然无论是加速能力还是回旋性能都是战斗机占上风,但是在小行星带不能仅凭机体性能就高速飞行。这里是考验本领的地方。
不过,两架战斗机中的其中一架,非常厉害。
一起飞过来的同伴已经被落下很多了,可他还是一直跟着凯利。炮击也没有丝毫凌乱。
虽然凯利以漂浮在周围的小行星做盾牌,勉强躲过了炮击,不过如果是在其他地方的话,早就被击落了。
凯利好几次都被吓了一跳。
这下只能等对方燃料耗尽了。
跟搭载着库亚系统的外洋型宇宙船不同,战斗机是燃料补给式的。不可能一直飞下去。早晚要回归母舰。
想到这里,没想到那架战斗机居然自己撞了过来。这是能让三万吨级的宇宙船失去平衡的冲击。凯利差点撞到小行星上。
本来凯利以为他这是自杀式攻击,不过那架战斗机依然活蹦乱跳的,还想撞过来。
实在难以置信。从没听说过战斗机还能做这种事。不,同一型号的另一架战斗机已经因为来不及躲避障碍物,早就看不到了。这不是机体的原因。
这是驾驶员的本领。
凯利从没被一架战斗机逼到这个地步。他忍不住想到自己可能已经逃不掉了。
可是,那架战斗机却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放弃了追击返航了。
“简直就是捡了一条命。两次撞击我没有撞到小行星上,一般是因为驾驶水平,另一半就完全是运气了。那种旧船,如果再被那家伙撞一次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继续驾驶了。”
听到这些戴安娜瞪圆了蓝色的眼睛。
她探出身子问道。
“等等。你所说的亏欠,就是指这件事吗?”
“是啊。”
“可是,你一直都没说?”
“怎么可能说。在我看来,连一架战斗机都甩不掉这可是奇耻大辱,而对她来说,连一艘三万吨级的旧船都没干掉,也是种耻辱。虽然这不是刚刚那个女人说的话,不过这些事情说出来也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
戴安娜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们还真是一对相似的夫妻呀。”
凯利低声笑了笑,望向戴安娜。
“那个时候,那个家伙应该是能够击沉我的。虽然不知道她突然返航是因为有命令要求,还是燃料的问题,但是那个家伙并没有就那么默默的回去。她堂堂正正的传来了通信文。你觉得她说了些什么?”
“我就不猜了。——她说了什么。”
“跟刚刚说的一样。《由衷祝愿你航海顺利》”
这恐怕就是对躲过了自己攻击,成功逃脱的对手最大的称赞了吧。
确实很像那个女王会做的事。
戴安娜一直在一旁默默看着凯利喝完两杯酒,然后才静静的开口说道。
“喂,凯利。”
“怎么。”
“这件事你一定要告诉她。”
“我们互相都什么也没说呀。”
“所以你才要说呀。你愿意就这样失去她吗?”
“…………”
“在遇见你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一直一个人在宇宙中飞翔。那个时候我认为不成熟的驾驶员就是个麻烦。不,现在我也这么想。可是,跟你一起飞之后,我明白了一件事。一件非常单纯,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现在一个人飞会觉得很无聊。”
“我也是。现在我不想再驾驶除你以外的任何船了。”
“面对那个人你也能说出这种话吧?”
“…………”
“我呀。是非常想和你、洁思敏三个人一起飞的。还要带着女王蜂。”
“我也是。”
“所以,下次三个人一起飞吧。”
凯利轻轻叹了口气,耸了耸肩。
“我也这么想,可是要怎么做呢?又不能背着那个女人的棺材。”
“我从现在开始会努力学习医学。”
“那太久了。”
真是太久了。
这时有人敲了敲门,请求进入房间。
凯利同意之后,伊萨多走了进来。正如在祭坛前所说的,必须正式公开洁思敏的死讯,可是凯利却不同意。
他讽刺的笑了笑反驳道。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那家伙还活着呢。”
“刚刚我也说过了,小姐不希望继续进行延命措施。那只不过是我的任意妄为。”
伊萨多说,自己无法默默地看着洁思敏死掉。
“可是,库亚帝国的统帅现在在冷冻睡眠中,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这是很为难的事。因为,小姐拥有大量的财产和权利。如果不认定她的死亡,这些财产便不能动。”
“如果问题只有这些的话,选定一个代理人管理财产怎么样。”
伊萨多摇了摇头。
“小姐将全部财产留给了您。库亚财团全部的权利。她说您可以随意处置,她说让您离开宇宙长达五年的时间,至少也要给您一些补偿。”
凯利叹了口气,挠了挠头。
“真是的,那个女人……”
这次这句话快要变成口头禅了。
相反,凯利的内心似乎被什么触动了。
如果宣布死亡的话,即使之后她再醒过来,她也不再是大财团的统帅了。没有法律保证,没有国籍,她将成为一个幽灵,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想要抛弃牵绊的话,这刚好是一个不错的借口。
守护者那件事已经过去四年了,但是财团的再构成却不如想象中顺利。库亚财团就是这么大的企业。
如果想要丢掉统帅这个过重的头衔,只有在法律上宣布死亡一个方法了。
这样的话,再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出现,普通人也许会害怕,但是那个女人却绝不普通。
而且,自己也是一直这样活下来的。
凯利又笑了,不过这次他笑得很开心,他同伊萨多说到。
“你这么说我就为难了。库亚财团是那个女人从她父亲那里继承的。可不能由我随意处置。交给丹尼尔吧。”
“但是,少爷还只有四岁。要让孩子背负这一切吗?”
“不用担心。在他长大之前我会管理的。”
也就是说,凯利会成为财团实际的所有者。他将得到洁思敏持有的全部股份。
同时,凯利也将背负之前洁思敏背负的全部重担和责任。
恐怕生活会很不自由,但是凯利却没有丝毫犹豫。
他想做自己现在想做的事。
伊萨多认真的望着凯利说道。
“那么,小姐的葬礼,用老爷您的名字执行可以吗?”
凯利跟这位忠实的管家笑了笑。
“可以。这么说可能有些过分,不过相应的,那个女人是我的了。”
“是的。”
“我要谢谢你。你居然能把那个女人放进那个棺材里。”
伊萨多寂寞的笑了笑,摇了摇头。
“虽然小姐说,自己爱的人一个都不在了,那个时候醒来也没有意义,不过那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的。只要有可能性,就要去赌一赌。而且,跟小姐有关的人不可能全都没有了。还有少爷。也许还有少爷的孩子。我无论如何都想让小姐活下去。”
“我也这么觉得。而且,什么都不跟我说自己擅自就死掉了,这种脾气我很不满。”
“那个,这一点,我说过很多次,应该告诉您……”
“不过她都说没必要吧?”
“不是的,那个,她说不想给您添那么大麻烦……”
凯利瞪大了眼睛。
这次他吃惊的闭不上嘴了。
这一点,一定要等那个女人醒来之后,直接跟她抱怨了。
就算要等几十年。
“——是啊。如果有那个家伙九岁时的照片,能给我看看嘛?”
伊萨多暂时离开了房间,凯利回头望着通信终端。在跟伊萨多谈话的时候,戴安娜伪装成了暂停画面。
重新恢复神采的戴安娜的蓝色眼睛,仿佛在确认凯利的意图一般,无声的询问凯利。
“抱歉。戴安娜。有一段时间无法飞翔了。”
“是吧。你从今天开始就是库亚财团实质上的统帅了。”
“如果你想去寻找其他驾驶员的话,也可以的。”
戴安娜立刻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不,我不想和你以外的人合作。时间对于我不是任何问题。等待并不痛苦。有问题的反而是你。你可是人类。”
“这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有想到什么办法吗?”
“不,现在还没什么想法。什么都没想到。不过,有一点我能说。我们在这广阔的宇宙中,遇到了两次偶然。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偶然。”
“我也同意。”
伊萨多拿着照片回来了。
照片上映出的是脸色很差,消瘦,眼神阴郁的少女。当然跟洁思敏有些相似又不太像。
凯利死死的盯着照片,他露出了难以形容的表情,断言道。
“这是本世纪最差劲的玩笑了。”
是的。当时确实是这名少女。
不过,他却想不起来少女的名字。
应该是听过的,为什么想不起来,无法跟洁思敏对应上。
“洁思敏、吉姆,她当时是这个名字吗?”
在凯利嘀咕了好几次之后,伊萨多很克制的说了一句。
“当时的话,她应该是自称米莉迪亚娜,或者米莉的。”
“米莉!”
凯利忍不住叫了起来。二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快要倒塌的东维诺亚研究所的景象鲜明的浮现在凯利眼前。
每次响起爆炸声的时候,少女都会缩成一团。她还很害怕拿着枪的自己。
大概是逃跑的时候割伤的吧,她的手腕在流血。
自己只是想帮她止血,拿起了她的手腕,少女的整个身体就都僵硬了。自己没有管她只是帮她包扎了伤口,然后询问她的名字,她则小声回答道《米莉》。
她的笨拙在当时的自己眼里很新鲜。
自己觉得《外面》的孩子大家都是这样的吧。
从来没有过实战经验。不止如此,连枪都没拿过。虽然觉得很危险,可没有办法,还是不能扔下她不管。
“米莉。是啊。”
这名少女没能抓住凯利的背影。
对于少女来说那是非常痛苦的分别吧。
因此,她想要为了保护别人而变强,甚至参了军。
凯利再次望向照片,轻声呢喃道。
“变得有点太强了。”
最后的最后她都不将自己的弱点示人。
因此,这次让凯利,没能抓住洁思敏的背影。
如果两个人都伸出手应该是能抓到的。可是,两次,他们都用最差劲的方式错过了对方。
那么,下次一定要抓到。
凯利发誓,不管要花多少年,一定要重新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