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的水流比想象的还深还急,眼前还漂着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漂流物,有时还会黏在蛙镜上,遮住视线。
四周弥漫着从未闻过的异样臭味,腐臭中还混杂着黏稠的甜味与刺激性的臭味。
在褐色的污水里,连要追随游在前头的老鼠的身影都很困难,最痛苦的是难以呼吸,连自己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胸口则是绞痛不已。
老鼠轻松地漂向旁边,指了指墙壁上的转轮。
紫苑伸手抓住转轮,跟老鼠一起用力转动它,墙上突然出现一个圆圆的洞。
无法呼吸,已经到了极限,意识愈来愈模糊。
下一个瞬间,他被吸入洞内,随水漂流,往上冲,然后被丢了出去。
『哇!』
紫苑的身体用力冲撞到了什么,他觉得全身一阵麻痹,直达脚趾。但是湿布贴住了脸,无法呼吸的痛苦消失了。
可以呼吸了,他才刚松一口气,就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而且想吐,嘴巴整个黏住。紫苑扯掉蛙镜,闭上眼睛,就这样无法动弹。
『还没到小朋友的上床时间喔!』
这么说的老鼠也是气喘吁吁。
紫苑一张开眼,看见了裸露的水泥墙。
『这里是……?』
『下水道,二十世纪的遗产,不,在也仍充分被利用中。』
老鼠左右甩甩湿答答的头发,水滴溅得四处都是。
『当污水超过一定限量的时候,刚才的水门就会全部被打开,利用这个下水道将污水排放出去。』
『污水?没经过处理就排放出去吗?』
『没错,你心爱的都市有时候也会做这种事。』
『会排放到哪里去?』
『西区。』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以排放未经处理的污水……』
紫苑哑口无言。
这时候,老鼠站了起来。
『西区并不属于NO.6的范围内,只不过是个野外之地罢了。那些人只把那里当作NO.6的垃圾场而已。』
『那些人?』
老鼠凝视着前方,一动也不动。
他看着前方的排水孔,刚才他们和污水一起被冲出来的地方,污水仍然细细地流出,滴在水泥地上。
『走了。』
捡起脚边的小老鼠,老鼠背着紫苑开始往前走。
紫苑急忙站起来,虽然还是想吐,但是脚总算可以用力了。
还有余力,充分有余力,没有问题的!紫苑鼓励着自己。
负责在水中带路的小老鼠正站在老鼠的肩膀上,吱吱地发出可爱的声音。
『啊!』
紫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像有点怪怪的,脖子根部有一部分没有感觉。
他一摸,发现脖子上长了一颗痘子大小的水痘,他觉得不太舒服,轻轻地抓了抓,一阵冷风吹过他的身体,让他觉得心脏都收缩了。
这个动作,搔抓脖子的动作,好像谁也做过。
『山势先生。』
紫苑脑海里鲜明地浮现一边跑咖啡、一边讲话,又不断抓脖子的山势。
『我该不会也……』
老鼠回头问:『怎么了?』
『没事。』
『该不会要跟我哭诉说走不动了吧?』
『我还觉得运动量不足呢!你需不需要我背你啊?』
『多谢啦。』
小老鼠吱吱叫着。
紫苑走到老鼠旁边。
想太多了,只不过是个水泡而已嘛,没必要在意,手臂上的擦伤跟身上的瘀青还比较严重呢。
是水泡,只是一个小小的水泡而已……紫苑心想。
『怎么一脸严肃?怎么了?开始想妈妈了吗?』
『妈……老鼠,你连络得上我母亲吗?』
『没办法。』
『别回答得那么干脆啦。』
『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吗?现在你家里,大概连垃圾桶里都被治安局监视了吧。除了心电感应之外,大概无法跟你母亲连络上了。』
『说得也是。』
——妈,对不起。
我现在也只能够向妳说对不起。
——我没事,我还活着……
请妳不要叹息,也请妳不要悲伤。
『无聊。』
老鼠吐出这样一句话来。
『无聊?什么东西?』
『你啊,真是无聊。』
紫苑第一次面对面被老鼠这么明明白白地痛骂。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说你背负了太多无聊的东西,还拿来当成宝。』
老鼠瞇着眼睛凝视着紫苑,一种尖锐、近乎敌意的眼神。
才要追问是什么意思时,老鼠突然开始攀爬起墙壁。
仔细一看,墙壁上有一座生锈的铁制楼梯。
爬到上面,便看见夕阳染红的天边。
他们走到了地面。
天空被染成了鲜艳的夕阳色彩,周围笼罩着冰冷的空气。
这里似乎是西区的入口,远远地可以看见NO.6的外墙反射着夕阳的光辉。
西区是一片低漥地,所以必须仰望着NO.6。
光辉的墙壁笼罩着一座美丽的巨型都市,甚至弥漫着一种庄严的气氛。
老鼠朝着那片墙壁的反方向走,穿过一片稀疏的杂木林,就看到一间似乎快要倒塌的废屋,屋里冒着炊烟,也听得见人声。
『有人住在那里面吗?』
『有好几个人。』
废屋之外,还有几间棚屋。
『这边。』
那里也有废屋,那间废屋原本好像是一间仓库,所以相当宽敞,不过有一半已经腐朽崩塌了。
『要再潜入地底下了。』
老鼠推了推墙壁的一部分,墙壁便无声地往旁边移动。
紫苑看到了跟下水道一样裸露的水泥楼梯。
小老鼠跑下去了。楼梯下方有一扇门,门里一片黑暗。
紫苑听到喀的一声,灯便亮了。他吓得呆站在原地。
书本堆积如山,不,应该说是房间里几乎被书给淹没了。
『这些……是书吗?』
『它们看起来像食物吗?』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书。』
『你只在电子书上面看过文字吧?』
『嗯,不,没那回事……只是,没看过这么多书。』
『我想你没看过莫里哀或莎士比亚的作品,也不知道中国的古典文学和阿兹堤克的神话吧?』
『嗯。』
紫苑老实地点头,他已经被震撼住了。
『那你知道什么?』
老鼠拨了拨湿头发这么问。
『什么?』
『你学了什么?除了有体系的知识、先进的技术,以及解读专业论文的方法之外,你到底学了什么?』
『很多。』
『譬如说?』
『烘焙面包的方法、泡咖啡的方法、清扫公园、也潜过污水……』
『当自己认为是好朋友的女孩子向你求爱的时候,你也知道如何拒绝,虽然拒绝得不怎么高明就是了。』
紫苑抬起下巴瞪着那一双灰色的眼眸。
『你如果有时间嘲笑我的话,能不能让我先洗澡?』
『当然是我先洗。』
『别生气唷。』
老鼠从书本中抽出一条毛巾丢给紫苑。
『我想说的是,你比四年前进步多了,除了泡可可亚的方法之外,还学会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谢谢你的夸奖。』
『就说别生气了啊。』
老鼠的身影消失在成山的书堆中,紫苑马上听到淋浴的声音。
他环顾四周,四面全都是书柜,柜子上塞满了书,看起来并没有分类,到处塞满了大小不一的书籍,看起来就像拥挤的车站一样,有热闹滚滚的感觉。
原本应该是绿色的破旧地毯上,也堆了高高的书,中间有一张被书包围的床,没有窗户,也没有厨房,几乎看不到可以算是家具的东西。
吱吱。
书上有一只老鼠在叫着。
紫苑顺手拿起那本书翻开来,就闻到了淡淡的纸张味道。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闻过这样的味道。
坐在柔软又温暖的东西上面……
记忆很模糊,他记不太起来。
小老鼠爬到他的肩膀上,摆动着胡须,不断地叫着。
『想要我念吗?』
吱吱。
书里夹着一张书签,紫苑翻开那一页,开口朗读。
『这里还有一股血腥味呢!把所有的阿拉伯香料都用上,这只小手却再也香不起来了。唉~!唉~!唉~!
『这叹息多沉重啊!她的心灵多凄苦啊!就算赐与我再高的地位,我都不想让自己的心灵如此地沉重!』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紫苑的脚边多了一只小老鼠,一只有着葡萄色可爱眼睛的小老鼠。
站在书上的茶褐色小老鼠似乎在催促紫苑继续念下去,不断上下地摆动着头。
『快回到寝室,快点,快点。有人来敲门了。来吧,把你的手给我。既然都已经做了,就无法回头了。快点回到寝室吧,快点。』
紫苑感觉到有人,一回头,脖子上挂着毛巾的老鼠正向他深深一鞠躬。
『陛下,请沐浴,民要换洗的衣服已经帮您准备好了。』
『老鼠,这本书是?』
『莎士比亚的《马克白》。』
『这里的书全都是古典文学吗?』
『不是的,陛下。也有您喜欢的生态学入门书及科学杂志。』
『这全都是你的书?』
『又要提一大堆问题?等一下给你吃饭,快去洗澡吧。』
老鼠不转头,也不再理会紫苑。
淋浴的设备很老旧,温度调节也怪怪的,忽冷忽热,但是很舒服,紫苑已经好久没这么舒服地洗澡了,脖子上的搔痒感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
——我还活着,我得救了。
淋着温水,紫苑这么想着,明天的事情谁也不知道,但是现在自己还活着,还能够洗澡。
——还没跟他道谢。
他救了我,舍命救我,但我现在才发现,我竟然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过。
当紫苑洗好澡出来之后,小老鼠马上靠了过来。
『牠似乎非常喜欢听你念书喔。』
老鼠在小小的暖炉上搅动着锅子,锅子里冒着烟,光是这样,就让屋内弥漫着温暖的气氛。
『啊!』
他想起来了,想起为什么刚才翻开书的时候,会感觉到温暖及怀念了。
『你干嘛啊?想吓死人啊。』
『我想起来了,很久很久以前,我母亲也念过书给我听。』
『《马克白》吗?』
『怎么可能!我很小的时候,曾经坐在我母亲的腿上,听她念书给我听过。』
是什么故事呢?
母亲慢慢地翻页,语调忽高忽低、忽强忽弱,在耳边回响,有母亲的体温以及纸张的味道。
『你会被击垮。』
老鼠的嘴里吐出冰冷的声音。
『你说什么?』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你背负太多无聊的东西了,终有一天会被击垮的,彻彻底底地被击垮。』
『无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回忆、怀念曾是NO.6市民时的事情、舒适的生活、太看得起自己的能力、认为自己是被选中的人选、自尊心……很多很多。最严重的是母亲,你有恋母情结吗?你太在乎你的母亲了,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你大概不久之后,就会跟我说要回NO.6去看你妈了吧。』
『想念母亲是很要不得的事情吗?我当然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也知道无法跟母亲连络,但是我要怎么想,是我的自由吧?你没必要过问。』
『丢掉!』
老鼠的语气比刚才更冷漠,听起来就像金属发出来的声音。
『丢掉你那些回忆!』
『为什么?』
『因为太危险了。』
『危险?回忆会危险?』
『你刚才丢掉ID市民卡,因为它会为你带来危险。对他人的思念也是一样,你会被它拖累、被它牵绊,总有一天会被逼到危险地带。不管是妈妈、爸爸,还是奶奶,他们都是外人,你没有余力去思念外人,光要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就够你费尽心思的了。』
『所以必须全部舍弃?』
『对!你必须斩断到今天为止背负的所有东西。』
紫苑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头,往老鼠的方向靠近一步。
『那你自己呢?』
『嗯?』
『你为什么要对身为外人的我伸出援手?还专程跑到危险地带来救我……你说的话跟做的事互相矛盾。』
『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耶。如果觉得我救了你的话,对我说话是不是应该客气一点?』
老鼠抓住紫苑的衣领,一把将他压在书柜上。
『我欠你一份情。』
老鼠低沉的声音在紫苑的耳边轻声地说。
『四年前你救了我,我只是要还你人情罢了,如此而已。』
『那么已经足够了,足够到可以找零了。』
紫苑抓住老鼠的手,试图想要让他放手,但是,老鼠坚硬扎实的肌肉不管紫苑再怎么用力,仍然一动也不动。
『放手。』
『你自己想办法让我放手阿,大少爷。』
『我会咬你得鼻子喔!』
紫苑咔咔咔地发出声音。
逮到机会了,他从后面一把勒住老鼠的脖子。
『咬敌人的鼻子是我最拿手的绝活了。』
『什么?不会吧!等一下,这样犯规。』
『我好像忘了跟你说了,这四年也让我学会了如何跟人打架。』
『住手,咬人是最烂的方法了。啊!』
两人纠缠在一起,倒向了书堆。
大量的书打在他们两个人身上。
『好痛,真倒霉,被百科全书打到了……紫苑,你还好吧?』
『嗯……这是什么?《除马那尔的预言者的秘密》(BookofChilamBalamofChumayel)?』
『玛雅的圣书……讲神与人的故事。我想你不会有兴趣的。』
老鼠一边堆著书,一边微笑地这么说。
『你干嘛这种语气?』
『我说的是实话啊。你曾经对人类啊、神话啊,还是童话故事之类的东西感到兴趣过吗?』
人类?神话?童话故事?
紫苑没想过,因为没有想的必要。
紫苑环顾四周,吸了一口温暖的空气。
这里有自己未知的世界,今后自己会在这个世界里看见什么、听见什么、知道什么,又将会思考些什么呢?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很兴奋。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是心却如同第一次看见海的时候一样,非常兴奋。
他不好意思让老鼠看见他现在的表情,于是蹲下来,捡起脚边的书。
『这本呢?』
『赫塞诗集。
『心啊,你,受到惊吓的鸟儿啊。
『我必须每天不停地询问你。
『在如此动荡的日子里,
『和平和时才会降临?安逸何时才会降临呢?
『你知道他吗?』
『不知道。』
『我猜也是。』
『那你还问我!』
『如果你不知道,就记起来吧。』
『这不是无聊的东西吗?』
『这会有用的,总有一天。喏,你的汤。』
老鼠突然吓了一大跳,睁大着眼睛。
『老鼠,你怎么了?』
『紫苑,你的手……』
『怎么了?』
『你的手……什么时候长了那么多斑点?』
紫苑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附近,露出的手腕上布满了几近黑色的斑点。
刚才洗澡的时候并没有,他确定没有看到。
『这是什么?怎么会这样?』
紫苑惊叫了一声,在同时,剧烈的疼痛袭击他的头。
『紫苑!』
剧烈的疼痛就如同海浪一般,如海浪般退去又再度袭来,他的手指开始僵硬,脚也痉挛了起来。
『紫苑,你忍耐一点,我去找医生。』
紫苑奋力伸长自己僵硬的手,抓住老鼠的衣服。
来不及了,叫医生来也没有用。
『我该怎么做?紫苑,我该怎么帮你?』
『脖子……』
『脖子?』
『切开……脖子上的水泡……』
『我没有麻醉药。』
『不需要……快……』
紫苑的意识愈来愈模糊。
他知道有人抱起了自己。
绝对不能失去意识,不然一定会就这样失去生命。
他没有根据,但就是这么觉得。
激烈疼痛退去后的脑海里,浮现了倒在地上、马上就一动也不动的山势。
——山势先生并没有痛苦。
他并没有痛苦倒在地上翻滚,只是立刻老去,如同朽木般倒下、死亡。
我的症状不一样,也许我能得救……
烧得火红的针刺进脑袋里,有好多根从不同的方向刺进来。
未曾有过的疼痛让身体哀号着,连自己的吶喊都变成了灼热的针,刺进心里。冒汗、想吐,嘴里都是血和胃液,不由自主地从嘴角流出来。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完全没有想要得救,或是想要死了算了的想法,只是想从这样的痛苦中解脱,无法睁开眼睛也无所谓,无法活下去也无所谓,我对那些都不抱期待,只要让我从痛苦中解脱就好……
好像有人拉着我后脑勺的头发,试图要把我拉进黑暗中。
我松了一口气,只要跟着他走就可以了,我就能解脱了,就能好好睡一觉了。
有人灌了我一嘴苦涩黏稠的液体,好烫的液体,直接从食道流下去。
在这同时,我的意识从黑暗中清醒了,表示我被拉回痛苦的深渊了。
『张开你的眼睛!』
我看到一双灰色的眼睛。
『老鼠……够了……让我去吧……。』
脸颊被打了一巴掌。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让你走,给我喝下去!』
老鼠强灌了我浓稠的绿色液体。
黑暗出现曙光,一阵阵疼痛感袭向我的脑袋。
咔哩咔哩咔哩……
咔哩咔哩……
是幻听吗?
我听到了声音,是脑袋活生生被吞噬的声音。
有无数的黑色小虫子爬在我的脑袋里,咔哩咔哩地吃着我的脑。
牠们在吃,正在吃。
这是幻觉吗?还是……
好痛,我无法忍耐,而且好恐怖。
我发出了撕裂般的哀号声。
『这样就对了,叫吧,不要放弃,你才十六岁,现在就放弃太早了。』
全身的力气都消失了,好沉重,彷佛被绑上了铅块,还有一种压迫感,然而痛苦减轻了。
『叫吧,保持你的意识,我要割开来了。』
老鼠的手上拿着银色的手术刀。
『我没电子手术刀那种先进的东西,你不要动喔。』
也许是因为剧烈的疼痛,感官已经麻痹掉一半的关系,或者是因为体内的力气都消失了,紫苑一动也不动,是动不了。
书上有三只小老鼠并排坐着。
上方的墙壁挂着一个圆型时钟,是电子时钟,答答答地发出声音。
紫苑第一次听到时间消逝的声音,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间慢慢流逝,暧昧又缓慢地流逝。
眼前的世界朦朦胧胧,看不太清楚。
他觉得脸颊温热,是眼泪,流过了嘴唇,热热地染上床单。
『结束了。』
老鼠深深吐了一口气。
锵的想起得声音,大概是手术刀掉在地板上的声音吧。
『没出什么血。你觉得痛吗?』
『不痛……只是很想睡觉。』
『还不行,你再忍耐一下。』
老鼠的声音愈来愈远,紫苑的耳朵里只剩下时钟答答的声音。
『紫苑。』
有人摇他。
『我叫你睁开眼睛!再忍耐一下就好,求求你,睁开眼睛。』
好吵,真的好吵,再一下到底是多久?
『你别太过分了!让我这么辛苦,你却如此轻易就要放弃?紫苑,你听到我说话了吗?你吗会很伤心喔。还有那个女孩子,那个叫做沙布的女孩子该怎么办?你跟女孩上过床吗?居然还拒绝女孩子的邀请!』
好吵,你别再说了,吵死人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会做爱,不知道书名,连打架的方法也不会,怎么可以不活下去呢!紫苑!睁开你的眼睛!』
紫苑张开眼睛,他看到八只眼睛,两只灰色的眼睛是人类的,六只葡萄色的眼睛是小老鼠的。
『这样就对了,乖孩子,我待会给你糖吃。』
『老鼠……』
『怎么了?』
『名字……你还没告诉我名字。』
『我的名字吗?』
『真正的……名字……』
『你看,又多了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情了。等你康复后我就告诉你,快点康复吧。』
紫苑被灌了好几次苦涩的药汁,昏昏沉沉地入睡时,又被叫起来,一次又一次,彷佛无穷无尽的感觉。
发烧、因高烧而全身是汗、不断呕吐,身体内的水分也好像都被榨干了一样。
『水……』
他不断地要求喝水,每次都有冰冷的水流入他的喉咙。
『好喝。』
『当然啊,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吧。』
老鼠的手轻轻地拨弄着紫苑的头发。
『已经没问题了,你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
『我可以睡了吗?』
『可以了,已经过了危险期了,你战胜了,真勇敢。』
拨弄头发的手指和声音的语调都很温柔,这让紫苑整个人都沉浸在安全感里,他闭上眼睛,一下子就入睡了。
老鼠一边摸着紫苑的头发,一边探着他沉睡的气息,虽然有点微弱,但是却很稳定,一点也没有紊乱的情况。
——渡过危险期了。
他真是勇敢,这是老鼠的真心话,不是应酬话,也不是鼓励,他真的觉得紫苑的生命力好强,从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他有如此强韧的生命力。
看着紫苑极度疲惫、衰弱,但是却实实在在地呼吸着的睡容,老鼠发现自己也非常疲惫。不是肉体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疲惫。
他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发生在自己眼前的事情,有一种让血液蠢蠢欲动的布安侵蚀着他的神经。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NO.6。
被称为神圣都市的NO.6内部,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超乎人类想象的某种东西诞生了,而且确实地进行中。
老鼠从柜子里拿出培养皿,里面放着切开紫苑的水泡时,从皮肤底下采取出来的东西。
——实在难以置信。
这世界有时候会发生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现实总是简简单单地背叛人类,将人的一生拉往无法预测的方向,有时候还会设下陷阱害人。那甚至可能是残酷、荒唐又滑稽的情况。
现实是无法相信的,发生什么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老鼠非常清楚这一点,可是,这样的现实仍让他畏惧。
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
不,真的发生了,无庸置疑地发生了,他无法视而不见。
老鼠走回床边。
再一次轻轻地触摸紫苑的头发。
——再醒来时,你能相信这样的现实吗?
你能接受这样的现实吗?
在十二岁之前被神圣都市的中央捧在手心保护的人,虽然说被赶到下城,但是在十六岁之前仍然是市民。
生活在温室里的人,能够接受这个现实吗?
你有如此坚强吗?
——你应该不会软弱倒被打倒吧?
老鼠不知道。
他不知道眼前静静地沉睡的少年,究竟有多坚强,又有多脆弱,他能够忍受吗?还是会被击垮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个少年存活下来了,这也是现实。
无法抓住生命,就无法生存下来。
即使难看,即使痛苦,只要对生存有贪念,就能活得下去。
这一点老鼠深刻了解。而那份贪念,眼前的少年也有。
苟延残喘比任何完美的英雄式死亡都要困难,而且有价值,这一点他也深刻了解。
——你可以的。
老鼠用水沾湿紫苑干燥的嘴唇,然后静静地开门走出去。
天快亮了,天空由黑转紫,零星的星星仍然挂在天上闪烁着。
『NO.6。』
他对耸立在远方的漆黑巨大城市说话。
『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揪出你的病灶!』
一条光线闪过天空,鸟儿们群起,太阳开始升起了。
早晨来临了,神圣都市开始接受太阳的光辉,那样的光景彷佛在嘲笑着被沉入黑暗深渊的西区一样。
老鼠无言地与这样一个城市对峙着。
眼底下的城市阳光普照,耀眼灿烂。
从这个房间眺望的晨间风景美丽到让人百看不厌。
——真美。
整齐的街景、茂密树群的颜色,实在是太美了。
这是一个富有机能又活力十足的城市,没有多余、丑陋的东西。这里是人类创造出来最完美的……
一阵电子声音响起,嵌在墙壁上的屏幕出现一名长脸男子。
『很抱歉这么早就打扰您。』
『没关系,我正在等你。』
『调查已经结束了,我想直接过去向您报告。』
『直接?这么谨慎。是不是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嫌疑犯逃亡了。』
『好像是,我已经听说了,不过这也没那么重要吧。』
『跟他有关,是他帮助嫌疑犯逃亡。』
画面中的男子轻轻地推了眼镜。
那是一副黑框的老式眼镜,男子似乎觉得这样的眼镜最适合他,这十年来,一次也没换过镜框。
『确定吗?』
『确认工作已经结束了,声纹是一致的。』
『帮助逃亡吗……用了什么手法?』
『这我也会一并向您报告。』
『好吧,我等你。』
『是。』
影像消失,屏幕又变成墙壁的一部分了。
男子环顾四周,视线飘向特殊玻璃另一头的宽广蓝天。
璀璨的蓝天白云,又到了这个季节。
——你回来了啊。
为什么要专程回来呢?又出现了吗?
办公桌上的玫瑰花瓣,静静地散落。
——为什么不乖乖躲起来就好呢?……混帐东西。
男子用力踩扁掉在地上的深红花瓣,花瓣就这样黏在长绒毛的地毯上,看起来就像是一道血痕。
山势坐着,抱着膝盖,头低低的,彷佛被责骂后正在闹脾气的孩子。
『山势先生。』
紫苑试图叫他,但是没有反应。
『山势先生,你怎么了?』
山势突然大哭了起来。
『山势先生,你不要哭。』
紫苑搭上山势的肩膀。
那样的哭声听起来令人心碎,非常可怜,让人听起来好难过。
『你为什么要哭得这么伤心呢?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可以阿。』
山势抓住紫苑的脚。
『紫苑,我不要一个人这样,为什么只有你得救呢?』
『啊?』
『你会跟我一起走吧,对不对?』
『山势先生,你在说什么?』
抓着紫苑的脚的手变色了,开始腐烂,肉一块一块地剥落,看见骨头了。
『跟我一起走……好不好?』
脚被拉住了,拉往一片漆黑的深渊里。
山势伸长腐烂的手,抓住紫苑的身体,甚至勒住了他的脖子。
『住手!我不想去!』
『紫苑……』
紫苑奋力伸出手。有一种坚硬、确实的触感,他抓住了什么,于是用力握紧那个东西,大声喊叫。
『我不要!』
紫苑醒了,喉咙渴到觉得疼痛。
『你不要什么?』
老鼠很担心地看着他。
『老鼠……啊……我得救了啊……』
『是啊,恭喜你得救了,不过,能不能先放开我的手?你这么用力,我很痛耶。』
紫苑紧紧地握着老鼠的手,力道强到指甲都陷到肉里面去了。
就是这只手,带领紫苑逃出黑暗的深渊。
『要喝水吗?』
『嗯。』
水很冰,似乎能渗透到身体的每一个地方。
『你这样喂我喝水,喂了很多次。』
『这附近有很不错的泉水,不用钱,你尽量喝别客气。』
『你又救了我一次……』
『不是我救你的。这里没有好医生,也没有医疗设备。不过就算有,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吧……我这里无法拯救别人,是你自己靠自己的力量活下来的。很勇敢喔,我有点对你另眼相看了,不会再叫你大少爷了。』
『那都是因为有你……』
紫苑举起手来看,虽然皮肤有点干燥,但是没有斑点也没有皱纹,是一双年轻人的手,这让他放心了。
『我做了一个恶梦……所以奋力伸长了手,希望有人能救我……我抓到了你的手……』
『那么恐怖的梦吗?』
『我梦到山势先生,他说,不要我一个人得救……他伸手抓住我,从身体到脖子……』
『从身体到脖子?』
老鼠有点吃惊,低头离开床边。
『山势先生不是会讲那种话的人……他应该是那种会庆幸我得救的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种梦……』
『因为你觉得对不起他。』
老鼠披上超纤维布,小老鼠立刻从书上跳到老鼠的肩膀上。
『那个叫山势的人死了,而你却活下来了,你觉得对不起他,所以才会做那种无聊的梦。』
『你什么都说无聊……』
『活下来的人就是胜利者,不要因为你活下来了,就觉得对不起别人。如果你这么有闲功夫的话,那就想办法活下去,就算只有一天或是一分钟都好,活着偶尔怀念死掉的人,这样就足够了。』
『那是讲给我听的吗?』
『除了你还有谁?』
『听起来……像是讲给你自己听的。』
老鼠眨了眨眼睛,盯着紫苑,嘴里喃喃地说了句:『无聊!』
紫苑试图从床上起身,但是身体还无法自由活动,他的深上裹满了白色绷带。
『为什么裹了这么……』
『你很痛苦的时候自己抓的啦。躺下吧,你现在还不能动。对了,枕头边有药,你自己吃吧。等我回来,再煮汤给你喝。』
『你要出去吗?』
『我有工作。』
老鼠转身快步离开。
紫苑乖乖地吃下白色药丸。
装着水的白色玻璃杯旁,有一只茶褐色的小老鼠吱吱地叫着。
『谢谢你。』
似乎听得懂紫苑的感谢,小老鼠点点头,一把坐在横躺着的紫苑胸口上。
『你的主人在做什么工作?』
吱吱。
『他叫什么名字?过去做过什么?是在哪里出生的……』
紫苑觉得想睡觉了,身体似乎还需要休息。
他陷入沉睡,这次没有做梦。
醒来时,觉得身体沉重的负担和无力感都消失了,除了脖子的伤口还有一点点痛之外,已经不觉得哪里疼痛了。
肉体似乎快速复原中。
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老鼠好像还没回来。房间里昏暗而且安静,有三只小老鼠蜷曲着身体睡在紫苑的脖子旁。
紫苑悄悄地起身,穿上鞋子。
他突然非常想呼吸外面的新鲜空气,好想吸满一胸膛的新鲜空气。
他缓慢地走着,绷带下的脖子根胸膛都汗流浃背了。
他将脖子上的绷带拿下来,呼吸变得顺畅多了,脚步也轻松多了,完全不会头晕或是想吐。
打开门,走上楼,一阵凉风吹来,让他觉得有点冷。
地面上笼罩着淡淡的红色光芒,太阳下山了。
杂木的红叶散落,随风飞舞,沙沙沙地落在地面,叶子几乎掉光的杂木拉着长长的影子,远远地看得到NO.6。
紫苑突然觉得眼眶温热,并不是怀念生长的都市,而是晚秋的荒凉景色让他觉得感伤。
落叶沙沙的声音、泥土的味道、天空的颜色,似乎全都让他觉得感伤到想哭。
——如果被看到这个样子,又要被取笑了。
为了忍住眼泪,紫苑紧咬下唇,并且深呼吸。
后头响起尖锐的笑声。
紫苑一回头,看到三个小孩正在爬树,两个小女孩跟一个小男孩。
他们是不是住在那栋像是废屋里的小孩呢?
三个人都长得很像,有着圆圆的头。
紫苑不知道他们在高兴些什么,但是只要看着大声欢笑的小孩子,就会让人也不由得快乐了起来。
母亲火蓝非常喜欢小孩子,常常打出『十岁以下半折』的优惠,因此店内总是充满着小孩子的声音。
NO.6的里面和外面,虽然像是被墙壁隔起来的两个不同性质的世界,但小孩子的欢笑声都是一样的。
看似最大的女孩子发现紫苑了,她停下脚步,瞪大眼睛,表情变得很僵硬。
紫苑并不想吓到他们,于是举起手来,先跟他们打招呼。
『你们好。』
站在女孩子后面的小男孩哭了出来。
『怎么了?别哭。』
当紫苑打算靠近他们的时候,女孩子的表情变了,惨叫一声:『蛇!』
她抱起小男孩,拉着另一名小女孩,从树上冲了下来。
惊叫声回响在夕阳下。紫苑不明就里地呆站着。
——蛇……
为什么要哀号?
蛇是什么意思?
他无法里解那个女孩子说的话。
——那孩子看到了什么?
他回头,后面除了晚秋的风景之外,什么也没有。
没有蛇也没有鸟,完全看不到生物。
——树木的影子看起来像蛇吗?
不,不对,那孩子是盯着我看,只看着我一个人。
紫苑突然觉得恐惧,头皮发麻,他用力地拉着前面的头发,这是他觉得困惑时惯有的动作。
『呃!』
紫苑突然吓到了。
他的指尖有几根头发,几根白色近乎透明的头发,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怎么会这样?』
他把手指插进头发里,将头发拉到前面来。
每一根都一样。
他摸摸自己的脸,手掌传过来的触感是富有弹性的皮肤,没有皱纹或是松弛的感觉,只有脖子怪怪的,有一点点凸凸的东西缠绕在脖子上。
紫苑冲下楼梯。
——镜子,哪里有镜子……
他翻开成堆的书山,小老鼠吓得急忙躲到床底下去。
浴室的旁边有一道木制的门,打开门,里面是可以容纳一个人睡觉的空间,后方的墙壁是镜子,其它墙壁上则是挂满各种东西,但是紫苑没那个心情仔细察看。
他打开灯,靠近镜子。
他的脚在发抖,手也在发抖,但是他一定要看。
『哇……』
镜子里面的是什么?
这是……
这是……
蛇!
女孩的惨叫声再度回响在耳朵深处。
我需要氧气,不然我要窒息了,我无法呼吸。
紫苑摇摇晃晃地靠在墙壁上。
他凝视着镜中的自己,视线就这样黏在镜子上,无法动弹。他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他的头发雪白发亮,而脖子上有一条蛇,宽两公分左右的红色小蛇缠在他的脖子上。看起来是这样,真的很像。
『怎么会这样!』
紫苑扯掉自己的衣服,他试图拆掉包裹在身上的绷带,然而仔仔细细缠绕的绷带却像是在嘲笑他的焦急,反而缠得更紧了。
当绷带终于解开时,紫苑呻吟了起来。
皮肤上出现了一条红筋,从左脚踝开始,像是缠绕般地从下往上延伸,从脚攀爬上来,穿过腋下、身躯,然后从腋下延伸到脖子,简直是缠绕在身上的一条蛇!
这条蛇弯弯曲曲地盘据在紫苑的裸体上,红色蜿蜒的痕迹。
紫苑无力地瘫坐在绷带上。
白发与红蛇,这就是活下来所付出的代价吗?
『欣赏自己的裸体很有趣吗?』
有人低声这么说。
原来是老鼠靠着门站在那里。
『老鼠……这是……』
『一退烧就出现了。不过异常变化只出现在皮肤上,并不是静脉曲张引起的。也就是说,这并不会影响到血液循环,太好了。』
『太好了?哪里好了?我这个样子……』
『如果不喜欢弄掉就好了啊。现在已经是可以移植培养皮肤的年代了,不是吗?头发染一染就好了,我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啊。不过……』
老鼠轻轻地耸耸肩。
『先不说头发,移植皮肤是不可能的,那样的技术和设备,这里没有。』
冷静、毫无感情的声音,一丝一毫的安慰与同情都没有。
紫苑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缠在自己脚上的绷带。
『紫苑。』
『嗯……』
『你后悔活下来吗?』
『嗯?啊……你在跟我说话吗?』
老鼠叹了一口气,在紫苑的面前蹲下,伸手托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别低着头,看我。也别发呆,好好听我说。你后悔吗?』
『后悔?后悔什么?』
『活下来。』
『后悔……觉得懊恼的意思吗?』
『废话!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你振作点!你自豪的脑筋烧坏掉了吗?』
后悔?后悔活下来吗?
后悔自己活下来,结果变成这个样子,坐在这个地方吗……
紫苑缓慢地摇头。
『我没那么想过。』
我不想死,爬在地上也想活下去。
虽然没有明确的目标与希望,虽然看不见未来,虽然肉体出现变化,心也很乱,但是我从来没想死过。
好喝到令人叹息的水、视线所及的天空、宁静夕阳下的空气、刚出炉的面包、手指触摸到的真实触感、窃笑声、『紫苑,你的梦想是什么?』意料外的告白、困惑……
活着才能接触到这一切,不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离开这一切。
『老鼠……我……想活下去。』
刚才强忍住的泪水,不小心滑落了一滴,紫苑即忙拭去。
『来不及掩饰了啦,笨蛋!你怎么能哭得如此没有防备呢?好不好意思啊?』
『只是不小心的啦!我的精神不太稳定,所以没办法控制。我才刚从病床上起来耶,你怎么可以笑我!』
老鼠静静地看着紫苑的脸,轻轻地抓了一把紫苑的头发。
『如果你很在意的话,晚点我帮你染了。不过啊,我觉得这样还满好看的耶。』
老鼠的手指轻轻地划着紫苑胸前的红筋。
『身上缠绕着一条红蛇,看起来也很美艳耶。』
『你这么说并不会让我觉得高兴。』
『我也不喜欢看你脱光衣服啊。穿上衣服吧,我请你吃特制的汤跟肉。』
这时紫苑才发现,他已经好久没有吃东西了,一阵饥饿感突然向他袭来。
『什么汤?要不要我帮忙?』
老鼠眨了眨眼。
『你恢复的速度比我想象的还快耶。』
『啊?』
老鼠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低沉。
『绕着大锅转啊转,腐烂的内脏往里丢。蟾蜍压在冰冷的大石下,沉睡三十一天三十一夜,熬成毒汁,先把你丢进魔锅里,煮吧!煮吧!』
『你在念什么?』
『《马克白》啊!三个魔女用锅子煮蝾螈的眼睛、蟾蜍的手指头跟蝙蝠的羽毛,烹煮特制汤的场景。很棒吧?』
『如果是那种汤就免了吧。』
『我用鸡肉代替蝙蝠、大量新鲜蔬菜代替蝾螈,再用一片蒜头代替蟾蜍汤。请稍待片刻,陛下。』
老鼠的特制汤热腾腾的,比过去吃过的任何东西还要美味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