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的第一、两天,我们每个人都指着自己的国家。到了第三、四天,我们指着自己的大陆。然后到了第五天,我们只想到唯一的地球。
(苏丹萨曼太空人,沙乌地阿拉伯)
当紫苑读完童话故事书之後,火蓝满足地叹了口气。
「好有趣喔。」
立克则是用鼻子哼了一下,摸摸才刚换好绷带的脖子,抱怨地说:
「我不觉得,兔子的故事一点都不好玩。」
「那立克想听什麽故事?」
「我想想哦……我想想看,我想听面包的故事,还有热汤跟炸地瓜的故事。」
「立克,你肚子饿了啊?」
火蓝朝着紫苑点头。
「他老是肚子饿,立克特别会肚子饿。」
「等一下……我去看有没有汤……」
是不是还有剩汤呢?能够让立克暂时填饱肚子的一碗汤呢?
火蓝站起来。
「不用了,我们不喝,要回家了。」
她拉着弟弟的手朝着门走去。
突然,她停下脚步,回头小声地说:
「谢谢你念书给我们听。」
「不客气。」
「我们明天还能来吗?」
「当然。」
「太好了。」
火蓝笑了,拉着立克往外走。
书堆阴影旁的老鼠伸了伸懒腰。
「你遗是这麽愚蠢。」
「愚蠢?我吗?」
「没有人蠢到不知道自己愚蠢,不知道有没有类似这样的俚语呢?」
老鼠站了起来,将超纤维布围上脖子。
「你打算施舍孩子们,把剩下的汤分给他们喝。」
「这样算愚蠢吗?」
「那些孩子是来听你念书的,并不是来求你施舍。要是你有从此不再让立克挨饿的自信的话,那倒无所谓,可是你只是心血来潮在有多余的汤的时候分给他喝,那麽下次他饿的时候,你怎麽办?你无法照顾他,对吧?如果没有责任感,在只能帮助他一半,那倒不如一开始就什麽都不要做。连火蓝都比你了解这个道理。她很聪明,自尊心又高,你看,她不是拒绝了你一时的慈悲心吗?」
紫苑瘫坐在椅子上。
老鼠说的话总是剃痛他。彷佛从他身上剥皮一样。一层又一层。剥掉自己的愚蠢、自己的傲慢、自己的迂回。
这些虚伪的皮肤被剥掉之後,出现的赤裸裸的自己的轻浮与骄傲自大。
老鼠走在紫苑的面前,一边戴上手套,一边继续说。
「第二个愚蠢,想听吗?」
「嗯,你说吧。」
「你答应他们明天再来。」
「这也不对?」
「明天的事情,谁也无法保证呀。」
紫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不知道我明天还能不能活着念书给他们听的意思吗?」
「没错。你的理解能力变快罗。你是被通缉的人,昨天又在外面游荡,就算被采测卫星找到也不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也许治安局警备课一些无所是事的人,现在已经朝着这里来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别说你明天想念书给他们听了,运气好的话,你已经被关进监狱的独居房,运气差的话,你再也无法开口讲话,也就是说,你早就死了。」
紫苑看着老鼠已经戴上皮手套的手。
即使在讲这种话的时候,老鼠的手的动作依旧优雅。如果模仿得来的话,他真想模仿看看。
「搞什麽啊!又在发呆。」
「啊……对不起。」
「你这个人真的很没有警觉性耶,连刚出生的鹿都比你强。」
「老鼠……」
「算了,我要去工作了。」
「市当局真的有心想抓我吗?」
老鼠的动作停了。
「这里紧邻着NO.6,如果有心的话,想要抓我并不困难……不,不光是我,你不也是逃亡中的VC吗?你跟我不一样,你还在外面活动,NO.6的探测卫星应该可以从静止轨道高精度监视同一个地方才对。」
「原来如此,所以呢?」
「所以为什么呢?市府当局并不是真的有心抓我们,至少不是很拚吧?」
老鼠耸耸肩。
「紫苑,好死不死,你居住的城市对外界几乎不抱任何兴趣,只在乎用特殊合金外墙包围起来的内部。西区是一个垃圾桶,是丢弃脏东西跟脓的地方……如果你是脓的话,西区正适合你,也许那些人这么认为也说不定。从自己的内部挤出一个小脓包,丢到垃圾桶,因此也不会特意自己跑来捡回去。」
「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待在这里就很安全吗?」
「我不知道。也许事情没那么单纯,但是待在这里,还是比较能够保障你的生命安全……你不也说想在这里生活下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也许你的梦想会成真喔。」
「到春天为止。」
到春天为止还有缓刑时间。
一到春天,蜂的活动期间,神圣都市的内部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会充满寄生蜂带来的恐惧吗?
在春天来临之前,在春暖花开之前,一定要想办法做点什么,在冬天还没过去之前,一定要想出办法来。
「好不容易出现了吃人蜂,你就静静地看着就好了啊,看NO.6究竟会变成怎样,会是很棒的一出戏喔。最厉害的主角、最感人的悲剧、最捧腹的喜剧,会是怎样的情况呢?」
「我母亲还在那个都市里生活,我无法置身事外,当个旁观者。」
「你打算回去吗?」
「春天来临前回去一次。在那之前,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做出血清。」
「用你自己的血吗?」
「没错。当然,要做出百分之百的血清可能有问题,但是,至少有试一试的价值吧。」
「你再怎么天才,连一只烧杯、一支针筒都找不到的地方,能做什么?」
「我去拜托力河先生看看,也许他能拿到最基本的工具。」
「那种人没钱是不会帮你做事的啦!就算你是他曾经深爱过的女人的儿子,如果你要他白做工,他才不会理你咧!」
「是吗……但是,血清是必要的。嗯,我会想办法说服他,告诉他如果成功的话,就能够赚大钱……」
老鼠的脚动了一下。
紫苑连椅子带人摔到地下,书山也倒了,小老鼠们忙着逃窜。
「你做什么!」
紫苑正打算站起来,然而老鼠的动作比紫苑快速许多。他的膝盖压住紫苑的胸口,手压住紫苑的肩膀。
「紫苑……」
老鼠从上俯视仰躺着的紫苑的脸,手指从肩膀移向喉咙。五根手指头的触感透过皮革手套传达到紫苑的脖子上。
老鼠慢慢地加强力道。
「你不抵抗吗?」
「嗯,抵抗也没用吧。」
「放弃得真快,这么不爱惜生命吗?」
「怎么可能。」
「你认为我不可能杀你,是不是?」
「是。」
老鼠笑了。
灰色的眼眸、薄薄的双唇、高挺的鼻梁,他的脸上浮现美丽却冷酷的笑容。
「别太看得起自己了。」
老鼠的手上彷佛变魔术般地出现一把刀子。
「四年前也发生过这种事吧。我把你压在你的床上。」
「我还记得。那时候是我冲向你,不过你轻而易举地就避开我,而下一个瞬间,我已经被你压住,一动也不能动了。」
那是一个暴风雨的夜晚。
紫苑还记得窗外怒吼的风声,还记得发烧的瘦小身躯。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四年。
经过了四年,我还是无法推开这个身体,也不想推开他。
「那个时候,我拿的是汤匙,我对你说,如果我手中拿的是刀子的话,你必死无疑。」
「是啊。」
「现在要不要试试看?」
老鼠放开手,换成以刀刃抵住了紫苑的下巴。
好冰,他同时也感觉到些微的疼痛。
「我不会让你制作血清。」
老鼠说。
「我并不是为了让你制作血清而救你的,别多管闲事,你给我安分待在这个洞里,直到时候来临。」
「时候?什么时候?」
「我毁了NO.6的时候。」
「毁了NO.6……」
「没错,我会将它连根拔起。」
突然,胸口的压力消失了。
老鼠收起刀子,也收起脸上残酷的微笑,脱掉手套抚摸着紫苑的下巴。指尖微微被染红了。
「这是你的血。别想用你的血来制作血清这种无聊的东西,想点更有效的使用方法吧。」
「老鼠……」
紫苑抓住老鼠的手。
「你为什么这么恨?」
老鼠并没有回答。
「你跟NO.6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如此憎恨它?」
老鼠突然叹了一口气,手上的肌肉也放松了。
「紫苑,你还不懂吗?NO.6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它吸取周遭所有的养分,只顾自己的壮大,是一个令人讨厌的……」
「寄生都市。」
「没错,你懂嘛。人类会积极驱逐寄生生物。就跟那个一样。我要驱逐它、毁灭它。只要那个地方消失了,这里的人就可以不用再生活在垃圾桶里了。」
「我想知道的是你个人的理由。」
「没有。」
「骗人!说只为自己战斗的人,是你。」
老鼠沉默地耸耸肩。
「你是为了……复仇吗?」
沉默。
老鼠也不拨开被抓住的手,正面看着紫苑。
「你想对NO.6复仇吗?如果是的话……发生了什么事?」
「我没必要告诉你。」
「我想听。」
紫苑抓紧老鼠的手。
「我想知道,老鼠。」
老鼠突然笑了出来,非常愉快的笑声。
「真是的,跟个撒娇的小孩一样。那么,紫苑……」
「嗯。」
「如果我告诉你的话,你会协助我吗?」
「啊?」
「你会帮助我拿刀刺向那个你生长的都市的心脏吗?你会放弃拯救那个都市,帮助我破坏它吗?我不需要血清,如果真有寄生蜂,正好可以用来从内部混乱NO.6。我想看看总是逍遥自在地生活在安全圈内的那群人恐慌、到处逃窜、自我毁灭的模样。这就是我的理由。你能帮助我吗?紫苑。」
紫苑摇摇头,避开灰色的眼眸。
「我做不到。」
紫苑的手被甩开。
「你总是这样!吵着要知道,却没有任何觉悟。知道是需要觉悟的!如果知道了真相,就无法回头了,无法回到还不知道时的那个无忧无虑又幸福的自己了。为什么你连这种道理都不懂呢……?紫苑,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老鼠蹲了下来,用手指着紫苑的下巴。
「我跟NO.6,你选哪边?」
紫苑屏息。他知道总有一天要被迫选择,他早有预感。
要选哪一边呢?
只要选择其一,就会失去另一边。
他并不想回NO.6。如果是这个意思的话,他毫无留恋。
但是,人就不一样了。母亲、应该已经去别的都市的沙布,还有下城的居民们,全都在那道墙壁的内侧,那里有自己怀念的风景以及记忆。
老鼠如果连同NO.6里的人、风景、记忆一起憎恨的话,紫苑无法和他站在同一阵线。
老鼠的手离开了紫苑的下巴。
「你爱NO.6,我却恨,所以呢……我们终有一天会成为敌人。」
呢喃,钻进紫苑胸中的呢喃。
「我也这么觉得。」
老鼠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
当时紫苑也渴望知道某些事,他希望了解老鼠的过往。当他对老鼠说「我想知道你的事情」时,老鼠给的答案也是一样。
我们会成为敌人。只不过那时候的老鼠,眼睛笑着,口吻也带点开玩笑的轻松。然而现在却很沉重,带着沉重黑暗的呢喃,硬生生地沉入紫苑的内心。
那是发自老鼠内心的呢喃。
我们终有一天会成为敌人。
老鼠站起来,看向墙壁的时钟。
「糟了,我迟到了,经理一定很生气。」
老鼠背对紫苑。不管声音或是眼睛,都已经抹去了近乎杀意的阴沉。灰色的眼眸变得明亮,口吻也轻松了。
「老鼠……」
「好了好了,妈妈要去工作了,小绵羊要好好看家喔,可怕的大野狼会来,绝对不能开门喔。」
「别太小看我了。」
老鼠脸色凝重,收起笑容,皱着眉头。
「你说什么?」
「我说,别太小看我了。」
「不高兴我把你当成小绵羊吗?那下次换演小红帽好了,小红帽很可爱又天真无邪,不知道怀疑也不懂警惕,结果被大野狼吃掉了,很适合你耶。」
我不会被你激怒的,你爱怎么嘲笑就怎么嘲笑吧,我有事要对你说。
「有些事情你看不到,我却看得到。」
「不懂你的意思。哎呀,这是你最在行的嘛。」
「你什么都一分为二,不是爱就是恨,不是敌人就是朋友,不是围墙的里面就是外面,而且你认为一定非得要二选一。」
「那是当然的啊,像你一样老是在分叉路口犹豫不决地烦恼的话,早就变成人肉干了。那是胆小鬼做的事情。不能逃的,总要选边站才行。」
「你从没想过可能有第三条路吗?」
「第三条路?」
「对。」
「紫苑,我真的无法理解你说的话,什么是第三条路?」
「不需要破坏NO.6,只要让它消失就好,你从没这么想过吗?」
老鼠捣着脸颊,深呼吸了一下。虽然他压抑着不表现在脸上,但是紫苑知道他动摇了。紫苑再往前踏出一步。
「只要摧毁外墙就好,这样它就会消失了。」
NO.6的防御墙吗?」
「没错。只要墙壁不见了,NO.6这个地方本身就会消失了。谁都能自由来去。撤掉墙壁跟关卡,这样就无法区分NO.6跟各区了。」
老鼠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抱着肚子狂笑。
刺耳的笑声回荡在地下室里。小老鼠们全都吓得挤在一起,小小的身体看起来更加缩小了。
「这么好笑吗?」
「好笑啊,好笑到我的眼泪都流出来了。你不只是天生秀逗,而且还有妄想症。什么第三条路嘛!不过是不切实际的梦话罢了!」
「老鼠,我是说真的。」
「我不希罕。」
这么讲的时候,老鼠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笑意了。
「那么轻易就消失可不好玩,那个都市必须要保持现在这个样子。盛装打扮、饱餐美食,尽量痴肥下去吧。当我一刀剖开肥胖的肚子,感觉一定很棒。我要将油滋滋的内脏全都拉出来,曝晒在阳光底下。真期待,没错,我非常期待春天的来临。」
「你爱怎么笑无所谓,但是我觉得做得到,我相信做得到。」
「你只是在找退路,想办法不让自己受伤罢了。万一真的外墙消失了,出现在那里的可不会是天国唷。是地狱。混乱、失序、斗争、掠夺……你不知道那里的居民受到多少压抑,不知道那个都市建筑在多少牺牲者的尸体之上。因为不知道,所以讲得出那种梦话。紫苑,不可能的,那不是调色盘,不可能把各种颜色调合成一种。一边终究会消灭另一边。只有这条路,这就是命运。爱与恨、敌人与朋友、墙壁的内与外,还有你与我,绝对不会合而为一的。」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至少……」
「至少?」
「我不会成为你的敌人,绝对不会。不管发生什么事,就算会被杀,我还是站在你身边。」
「说得太好听了。」
「是决心。」
是我自己的意志,决不会动摇。而且,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
我相信在最后关头非选不可的时候,人终究会选择安稳,放弃斗争;选择歌曲或书本,放弃武器;选择爱,放弃憎恨。
我生信这不会是梦话。是希望。
我还没有舍弃希望。我会找出你看不见的路,指引你。
老鼠别开视线,用鞋尖踢了椅子一脚。
「跟你在一起,有时候真的会让我觉得很焦躁,你总是想着理论跟梦想,而且说得很认真。」
「如果我不认真讲,我想你不会听我说。」
「够了,给我适可而止,别再说了。」
老鼠扶起自己踢倒的椅子,轻轻地拍打褪色的椅垫。
「像你这种只会出一张嘴的理想主义者,整天坐在这里就行啦。别关心外面的世界,在自己的脑袋里天马行空地幻想吧。什么都别再说了,别烦我了。」
「老鼠……」
「我不想听。听你说话我会想吐。够了,真是的,早知道你这么爱讲话,我就不会带你来这里了。」
「我不爱讲话,反而是不善于跟人交谈。」
「那你就更应该闭嘴。」
我不能沉默,不能坐在这里,关在自己的世界里,断绝跟外界的关系。
我想对你说话,听你说话,我必须跟你一起摸索生存下去的路。
捣住耳朵、闭起嘴巴、阖上眼睛。我已经不想再过那种生活了。
让我有这种想法的人,是你,老鼠。要我把手从耳朵拿开、张开嘴巴、注意凝视,这些全都是你说的。
可是,现在你却要我闭嘴吗?
你要说你不想听吗?
「胆小的是谁啊!」
紫苑不小心吐出这么一句话。老鼠的表情立刻变得可怕。
「你说什么?」
会吵架吗?紫苑闪过这个念头。
不过,他认为这样也无所谓。老鼠轻而易举就能制服自己吧。不论是四年前或是现在,结果都一样。他完全打不过老鼠,不过他一点也不在乎输赢……
他想要跟他肉搏。
即使被压在地上、被殴打、被勒到无法呼吸,他都无所谓。只要一秒钟都好,他想要站在对等的位置上,用自己的肉体跟他搏斗。
只是,老鼠再度别开视线,完全不看紫苑,朝着门口走去。
在老鼠快要摸到门把时,外头传来沙沙的沉闷声音。有什么东西在抓着门。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汪的低吼声。
老鼠与紫苑互看了一下。
「是狗。」
老鼠打开门。
一只茶褐色的大型犬坐在外面,摇着尾巴,嘴里叼着白色的包裹。
「是借狗人的狗……他发生什么事了吗?」
老鼠从狗的嘴里接过包裹。
是一封信。
他看过之后,嘴角现出微笑。
「紫苑,给你的,要委托你的工作。」
紫苑接过信来看。
非常难读的一封信。
信纸本身已经古老泛黄,上面还有狗的唾液,再加上文字也潦草得可以。即使如此,这封信仍比过去收到的任何一封信,都要让他雀跃。
紫苑,要不要来工作?
帮忙洗狗的工作。
我忙不过来,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跟着这家伙回来吧,只要跟着它,「善后者」应该不敢对你出手。就这样。
附注,这家伙说你应该满适合洗狗的。
「什么是洗狗?」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洗狗啊。洗借狗人借给人当暖炉用的狗。长毛、性格温驯的大型狗,全部应该有二十只吧。有些客人会抱怨有跳蚤或是很臭等等的,不肯付钱,因此他每个礼拜会找一个天气好的日子,帮狗洗澡。你要去吗?」
「当然要去。上面写着要不要来工作耶!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有人找我工作了。」
「有什么好高兴的?你怎么这么单纯啊。」
「老鼠,我应该要带什么去?要不要带肥皂?」
「应该不需要吧。你自己小心别被拉进小巷里了,男人、女人都要注意。不过有这只狗跟着,应该不用担心,我送你一段。」
「讲到这里,我也很想看看你工作的地方,好想看舞台剧喔。」
「别得寸进尺。」
大狗吠了一声。
「谢谢,托你的福,我找到了第一份工作。好了,带我去吧。」
大狗摇摇尾巴,舔了舔蹲下来的紫苑的脸颊。
「你帮我舔伤口,真贴心。」
「你白痴啊!因为有血的味道,所以它才舔你吧。」
「没那回事。它很小心地舔着我呢。算起来比你温柔多了。」
「别把我跟狗比。」
老鼠似乎真的感觉很差。
看着老鼠嘟起嘴,紫苑突然想起他四年前的样子。紫苑觉得有点好笑,也觉得有点怀念。
「干嘛,你笑什么?」
「不是,原来你也还保留着纯真的一面,我觉得有点高兴。」
「什么?」
「没有,没事。好了,麻烦你带路了。」
紫苑轻轻地抚摸狗背。
这样的动作彷佛是种暗号,大狗马上往楼梯上跑。紫苑也追着它,离开了地下。
外头的阳光灿烂。
原来如此,这样的天气也许真的很适合洗狗。紫苑朝着天空大大地深呼吸。
在老鼠的眼中,紫苑的身影彷佛被卷入了光线之中。从黑暗的洞穴爬出来时,光线总是耀眼刺目。
老鼠不喜欢明亮的地方。
充满光线的场所,容易变得危险。这一点他清楚得不得了。他无法像紫苑一样,毫无犹豫地拥抱光辉。
敌人或朋友、墙内或墙外、爱或恨,还有光或暗。
所以我说了啊,我们绝对无法相容,我都说了那么多次了,你还是不懂啊。
老鼠把已经到嘴边的叹息吞了回去,吐不出的惆怅与无奈就此沉入心底。
正当老鼠打算锁门的时候,一只小老鼠走到他的脚边来。
「你回来了啊。」
老鼠将它抱到手心上来。它似乎很疲倦,葡萄色的眼睛看起来有点模糊。
「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小老鼠摇摇头,吐了一个胶囊在老鼠的手心,里面有一张淡蓝色的纸条。
「回信吗?」
如果是的话,紫苑会很高兴。
今天似乎跟信很有缘。
突然,他的心里飘过一个黑色的东西。黑色的不明物体。没有形象,只是黑。
不安。不祥的预感。
头的一角微微地痛了起来。
嗅出危险与灾害的能力,是与生俱来的。
靠着这个能力,老鼠多次死里逃生。
他觉得这个胶囊里的东西,有一股很讨厌的味道。彷佛是要将他往毁灭里推的一步……
他打开胶囊。里面是火蓝匆忙写下的潦草字迹。
沙布被治安局抓走了。救她。火
头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老鼠闭上眼睛,倚靠着门。
沙布,那个女生被抓走了。
为什么……她不是菁英分子吗?跟紫苑一样……跟紫苑一样……
也就是说,代替紫苑吗?第二只赎罪的羔羊。
为什么?为什么需要活供品呢?
为了隐瞒寄生蜂杀人的事情,所以捏造紫苑是杀人犯,但是杀人犯一个就够了啊。然而,为什么……为什么市府当局需要另一个活供品呢?为什么……
不管原因为何,如果那个少女是第二个活供品的话,就不可能被带到治安局去,一定直接送监狱了。
小老鼠从NO.6回来需要半天的时间。
来不及了,她一定已经被关进牢里了。
测量能力、精心挑选、从小就花费相当的预算跟时间培养的特别课程的学生,为什么要眼睁睁地毁掉他们呢?
为什么?为什么…
一定有什么问题。一定隐瞒了什么,有大事将发生了。
老鼠慢慢地站稳。
猜不透。
一团谜。
不过在解谜之前,有一件事必须要先做决定。
这个该怎么办?
如果把这张潦草的纸条拿给紫苑的话,他一定会去监狱吧。他完全不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只是一心想救沙布地往那里去。
单纯不解世事的少爷只为了「不能眼睁睁看着朋友遇害」这样的理由,即使是毒蛇的巢穴,他也会往里头钻。专程送命上门。
那么,要撕掉吗?
撕掉倒很简单。沙布这名少女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只不过是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她会变成如何,又关自己什么事?就这样放着不理她也无所谓,没有什么会因此改变。
但是,如果紫苑死了,自己的内心会有很大的改变吧。
不想看着他死。那大概很痛苦。痛苦的不是被杀的紫苑,而是必须活着看着那具尸骸的自己会很难受。又必须再一次活着忍受地狱之火的焚烧。
开什么玩笑。我已经受够了!
我不想再失去了,不想再一次品尝独自被遗留在人世间的痛苦了。
不想失去?痛苦?
老鼠嗤了一声。
怎么会这样!他差点腿软。
将紫苑从治安局的手里救出来,是为了还他人情。不过如此而已。自己从来也没有想要跟他有什么关联。
不仅是紫苑,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跟任何人有所关联或是心灵相通。
对他人的思念,比光明还要危险。绝对不能跟他人有任何关联。不管是男是女,只能跟他们有随时可以斩断的关系。
绝对不能对任何人敞开胸怀!绝对不能相信任何人!
老婆婆最后的遗言,他差一点又要违背了。
不想失去。
痛苦。
老鼠仔细摺好火蓝的字条,放回胶囊里。
失去跟痛苦,不是早就习惯了吗?
就算紫苑死了,他也不一定会有失落感或是痛苦啊。就算有,也许只是极短的时间而已。
到时候自己可以自由地使用床跟浴室,不用担心汤的量,不会有人间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不会有人跟自己说话,也不需要阖上还没看完的书,专心聆听对方说话,更不需要压抑焦躁去回答对方的问题。
回到原来的生活。不过如此而已。
只要把装有纸条的胶囊交给他,然后转身就好,不要扯上关系就好。不过如此而已。
老鼠猛然打开门。
只有书跟少许家具的房子。
厚重墙壁围绕的地下室,是最适合老鼠的巢穴。
冰冷黑暗,看起来比平常宽敞。
冰冷、黑暗、宽敞的感觉朝着老鼠袭来。
跟他人有关联就是这样.独自一个人就变成无法生活下去。
人生四处都设有巧妙的陷阱,自己就被其中一个逮住了。
还来得及吗?
「老鼠,怎么了?」
紫苑站在楼梯上方通往地面的入口处喊着。
「大狗一直拉我,你快来啊。」
紫苑的身影在正午的逆光中,他的身影轮廓漆黑一片。
还来得及吗?
紫苑,没有你我还能活下去吗?
我能在多少会有点痛苦的觉悟下,逃离你这个陷阱吗?
我能斩断跟你的关系吗?
「老鼠?」
从地面上传来的声音里带着讶异。
「没事,我马上上去。」
老鼠关上门。
狗吠声、光线、风声。
老鼠重新卷好超纤维布,一步一步地爬上楼梯,一步一步地走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