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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4 真实的谎言,虚构的真实

国王的耳朵,是驴子的耳朵。毛茸茸的,驴子的耳朵。一颤一抖的,驴子的耳朵。

(《少年少女世界文学全集(l)》埃及神话,国王的耳朵是驴子的耳朵,田中秀英,中川正文译,讲谈社)

老鼠漫步在夜路上。

在这里,夜跟黑几乎是同义词。

当自然光退去后,这里就成了漆黑一片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被涂得乌漆抹黑。

有时会从只能勉强遮蔽风雨的棚屋里,透出细微的亮光,不过几乎马上就会熄灭,只剩下黑与寂静与连衣服底下的肉体都会冻僵的严寒,支配着暗夜。连嘴里呼出来的白色气息,都会被黑暗吞没。

老鼠突然仰望天际。

有无数颗星星闪烁着。天是晴朗的。

明天早晨大概会更冷吧。又会有好几个人在寒风中死去。

满天恒星下残酷的命运。

这块土地上,没有一个人会觉得冬天的星空是美丽的。

老鼠停下脚步,凝视着远方耀眼的都市。

耸立在黑暗中的光之城,神圣都市NO.6。

彷佛摸到的东西全都会变成黄金的米达斯国王的神话一般,都市整体闪耀着金色光芒。

在冰冻的黑暗中,老鼠淡淡地笑了。

米达斯国王得到点石成金的能力,却从此不能吃东西,连最疼爱的女儿也被他自己变成金块。他终于领悟到自己的贪念与愚蠢,恳求神明原谅。

NO.6,你呢?

俯视着漆黑,独自散发光芒的欺瞒与虚构的都市啊,有一天你也会跪地求饶吗?

不过,没有任何一个神明会原谅你。你会身穿金缕衣,崩塌、烧尽、灰飞烟灭。

我一定会活下去,活下去,亲眼看着你的命运落幕。

老鼠重新裹好超纤维布,再度迈开脚步。

被紫苑取名为哈姆雷特的小老鼠从超纤维布中间冒出头来,轻声吱吱叫。

对,我要活下去,就像过去一样,就算甸匐在地上,也要想办法活下去。避开所有危险,养精蓄锐,储备实力,准备给敌人致命一击。

保住性命,想办法活下去,一定要做到……

老鼠伸手摸了摸裤子后面的口袋,里面有火蓝的字条。

沙布被治安局抓走了。救她。火

他还没拿给紫苑看。

到底该怎么处理这张纸条呢?老鼠伤透脑筋。

他不知道是该丢了呢?还是干脆递给紫苑,撒手不管。

他很清楚,伤脑筋、无法下定决心或是觉得迷惑,对自己而言是多么危险的事是左还是右、是上还是下、是战还是退、是舍弃还是守护,刹那的判断,将决定生或死。

他从来也没有判断错误,所以才能活下来。

这张纸条有危险。

那么,就丢了吧。

跟可能会成为致命伤的迷惑,一起埋葬在黑暗里吧!

这就是正确答案。

为什么不照办?

为什么要特意花大笔金钱,委托人调查监狱?

真是的!我怎么会这么愚蠢呢……

他停下脚步。

老鼠站在原地,凝视着黑暗。那是一处生长着稀疏杂木的斜坡,离他居住的地下室数十公尺远处。

「谁?」

老鼠低声问。

寒风吹拂,光秃秃的树枝摇晃,头顶传来一阵乾枯的声音。

黑动了,传来比风声还要谧静的落叶足踏声。

「你发现得也太晚了点吧?」

响起呵呵的简短笑声。

二点都不像你,你在发什么呆啊?」

「原来是你,借狗人。」

借狗人的黑色头发跟褐色皮肤都便于他隐藏在黑暗里。可是他都走到这么近了,我却没有发现,实在太大意了。

我是怎么了?

「还好来人是我,你如果再那样不经心的话,命再多也不够你活,伊夫。」

借狗人叫出老鼠的艺名,又再度简短地笑了。

「我从不觉得你是安全的对象,特别是在夜路上埋伏我的时候。」

老鼠一面这么回答,一面往后退了半步。

「有何贵干,借狗人?不可能已经掌握到情报了吧?」

借狗人的语调变了,揶揄的声音不见了。

「发生紧急状况了。」

「紧急状况?」

「刚才……其实是满早的时候,紫苑来找我。」

「紫苑?」

闪过一股类似疼痛的不安。

「跟洗狗的工作没关系。他丢了一件灰色外套给我,追问我是不是从监狱里拿出来的。」

「灰色外套……女装吗?」

「没错。虽然肩膀的地方有点破,不过是件高级品。是我从监狱那边拿到,卖给二手衣店的衣服当中的一件。」

沙布,那个少女的吗?

老鼠别过头,叹了一口气。

「然后呢?」

「然后呢?我还想问你呢!这是什么戏码啊?老鼠。紫苑说外套是他朋友的。也就是说,他的什么朋友之类的人,是被抓进监狱里的犯人。而你,中午才给我钱,要我去蒐集监狱的情报。别告诉我这两件事情无关,连狗都不会相信啦。你打算去救紫苑的那个什么朋友吗?」

老鼠无法回答,因为他无法肯定也不能否定。

「怎么可能嘛,你怎么可能为了不认识的人不要命。」

「不一定会死。」

借狗人在黑暗中深呼了一口气。

「你在说什么梦话!那可是监狱耶!就算你成功潜入,也不可能活着出来。老鼠,你不要有这种愚蠢的想法啦。」

「咦?你居然也会担心我,真让人意外。」

「我才不会担心你咧!老鼠一只,要死要活关我屁事。但是,紫苑呢?那家伙知道朋友在哪里罗!他不是一个天然呆的大少爷吗?他一定认为监狱不过是个服刑的地方而已,只要提出面见的申请,就能见到朋友。如果你不阻止他,那家伙一定会去,然后……没命。」

借狗人沉默后,夜彷佛更黑了,连树枝也寂静无声。

「你在这里等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真是辛苦你了。」

老鼠往前,抓住借狗人企图避开的肩膀。只要察觉到气息,他就能将对方的动作摸得一清二楚。

「紫苑想怎样,是他的事,跟我无关。」

「那你为什么要偷偷摸摸地四处探听?为什么要瞒着紫苑蒐集监狱的情报啊?」

老鼠使力,紧扣骨瘦如柴的单薄肩膀。

借狗人痛苦地叫了出来。

老鼠在他的耳边呢喃地说:「别多管闲事,你只要做好我委托的工作就好。」

手放开了,借狗人单薄的身躯差点站不稳。

「你只对紫苑说了外套的出处,并没有提及我委托你的事情。」

「当然。」

「老鼠,紫苑会自己跑去哦。」

借狗人甩甩麻到指尖的手臂。

「那家伙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么,他就会瞒着你自己去。他一定觉得不能把你拖下水,对吧?」

「你又知道了?你是紫苑他爸吗?」

「不是爸爸也知道啦。那家伙的个性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所以你才会瞒着他私底下运作,不是吗?」

「罗嗦!」

老鼠的声音变得粗暴起来,他的情绪动摇,气息混乱。

不过,借狗人彷佛不在意似地继续说。

「如果他是你不想失去的重要的人,就好好保护他到最后。为了守护他,就别顾形象了吧。笨蛋!你以为自己有办法耍帅,瞒着他,什么都自己一个人解决掉吗?别那么自大了吧。」

「借狗人!」

借狗人比老鼠的一步快一秒往后退。膝盖着地,带着浅笑。

「你输了,老鼠。」

「你说什么!」

「有必须要守护的东西的你,输了。那是这个地方的游戏规则,不是吗?你认命吧。」

老鼠一蹬,跳到借狗人面前,将打算脱逃的对手撂倒在地。

「你说我输了?少用这种开玩笑的口吻跟我说话。」

「我没有开玩笑。老鼠,如果是以前的你,哪有这么容易就被我挑拨,也不可能走在夜路上还呆呆地想事情。」

借狗人以异常冷静的声音说:「放开我。」

他站起来后,又叹了一口气。

「你还没注意到吗,老鼠?」

「什么?」

响起彷佛要划破空气的尖锐口哨声。

就在口哨声响起的同时,借狗人后退了几步。

漆黑的四方,出现许多个赤红的小火焰。不需要多少时间,老鼠就发现那是狗的眼睛了。

不知不觉被狗包围了。

所有的狗都安静无声,一步一步地缩小圈子。

「这些狗是我训练来看门的,可不像中午那样罗。」

借狗人的声音从比刚才更远的地方传来。

「你毫无自觉地就踏入狗包围的圈子里了。真是无法想像的失误啊,老鼠。这就是你现在的弱点。别说紫苑了,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罗!」

在瞬间的沉默后,传来简短的命令。

「上!」

狗跳跃。

凶猛又柔软的身体从蹲着的老鼠头上飞越而过。

老鼠站起来,用力一踢。

呜~~

第一次有狗发出声音,接着扑倒在地上。

老鼠丝毫没有喘息的机会,下一只狗扑上来了。它立刻紧咬老鼠卷上超纤维布的手腕。

老鼠将那只狗摔落地面,背对着一棵杂木站着。

「借狗人,你再继续胡闹下去,我可就不客气了。」

老鼠抽掉小刀的皮革套,调整气息,数了数红色火焰。

还有四只。

「你最重要的狗被我割断喉咙你也不在乎罗?」

几乎从刚才相同的位置,传来借狗人的声音。

「有本事你就试试看啊。刚才只是准备运动,接下来可就不会像刚才那样优雅地一只一只上,会全部一起攻击你。」

借狗人还没讲完,老鼠就往声音的方向跳。几乎在同时,肩膀传来温热的刺痛。

「闪开!」

刀柄敲到狗的额头。

随着衣服破裂的声音,黑狗摔向后方。

「借狗人!」

抓住长发,拉倒。

压住身体,抵住褐色的喉头。

「叫你的狗退下,不然的话……」

借狗人呵呵地笑。

「不然的话怎样?杀我吗?」

「如果你想的话。」

「你连一只狗都不敢杀,会杀我?」

这次换老鼠轻声笑了。

「因为我今天没带替换的刀子。」

「什么?」

「一沾上狗血,刀子会钝。我是为了你,才不弄脏刀子的。」

借狗人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混帐,住手!你敢杀我看看,我的狗会全部扑上来,将你五马分尸。」

「是吗?你不是它们的头头吗?我听说好像头头被击败的狗会丧失战斗力耶。」

「没、没那回事!住手啦,很危险耶。」

「叫狗退下。」

「知道了啦。」

借狗人一弹指发出声音,狗狗们立刻变换方向,瞬间消失在黑暗中。

「原来如此,你训练得很好嘛。」

「谢谢夸奖。虽然我不觉得高兴。你很重耶,能不能下来了?我跟你不用在这里演爱情片。」

「那正是我的心声。就算在舞台上我也不要。」

放开借狗人的身体,收起刀子后,老鼠再问一次。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拍拍沾在衣服上的枯叶,借狗人啧了一声后,说:「这是为你准备的特别课程。」

「你说什么?」

「你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强。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一点。你的确很厉害,能跟我的狗对抗到这种地步的人,还没几个。」

「谢谢夸奖,虽然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但是,你并不是超人也不是怪物,你只是个人。而一个人能做的事情,毕竟有限。」

肩膀传来微微的疼痛,血沿着手臂流下来。

这是四年前紫苑帮忙处理枪伤的地方。

老鼠突然这么想。

「老鼠。」

传来紫苑的呼喊声。提灯的光线愈来愈接近。

「唷,大少爷亲自来迎接了,那么,我就闪人了。」

借狗人这么说后,又飞快地加上一句。

「老鼠,NO.6部有奇怪的骚动。」

「奇怪的骚动?」

「详细状况要调查后才知道。我听说正在流行怪病,不过并不是很确定,我会再深入调查的。还有,关于监狱内部的情报也快到手了。那里好像也有不太寻常的变动。看来再过不久,就会有好戏上演了。狗鼻子嗅到味道了。所以……」

「所以?」

「我助你一臂之力。」

借狗人伸出手,用力拍打老鼠的肩膀。

传来一阵剧痛。

老鼠呻吟,压着肩膀跪了下去。

「闪了。再跟你联络。」

借狗人的动作比刚才的狗还要迅速,混入黑暗中,渐渐远去。

相反地,紫苑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老鼠,发生什么事了?」

紫苑用提灯照着站起来的老鼠,怱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你这不是在流血吗?」

「被狗偷袭。」

「被狗偷袭?为什么?」

「是野狗。大概把我当成可爱的小白兔了吧。对了,你为什么来这里?」

哈姆雷特从紫苑的上衣口袋里探出头。

「是它来叫我的。我以为你出事了。」

「所以你是来救我的?就凭一盏提灯?」

「没错。」

紫苑拿着提灯靠近伤口一看,皱起了眉头。

「要赶快清理伤口才行。我们回去吧。能走吗?」

「当然。」

紫苑大概是想扶老鼠,他将手插进老鼠的腋下。

老鼠拨开紫苑的手,一个人迈开大步走。

肩膀好痛。

然而绝不能依靠朝自己伸出的手。

只要尝过依靠的甜头,就再也无法独立了。

伸到面前的他人之手,总是那么唐突,又随兴就消失。就是这个样子。

一回到地下室,紫苑的动作开始迅速起来。

察看伤口、洗净、消毒。

「又要缝吗?」

「很抱歉,你的伤似乎没那么严重。」

紫苑盖上急救箱,很罕见地笑得很得意。

「你以为会跟四年前一样,有点害怕,对吧?」

「什么有点,感觉一到你手上,就连被蚊子叮,你都要缝。」

「你怎么这么说,我到现在还认为四年前的处理是正确的呢。」

四年前,台风夜。

对,第一次遇到紫苑的那个夜晚,NO.6正处于暴风雨中。

那天夜里,彷佛邀请股敞开的窗户;窗户里,紫苑十二岁的脸庞;「你受伤了吧?我帮你包扎伤口」这么令人意外的话;缝合好伤口的那一瞬间,展露的满足笑容;可可亚的甜;樱桃蛋糕令人身心荡漾的美味;床铺的舒适;一张开眼睛,就听到身旁沉稳的呼吸声,这些都还很鲜明地留在老鼠的脑海里。

想忘也忘不掉,想丢也丢不尽。

那天夜里,体验到那些彷佛奇迹般的事情,即使已经过了四年,也毫无褪色,仍栩栩如生地留在这里。

人们称那个为回忆,取名为记忆。

也可以叫做命运。

嘲笑不带任何条件就接受他人,想要拯救他人的人天真,是很容易的事。

事实上,正因为拯救了自己,紫苑几乎失去了他当时所拥有的权利与幸运。

一路接受培养而长大、不知人间疾苦的菁英,怎么会这么天真呢?

如果能这么嘲笑紫苑的话,该有多轻松。

想要嘲笑,却如此痛苦;想要忘记,却如此鲜明;想要丢弃,却如此沉重。

「紫苑。」

「嗯?」

「你真的那么想吗?」

正在包裹绷带的紫苑停下手来。

「四年前的事情。你真的觉得是正确的处理吗?」

「这个嘛,因为是在有限的条件下……至少那已经是我能做的全部了。如果是现在的话,我应该可以缝得高明些吧。」

修长的手指,看起来很灵巧的手正如给人的印象一般,灵巧地裹着绷带。

「不光是伤口的事,我指的是那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一将绷带前端仔细地绑好之后,紫苑沉默地盯着老鼠的眼眸。

「那一夜,让你的人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你现在还能断言当时你所做的事没有错吗?」

「嗯。」

听到这么干脆的回答,让老鼠觉得好无趣。

「你不后悔吗?」

「嗯。」

「一点也不吗?」

「嗯。」

「为什么?」

「老鼠,我不懂你这个问题的意思,不过,搬到下城之后,有时我也会想,如果时光倒流,回到四年前的那个夜里……回到遇见你之前,我会怎么办。」

紫苑腼腆地笑了笑,将急救箱放回柜子里面。

「我想过不只一次,然而答案却只有一个。不管给我多少次机会,让我回到那个夜晚,我会做同样的事。我会打开窗户,等你来。」

「即使知道前方等待你的是毁灭?」

「没有什么毁灭啊,我也不认为现在在这里做这种事是毁灭。对吧,克拉巴特?」

一只茶色的小老鼠站在堆积成山的书上点头。

「它不是哈姆雷特吗?」

「哈姆雷特在床上睡。」

「啊……是哦,都是你爱乱取名字,反而愈搞愈复杂。」

「连名字都没有也太可怜了,它们都很聪明又勇敢,刚才也是哈姆雷特告诉我你有危险。」

「它找错对象了。你来救我,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幸好你来的时候,我已经把狗赶走了,要不然的话,现在的你大概伤痕累累了。」

「嗯,这个有可能。」

老鼠站了起来,抓着紫苑的胳膊。

「你听好,以后别再这么做了,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别想要来救我。」

紫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老鼠。

老鼠抬起下巴,咬紧牙根。

「听到了没?给我记好,你太弱了,不懂战术,也没有心理准备,就像一只从鸟巢里掉下来的雏鸟,啾啾地叫着,下场就是被狐狸吃掉。所以,至少别自己呆呆地靠近危险,绝对不可以。用点脑筋吧,让你优秀的脑浆好好工作,判断状况。真是的!没带武器就往黑暗里跑,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什么都没想。」

「你说什么?」

「危险啦状况啦,我根本没去想。还来不及想就冲出去了。」

「紫苑,所以我说啊,别再做那种愚蠢又轻率的事情了。」

「那我应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没有你能做的事情,你乖乖躲在棉被里就够了。」

紫苑垂下双眼,摇摇头。

「我做不到。明知道你遇到危险,却什么都不做,乖乖待着,这种事我做不到,我还是会冲出去找你。」

「你来只会碍手碍脚。」

「好伤人。」

「是事实。」

「老鼠……你讲得没错。我一点用都没有。我不懂如何打架,更无法伤害别人。」

「对,最低层级的战士,不,应该说是完全不及格,所以你别妄想战斗。你根本无法照顾别人,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保护好,不是吗?所以你什么都别做。拜托你,别靠近危险地带。」

我在讲什么啊!

老鼠再一次咬紧牙根。

我在说什么?

我干嘛这么认真?

为什么要想办法阻止紫苑?

紫苑会自己跑去哦。

借狗人低沉的声音再度浮现在脑海。

没错,紫苑会自己一个人去吧。

不会求我帮忙,甚至不会跟我说,就前往丝毫不可能让他生还的地方。

完全不懂战斗技巧,不懂流血时的痛苦与杀意的恐怖,就悄悄地离开这个地方

你这个顽固的、没用的、不知天高地厚的超级混蛋。

「无法解释的。」

紫苑轻声地说。

「什么?你有说话吗?」

「这是无法解释的,老鼠。就算我赶过去,也无法救你……我救不了你。我脑袋里很清楚这一点。」

「很好。你唯一能自豪的,不就是那颗脑袋里的东西吗?既然清楚,就该好好顺从。」

「不要。」

紫苑紧抿着嘴巴。

顽固的表情,同时也是隐藏着深邃强硬意志的表情。

老鼠第一次看到紫苑这样的表情。

「这是无法解释的!剐才哈姆雷特来叫我的时候,我好不安。你出事了。说不定你会死。这种时候,你要我在脑袋里算计,告诉自己去了也没用,告诉自己乖乖待着就好吗?我做不到,怎么可能做得到。有没有那个能力、能不能救得了你……谁有办法冷静思考那些!笨蛋!」

这是第二次被紫苑骂笨蛋。

那时候也跟现在一样,老鼠根本没料到紫苑的愤怒会爆发。

第一次的时候,老鼠对紫苑这么说:「别为了别人哭,也别为了别人打架。哭泣跟战斗只能为了自己。」

紫苑回答听不懂。

他的确不懂。

因为他现在又为了别人,冲进黑暗中。不管理性警告他危险,就这么冲进黑暗危险,太危险了。

对自己而言,紫苑的存在是脚镣,这点我早就觉悟了。

然而,也可能相反。

我也有可能成为紫苑的手铐。

就是因为这样……

老鼠从眼前的少年身上别开视线。

就是因为这样,人类才难搞。

关系愈密切,枷锁就愈重,不再能够自由的行动,只为了自己而活变得困难。早知道还不如不相识。

也许真是这样。

也许有一天,你会这么怨叹,紫苑。

紫苑觉得好难受,他噘着嘴问:「老鼠,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为什么。」

「你想笑就笑,反正你觉得我讲的都是无知之人的戏言而已,对吧?没关系,你就笑个够吧,笑啊。」

「等等,紫苑……我又不是在笑你……我只是在告诉你,接近乌云、接近危险是很危险的事而已。」

「那种事情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担心你啊。我不能担心你吗?我没有担心你的权利吗?」

「权利……你在讲什么啊,紫苑?」

「是你逼我的啊!」

紫苑握紧拳头,敲向书架。

堆积如山的书全倒了下来,克拉巴特尖叫着躲进老鼠的衣服里。

「抱歉,我太激动了……我没有要吼你的意思。」

「不会,你激动的表情也满有魅力的,有机会我还想再看看呢。」

「跟你在一起,我好像常常激动,原来我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连我自己也吓一跳。」

「你一直都是感情用事的人,感情总是驾驭理性。率直地顺从自己的感情并不可耻。四年前也是。在你还是NO.6菁英候补时,你就顺从自己的感情,接受了我。」

那是好不容易才能听清楚的轻声呢喃。

紫苑垂着头弯下身,唇轻轻贴上老鼠的唇。

啪!

有本书从哪里掉下来的声音。

老鼠抬头问:「这该不会是感谢吻吧?」

「只是个晚安吻。」

「晚安……啊。」

「明天我要帮狗剃毛。有好几只长毛狗,可是借狗人都放着不理,害它们的毛都打结,快要得皮肤病了。」

「我才刚被咬而已,管他长毛还是短毛,我不想听狗的事情。」

紫苑笑了出来,伸出手挥了一下。

「那晚安了。」

「嗯,祝好梦。」

「你也是。」

紫苑消失在书后。

可能想要跟他一起睡吧,克拉巴特钻出老鼠的衣服,跟了上去。

「晚安吻吗?」

老鼠用手指轻轻抚摸嘴唇,往椅背靠去。

「撒谎,原来你也会。」

空腹感、疲劳感及伤口疼痛感全都远离,取而代之的是体内慢慢涌出的东西。

难以区分是悲哀还是寂寞的东西。

这是什么?

突然有温热的水滴滑过脸颊。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发现原来是泪水。

我老早就忘了如何哭泣。

好咸。

感觉就像加了太多盐的汤。

老鼠曲起双腿,将头靠在腿上,慢慢地喝下渗透到嘴里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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