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杀了知更鸟?
是我,麻雀说。
我用我的弓跟箭,
射杀了知更乌。
是谁替它送终?
是我,蜻蜒说。
我睁着一只眼睛,
看着知更鸟死去。
(鹅妈妈童摇集)
男人仔细地盯着借狗人递给他的金币。
「是真的。」
借狗人对着男人清瘦、戽斗的侧脸喃喃地说。为了尽可能听起来严肃,他压低了声量。
「真的……金币吗?」
男人咽了一口口水。
「你就慢慢看,看到你满意吧!不过它看起来就是真的吧?」
「是、是啊……是真的。」
「是你的了。」
借狗人飞快地丢下这句话。男人颤抖着嘴说:
「我的?」
「对,你的,送给你。」
「啊?呃……可是为什么给我一枚金币这么多钱?」
「当然,不是平白无故送你,我可不是多金的慈善家。这是工作报酬,接受吗?」
「工作?」
男人的视线从金币移向借狗人。一双类似胆怯小动物的圆圆眼睛,正划过一抹猜疑的色彩。
就是此时!
借狗人握紧拳头。
接下来是关键,不能让这个男人有思考的空间,不能让他有多余的疑虑。得拿金币诱惑他。金币耶!金币,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看到的东西。再说,这家伙现在需要钱……不过除了将死之人,应该没有人不爱钱吧?
拿出对方最想要的东西,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让对方无路可退。周密且巧妙地,只要模仿老鼠的作法就可以了。想到自己也是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回想起来还真是败给了自己。
呵!
好像听见老鼠的笑声,脑海里甚至浮现老鼠独特的那种讽刺的笑容。
看你学得很好嘛,乖孩子,事成之后再好好奖赏你。
不必了,老鼠,我可不是为了帮你才这么做,我是为了金块,为了得到金块才冒险一搏。
借狗人摇摇头,甩开脑海中的幻影。
别随便出现在我眼前啦,你这个混蛋家伙!
「工作……什么意思?」
「工作就是工作啊!我要委托你工作,代价是一枚金币。」
借狗人折了折手指。男人眨眨眼,眼中的猜疑神色更浓了。
这个男人叫月药,在监狱里做清洁管理的工作,跟借狗人很熟。借狗人向月药购买监狱内部的垃圾、剩饭,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当然这是黑市交易,见不得光的。借狗人三天一次从月药手中收取一部分的剩饭与废弃物,然后给予相当的金额。多半是几枚铜币,除非是很不错的东西才会给一枚银币。
虽然相识很久,不过这可能是两人交谈最长的一次。每次见面总是一、两句「只有这些了」、「谢谢,这是货款」、「好」这种称不上是谈话的对话而已,两人甚至没对看过一眼。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月药负责管理、焚烧监狱的废弃物以及操控监狱内的清扫机器人。他一整天都独自待在紧邻垃圾收集场与焚烧炉旁的小房间里。
「待在这里只能沉默,不会遇到任何人,也不用跟谁讲话,非常孤独。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机械。」
不知道何时,月药曾罕见地抱怨了一堆。借狗人当时只是随意应了他两声。点着头对他说,那真是令人难过啊,但是心里却很不以为然。
少无病呻吟了!
剩饭及垃圾清扫管理室是监狱里面的最末端,监狱里的所有垃圾全都集中在这里。那些东西的分类、运送到焚化炉、调整焚烧的温度、整理焚烧后灰烬等事,全都是机械的工作,几乎全工程都已经自动化了。月药的工作是机械的管理与调整而已,一个人就已足够。的确,没有说话对象的职场是很孤独,但是那又如何?一整天不说话又不会死人。
你要不要试试?过一下那种肚子好饿好饿,一整天却只能想着食物,只能舔着路边小石头止饿的生活。孤独?那种东西是能吃饱肚子的好命人,为了赋新词强说愁的奢侈玩具吧!
不过,借狗人也只是在心里不以为然而已,嘴上还是表示难过,展现虚假的同情。月药是重要的交易对象,没必要让他觉得不舒服。
从分类、焚烧到焚化炉的清扫全都是全自动,然而在分类的前一个步骤却需要人工。将垃圾从收集场移往输送带的工作,不知道为什么,只有这个工程没有自动化。月药必须亲自操控小型挖土机,将垃圾移往输送带,有时候还要使用铲子这种老旧的工具去挖。这时候他会迅速地将厨余以及还能穿的衣服等分类、藏起来,然后卖给借狗人。借狗人再将买到的商品转卖给西区的餐饮店、二手衣店,从中赚取报酬。
就借狗人而言,自动化的第一个步骤需要人工,那可说是上天的恩赐,真是幸运,因为这样他才有生意可做。
月药的工作场所里没有监视录影器,也没有警报系统。如果出现异常,必须由月药自己按机器最旁边的急救按钮。
「就算按了,我想也不会有人来救援。」
他曾听见月药看着红色的按钮,这么喃喃自语过。
监狱里的职员一般由接送巴士从一般入口送往各区,但是听说只有月药独自被塞进旧式小型汽车里。
「受到这样的待遇,自己都觉得难堪,该说是觉得自尊都被磨灭了吧……」
这也算是一种抱怨吧?最近月药抱怨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自尊?哈?孤独之后讲自尊?又多了一个奢侈的玩具,拿出来炫耀罢了。真是的,能不能讲些让我可以填饱肚子的话啊?
借狗人还是在心里咒骂。
月药的孤独跟自尊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这里是遍布监狱内部的监视网中,唯一的漏洞,是西区跟NO.6之间唯一没有遮蔽墙,可以直接接触的地方。老鼠会看上这个地方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只是,从这里无法进入监狱内部。通往内部的走廊上有两道门,从月药这一边不可能开得了门。
设计这栋坚固监狱的人,费尽心思要让这里成为不论入侵或是逃脱都难如登天的监牢,所以没有余力连垃圾处理系统都细心地纳入考虑之中吗?不,一定是一开始就不把负责清扫作业的人看在眼里,甚至连管理监狱的治安局里,也不会有任何一位职员会想到月药的工作场所。就算工作中出现意外,月药受了濒临死亡的重伤,监狱内部也不会开门,当然急救人员更是不可能出现吧……门不会打开,也不会有人来救月药。
想到这里,借狗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住在下城的月药只是准市民。虽然如此,他还是神圣都市内部的人。也许贫穷,但是不会知道饥饿的恐惧、寒冷的痛苦,好命到能感叹孤独。对借狗人等西区的居民而言,简直就像活在天堂里。
从彼此仅有的交谈中,借狗人可以察觉月药是一个善良、温和的人。但连这样的月药有时候看借狗人这个西区的居民时,眼中还是会参杂着轻视与优越感。
我比这家伙高等。
我不会挨饿。
我在严冬里不会受冻。
我是NO.6的居民。
所以我比这家伙高等。
真可笑!
人替人分等级。应该是被轻视、看不起的人也会轻视、看不起别人。这不是受制于社会结构的强制,而是人本身在自己的心中排列等级。
被NO.6高层视为比机械还要下等,戚叹、抱怨自己被如此对待的月药,对在西区一角生活的借狗人展示优越感、轻视他。
真是可笑,而且不可思议。
借狗人有时候会觉得人类这种生物比狗还要愚蠢。狗社会也有等级,不过靠的是狗自身的能力,不会以血统、皮毛、出生的场所来决定优劣。
连狗都不做的事情,人类却做得理所当然。人类为什么会如此无聊呢?
我们都一样。
突然响起这个声音,在耳朵深处微微响起。那不是老鼠的声音,老鼠的声音明亮,却不会如此柔软。
紫苑……
顶着一头白发的怪异小子,而且还是逃亡中的一级罪犯。一级罪犯耶!可不是想当就能当成的,太佩服了!不过个性却是超级天真……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总之就是个怪异的小子。
他说过:
「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借狗人。」
我问:
「你跟我是一样的人?」
「对。」
NO.6的居民跟我们也是一样的人?
他毫不犹豫地给我一个明快的答案:
「对。」
紫苑,真的是一个怪异的小子。
紫苑,在你的心中没有等级吗?你绝对不会在人与人之间画下一条线吗?不会因为轻视、瞧不起某个人而得到优越感吗?
紫苑,我们真的是同等级的人吗?
「你说的工作……是什么?」
沙哑的声音问。正在思考的脑袋无法立即反应。
「啊?」
「这枚金币的工作……要我做什么?」
「啊,你是问这个啊,就是……」
哎唷,还真容易上钩!看来这位大叔很需要钱。
「先说好,危险的工作我不做。春天我就要多一个孩子了,今后我得要好好赚钱才行,危及生命的工作我绝对不做。」
好、好!原来如此,不想遇到危险,但是却渴望赚钱。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借狗人眯起眼睛,慢慢地露出微笑。这个微笑也是向老鼠学的,要引诱对方踏入陷阱之时,要露出温柔的微笑,尽可能灿烂到让对方屏息。
要做到那样是不可能的,我又不是演员,没有像老鼠那样可以随意诓骗别人的演技。
反正就是露出微笑。然后……然后要怎么做,老鼠?
心跳剧烈,震动着胸肌,发出怦、怦的声音。紧握的手心已经流满了汗,背部也有汗水湿透的感觉。喉咙好渴,舌头都黏住了。
借狗人发现自己非常紧张。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一定要拉拢这个人,必须让他照着计划去做,一定要!要是失败了,老鼠跟紫苑能够活着回来的路就会完全封闭,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原本就是一场鲁莽的赌注,要从监狱逃脱出来,根本连百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那两个人居然赌上了,真是白痴,没有人比他们更愚蠢了。愚蠢之人理所当然遭到毁灭,是自作自受。
我知道,我懂,可是我还是……
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回来,想要再见到他们。当然,金块也是目的。黄金山让人眼睛发亮,但是,我想见他们。老鼠爱讽刺的语调与笑声、紫苑木讷的口吻,我都想亲耳再听一次。
「哎唷,回来了啊。」
「回来了啊,我不是说一定会回来吗?我从不承诺做不到的事。」
「呋!装什么帅,又得听你喋喋不休了,真是的,烦死人了。」
「借狗人,抱歉让你担心了。」
「担心?紫苑,你在讲什么梦话啊?我根本一点都……」
「你很担心我吧?」
「笨蛋!」
我想要跟他们这么对话,好想………
我……我真心祈祷……祈祷他们能活下来,活着回来……
我不跟神明祈祷,绝不求助訑;我向自己祈祷,求助我自己。我能做得到的事情,我会尽力去做,绝不放弃……我选择相信你们。
祈祷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老鼠。
借狗人的微笑,让月药谨慎了起来。
果然无法像老鼠做得那么巧妙,大概什么地方看起来生硬吧……因此反而让月药有了戒心。
故意咳了一声后,借狗人收起微笑。
「那我可要跟你说声恭喜了。请放心,我不会说金币换你一条命这种蠢话。这件工作很简单,非常简单,但是只有你能做得到,所以有一枚金币的价值。」
「工作简单却能得到一枚金币?」
「我就说除了你,别人办不到啊,所以我只能来拜托你。真的,只有你办得到,你一定能做得到。」
月药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下来。
只有你办得到。
你一定能做得到。
借狗人搔弄着月药的自尊心,用话慢慢地抚慰他的自尊心,长期以来一直被伤害的自尊心,现在一定觉得很舒服吧。
「拜托你帮帮我,月药先生。」
「你先把话说清楚……究竟要我做什么?」
「想请你让清扫机器人失控。」
「啊?」
「你在这里不只处理垃圾,还管理监狱内的清扫机器人,对吧?」
「啊……是啊,不过说是管理,也只是按下在监狱内待机的清扫机器人的控制钮而已,之后机器人会自己启动,自动开始清扫,我只需要每个月替它们检修一次。」
「下次的检修日是什么时候?」
「一个礼拜后。」
「能不能改成明天?」
「明天?明天可是『神圣节』耶!」
「嗅,是啊,是NO.6的节日。」
「节、节日,几乎所有人都放假……我也……」
「你没有放假,不是吗?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一个月只有三天假,连『神圣节』都不能放假。我记得你跟我抱怨过,不是吗?」
「那、那是……可是……」
「这并不困难吧?编个理由,譬如说觉得机器人的动作有点奇怪之类的,把检修日提前一周,不过如此而已呀!」
「可这种事……」
「做得到吧?不是有前例吗?」
紫苑说过:
「其实清扫机器人被要求的复杂动作,超过一般人的想像。不过像我操控的一坊他们(这时借狗人忍不住问一坊是什么。当他听到是机器人的名字时,非常受不了。听说是紫苑死掉的同事取的名字。三台机器人分别叫一坊、二坊、三坊。哈?天真到让人无法置信的家伙。不过,这个单纯的家伙不仅给小老鼠取名字,连机器人都取上名字,叫得那么亲切,真是太好笑了。)负责清扫公园,也许只需要比较简单的动作就可以了,因为不用仔细分类垃圾。可是负责在建筑物里面,特别是非家庭,而是在集合各种领域的职场清扫的话,就不能只会单一的动作。各领域制造出来的垃圾跟肮脏的情况都不一样,所以需要非常精密的构造。」
「也就是说,需要精密的检修罗?并不是没有故障。」
这应该是老鼠说的吧。紫苑谨慎地点头回答说:
「就我的经验而雷,应该会出现很多小问题,譬如分类功能降低、动作迟缓之类。」
「原来如此。」
老鼠那家伙带着淡淡的笑容,瞄了我一眼。
讨人厌的眼神,似乎别有涵义又有所算计。每次那家伙一露出那种眼神,总没好事。我急忙错开眼神,不过已经太晚了。
当时我并不明白那个眼神的意义,不过现在我可搞清楚了。
借狗人,该是你上场的时候了,这可是很重要的角色哦,你可要好好演。
我知道啦,你就看着吧,老鼠。像你那种笨拙的演技根本不够看,我一定会展现我高超的演技。
「我听说清扫机器人故障的机率很高,不是吗?」
月药皱起眉头,看起来很不情愿地回答说:
「也不能算很高啦。」
「把检修提前,如何?不会不自然,对吧?」
「是不会,也不是不能提前。」
借狗人差点笑出来。
这位大叔还真老实。
明明牵制着借狗人,却不知不觉一板一眼地回答问题,原来月药是这样的人,真有趣。
现在不是能笑的时候,也没有笑的闲情,想到这儿,借狗人收起嘴角的笑容。就算利用对方认真、一板一眼的个性,也必须拉拢他。
「不是不能,就是可以,对吧?月药先生。」
「将检修的日期提早……是可以,但是,你说要让机器人失控是什么意田心?」
「字面上的意思。我希望你能动个手脚,让机器人做出跟清扫完全相反的事情。」
「相反的事情?」
「把垃圾吐出来,把囤积在肚子里的垃圾全部吐出来。我希望你把这个放进那些垃圾里。」
借狗人拿出放有小胶囊的瓶子出来。
「这是?」
「这并不是危险物品,请安心,它只会发出一点恶臭而已,而且也不是很臭的味道。这个胶囊一接触到空气就会慢慢地溶解,是慢慢的。」
「为什么要将这种东西放进垃圾里,而且还要让机器人吐出来?」
「只是恶作剧。」
借狗人耸耸肩,呵呵呵地笑了笑。一点都不好笑,因为太紧张,他已经全身是汗,根本笑不出来。
但是他还是要笑,展现出突然想要恶作剧的小孩会有的笑脸给月药看。月药并没有笑,一脸完全不相信借狗人的表情。
真是的,疑心病真重的家伙,看来是非常胆小。
「要是机器人到处散布垃圾跟恶臭的话,可是会引起大骚动,没错吧?」
月药点头。手还紧紧地握着金币。
「一定会引起大骚动。监狱内部除了犯人之外,其他人都待在舒适、整洁的办公室里工作,绝对没有看过脏东西,不,我看连垃圾都没摸过吧……」
「对吧?谁都不认为你的工作有多辛苦又多重要,所以给点恶作剧罗!清扫
机器人失控,到处散布垃圾。这么一来,里面的家伙就会大骚动,首先……」
「命令我关掉机器人。」
「没错,你关掉机器人。然后……然后应该会被叫到建筑物里面去吧?」
「为了修理机器人?嗯,有可能吧,」
「还有善后,他们会命令你清扫垃圾,因为没有其他家伙会清扫工作。你被叫去之后,就会打开了。」
「打开什么?」
「门啊!从你这边绝对不会打开的那道门会被打开,你会拿着旧式的清扫工具穿过那道门。那个时候,这个胶囊会开始溶解,四处开始哺漫着恶臭。如果没有溶解的话,请用脚踩,也许这样的效果会更好。嗯……啊!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刚才也说过了,这不是很臭的味道,就算臭气戚应器感应到,也只是危险度0的程度而已。我的鼻子已经习惯了,也许根本不觉得臭,不过那些高等的人可就难受了,骚动会更大。你要假装急忙收拾垃圾的样子。」
重点来了。
借狗人压低声量,在月药的耳边喃喃地说着。
一句、两句。
月药的身体僵硬了起来。嘴巴半开,露出坚硬的白色牙齿。
「这……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做得到!」
「为什么?很简单啊,比你在这里用铲子还简单好几倍呢!」
「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我会被解雇……不,可能不是解雇就能解决的问题,我会被治安局逮捕……啊啊!别说了,恐怖到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抱歉,我不能答应,你回去吧……借狗人,这个还你。」
月药递出金币。那是真的金币,发出黯淡的光芒。
借狗人翘起嘴唇,露出笑容。感觉比刚才笑得漂亮些。
「还我吗?原来如此,你没有欲望。」
「命比欲望重要。」
借狗人将自己褐色的手轻轻搭上月药的手心。
「啊……」
月药倒抽了口气。
手心上的金币变成两枚。
「喂,借狗人,我……」
「再一枚。」
第三枚金币放了上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这么多钱……」
「因为我拜托的工作有这个价值。如果成功的话,我会再给你三枚金币当作报酬。」
「借狗人,你究竟想做什么?不是单纯的恶作剧,对吧?不可能是恶作剧。而且,你哪来这么多钱?」
「好问题。你究竟要接下我的工作还是拒绝?不,我想你非接不可吧……」
「为、为什么引我拒绝!我不干!」
「你非接不可。你将内部情报卖给了我,不是吗?你忘了吗?」
借狗人舔了舔干燥粗糙的下唇,胸口的悸动已经停止。他看着月药越来越没有血色的脸,笑得更开心了。
没问题的,我很冷静,我不会因为焦急而犯下搞砸最后一击的这种蠢事。我可以的。
「之前你不是告诉过我监狱内部的电力系统配置吗?」
「那是……可是那只是我所知的范围内的概要而已。」
「但是你还是告诉了我,不,是卖给了我。我记得当时是给你两枚银币吧?你将职场的情报以两枚银币的代价卖给了我,要是这件事公诸于世,那才是解雇也无法解决的问题……」
「我、我需要钱。内人生病了,需要看医生。」
「是啊,你是个很顾家的人,但是你觉得这样的理由能被市当局接受?『为了养家,我以两枚银币的价格把情报卖给西区的居民,真的很抱歉。』你这么对治安局的人自白看看啊!你觉得他们会安慰你说:『这样啊,你辛苦了』吗?怎么可能,又不是天方夜谭!我想你应该也很清楚自己的立场还有治安局的恐怖。好怕喔!光想就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借狗人搓了搓自己光溜溜的手臂。月药的脸色更加苍白,面无表情,彷佛画在纸上的失败人物画像。
「你、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把现实分析给你听而已啊,而且不收费。」
月药呻吟。借狗人轻轻地拍拍他的肩膀说:
「没事的,不会危害到你,我保证!你想想,一直以来你都很认真工作,也是登记有案的市民,谁会怀疑到你身上去?不会有人的。因为没人会注意你,也没人会去看你。」
「但是,监视录影机……」
「要是你出现不自然的动作,当然会被发现。不过只要你像平常一样的话,要骗过录影机是轻而易举的事。机械能送出鲜明的影像,却无法照出人心。不论如何,反正你已经一脚踏进来了。」
借狗人再递出一枚金币。
「你会帮我吧,月药先生?」
「呃……只有一次哦,我只帮一次。」
「感谢。那么,明天见。就约你下班时间。」
「好……剩下的金币你真的会给我吧?」
「狗跟人不一样,狗不会说谎,约定好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但是……咦?」
「干嘛啦!」
「你有没有听到婴儿哭声?」
「婴儿?我什么也没听到。」
「我的确听到了啊……」
「你听错了吧!你小孩快出生了,所以才会把风声听成婴儿哭声啦!不过,说的也是,孩子出生后就更需要钱了。要买温暖的睡床,营养足够的牛奶也不能少。」
月药动了动嘴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他不发一语地关上清扫管理室的门。
当房间里露出来的光被遮蔽后,四周陷入深沉的漆黑之中。冰冷的夜风从脚边掠过。
呼……
借狗人大大地呼了一口气。在这么天寒地冻的天气里却满身是汗,肩膀觉得
呼……
再一次,这次是故意吐气的。冷空气窜人心底,掀起涟漪。
成功了吗?
我成功地接续起他们的命脉了吗?
不安……
月药那个男人小心谨慎又善良,他会很困扰、很迷惘吧?他应该会一直到下手之前都犹豫不决,无法下定决心吧?
怎么办?怎么做才好?做?不做?啊啊!究竟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月药最后会下怎样的决定呢?会不会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呢?借狗人实在没有信心。
人心如同纤细的树枝一样。
受不了风的吹拂而摇曳。
只能相信了。
不是月药,是自己的运气.脑海中浮现紫苑的脸,也浮现老鼠的侧脸。
只能相信他们了。
借狗人加快在暗夜里的脚步。载着剩饭的推车旁,有道黑色的影子在晃动着,发出呜呜的哽咽声。
「别把他弄哭啦!」
借狗人大大地啧了一声后,又用力地皱起眉头。
「你来当什么保姆啊?好好顾着他啦!我不是叫你来弄哭他的,大叔。」
「我才想哭呢,真是的。」
抱着婴儿的力河也啧了一声,眉头大概也是皱起来的吧。虽然四周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喂,小紫苑,妈妈回来了喔,太好了。」
「谁是妈妈啊!」
「谁都好,反正不是我。还你。」
一个包裹着柔软毯子的婴儿递了过来。毯子是力河弄来的东西。
手中的婴儿传来重量与温度。他好像长胖了些。
怎么可能,想太多了。
从瓦砾堆里捡回来的婴儿吸着狗奶,挥动手脚,爱笑又爱哭。脸上有着爱动的大眼睛以及胖胖的脸颊。
「麻、麻……」
婴儿对着借狗人伸出手,彷佛在找些什么,又像是在寻求些什么,也像是在呼喊着。
「你看,他不是叫你妈妈吗?他想妈妈了。」
「只是因为你呼出来的气息全都是酒臭味啦!哦,乖、乖……好可怜喔,很难受吧,小紫苑。」
「然后呢?」
「什么?」
「顺利吗?」
「不知道,我尽力了,照着老鼠的指示都做了。」
力河哼了一声说:
「伊夫吗?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自大的小鬼,都已经被丢进监狱里了,还事事下指令,他以为他是谁啊!」
「老鼠就是老鼠,不是任何人,而且他们不是被丢进入的,是自愿穿过那道门。」
「地狱之门。」
「大叔。」
「干嘛?」
「你觉得他们会回来吗?」
「穿过地狱之门的家伙吗?不可能吧,如果没有出现奇迹的话,不可能。」
「奇迹其实还满容易出现的喔!以前老鼠说过。」
「伊夫是诈欺师,那家伙讲的话没一句可以信。我……我呢,借狗人,我是真心希望紫苑能回来。」
「老鼠呢?」
「伊夫?随便啦,一辈子看不到他我也不在乎,反而是如果能一辈子都看不到他,那就太高兴了,我的人生也会因此光明一些。」
借狗人笑出声音,让力河非常不高兴。真有趣。原因他明白,就是因为明白,所以更有趣。
「月夜。」
借狗人低声叫。是小老鼠的名字,听说这也是紫苑取的名字。哈姆雷特、克拉巴特、月夜……觉得好笑才记住的名字,没想到却因此让他能够区分每个,不,是每只原本不过是很普通的小老鼠。
真的很可笑。
吱……
黑狗在一旁趴睡,它的肚子底下爬出一只同样是黑色的小老鼠。
「去告诉你的主人,我照他指示的做了,明天傍晚全都会出动。」
吱……
「月夜,我会祈祷你的主人平安抵达。」
吱吱……
小老鼠的身影立刻混入黑暗中消失无踪。
「那家伙知道伊夫在哪里?」
「应该吧。」
「它听得懂你说的话?」
「我想它也听得懂大叔的话,如果你没喝醉酒的话,它可以听得懂。」
「为什么?不过是一只普通的老鼠呀……」
「不是普通的老鼠吧。普通的老鼠听不懂人话,那些家伙聪明得很,可以理解语言,听得懂我们说的话,难怪老鼠很重视它们。」
「为什么不是普通的老鼠?」
「你问我,我问谁啊?」
「是机器鼠吗?」
「不是,百分之百的生物。只是有智力而已啦,紫苑还念书给小老鼠听唷,念的还是某某某古典文学哩。大叔,你没念过古典文学吧?」
「某某某古典文学我是没读过啦,不过,为什么老鼠有智力?」
「我就说我不知道了呀!那是老鼠养的,就算不是普通的老鼠,也没什么好奇怪。」
「当然奇怪。伊夫从哪里弄来那些老鼠?」
「大叔。」
「干嘛?」
「为什么你那么在乎?干嘛?想抓那只小老鼠来赚钱吗?」
「怎么可能,我才不会动伊夫的老鼠,就算它嘴里叼着金币,我也敬谢不敏。」
虽然觉得力河不可能放过叼着金币的老鼠,不过借狗人只是耸耸肩,不发一语。
理解人话的小老鼠们……
今天中午,那些小老鼠当中的其中一只叼来一封信。是老鼠写的,上面有用细字笔书写的文字。
借狗人.,我叫小老鼠在「真人狩猎」之后把这封信交给你,我信任我的小老鼠,它一定会把这封信送到你手中。
没有季节问候,也没有形式上的前文,信的一开始就是非常冷淡的语调。
连好好写一封信也不会吗?还是觉得对我不用那些客套的问候语?如果是这样,这家伙还真没有礼貌。
收到老鼠的信让他觉得很意外又很惊讶,因此一边抱怨,一边仔细阅读。
一边看,一边呻吟。
上面详细写着对留在西区的人的指示。看过信之后,借狗人这才终于明白老鼠那一眼似乎别有涵义又有所算计的眼神。
原来如此,原来是要我们这么做。还真是一封有情有义的情书啊。
虽然这早就是事实,不过他还真是一个让人无法置信的讨厌家伙。
借狗人用力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必须抉择。是要揉掉信,假装不知情,还是要按照老鼠的指示去做。
短暂犹豫的时间过去了。借狗人仔细地摺好信之后,再度叹了一大口气。
信上不只针对借狗人,也仔细地写了力河该做的事情,不过力河很不以为然。
「明明是个小萝卜头,居然敢指使我做这个做那个。可恶!就像被那只个性恶劣的老鼠远距离操控,让人想到就气。」
「那你要当作不知道?」
「很想啊,但是怎么可能,这可是关系到紫苑的生命。」
「也关系到金块山。」
「没错。」
感情与欲望,有了这两个元素,几乎叫得动所有人类。力河唠唠叨叨地发着牢骚,非常不满的样子,但是做事情的动作却很迅速,马上就买来几个超小型炸弹,应该是很早以前就开始准备了吧……
虽然嘟囔着说花了多余的钱,但是能得到金块的话,这笔钱花得太值得了。
借狗人跟力河都完成了一半老鼠指示的事。剩下一半,重要的事情还在后头。
「月夜它们的确是我们的好帮手,这点毋庸置疑。现在知道这一点不就够了?」
借狗人说出真心话。不论是人类、是狗、是老鼠,只要不是敌人,都该心存感激。觉得不可思议啦,觉得奇怪啦,等有余力时再来想这些事吧……
老鼠是个来历不明的家伙,这件事你不是老早就知道了吗,大叔。
「呵呵、呵呵、呵呵……」
小紫苑发出愉悦的声音。
「祝福我们吧!小紫苑。」
满天星空下,借狗人将他小小的身体举高。
「祝福我们吧!祝福我们的现在与我们的未来。」
「吧……吧……」
小紫苑突然从破布中伸出自己的手,彷佛在指示什么似的直直高举。
「什么?」
前方是金色的都市。神圣都市NO.6撕裂漆黑的暗夜,一闪一闪地发光着。
小紫苑的小小手指正好指着那金色的光芒。
「NO.6?那里怎么了?你在意吗?」
小紫苑没有笑,也没有哭。他睁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NO.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