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的海市蜃楼啊,滚吧!
虚假的恐惧啊、幻影啊,都滚吧!
……我还活着!我刚才不是活得好好的?
……(中略)……
如今是理性和光明……意志与力量的国度……
我们这就来看看吧!
这就来比试比试吧!
(《罪与罚/杜思妥也夫斯基)
莉莉睡着了。
在店后方的老旧沙发上,发出小小的安睡声。
彷佛胎儿的姿势。蹙眉抿嘴的睡颜与安详相差甚远,脸颊上还明显留着泪水的痕迹。她一定很不安吧,牢牢抱着火蓝替她盖上的毛毯,身体缩成一团。
「莉莉……真可怜。」
火蓝重新帮莉莉盖好毛毯,莉莉的嘴角动了动。
「爸爸……不要走。」
她在讲梦话,手牢牢抓住毛毯的一角。
泪水夺眶而出,火蓝赶紧压住眼角。
哭是没用的,哭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紫苑离开时,不也哭到泪水都乾枯了吗?
流泪,哭泣,再哭泣。
流下的泪水的确给了自己力量,因为哭泣,所以心情得以转换,让自己有勇气朝着明天踏出脚步。
这样的经验有过好几次,所以我不会看轻泪水,也不觉得可耻。
但是,现在不一样。
我必须保护这个幼小的少女,我不能哭。
我必须要坚强。
火蓝轻抚莉莉的头发。
我要保护莉莉远离所有灾难,不让她继续悲伤,不让她继续痛苦。我无法保护紫苑,无法保护沙布,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怎样也要好好守护莉莉。
我没有什么力量,改变这个世界的力量、赶走即将降临的灾难的力量,还有拯救我最重要的人的力量,这些我都没有。
我只有微薄之力,但是并非无力,我还保留着仅有的、微弱的力量。我要使用那些力量,奋力张开双手,成为那些比我还要脆弱者的盾牌。
「爸爸……爸爸……我好怕。」
火蓝轻轻亲吻莉莉的额头。
「莉莉,别怕,没事的。」
传来敲门声。
有人微带点顾虑,却又急躁地敲着门。以前每次一听到敲门声,火蓝的内心就很激动,期盼是紫苑回来了,会有一股冲动让她想冲去开门。
不过,现在的她冷静许多,甚至还会注意倾听敲门声。
并不是因为失去了期盼,儿子有一天一定会回到这里的希望还是牢牢地在身为母亲的她的心底深处扎着根。
必再相见。
老鼠捎来的口信。那封简短的信正是她的希望,而希望让火蓝重获从容与决心,告诫火蓝必须冷静,也带给火蓝能够相信的东西。
必再相见。
是啊,没错,紫苑,你一定会回来,一定会。
火蓝站起来,悄声靠近门边。
「火蓝,你不在吗?是我。」
听起来有些疲惫的男人声音。
是杨眠,莉莉的母亲恋香的亲哥哥,对莉莉而书是唯一的舅舅,少数亲人中的其中一人。
「杨眠,等等,我现在帮你开门。」
火蓝拉起百叶窗,打开门锁。身材高瘦的男人走进店内,他的表情比他的声音更疲惫。
「恋香的情况如何?」
火蓝关上门,询问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恋香担心没有从工作的地方回来的丈夫,心情很乱,陷入激动的状态。
「我给她吃了镇定剂,好不容易才睡着了,她一直哭喊着……情况很糟糕,我没想到她会那样大哭,平常的她是一个还算坚强的人。」
「应该是非常不安吧。」
「是啊,不管怎么等,月药就是没回来,他没有搭平常那班巴士,也没有搭下一班,这种事情从他们结婚后一次也没发生过。恋香一直坚持月药出事了,说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管我怎么劝她冷静,她就是听不进去……看得我都很心疼。」
「可是……要是在工作的地方出事了,应该会接到通知吧?连通知也没有的话……」
杨眠无力地摇头。他眼睛下方的眼圈更黑了,刻划在眉问的皱纹也更深了。
「就是不知道他在哪里工作,根本不知道该跟什么地方联络,该去问谁。月药连家人都没让他们知道他工作的地方。」
「工作的地方吗?连恋香都不知道?」
「是啊,她完全不知道。刚结婚时她也问过月药几次,听说他都没有回答,只是告诉恋香他没做坏事,只是在上司的命令下不得透露,一旦说出去就会被解雇,所以叫恋香别问。月药都这么说了,恋香也只好作罢。月药的薪水虽然不高,但是就下城的居民而言,他赚的钱超过平均薪水以上,而且全交给妻子,渐渐的,恋香也不再问丈夫在哪里工作,她想时候到了,月药自然会告诉她。他们有莉莉,肚子里的孩子也快出生了,生活的安定最重要,因此她虽然在意,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结果……却是这样。」
「可是,连家人都必须保持秘密的工作职场……」
「你觉得会是哪里?」
杨眠抬头望着火蓝问道。充血的眼眸里瞬间闪过锐利的光芒。
火蓝吞了口口水。
秘密、隐匿、沉默。
「监狱。」
当这两个字搭上舌头的那一瞬间,苦味立刻弥漫在嘴里。火蓝知道是幻觉,可是她就是觉得苦到她都快发抖了。
「对,我也那么认为,只有那个可能性,虽然没有任何证据。月药在监狱工作,当然,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职务吧。连在末端工作的人都必须下封口令的工作职场……除了那里应该没有别的地方。」
「可是……就算月药真的在监狱工作,他不是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回家吗?」
「没错,每天都像制式动作一样,在一定的时间出门,一定的时间回家,然而今天却怎么等也等不到他回家。不只如此……」
杨眠欲书又止。
「发生什么事了吗?」
杨眠从胸前的口袋里取出一个小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上。火蓝屏息。
「天啊,是金币。」
三枚金币。对住在下城的居民而言,一枚金币等于约半年的薪水。
三枚金币,是钜款。
「听说是月药给她的。」
「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恋香也问了同样的话,依她的个性,说是用问的,倒不如说逼问比较恰当。」
「月药怎么回答?」
「没有明确回答,只是一直重复说并不是可疑的钱,是正当的报酬,到最后还是没说清楚。只是……之后恋香听到月药喃喃地说有这么多钱,有好一阵子都不用担心生活的问题。恋香一直说月药的意思是即使他不在,她们也会生活无虞……我也觉得那不全是恋香的胡思乱想。」
「月药是不是有预感……他可能会出事呢?」
「嗯,听恋香说,最近这一、两天月药的样子很奇怪,感觉很像在惧怕什么,又像是犹豫不决,特别是昨天他整个人都在发呆,常常叫他他也不应。」
「莉莉好像也那么觉得,她非常担心月药。」
火蓝讲到最后,口气都颤抖了起来:心跳加速。
来路不明的钜款,彷佛预言不归的喃喃自语,丈夫不可解的态度,这些全都带着毁灭的味道,不难理解恋香会如此不安与慌乱,更何况她还经历过前夫那种突如其来又难以理解的死状。
又发生同样的事。
想到这一点,更加深了恋香的恐惧与不安。跟月药的家,是恋香与年幼的女儿千辛万苦活下来后,好不容易才获得的小小乐园,没想到却再度被夺走,必须再度经历失去,这实在太残酷了。
杨眠突然站起来,在狭窄的店内来回踱步,发出脚步声。
「有关联吗?」
因为脚步声的关系,火蓝听不清楚杨眠近乎自言自语的呢喃。
「什么?你说什么?」
杨眠的脚步倏地止住。他转身站到火蓝面前,脸上的表情虽然有些僵硬,但是也许在证明他的兴奋,他的脸颊浮现血色。
「月药的异样跟NO.6的异常变化是否有关联呢?你怎么看呢,火蓝?」
「怎么可能,不可能有那种事情。」
「你觉得没有吗?」
杨眠的双眼看似发热般地带着暗沉的光芒。不过几分钟人的面相就变了,还是杨眠这个男人现在才露出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呢?
「月药不会是因为个人的事情而不能回家,如果是,以他的个性他一定会联络家人。那家伙现在正处于想联络也无法联络的状况,也许被禁止一切对外的联络。」
「你的意思是他被关在某个地方吗?」
「嗯。可是,如果他被关起来,治安局应该会联络家人,至少到目前为止都是这样,但是却完全没有。如果他工作的地方是监狱的话……有没有可能是那里发生什么异常变化?」
监狱。
沙布应该是被带到那里去了,而紫苑现在大概也在那里。
「不光是监狱……我说火蓝,现在这个都市、NO.6正处于空前的动荡中,我想这一点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吧?」
「是啊……」
杨眠再度开始踱步,叩叩叩,脚步声比刚才更高亢、更忙碌地回响着。
「神圣都市的市民接二连三死亡,市当局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不,是无计可施,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种事是第一次发生吧。人类创造出来的最佳理想都市,甚至被誉为神圣都市的NO.6正濒临瓦解,或许明天就会毁灭也说不定。」
「杨眠,那言之过早了,不管怎样……」
「不,我可以预测到。」
杨眠以强硬的口吻打断火蓝,嘴角还浮现笑容。
「这个都市正孺漫着过去谁也没有经历过的恐惧,害怕有生命危险的恐惧,而那分恐惧将直接转换为对市当局的不满,不满早已膨胀不已,只差一步就会爆破。习惯服从,享受被赋予的虚假繁荣的市民们终于觉醒了。觉醒之后,这才发觉自己过去生活的世界的不自由有多不合理。没错,一点都没错,大家终于觉醒了,所以非常慌张。真是的,为什么就不会早点觉醒呢!没有人愿意面对现实。」
「杨眠……」
火蓝往后退了一步。
杨眠完全没有察觉火蓝的困惑,甚至连月药的事情,连唯一的妹妹恋香的事情都全部忘掉了的样子。月药、恋香、莉莉,还有火蓝,他似乎被满腔的激动与思绪牵制着,无法顾及身边的每一个人了。
她认识有这种眼神的人。
很久很久以前,当火蓝还年轻的时候,那时候NO.6连轮廓都还没有。
那些人因自己说的话跟理想而兴奋,眼神炙热,语气狂热。她觉得耀眼,同时也觉得恐惧。那些人的炙热眼神里看不到人类,他们讲述理想,却完全不关心人类,甚至没察觉他们的眼里没有人类的存在。
一边谈论着不久的将来要建造理想都市,可是他们的思考中却完全没有参杂人类……这太令人毛骨悚然。
火蓝慢慢疏远他们,她害怕待在他们身旁,害怕他们的眼神,最后那群创造NO.6基础的男人们让她恐惧、毛骨悚然,她怎么也无法融入他们。
恐惧、毛骨悚然……好相像的眼神。
那群人谈论理想都市的创造,而眼前的男人谈论理想都市的破坏,立场正反两极,可是眼神却很相似。
「火蓝,这是机会,扼杀虚构的神圣都市的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出现了,呵呵呵,老天爷也放弃NO.6了吧。」
杨眠站起来,哈哈大笑。
火蓝打了个冷颤,背脊冰冷僵硬。
「杨眠……你在想什么?你打算做什么?」
杨眠的眼珠子往旁边移动,视线投注在火蓝身上。
「你问我打算做什么?嗯……火蓝,我想我可以告诉你所有事情,因为你就像我们的同伴一样。」
「同伴?……」
「在这个都市里有很多人像我一样,家人被残忍地夺走,你也是其中一人,对吧?」
被这么一问,她也只能回答「对」,因为她的儿子的确是突然且残忍地被带走。
「市当局的监视相当严格,我们几乎无法互相取得联系,你跟我能像这样随意说话,简直就像奇迹,应该归功于你跟恋香是朋友、两人又是邻居吧。不过最近因为这个骚动,监视应该也没那么严格了,我想市当局忙于应对突发状况就已经疲于奔命了吧。我就是要趁这个机会,你看着吧!火蓝。」
「杨眠!」
火蓝大叫。
「回答我!你究竟打算做什么?」
「嘘,别那么大声,要小心隔墙有耳,现在还不能掉以轻心。火蓝,你听好,我接下来要利用电子情报的网路向市民喊话:『市当局打算对市民见死不救,发生这种突发状况却不提出有效的解决方策,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市民死去。让我们大家一起去包围月亮的露珠,要求市长出面。他们高层人员打算自己施打特殊的疫苗,延续自己的性命,我们不能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等等,特殊疫苗是什么?有那种东西吗?」
「不知道。」
「不知道……不存在的意思吗?」
「我现在没时间管它有没有,不过你不觉得很可能有吗?」
「你怎么能散布那种不实的情报……杨眠,你打算散布假消息,煽动市民吗?」
「没错,在市民的不满即将达到最高潮的现在,这很有效哦,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火蓝,几乎所有NO.6的居民都会带着愤怒与恐惧的心情包围市政府、包围『月亮的露珠』。很值得一看,不是吗?那会是光想就让人兴奋的情景。」
「别那么做,不行,你不可以做那种事!」
「不行?为什么?你为什么那么说?」
「会出人命的。」火蓝正面凝视杨眠的脸,彷佛仔细斟酌每一个字地缓缓地说。
她的舌头沉重,无法顺利说话,脑袋似乎也有一部分麻痹了。
「会牺牲很多人的性命,杨眠,你应该可以想像得出来吧?市当局会怎么对付群聚的市民……这根本不用想,不是吗?他们一定会用武力镇压。这个都市、这个名为NO.6的国家绝对、绝对不会饶了不服从的人,他们会彻底压制,用武力、用武力镇压市民……杨眠,你懂不是吗?你不是很清楚吗?」
杨眠避开火蓝的视线,叹了口气说:
「要是有几万市民群聚,治安局再怎么样也无计可施,只要没有军队,就不可能镇压得住。」
「要是军队出动了该怎么办!」
「说什么蠢话,NO.6没有军队,根据拜伯伦条约的规定,禁止所有军队。」
杨眠噤口,脸颊的线条僵硬紧绷。
火蓝差点笑出来。
NO.6遵守条约?在讲什么无心的戏言啊?原来你是那种轻易就能把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说出口的人吗?杨眠,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说这个都市残忍地吃人,你说你不是跟不把人当人的残忍国家对抗,你是为了尊重人命而抗争。
「会出人命的。」
火蓝重复相同的话,讲几次她都在所不惜。
「要是军队与人群对上,会流许多……许多的鲜血,你不能做那种事,杨眠,你仔细想想,将会牺牲的那些人也有家人,也有深爱的人,也有像莉莉、像恋香这样的家人,你不能让那些人牺牲呀!」
「那也是没办法。」
杨眠的喃喃声让火蓝止住话语,她一时之间无法理解杨眠所说的话。
「呃?什么?」
「火蓝,世界正要改变,会有人牺牲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要是害怕流血,那不就无法有任何改变吗?」
「杨眠,你……你是说真的吗?」
「你问我是说真的吗?当然啊,我没疯,疯的是他们,是NO.6!我很正常,而且我什么都不怕,即使牺牲生命我也不后悔,我只做我应该做的事。没错,我并不怕牺牲生命,只要是为了创造新世界,我乐于奉献我的性命,成为新世界的基础……这不就是真正的英雄吗?」
为了创造新世界,牺牲是必要的吗?一定要奉献生命吗?要求活供品的世界不就一模一样?不就跟你拚命想要破坏的这个神圣都市一样吗?一点也不新,丝毫都没有改变呀!
胸口好痛,呼吸紊乱,话说不清楚,只能喘息。
「你觉得你太太会希望……会希望你死,希望许多人死吗?」
「内人……是啊,终于可以为内人跟犬子报仇了,他们两人一定都会很高兴。」
「杨眠,你太太并不希望你报仇,她绝对不会希望你死。我拜托你,想清楚吧,和平不会来自复仇,憎恨只会带来憎恨呀,你必须活下去!」
杨眠的眼神变得险恶,眼眸里闪着愤怒。
「火蓝……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阻止我?你不是我们的同伴,是站在NO.6那一边的吗?」
「没人那么说,我只是……」
「够了!」
杨眠大步迈向门口,伸手握住门把。
「火蓝,真可惜,我以为我们能更互相理解,真的非常可惜。我对你……非常失望。」
「杨眠……」
「你很快就会知道我讲的话有多正确了,到那个时候请你祝福我,我会原谅你。」
对的,我是对的,绝对没有错。
深信自己是正确的同时,认定自己一定没有错的人,已经犯错了。
「莉莉跟恋香就麻烦你了,我有好一阵子不能来看她们。」
门开了,风吹进来。外头是一片黑暗,太阳早已西落,风在地面盘旋。
身材高瘦的男子消失在漆黑与夜风中。门关上了,只残留夜的味道。
火蓝蹲在地上,双手捣住脸,紧闭双眼。她觉得晕眩,人不舒服。
「阿姨。」
传来少女纤细的声音。
莉莉起身坐在沙发上,盯着火蓝看。
「你怎么了?」
「莉莉……没什么,阿姨没事。」
「真的、真的没事吗?」
莉莉伸出手来。
火蓝连毛毯一起将莉莉抱紧。小小的身子颤抖着。
「没事,没事,你什么也不用担心,真的没事。」
火蓝低声呢喃着,彷佛唱歌一样。
莉莉不再颤抖,有点急促的呼吸也稳定下来了。
「爸爸……还是没回来耶。」
「是啊,他的工作一定很忙。」
「阿姨,我要回家,我要陪着妈妈,不然妈妈好可怜。」
「莉莉好乖。」
杨眠,你发现了吗?你的外甥女这么幼小、这么虚弱,但是她却懂得担心母亲,想要自己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
像莉莉这样的孩子有很多,你不能让这些孩子痛苦,不能夺走他们最爱的人。求求你,别杀害任何人,你也不要死,不要被杀害。
「莉莉,妈妈现在在睡觉,我们让她休息一下,等一会儿我们再去叫妈妈,你先在这里等爸爸。」
「在阿姨的店里吗?」
「是啊,我这里有面包,有刚出炉的面包跟牛奶,还有一些水果。对了,我们三个人来开派对吧!等爸爸回来了,也让爸爸加入我们。」
「派对!」
莉莉眨着眼睛,脸颊微微泛红。
「派对,好棒。」
「好主意吧?我现在无法烘焙蛋糕,不过我有马芬,也还剩下一些巧克力饼干,应该也还有棉花糖,莉莉,你可以帮我把东西漂漂亮亮地摆在盘子上吗?」
「嗯,我做,我做,我想做!」
「那就麻烦你罗!我们将东西漂亮地摆盘,做好派对的准备后,再一起去叫妈妈,恋香一定也会很开心。」
「妈妈一定会,她一定会非常开心,她跟我一样都最爱吃阿姨的马芬……啊,克拉巴特!」
「什么?克拉巴特?」
火蓝不自觉瞄向商品柜,柜上几乎没剩什么商品。不是都卖光了,而是她今天根本没能做些什么,因为送货的业者没来,街上的商店也几乎都没开,小麦、砂糖、奶油和油都所剩无几,再这么下去,再过几天都会全空了吧,到时候火蓝的店也只能停止营业了。
流通机能开始麻痹。
「莉莉,阿姨今天没炸克拉巴特。」
火蓝说完,才察觉原来莉莉说的并不是面包的名字。
是克拉巴特,茶褐色的小老鼠。
「我看错了……」
莉莉叹息,脸上明显浮现失望的表情。
「我以为克拉巴特来了,结果是我看错了。」
「莉莉想见克拉巴特吗?」
「嗯,我好喜欢那只老鼠,它的眼睛好漂亮,放在手上暖暖的,我好喜欢它。阿姨,克拉巴特的家在哪里呢?」
「是啊……它住在哪里呢?」
「阿姨也不知道吗?」
「阿姨不知道,真的很遗憾,阿姨不知道。」
「是吗?我好想去克拉巴特的家看看,我觉得会是一个很开心的地方,我想除了克拉巴特之外,一定还有许多其他小老鼠。」
「是啊,阿姨也那么觉得。」
克拉巴特回去的地方,那里有我的儿子。
紫苑,你现在在做什么呢?你还好吗?你跟老鼠在一起吗?你跟老鼠还有沙布都活着吧?妈妈什么也无法帮你,妈妈很没用,无法照顾到你们。
你要活着,紫苑,你要珍惜你的生命,要爱惜他人的生命。
必再相见。
是啊,没错。我们不会输,不管情况变成怎样,我们一定会活着再见的。
「阿姨,我去拿盘子来。」
「好,交给你了,拿橱柜里面最大的那个花盘子来,里面还有同款的茶杯跟茶壶,你找得到吗?」
「找得到,交给我来办。」
莉莉以小朋友特有的轻快动作冲到橱柜前。
火蓝捂着胸口,悄悄地不断深呼吸。
不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活下去。不当留名后世的英雄,只想简简单单活下去,过完这一生,不要别人强行赋予的生活,要能过自己能够决定的一生。
这就是我们的胜利。
对吗?紫苑,还有,老鼠。
「我们要在这里待多久?」
力河憋住想要打出的呵欠,他从外套口袋里拿出金属制的扁平瓶子,酒精味好呛鼻。
「好呛鼻,里面装了什么?」借狗人捣住鼻子问。
「你想问吗?」
力河脸上浮现下流的笑容,轻轻摇了摇瓶子,传来液体摇晃的声音。
「我不问也知道,一股劣酒的味道扑鼻而来耶!天啊,好呛,让人心情烦躁。」
借狗人整张脸都歪了。他并没有作戏,连盖子都没打开就飘来让胸口觉得思心的酒精味,刺激着借狗人的鼻子。
「知道就别问了。」
「我很无聊呀,可怜的是只有一个酪酊大醉的酒精中毒大叔可以讲话,不找话题不行啊,我可是有尽心努力喔。」
「不是有狗?」
力河用下颚指指桌底。黑毛的大型犬摊平在那里,房间角落还有三只狗各自以舒适的姿势休息着。小老鼠们蜷曲着身体,卧在黑自斑点狗的背上睡觉,以别的角度来看,就像淳朴宁静的风景。
力河似乎很不满意这样的风景,蹙眉呻吟着说:
「随你爱找狗还是老鼠,找你喜欢的对象吧,这些聊天对象很适合你啊。」
「它们的休息很重要,我不想打扰它们。」
「啧,讲得真好听。真是的,小小的一间房间被狗占据,手脚都无法伸展,为什么身为人类的我必须缩在椅子上才行?」
「因为名次的问题啊。」
「名次?」
「等级啊,比起酩酊大醉的金钱逃亡者,我的狗等级比较高,就是这个意思。」
「随便你爱怎么说,反正也不过是败犬的虚张声势。」
力河轻轻耸耸肩,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入嘴里。
「败犬?大叔,你已经举白旗了吗?我先讲在前头,都走到这一步了,要是吃了败仗……」
借狗人不再说下去,伸手探向桌上的背包。
力河充血的眼睛瞪了过来,说:
「吃败仗是什么意思?讲话别那么不直接,还是你已经忘了怎么讲人话了?哈哈哈,借狗人,你愈来愈像狗了哦!该不会没多久就会长出尾巴、全身是毛,改用四只脚到处乱跑了吧?哈哈哈!」
借狗人斜睨着力河喝酒后变得通红的脸,轻声咋舌:
「变成狗?非常好啊,求之不得的幸运。要是祈祷就能变成狗的话,我愿意向任何神明祈祷。」借狗人半认真地说。
如果还有轮回,你想当狗还是当人?
要是有人或是种明这么问,我会如何回答呢?
我想我一定回答不出来,难以抉择吧。
借狗人不认为人比狗高尚,也不认为人比狗好,他了解狗也有崇高的灵魂,知道人类也有愚蠢的心。
狗只需要活下去所必须的食物,而人类的欲望却是无止尽,肚子吃饱了就想要财富,财富有了就想要更进一步的富裕与权力。
知道满足的狗比不断奢求贪欲的人类,不是更聪明、更有智慧吗?
力河毫不客气地发出呵欠声。
「至少比这位大叔有智慧。」
「什么?你跟我说话吗?」
「没有,我只是在讲狗话。」
「呵呵。然后呢?会怎样?要是吃了败仗,我们会变成怎样?」
「跟月药一样。」
力河的手僵住了,威士忌从正要往嘴里倒的瓶口滴落地板。
「变成尸体被拖在地上,也许是先被拖在地上才变成尸体。不过,两者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对吧?」
「是没错。」
力河用力锁紧瓶口,收进口袋里。也许是想起月药被击中胸口的模样,他松弛的脸颊开始微微颤抖。
力河怕死。
借狗人无力嘲笑他胆小。
借狗人也怕死,比什么都怕。
月药几乎是当场死亡,应该没什么痛苦吧,就某种意思来说,是很幸运的死。
借狗人看过太多残忍的死相,对他而言,没有痛苦的死就是上天赐予的恩惠。如果要死,他希望能没有痛苦地死去,
但是,要是能活下去,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想活下去。
熬过痛苦之后,等待在前方的居然是死亡,他不愿意过那种生活,但是为了活下去的痛苦,他可以忍受,忍受着,然后活下去。
不想变成月药那样。
我不会跟月药一样,我不会毫无反抗地被NO.6杀害,我绝对不要变成牺牲品!
他拉开背包的拉链,检查内容物:折叠式的自动手枪两把,几个投掷用的小型炸弹跟弹匣,都是旧式的中古货。
「真寒酸。」
力河没漏听这句夹杂叹息的喃喃声。
「不满意的话,你去弄来呀。你知道我为了准备那么一点武器就花了多少工夫吗?你说,在西区的哪里可以弄到最新式的光子枪、电子枪和可定时的自动极小型炸弹?如果你知道,可以介绍给我吗?」
「什么嘛,我以为利用力河大师的人脉与组织网,武器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原来我太看得起你了,真让人失望。」
「没有比能让你或伊夫失望更让我开心的事了,今后请不要对我抱有任何期望,如果要让你们对我有期待,我宁可全世界的女人全都抛弃我。」
「你不用担心,女人们早就已经对你死心了。」
借狗人轻轻松松地回敬力河的恶劣态度,开始组装自动手枪。
「借狗人。」
「干嘛?」
「你会用枪吗?」
「你觉得呢?」
「你对谁……不,不是人也可以,狗、猫、老鼠都可以,你对它们开过枪吗?」
「我曾经差点被打中,被肉店的老头。在我想摸走肋骨肉的时候,他非常生气,拿起来福枪对我猛开枪,差一点就打中我的额头。惊险,太惊险了。」
「那可真令人惋惜,要是能帮你开个洞,让你的脑浆通风应该会好一些,那么我想你讲话也能变得高明一点。」
「哈哈哈,很抱歉,我这颗头还是这个样子,脑袋里塞满东西,倒是肉店的老头已经被埋在瓦砾底下,现在大概已经变成肉块了。」
「那个老头被『真人狩猎』干掉了吗?」
「是啊,手臂好像掉下来了,那样已经无法再拿来福枪了。」
力河用手背擦拭嘴角,重新再绕回原来的提问:
「好吧,那你呢?你有射击的经验吗?」
「没有。」
力河的黑眼珠游离着,他的动摇直接表现在视线的摇动上。
「大叔你呢?有没有跟这位漂亮的小姐好好相处过?」
「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我的射击技术跟捣住双眼的猴子没两样。」
「您太谦虚了。」
「追根究柢,伊夫干嘛叫我们准备这种东西?这里不是清扫管理室吗?他要我们带着武器在这里待命,那小子究竟想做什么?」
借狗人拿着枪,突然转头。他瞄准坐在面前的男人的胸膛,准备开枪。
「再见了,大叔。」
「呃?借、借狗人,你要做什么?」
「就是你看到的,你放心,我不会打歪,一定一枪送你去另一个世界。」
「混、混蛋!把枪放下,我想说把枪放下。」
力河发出悲鸣,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太猛,绊到了脚,直接跌坐在地上。
「住手,借狗人,你发疯了吗?住手!」
「碰。」借狗人把枪对准天花板,露出笑容。「哎呀,我忘了装上子弹了。」
力河坐在地上,喘着气抬头看着说:
「借狗人,你……得意忘形也要有个限度!你这样戏弄我有什么好处?」
「无聊,我只是想吓吓你,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配合,太有趣了。」
「开什么玩笑!可恶,我岂容你这种小鬼戏弄!我要回去了,我不想再跟你两个人独处在这种地方,再也无法忍受了,再见了。」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几分说真的,就见他站起来往门走去。
「要是你走出去一步。」
借狗人再次摆好姿势。
「这次我会真的开枪。」
「你不是没装子弹?」
「你还真相信那种玩笑话?我是没开枪的经验,但是这么近的距离,连捣住眼睛的猴子都打得中。」
力河连续咋舌。
啧、啧、啧,接着环顾四周,叹了一口气说:
「这里好暗。」
力河粗大的手指在墙壁上摸索电灯开关。灯亮了,好刺眼,对习惯月光和烛光的借狗人而言,电灯的光芒太刺眼了。就在他眨眼的那一瞬间,枪被一把夺走。他踉舱了一下,就在往前踏出一步的同时,恻脸被一拳揍上,顿时脑筋一片空白。这次换借狗人跌坐在地上。
「这个没用的臭小子,不过给你吃点苦头,就爬到我头上来了!」
力河的怒骂声从借狗人的头上传来。
黑狗发出威吓的声音站起来,其他的狗动作也很迅速,它们包围力河,发出低沉的吼叫声。小老鼠们全都挤在房间的角落,看着事情的发展。
「你们这些愚蠢的狗,别看不起人类!有胆就扑上来看看,我会先一枪打穿你们主人的头!」
「厉害哦,大叔,你还能动嘛,媲美老鼠的动作……这一句是太雷过其实了,不过你真的很厉害,不,我对你另眼相看了,大叔你是一个动作敏捷的醉鬼。」
「随便你爱怎么废话连篇,我是真的生气了,送你个两、三发子弹,我想我的烦躁也能全部平息。哼,你受死吧。」
「很遗憾。」
借狗人带着笑容,伸出手指插入枪口说:
「这个是真的没装子弹呀,力河大人。」
接着他轻轻吹起口哨。狗儿们紧绷的情绪瞬间缓和,当场懒散地趴下去。黑狗摇晃着蓬松的尾巴,完全看不出刚才狰狞的模样。
「我可能玩得太过火了吧,我道歉,大叔。」
借狗人起身向力河低头。他被击中的脸颊还很痛。
「真是的……」
力河将枪丢在桌上,如同断了线的傀儡人偶一样地瘫坐在椅子上。
「我们到底在做什么。待在这种地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痴痴地等……」
「无法忍受吗?」
「如果我说无法忍受,你要笑我吗?」
「不,我不想笑你,没那个力气,也就是说,我也……跟你一样。」
「哦,第一次跟你意见相同。」
「是啊,我看这一定是凶兆,不吉祥。」
虽然借狗人试着开玩笑,但是气氛还是很低迷。
他从没想过等待是如此难熬的事情。
在曾是月药工作场所的这间房间里等待老鼠跟紫苑。
现在知道的只有这样,至于那两个人会以怎样的方法出现在这里,借狗人完全无法想像,力河当然什么也不知道,说不定连老鼠自己也并没有明确掌握。
没错,要是怎么等,老鼠跟紫苑也都不出现的话,那该怎么办?等待,再等待,不断等待下去,结果却是等不到人的话……
别想了,太不吉祥了,这样不就跟败犬一样?真不想在对抗之前就先成为失败者。
但是,好难熬……
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呢?
无法预知的等待实在好痛苦,彷佛有无数根透明的针在刺着,彷佛被看不见的火焰焚烧着。
刚踏入这间房间时那颗激动的心如今气势早已衰退,如同疲惫不堪的老人一样萎缩。真没用,不像样,好难看。
这些我都懂,可是……
明明下定决心,早有觉悟而来,然而无所事事的时间却侵蚀着当时的决心与觉悟。
虽然还没有力河那么严重,但是我也想就这么离开这里,更别说心里还惦记着小紫苑,他应该也快要醒来了。
小紫苑醒来后要是没发现我,他应该会哭吧?
唉,他会不会想找我,所以大哭大闹呢?
如果可以,真想他能在狗狗们的守护下,一直睡下去,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吧。
摇头。
不能想小紫苑的事情:心会变得软弱,会想要逃回家,所以现在不能想。忘了吧,要忘了,现在能想的……现在能想的……老鼠的信。
手摸向胸口。
老鼠的信,匆促写下的纸条上写着指示的文字,要他们准备保护人身安全的武器。
准备保护人身安全的武器。
要充分注意,小心待命,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保护人身安全,也就是说要跟谁打斗吗?那个谁是指派驻监狱的治安局局员吗?可是,治安局局员不可能专程来清扫管理室。在这间房间里有一名长年在这里工作的男人被杀,早已变成尸体,应该已经没有人需要来这里…,
借狗人吞了口口水。
要充分注意,小心待命,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他扑向墙壁的开关,关掉电灯。
「喂,你在干嘛?乌漆抹黑地什么都看不见耶!」
「不妙。」
「不妙?什么东西?」
「电灯,我们开了灯。」
「那又怎样?黑漆漆的,谁都会开灯啊,在西区电灯也许是奢侈品,但是在NO.6可是理所当然的照明工具呀。」
「笨蛋!我不是那个意思。要是有人注意到刚才的灯光,你觉得会怎样?」
借狗人在漆黑中也看得到力河的表情僵住了,他原本就很适应黑暗。
可恶!根本一点也不需要照明。
「没事的。」
力河悄声说,以一种勉强挤出来,几乎听不见的沙哑声调。
「没必要那么神经质,跟只迷路的兔子一样小心翼翼啦。我们也只不过开了一、两分钟的灯嘛,清扫管理室就算烧掉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啦。你不是也说过,这里是一个连监视摄影机都没装的乐园吗?」
「过去的确是如此。」
月药被怀疑而被盯上,最后被射杀。老鼠他们成功入侵监狱内部,因为跟他们的行动有关,清扫管理员被怀疑是入侵者的一员或是袒护者。
如果真如他预测的,那么这问房间不是乐园,根本就是危险地带,至少监视可能比以前严格,非常有可能。
倏地,黑狗站了起来。它低声吼叫,环顾四周后,视线停在某一点上。是门,通往监狱的门。黑狗凝视着只能从监狱那边开的金属门,不停低吼着。
糟了!
借狗人抓了把枪,丢向力河。
力河用双手好不容易接住旧型简式马枪,双唇打着哆嗦说:
「借狗人……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有客人来了,大叔,而且还是不请自来的客人。」
喀锵。
这次从背后传来声音,是入口的门,有人走动的气息透过粗糙的灰色大门传进来。
「两面夹击吗?别开玩笑了!」
可恶!又搞砸了。我们犯了错,要命的错。
借狗人紧咬下唇,但是再怎么咬也无济于事,即使咬成碎片,犯的错也无法挽回。
借狗人,快行动!
耳里传来老鼠的声音。
要打开活路,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行动,后悔已经无济于事。
行动,快行动!
为什么会听到那个家伙的声音?为什么连在这个时候……
不,正因为是这个时候,所以听得到。
快行动,寻找可以活下去的路。
吵死了,老鼠!活下去的诀窍我可是认真学习得来的!
借狗人伸手抓起背包。
「这边!」
他用身体撞向通往垃圾收集场的门。门一动也不动,警钤响起,金属门缓缓打开,出现军靴的前端。
「借狗人,这个!」
力河触摸墙壁上的开关,门往左右滑开。
「喝!」
借狗人为了鼓舞自己,发出呐喊声。
狗儿们紧接着借狗人跟力河冲进垃圾收集场,哈姆雷特与克拉巴特也从脚边飞奔出去。
「呃,好臭!」
力河咳嗽。
的确是恶臭,孺漫着肉汤腐烂的臭味,应该是来自拿给月药的胶囊里的臭味没错,被吸尘器吸起来的胶囊跟其他垃圾一起送到垃圾收集场来了。
月药要是没有被击中胸部,明天应该会默默收拾这些堆积如山的垃圾,如同往常一样完成自己的工作。
「让人想呕吐的臭。」
力河低声呻吟。
借狗人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
他一回头,越过玻璃看见手持着枪的治安局局员。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四个人……四个人吗?
「大叔,跟着我来。」
垃圾收集场的角落,靠近垃圾排出口的附近有小型挖土机,就是用它将垃圾倒在输送带上,送往焚烧炉。
他们躲在被涂成黄色的重机械后面。
灯亮了,四周照耀得很明亮。
NO.6的人为什么那么讨厌黑暗呢?
借狗人忽地这么想。
他们为什么会己忌讳看不到、没有光,黑暗的存在,企图想照亮全部呢?
治安局局员们打开门,迈步走进来。在同一瞬间,他们用手捣起口鼻,弯曲身子。
「这是什么味道?」
「好臭。」
四个人全都往后退,每个人都脸部表情歪曲,还有一个人跪了下去,当场呕吐。
借狗人暗自窃喜,笑着拿枪瞄准。
哼,什么治安局局员嘛,态度傲慢,却那么不中用,才这种程度的臭味就鬼
叫,呵呵,全都是一些被宠坏的窝囊少爷吗?真可笑,快点滚回家找妈妈喝奶吧!
扣扳机。
一阵冲击,额头好像被用力敲了一下。借狗人转身回头,他的脖子以上感觉麻痹。
「枪术真烂,你打哪里啊!」力河怒吼。
「没办法啊,这是我第一次开枪啊,要不然你来打打看。」
「我不要,我是坚定的博爱主义者,就算对方是治安局局员,我还是无法对人类开枪。」
「先打中个两、三发之后再来讲那种会让人觉得思心的笑话吧。」
治安局局员连滚带爬地逃离臭气,要是没戴防毒面具,他们应该不会想再踏入这个地方吧。
他们也真脆弱。
他们不是一般市民,是受过特别训练的治安局局员,居然无法忍受这种程度的臭味。
不过,现在不是嘲笑对方脆弱的时候,反倒该感谢,庆幸因此能赚到时间。借狗人还没天真到安心觉得危机远离了,可是至少争取到时间,可以喘一口气。
争取到时间又能如何?
喘过气后要怎么办?
他舔舔下唇,有种乾枯黏膜的触感。
这间房间的出入口只有一处,就是剐才冲进来的那道门,门前有治安局局员,有敌人埋伏着。这里就等于跟密室一样,无路可逃,那群被宠坏的窝囊少爷总会再采取攻击,那么一来……
愈想愈觉得情况很绝望,可是借狗人并没有放弃。
会有办法的,我们绝不可能就这么完蛋。
对吧?老鼠。
他不知道他相信的究竟是老鼠还是他自己,他只知道他相信,因为相信,所以不放弃。
会有办法的,一定要想出办法,绝对不能就这么结束!
「借狗人。」
力河用力抓住借狗人的肩膀。
「他们要做什么?」
「什么?」
借狗人瞄向小房间,倏地倒抽气,然后就一动也不能动了。
治安局局员们搬来奇怪的机器,大小跟在脚边摆出威吓姿势的黑狗差不多,一边开了个大洞,另一头则缩成约三分之一,从那里延伸出几条螺旋状的管子,从借狗人这边看不到管子接到哪里。
机体部分跟洞口里面都是介于蓝色与灰色的中间色,而且闪闪发亮,让人联想到擦拭得很光亮的铜管乐器。
「那是什么?大喇叭吗?」
力河一脸呆滞,可是声音却带着紧张与恐惧。
「接下来要开音乐会吗?应该要早点通知我嘛,我好穿着正式的宴会服来借狗人没有那个余力回应力河的玩笑话。他无法咽下吸进的气,心脏的鼓动怦怦怦地响着,几乎要震破鼓膜。
西区的许多情景一一重现,是在「真人狩猎」后的景象,四周一片都是瓦过去是一整排组合屋、帐篷、两层楼高的砖瓦房屋林立的市场,已经被破坏殆尽,连影子都看不到,只剩下一堆瓦砾。
那并不是用炸弹造成的破坏,因为完全没有火药特有的臭味,也看不见烧焦的痕迹,当然也没有袅袅升起的烟。
NO.6如同往常一样并没有在「真人狩猎」中使用炸药,借狗人甚至有种感觉是一只巨大的手捣烂了整个市场。
NO.6到底是用什么代替了巨大的手?
「冲击音波。」
力河的耳朵动了动。
「喂,你刚才说什么?」
「……NO.6在『真人狩猎』时使用了冲击音波,就像叫什么摸香还是抹香之类的名字的鲸鱼一样。」
「冲击音波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突然出现鲸鱼?你也简单解释给我懂啊。」
「我没办法,这些全都是老鼠告诉我的。大叔,你也亲眼看到市场变成什么惨样了吧?」
「是啊……还真干净,真像大扫除的模范样本……那个时候使用了你说的那个什么冲击音波吗?」
「没错。」
力河瞪大眼睛,大到甚至能看清楚每一条血管。
「借狗人,那么那个奇怪的喇叭不就是……」
「可能是西区使用的那种的小型版。」
可能?喂,借狗人,自己骗自己没什么好处的喔。那就是小型的冲击音波炮,十之八九没有错,原来NO.6连这种东西都开发出来了。
力河发出低吼声。
「他、他们要在这里……对着我们开那个吗?」
「别问我,去问他们啊,他们才知道答案。」
力河再度低吼。在漆黑中,借狗人看见力河渐渐苍白的脸。他握紧手枪,朝着蓝灰色的破坏武器开枪。这次他没有踉舱,用力踏稳脚步,好不容易稳住身体。
他无法分辨子弹打中哪里,也许哪里也没打中,就像随性的乌鸦,自顾自地往远方飞去。
「连个自动对准装置都没得装吗?」
「西区怎么可能找得到那种高级品。」
「啧,我看你一定杀价再杀价,对吧?居然找来这种只比玩具好一点的烂东西。」
「有问题的不是枪,是你的枪术。」
他们从挖土机的后头窥探小房间里的情况。
只看见治安局局员默默地工作,并没有打算反击的模样,连一发都没有开枪打回来。
不需要的意思吗?
在即将行刑的时候,没有必要殴打可怜的死刑犯吗?
是这么一回事吗?
应该是这么一回事吧。
真是慈悲为怀啊,感动得要掉眼泪了。
「借狗人,借狗人,怎么办?这么下去我们就……」
力河发出悲鸣,蹲了下去。
他抱着头,采取保护身体的姿势,全身还颤抖着。
开什么玩笑,我绝对不在这里认输!
我可不是为了死在这里而出生的。
激动的情绪充斥着借狗人的胸膛。
为了什么目的出生?借狗人过去不曾想过这个问题,他觉得无聊,根本连想都不想。
对他来说,寻找出生的目的这种事不过是个愚蠢的游戏。
已经出生在这个世界,所以要活下去,这就是他的想法,而且他认为自己的性命就是属于他自己的。
要舍弃这条命,要保护这条命,都由我自己决定,别人没资格插手。
他拿起枪来猛开。
射击的技术?谁管那种无聊的东西!
区隔小房间与垃圾收集场之间的玻璃发出巨大声响,碎落一地,治安局局员
明显开始动摇。
因为臭气形成一股潮流,流进小房间里。
行动!
老鼠的手拍借狗人的手背。
快行动,借狗人,为了活下去而动!
当然,我原本就是那么打算。
往前冲。
黑狗越过借狗人,跳了起来。它从坏掉的窗户窜进去,朝着治安局局员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