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母亲大人。」
星期六,夏莉在天黑之前就回来,她不是找椋郎,而是找千姬谈话。
「从今天开始,可以让夏莉睡在母亲大人的房间吗?」
「欺?我是没关系啦,应该说……夏莉你觉得那样好吗?」
「因为哥哥会在夏莉睡着的时候对夏莉恶作剧嘛。」
「喂———!……!椋郎,你这家伙——」
「我、我才没有!我怎么可能会恶作剧!?」
「不,那可不一定,而且夏莉又那么可爱……」
解开误会虽然费了一番工夫,不过由于那本来就是千姬要提出的事,夏莉既然主动开口,那也就省事多了。但是为什么夏莉她会……?
不管怎么说,多亏是这样,椋郎才得以度过一个安稳的周末,睡眠不足也消除了,而且这么,来他也能专心与自己体内快爆发的敌人战斗。
只不过战况并不乐观。
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也是有其危险。
我究竟要怎样才能战胜这个强力的敌人……?
在找不出胜利方程式的情况之下,时间到了星期一,椋郎本以为夏莉当然会跟到学校,不过——猜错了。
即使椋郎开始在玄关穿鞋了,夏莉仍站在玄关台阶上不动。
椋郎起身转过头去,只见夏莉的嘴角绽开笑容。
「路上小心,哥哥。」
「……好。」
椋郎感到疑惑,不过还是决定不去想了。既然她不跟来,那自是最好不过。
「我走了。」
他打开玄关的门锁,正要开门的时候,夏莉从身后叫住他。
「夏莉在这里,哥哥会觉得困扰吗?」
「为什么那样问——」
椋郎说到这里就闭上了嘴,因为夏莉的表情格外严肃。她看起来好像为某事而苦恼,拚命地在找寻答案,就是那样的表情。
「不会困扰啦,这个嘛……只要许多事你多懂事一点就好了。」
夏莉低下头,脸上浮现些微的笑容。
「……哥哥真温柔。」
为什么说那种话?我明明一点也不温柔。
走出家门,走在大楼的走廊上时,诗羽琉小跑步追了上来。
「早安,椋郎,咦?夏莉呢……?」
「她今天好像不跟来了。」
「咦……这样啊。」
不知何故,诗羽琉似乎颇感失望。该不会她们一起去买东西后,感情就变得要好了吧?诗羽琉同学和夏莉吗……?
在外面与丽会合后,她好像也对没看到夏莉感到可疑,但在同时她似乎也放下心来。或许是这个缘故吧,今天早上的丽许久没有这么健谈了。
「话说回来,提到江户就想到。江户前!说到江户前就想到江户前寿司!诗羽琉去过卖回转寿司的店吗?」(译注:这里的江户前是指东京湾所出产的新鲜鱼货。)
「嗯,我偶尔会去吃唷,难道小丽没去过吗?」
「其实别说是回转寿司了,我甚至从来没踏进寿司店过。」
「……这、这样啊。」
「唔喝,但是虽然只有一次,我也曾经吃过寿司喔!那是以前父亲在超市买给我吃的!是装在盒子里,打一折的折扣商品喔!」
「一、一折……?那真是……便宜呢。」
「因为是在打烊前,快过保存期限时买的嘛!」
椋郎忍不住说出「我想也是……」,而丽则是对他报以满分以上的笑容。
「不过椋郎先生!那真的很好吃!自从那次之后,寿司就成为我最喜欢的食物了……!」
明明是令人闻之落泪的话,丽却是兴高采烈地说着。
虽然说已故之人的坏话并非好事,但丽的父亲到底在想什么呀……?
「这个嘛……我也不讨厌啦……」
「寿、寿司很美味对吧,我也喜欢吃寿司。」
「因为那是日本人的心之所在嘛!那么话题再回到回转寿司,诗羽琉!我想我一生都不会有机会去吃——」
丽,所以说那么悲惨的事,你别说得那么干脆好吗?
你看诗羽琉同学也在困扰了啦。
「……应该不会没机会吧?如果你方便的话,下次我们一起去如何?」
「不不!最近的我身无分文,想吃寿司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椋郎与诗羽琉看着彼此的脸。丽到底是怎样生活的呀?虽然感到很不可思议,不过总之她看起来是很有精神。
「而且那是父亲买给我吃的寿司,对我而言那味道就是我心中的寿司!那样就够了!」
「……小丽……」
「虽然那已经是相当久以前的事了,但是我现在仍然记得很清楚。每当我快饿死的时候,我就会回想寿司的味道来撑过去!」
「………………」
「总之因为这样,所以我一直都刻意不去多想,不过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很好奇——所谓的回转寿司,究竟是什么在回转呢?」
「呃,那是……」
诗羽琉脸上挂着僵硬的表情,尝试用手势形容某物通过自己前方的模样。
「就是像这样,寿司在动。」
「什、什么……!?寿、寿、寿司会动吗……!?」
「不是寿司本身在动喔,是一个叫皮带输送机的东西在动,寿司则是放在上面。」
「皮带输送机……!?听起来像是很厉害的武器——该不会,寿司面临了很重大的危机……!?」
「啊,所谓的皮带输送机,就是像平坦的手扶梯一样——你知道走勤步道吗?」
「诗羽琉同学,你要说的是移动步道……」
「我、我只是稍微口误而已嘛!不是走动,是移动步道!」
「唔呣呣,对于移动步道,很遗憾我并没有印象。不过手扶梯的话我就知道了,就是不是电梯的那一种吧!」
「没错没错,有时候想说的明明是手扶梯,却会说成是电梯呢。」
「这么说来,我先前一直把切萝卜误以为是杀萝卜呢!」
「讨厌啦,小丽。不可以杀掉萝卜啦,因为萝卜最重要就是新鲜度呀。」
「嗯……?可是被我们吃的时候,萝卜不是早就死掉了吗?」
「咦?骗人?死掉了吗?那萝卜到底是活到什么时候呢?」
「慢着,诗羽琉。这是个意外困难的问题喔,我们必须慎重思考,找出答案才行!」
「没错,首先长在田里的时候还——」
回转寿司哪里去了?回转寿司呢?
在那之后直到抵达学校为止,诗羽琉与丽都一直认真地讨论着关于萝卜的生与死的话题,但是最后依然没有讨论出结果。
※
午休时间,椋郎在厕所的洗脸台仔细地洗手的时候,突然微微感到一阵寒意。
他的目光离开手往镜子看去,只见虾夷井悠正倚靠着后面的墙壁而立。
「嗨,高夜。」
「……可以请你别来这里吗?」
「那要去哪里才好呢?告诉我一个可以两人独处的地方吧。」
虾夷井露出嘲讽的微笑,并以下流的眼神透过镜子注视着椋郎,当然她一定是故意的吧。
可以两人独处的地方,如果回答我的房间怎样?她可能真的会闯进我房间里来。以虾夷井的个性,她真有可能那样做。
「虾夷井,只要说出你个人的见解就好,可以的话我想请问你——」
椋郎一边用手帕擦着手,一边改变了话题。
「你觉得他们有与你们为敌的觉悟吗?」
「他们是指谁呢?」
想装傻吗?椋郎对她点了点头。
「不能说就算了,因为你也有你的立场与义务吧。」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以自己的意志,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吗?」
「谁知道呢。」
椋郎收起手帕,对着映在镜中的虾夷井小小嘲笑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你和有如浮萍的我不同吧?你一定有许多束缚牵绊吧。」
「唯一束缚我的就是——」
虾夷井的脸色苍白,那是一张面无表情,却直给人异样印象的脸孔。虾夷井悠真正生气时原来是这样的表情啊。
「像这样出生的事实。除此之外的事根本困不住我,我之所以逆来顺受是有理由的。」
「监视我也是吗?」
「当然。」
虾夷井收起那沉静到令人不寒而栗的愤怒表情,露出阴森的笑容。
「我不是说过了?我很中意你啊,所以我并不是在监视你,而是在观察你。高夜,我想知道你的每一件事。」
「……我看我差不多该报警了。」
「那样的话,我有个任职县警的哥哥,我下次介绍给你吧。」
「哥哥啊……」
「他是个让我连面也不想见的杂碎,我记得他现在应该是警视监了吧。」
「县警又是警视监——那不就是本部长了吗……」
「那种人竟然是县警的首脑,真是世界末日了。」
虾夷井似乎觉得很可笑,喉咙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家伙的哥哥——也就是大目天的其中一个庶子,竟然是县警的高层吗?
即使绝非万能,但是警察拥有庞大的权力,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所以确实是世界末日,简直糟糕透了。
「……请帮我向他问候,至于介绍就不用了。」
椋郎离开洗脸台前,准备走出厕所。
老实说,他本来就不觉得虾夷井会乖乖让他通过,如果被她从身后架住,那么椋郎或许会马上挣脱开来——但是他却无法动弹了。
虾夷井无声无息地接近过来,将手搭在椋郎的双肩,脸贴在他的背上。
「要了解到什么地步,我才能接近你呢……?」
「咦、不——」
你已经接近了吧?不,应该说根本就贴上来了呀。
「高夜,我真想以不同的形式和你相遇,那样的话或许就能用别的方法,缩短你我之间的距离了吧……?」
感受到虾夷井的体温,那温度意外地炙热,纤细的声音中夹杂着泪声。
虾夷井是在捉弄我。这点我很明白。一次又一次,她真是玩不腻。明明确信一定是那样没错,但虾夷井的演技实在太过逼真,令我不禁想到万一的可能。不对。
不对不对。
不会有万一,就算有,那也与我无关。
当椋郎正要以不至于粗暴的力道,将虾夷井推开时,她吹气在椋郎的耳朵上,令椋郎差点发出呻吟。
「看到你痛苦,我也会难过啊。有没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做的?帮助你发泄郁闷我想我还办得到,需要的话要我在这里帮你做吗?」
「笨……说、说什么傻话——」
「我是认真的喔,高夜。其实你也想要我帮你做吧……?」
虾夷井的手按在椋郎的胸口附近,然后从那里开始不断往下移动。
「因为……你看。」
「喂,住手——」
「给~~~我~~~~住~~~~手~~~~…………!」
突然有人冲进厕所里,把虾夷井从椋郎身上拉开——或者应该说是把椋郎拉开虾夷井,紧紧地抱住他。
惊人的脂肪压力令椋郎为之窒息,而且柔软得让他几乎晕眩。
这股类似香草精油的甘甜气味并不是香水之类,而是吸血种的体味。
愈是饥渴,愈是发情,吸血种就会散发出浓厚的气味,藉以吸引猎物,将之俘虏。
「你、你、你在——你在做什么!?你到底想对我的主人做什么……!」
「……我、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主人了,藏岛……」
「您一直都是!一直都是啊……!椋郎大人是我重视的朋友,而且也是我重要的、唯一无二的主人!啊啊……!」
藏岛的身体扭动,彷佛要把椋郎埋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
「我明白的,悠是想说我该有自知之明对吧!?请您斥责我!责备我!蹂躏我吧……!」
「总、总之你先放开我……」
「不要!怎么可以那样!请您命令我放开!」
「……我命令你放开。」
「不行,不行,椋郎大人!请您用更强烈的语气命令我……!」
「够了——我叫你放开你听不懂吗!你这只母猪……!」
「咿……!」
藏岛全身颤抖,她非但没有放开椋郞,身体反而更加凑了过去,她的脸颊泛红,红色的眼眸湿润,呼吸也急促慌乱。
「……不、不行,椋郎大人,我好像快要去了……」
「想、想去哪你就去啊!?快去!快点给我去啊!」
「嗯……呼、哈……!被您那样说,我真的会……!」
「喂、喂!什、什么?怎么了?藏岛,你好像怪怪的……?」
椋郎忍不住往虾夷井的方向看去。
虾夷井的视线有如冰做成的利箭,直直射向椋郎与藏岛。
「老实说你们太不健全了,你们这样已经是管制对象了喔。」
「——虾夷井——!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啊……哈……嗯……椋、椋郎大人,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啊啊,都是因为我是、哈啊、变、变态……因为我是坏孩子……!」
藏岛攀在椋郎身上,用身体许多的部位,磨擦椋郎身上各处。你在做什么啊,你真是个坏孩子——这种话如果说出口,事情可能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了。应该说——不妙,太不妙了。
再这样下去,我真的会铸成大错……!?
「——夜之拒……!」
「呀!」
情急之下忍不住动手了。即使如此,椋郎自认仍是相当手下留情了,只见藏岛被椋郎全身放出的夜之成分弹飞,一屁股坐倒在地。
不过现在明明是白天,而且又没有召唤出拟夜,我却仍然办到了。
「唉呀……」
虾夷井脸上浮现冰冷的苦笑,她对椋郎叹了一口气。
「高夜,我也不是不了解你的心情,不过这里可是学校喔?」
「唔……我、我知道啦!但是没有被人看到吧!?」
「话虽如此,但只要我向上面报告,你还是会被追究吧。」
「……因、因为我的关系,给椋郎大人添麻烦了……!?」
藏岛抱住虾夷井的下半身。
「拜、拜托你!刚才的事请当作没看见!我拜托你了……!」
「欸——!别靠近我!乳牛!一股肉臭薰死人了!味道要是沾到我身上怎么办啊!」
「那么我会放开你,请你向我保证,刚才的事当作没看见!说呀!说呀……!」
「呜哇啊啊!好臭!好臭!好臭!什么啊,这种柔软的触感!嗯、恶心死了!我起鸡皮疙瘩了!起荨麻疹了……!」
虾夷井与其说是厌恶,倒不如说是真的在痛苦挣扎。说不定她并不是讨厌、不擅应付女人那么简单,而是像过敏那样,生理上无论如何都无法忍耐也说不定。
虽然有点可怜,但现在正是好机会,椋郎于是悄悄地溜出厕所。他在出入口前虽然与一个男学生错身而过,不过椋郎不加理会,大步走开,随后厕所的方向传来一道悲鸣声,那无疑是那个男学生的声音。
虾夷井女扮男装的事情相当有名,特别是如果是同学年的学生,大概都知道她的名字与长相吧。
也就是说,那个男学生在男生厕所里,目击到两名女学生纠缠在一起的模样。
椋郎加快脚步,并且用右手的中指把眼镜往上推。
「……这可不是我的错。」
※
白天趁家里没人的时候稍微睡了一下,因此别说是没有睡意,她甚至连一丝疲倦都感觉不到。
高夜千姬似乎并不喜欢床铺,因此平常都是在地上铺棉被而睡,所以如今有两床棉被并排着铺在地上,一个是千姬睡的,另一个则是给夏莉使用。
旁边的千姬钻进被窝才三秒钟,就已经开始呼呼大睡了。一躺下就能入睡,实在令人羡慕。夏莉就不行了,虽然学会进入假寐的方法,却难以熟睡。
那是因为有很长一段时间,夏莉是在逃亡、躲藏、再逃亡的生活里度日。
但是和哥哥重逢的那一天,夏莉睡得很安稳。
那是因为哥哥在身夯的关系。
无论发生任何事,哥哥都会保护夏莉。
不管口头上怎么逞强,采取怎样的态度,哥哥——宗子大人就是那样的人。
那并不是因为她是夏莉·兰思邦,而是因为她是眷属。
这一点夏莉也很清楚。
虽说她是有力的配偶者候补,但如果有夜魔的女性出生,那么在那个时点婚约就会作废。对哥哥而言,夏莉并不是特别的存在。
哥哥对待夏莉与其他眷属并没有差别,除了照顾他生活起居的侍从以外,他对谁都保持一定距离,平等地对待众人。
夜魔的宗子自小就接受严格的训练与高度的教育,有时要为了眷属牺牲奉献,展现自己的力量,而且不能够有所不满。
双亲既没有对他特别厚爱,也没有能够分担辛劳的朋友,他只能一味忍耐,若是不能证明自己的强悍,他就会被盖上失败的烙印。
宗子不允许与眷属的小孩过从甚密。
倘若不小心与谁太过亲密,会怎么样呢?
羡慕或嫉妒会招致憎恨,可能会让构成夜之眷属的臣家之间产生隔阂。
哥哥在待人处事时必须慎重以对。
必须表现得孤傲不群。
然而夏莉却总是缠着哥哥,想要吸引他的注意,若是遭到无视,夏莉就会对他冷嘲热讽,给他造成困扰。
即使如此,哥哥还是没有疏远夏莉,只要他想做应该就办得到,可是哥哥却没有那么做,对夏莉仍是与其他人同样一视同仁。
哥哥很温柔。
当时的宗主与皇后,还有其他夜魔们都是强大且严厉,令人害怕得不敢接近。
身为夜魔,哥哥或许是太过温柔了吧。
说不定对哥哥来说,比起从前那样以夜魔的身分活着,倒不如过着现在的生活还比较幸福。
夏莉把棉被往上拉,盖住了头。
——那是当然的,这边的生活比较好。夏莉也不是因为自己想逃窜而逃窜,想战斗而战斗的。
只不过是因为,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而已。
因为眼前只有一条道路,至今她才会一直奔跑在那条道路上。
如果可以不用奔跑,放慢脚步徐徐而行,或是中途休息,那么她早就那么做了。
夏莉在棉被中咬紧牙根。
远野诗羽琉。
那女人一定是在百般呵护下,无拘无束地成长吧。所以才能够那样同情自己,为自己流泪。那和哥哥的坚强与温柔不同,那女人是因为生活有余裕,所以才能够那么温柔。如果夏莉是人类的话,夏莉也——
如果是人类?
思考这种不可能的事有什么用呢……?
一点用也没有,夏莉不是人类,无法像远野那样。
哥哥打算就这样伪装成人类活下去吗?如果可以的话,那样做或许比较好吧,可是那种事办得到吗?
不可能。
因为有敌人要危害哥哥。
夏莉静静地钻出被窝,换上衣服,从放置在房间角落的背包中取出一个盒子。然后,还有远野送的唇膏。
她只在下唇涂抹后,便将唇膏收进背包里。嘴唇有些凉凉的,带有薄荷巧克力的香味,她差点就要露出微笑,不过还是克制住了。
千姬睡得很熟,没有醒来的迹象。
即使如此,夏莉仍尽量不发出声音,悄悄地走出千姬的寝室,只见哥哥的房间进入眼帘。夏莉这次就露出了微笑。
「交给夏莉吧,哥哥。」
这件事不需劳烦哥哥的手,碍事者就由夏莉来排除。不管是找寻猎物还是将之猎杀,夏莉都很拿手。比起防守,金狼族更长于进攻,与其被迫杀逃命,不如追赶狩猎,那是金狼族的本能。
因为夏莉只能做到这种事。
夏莉对哥哥只有需索,无法给予哥哥平静与温柔。
如果是远野的话,她应该就可以吧……?
所以哥哥才会将远野视为特别的存在吗?
夏莉的胸口彷佛裂开一般疼痛,真的好想哭,但是夏莉不会为了这种事哭泣,因为夏莉是战士,只流血不流泪,那才是战士的作风。
走到大楼外面,随即一股讨厩的气味搔动鼻尖。夏莉虽然停下了脚步,却不禁往味道愈来愈强的方向看去。
「你打算去哪里?夏莉·兰思邦。」
「没事别来找夏莉搭话好吗?想被咬死吗?」
夏莉往独眼黑猫瞥了一眼,鼻头皱起。夏莉讨厌猫,因为有猫臭味。
「无论要在何时、何地、做何事,那都是夏莉的自由吧?」
「万一你做了多余的事,结果危害到少爷的话要怎么办?」
「区区一只猫,少在那边放肆。再说虽然你自诩为哥哥的监护人,但是夏莉可不承认喔?」
「我不需要你的承认。」
「听好罗,杂碎猫。」
夏莉瞪着洛克。
「夏莉只说一次,用你不足的脑袋给夏莉记清楚罗?夏莉虽然在这里,但是夜之眷属的夏莉·兰思邦并不在。」
「……你在说什么啊?」
「本来夏莉应该要去见过大目天。因为哥哥与大目天有订下约定,可是夏莉并没有去见他。」
「没错,迟早必须以某种形式向对方赔罪才行——」
「如果现在夏莉不在了的话,那么就可以一口咬定夏莉不曾来过。」
「什么……?」
「真麻烦,夏莉就说简单点,让你这只笨猫也能听懂。如果夏莉没回来,那就当夏莉一开始就没来过,明白了吗?」
「那样做——可是……」
「那是夏莉如果有万一的话啦。好了,你这只猫的小脑袋假如有听懂的话,那就快给夏莉消失吧,别挡路。」
「那不是少爷所愿意见到的事,夏莉。」
「你怎么可能会……!」
算了,没时间跟一只猫瞎耗。
夏莉迈步前行,而洛克并没有追上来,以猫来说算是聪明的判断了。如果它追过来的话,夏莉就要让它吃些苦头了。
不过夏莉对洛克说的话也是事实,大目天方面尚未确定身为夜之眷属的金狼族女族长——夏莉·兰思邦已经来到这个国家。
当然这一点敌人也是同样。
『梁团指挥者』罗榭。
堂堂白之血族的将军,尽管已经迫近到哥哥的附近,不知何故他却没有对哥哥出手。他们不跟踪哥哥本人,却来跟踪夏莉。
答案只有一个。
敌人也在犹豫。一方面也是因为大目天的关系,他们尚未决定该如何行动,因此目前姑且先静观其变,等做出判断后或许会采取积极的行动,但目前尚不到那个阶段。
或者对方出现在夏莉面前是在诱敌,藉由暴露自己的存在,等待我方主动采取行动。
只会耍小聪明。
夏莉就先发制人,杀得你们片甲不留。
夏莉在夜晚道路的正中央停下脚步,抬头仰望天空。
月亮虽然出来了,但与满月还相差甚远。在总称为人狼的古代种中,有些种族的确如人类的创作故事所形容,强烈受到月亮的影响。
不过可别把金狼族和那些低劣的家伙们相提并论。
夏莉把手上拿的盒子一丢,脱下身上的衣服。
恢复真正的模样并不用花多少时间,袭向全身的剧烈疼痛也是一瞬间就结束,随之而来的是少许的恐惧与庞大的欢喜。只见四脚着地的夏莉,全身已覆盖上闪耀着金色的美丽毛皮。
真狼外形的全长有二.二公尺以上,体高也超过九十公分。夏莉虽是尚在发育的年轻金狼族,但巨大的身躯已足以让人类和其他种族畏惧了。
奔跑的模样有如奔驰于大地的闪电,好似雷鸣的咆哮则足以撕裂天空。伟大的黄金之狼就连神也不畏惧,对于自己选择服侍的对象,它们献上永远的忠诚,对于敌人则唯有给予无情的一击。
夏莉抖了抖身体,把鼻子凑近刚才丢下的盒子,开始闻起盒子的气味。
那是应该致其死命的敌人,自称『乐团指挥者』罗榭的傲慢少年所丢弃的巧克力棒盒子。
那个盒子上明确地沾有敌人的味道。
金狼族的嗅觉在狼之上——超过人类一亿倍以上,听觉与人类相比也高出二十倍以上,虽然和人类的感觉大有不同,其独特的视觉也相当发达。
将那一切的感觉全部动员,所掌握到的世界——即是『狼之领域』。
气味、声音、形状、阴影、距离,这一切在夏莉的脑中,皆以精致的线与微妙的浓淡呈现出来,书写成只有金狼族才能解读的记号。
如今夏莉自己也在那幅地图之中。
空暮市三番山——哥哥家所位于的这个区域,敌人恐怕已经来过一、两次了,不对,不是恐怕,他们确实有来过。
因为气味——找到那个气味了。
找到的瞬间,夏莉前方画出了一条线。那是一条颜色鲜艳,几乎与血色相同的线,只要循着这条线往前走,敌人必定就在这条线的前方。
于是夏莉发足疾奔。
有如闪电一般。
那条线四处绕来绕去,从三番山南下,进入空暮市中心,再从那里往西——中野老旧住宅区。
那里似乎是叫做浅葱社区,位于中野的北边,老旧荒废的社区里大部分都是空屋,几乎已经形同废墟了。
线一直延伸到浅葱社区的五号栋。
敌人就在五层楼建筑的某处,来到这个地方,夏莉已经能清楚感觉到敌人的存在。
气味,气味最强烈的地方是——三楼正中央的房间。
夏莉不从建筑物的玄关进入,而是从外面侵入。
夏莉经过助跑后一个跳跃,在二楼阳台的栏杆处着地,再从那里往三楼跳跃,抓住阳台的栏杆,瞬间将身体往上举起,一口气向玻璃窗撞去。
玻璃碎片四处飞散,夏莉冲进屋内发出了吼叫。
※
并不是完全睡不着,而是每当睡着就会做奇怪的梦,然后就醒过来。
每次都是恶梦,由于那些梦太过真实,令他分不出那是现实还是梦境。
啊啊……我终于还是做了——那是近似上述那种绝望的感觉,而且过分的是每次的对象都不同。我真是——差劲。
椋郎起身叹了一口气,等待平静下来之后才走出房间。
来到厨房正想要喝水,只见手持杯子的艾蜜莉钻了出来,打开水龙头,把杯子装了水递给椋郎。
『……Here you are。master……』(主人,请用。)
「你……」
椋郎接过杯子喝了水,然后轻轻抚摸艾蜜莉的白发。
「别擅自出来,不……这只是我无法控制力量吗……」
『嘻嘻嘻嘻嘻。』
「别笑,可恶——」
『呀哈。』
身旁又响起另一人的笑声,椋郎吓了一跳,原来是茱莉亚。
「连你也……」
菜莉亚摇曳着直卷的黑发,侧着头,伸出食指贴在唇上。
『……mum's the word……』(别说出去喔。)
「保密?保密什么——」
椋郎皱起眉头,茱莉亚踮起脚,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某件事。
「……什么?」
椋郎放下杯子,前往千姬的房间。他静悄悄地打开门,只见千姬虽然正熟睡着,但是旁边的被窝却是空的。
于是椋郎赶紧先回到自己房间,换好衣服后走出了家门。
茱莉亚与艾蜜莉互相推挤冲撞着彼此,跟在他的后面。
两人虽是双胞胎姊妹,感情却没有多好。
「喂,别吵架。」
被椋郎这么一斥责,两人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他带着变得安分的双胞胎冲出大楼出入口,可是夜之女茱莉亚只有告诉他夏莉出去了而已。这下该怎么办呢……?
「少爷!」
洛克小碎步地跑了过来,但它却不敢直视椋郎,看来它一定知道什么。
「你见过夏莉了吧?她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只是大概不会是夜晚的散步吧。」
「为什么你那么认为?」
「因为她说出令人担心的话,她说万一自己没有回来,那就当她最初就没有来过。」
「那个笨蛋……!」
敌人,她一定是去找敌人了。虾夷井曾经暗示还有其他白之血族存在,夏莉大概是掌握到那个敌人的行踪了。只要找到敌人就会发动奇袭,致对方于死命。因为狩猎是金狼族的本能,不——不止是如此。
夏莉曾经问道:「夏莉在这里,哥哥会觉得困扰吗?」
再说她突然提出要睡在妈妈的房间,而且也没有跟到学校来,这些都是前兆。
小时候也是一样,那家伙她——总是烦人地缠着我,刻意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做出危险的事,那想必是想吸引我的注意,但一定不止是那么单纯。
那时候我的身边没有和我立场对等的人,交不到朋友,只能孤零零一个人。她一定是觉得,我是不是感到寂寞呢,而为我担心。
如果不能交朋友,但至少能有兄弟姊妹的话……
我并不觉得她察觉到我心中的这个愿望。
这样的心情或许也不会有人理解,但是——某一天,她彷佛像兄妹一般叫着我的名字,那时候我心里其实是有点高兴的。
为此她应该也受到大人们严厉的斥责,即使如此,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她还是会以亲近的口吻与我说话。
从小像兄妹一样长大……?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因为我们终究是夜魔的宗子与眷属。
然而再会后的她却以日语叫我哥哥,而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并不觉得那样有什么不对。
难道说我心底的某处也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看待吗……?
「……可恶,但是——」
椋郞用力地一咬牙。夏莉到底去哪里了?只是像个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找,大概是找不到的吧。难道就没有什么方法吗?方法——
此时他见到茱莉亚正用黑色洋伞的伞尖戳着艾蜜莉,他正想要纠正,瞬间一道电流从背脊流窜而过,那道电流直达脑髓,从额头正中央向体外迸出。当然,他并不是真的触电,不是那样的,这个——
不能称之为天启吧,因为上天不会给予夜魔启示。
是这个夜晚为我撬开了紧闭的门扉。
「——开眼……!」
椋郎睁大只眼,用右手中指与无名指按住额头。
「出来吧,夜之父安德烈。」
从黑暗侵蚀的地面下方,冒出一个双眼戴着眼罩,身穿黑色燕尾服的巨汉。
安德烈互相击打那由黑暗所构成的一对恐怖的巨大拳头,然后正要发出喊叫,但那太吵了,椋郎叫他闭嘴。
「安静。」
『……GOT IT……』 (遵命。)
安德烈看似不情不愿地点头答应,而洛克则是怀疑地抬头仰望着他。
「少爷,你究竟要做什……!」
「闭上嘴看好。」
椋郎深呼吸一次。办得到吗?
没有什么办得到办不到的问题,做就是了。
「夜之父本来是揭密之人,而夜之女则是隐藏遮蔽——掌管潜藏在黑暗中的秘密。安德烈、茱莉亚,你们是我与这个夜晚所生出的夜之形象,我不要求你们协助我,我只是命令你们而已。」
椋郎伸出右手,然后紧紧握住。
「——夜之女将其覆盖,夜之父揭开秘密……!」
大概是察觉即将发生何事了吧,只见茱莉亚突然发出悲鸣企图逃跑,但是艾蜜莉却一脚朝她扫过去。茱莉亚随即扑倒在地,当她正要爬起来时,安德烈的巨大身躯已经来到背后。
『GOOD NIGHT!!HONEYYYYYY……!!HAAAAAAAAAAAHHH……!!!』
父亲一边道晚安,一边挥出的拳头,不偏不倚地把女儿打得粉碎。
安德烈向后一仰,好像要让下巴脱臼般地张大了嘴,而茱莉亚被打扁后化作无数的碎片四处飞散,融入夜晚的空气中,却被安德烈吸入那有如黑暗盘据之井的血盆大口里。
然后安德烈右眼的眼带弹开,随即窟窿一般的眼窝里,喷出了比暗夜更深沉的黑暗。
在这有如漩涡般洒落的深沉黑暗中,包含了大量隐藏在夜晚的秘密要素。
椋郎全身沐浴在洒落的黑暗中,感受夜晚流入体内。在夜晚蠢动之人、在夜晚骚勤之人、眺望夜色之人、在夜晚熟睡之人,他们的气息;沉浸在夜里的建筑物、道路、巷子,究竟能到达多远呢?但愿能够无止尽地延伸,直到这片夜的尽头——这毕竟是不可能的吧。
我对夜的掌控还不到那个地步,流进来的情报量并不如期待的多,范围甚至无法遍及空暮市全域,而且非常模糊暧昧。即使如此,如果是她的气息的话——难道,会是这个吗……?
这个气息闪耀着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辉,有如沸腾一般地火热,不会有错的。
那就是夏莉。
※
冲进房间里,只见零食袋、盒子、宝特瓶和空罐等散落一地,角落有三个睡袋——其中一个睡袋是空的,房间正中央有一个头戴帽子的少年,他正在吃着像是巧克力的零食。
有了。
『乐团指挥者』罗榭。
「——狼女……!?」
罗榭立刻站起来,手里拿着巧克力往玄关逃去,只见两个睡袋跳起来,挡住了夏莉的去路。睡袋里是秃头男杰诺与拉丁系女子,他们大概是见情况危急,连爬出睡袋的时间都想省下吧。真碍事……!
「呜啊……!」「——呀啊……!」
夏莉把杰诺与女人打飞,虽是奇妙的手感,但是她并不多想,直接追赶罗榭而去,只见玄关的门是敞开的状态。在夏莉冲到走廊的前一刻,某扇门传出关上的声音。是在右边,罗榭逃进右边的隔壁房间了。
夏莉咬住那个房间的门把一转,打开门,跟着闪身进入房间,但是室内却不见罗榭的踪影。通往阳台的门是开着的,看来他是从窗户出去阳台,然后再跳下楼。你再怎么逃也没用。
夏莉在房间中用力一个垫步,轻而易举地飞越阳台的栏杆。
她丝毫没有坠落的感觉。
区区三楼左右的高度,对夏莉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着地之后,她甚至不用往四周张望。因为狼之领域,夏莉看得见连接罗榭的那条线,所以就算躲起来也毫无意义,还是说他单纯只是拖延时间……?
杰诺与女人从最初闯入的那个房间的阳台跳了下来。
他们两人都已经从睡袋里出来了,而且也不只是跳下来而已。
他们落下的地点是夏莉头顶,他们是朝着夏莉坠落。
夏莉丝毫没有接住他们的义务,她向后一跳,躲了开来。
杰诺落到地面时的冲击异常沉重,甚至令地面为之震动。
而女人则是相反,异常地轻盈,好像颗球一样弹了起来。
虽说这是理所当然之事,不过由此可见这两人都不是普通人类。
「杰诺!快去罗榭大人的身边……!」
「知道了,琳。」
杰诺回答那名似乎叫琳的女人,然后奔了出去。夏莉虽想追赶杰诺,但是琳却跑来阻挠。
「你这只野兽!你的对手是我……!」
夏莉回转身体,将跳过来的琳撞飞。琳虽飞了三公尺左右,但还是像颗球一样弹了起来,接着不容喘息地再次朝夏莉冲过来。这女人是怎么回事……?虽然觉得怪异,不过并不可怕。当夏莉准备再次撞飞她时,琳的身体突然变长变薄,张开来缠住了夏莉。
「我是无骨人……!因为是极为稀少的种族,即便是名声响亮的金狼族战士,应该也不知道对应方法吧!觉悟吧……!」
「——觉悟……?」夏莉用人类的语言说道。
「什么……!?」
琳大吃一惊,全身赤裸的夏莉身子一滑,从琳有如橡胶制成、像烤鱿鱼般的身体挣脱出来。没错,现在的夏莉已经不是狼了,而是拟人外形——人类的模样。
「要觉悟的人是你……!」
夏莉双手的姆指刺进琳的双眼,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则是抓着耳朵到脸颊的部分用力摇动。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好弱。好弱。好弱。太弱了!你是认真想要和夏莉战斗吗?」
「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这么弱,明明这么无力?你啊,还早一千万年啦……!」
夏莉将琳推倒,舔了舔沾在唇角的敌人鲜血。
琳用双手捣住满是鲜血的脸,在地上哀嚎打滚。
夏莉则是一脚踩在琳特别丰满的胸部上,将之践踏。
「啊啊……真爽快,夏莉我啊,最喜欢像这样踩踏笨蛋、杂碎、迟钝的白痴了。像你这样无足轻重的杂鱼也是能为夏莉尽一分心力的喔?你很开心吧?来,再笑开心一点!我叫你笑啊!」
「痛、好痛……眼、眼睛……我的眼睛……」
「眼睛?怎么了?痛吗?这里吗?回答我啊?是这里痛吗?」
夏莉用脚踢开淋的手,用力狂踩她的脸。
「呜哇啊啊啊住手、住手、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哈哈!真好听的声音!啊哈哈哈!再叫!再哭喊啊!那样一来,你看,有鱼上钩了喔——」
对方是从后方过来,这个味道并不是罗榭。是杰诺吗?他朝这里冲撞过来。
夏莉的身子一个空翻,躲过杰诺的冲撞,变回金狼的模样,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用前脚在杰诺背上赏了一击,不过手感却异常坚硬。那并不只是硬而已,夏莉往后跳跃发出吼叫,那简直就是金属,彷佛打到浑厚的铁板似的感触。
杰诺本想抱起琳,不过还是作罢,他转过身,调整好墨镜的位置。
「您竟港这样对琳。」
「——杰诺……不是、竟港啊…………!」
「是竟敢吧!还有为什么对她用敬语啊!」
琳尽管痛苦哀嚎却仍想纠正杰诺,罗榭代她接了下去。
罗榭从三号栋的转角探出头来看着这里,他与夏莉大概距离十公尺左右。
杰诺转头面向罗榭,恭敬地朝他低头道歉。
「对不起,罗榭大人。」
「别道歉了,快搞定那个狼女啦!晚上的点心时间突然遭受打扰,我现在正在气头上喔!琳那家伙又派不上用场!」
「是。」
杰诺不做任何防护,直接就冲了过来,他之所以动作粗糙又毫无防备,是因为对自己强壮的身体有自信吗?但是他的动作绝不算快。
夏莉发足疾奔,她无意与之正面冲突。
在两人交错的瞬间,夏莉前脚的爪子划过杰诺的侧腹。
随即西装和上衣被割开,利爪到达皮肤,然而皮肤之下却是坚硬无比,这一下对他造成的伤口很浅,几乎是接近毫无损伤的擦伤而已。
杰诺回过头来。
「我是金属人,※是失传的津津浦浦种族的宅男。」(译注:杰诺应该是想说:濒临灭绝种族的幸存者。)
「……杰诺,你的口误已经错到连我都无法订正的领域了。」
「对不起,罗榭大人,日语艰涩也。」
——也……?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他是个难缠的对手,不过他只是难缠,并不是赢不了的对手。金狼族是战士中的战士,可别小看金狼族喔……?
夏莉立刻变成人类的姿态,挺着那微微隆起的胸膛。
「哇哦……」杰诺低声惊叹。
罗榭则是惊慌失措。
「遮、遮、遮一下啦!至少把重要部位……!」
「为什么夏莉必须遮遮掩掩?」
夏莉撩起黄金色的秀发发出冷笑。
「夏莉是这么美丽,没有什么非遮不可的地方吧?」
「你、你知道你这样在日文里叫什么吗!叫暴露狂喔!」
「对我来说是翻覆。」
「杰诺!你翻覆做什么!是眼福吧!不过就是日文而已,给我正确使用!」
「对不起,罗榭大人。」
「不好笑的相声——」
夏莉压低姿势,无声无息地冲进杰诺的怀中,双掌推向他的胸口。
「可以到此为止了吗……?」
看起来或许只是那样的动作,实际上她在瞬间转动脚踝、膝盖、腰部、肩膀、手肘、手腕,藉此产生的力量集中在双手,再将之一口气解放,打在敌人身上。
杰诺「喔……」地呻吟一声,沉重的身体被打得稍微浮起来。
夏莉不容对方喘息,用双手按住杰诺的下颚,解放螺旋之力。
「嘶……」
杰诺发出奇特的声音翻倒在地,虽然想马上爬起,但身体似乎使不上力。夏莉踏着杰诺的咽喉,陶然眯起了双眼。
「这招叫『螺旋冲打』,很舒服吧?男人啊……只有外侧坚硬是不行的,因为练到像夏莉这样的等级,就会知道如何让冲击传达至内部的方法喔。这下你知道有比坚硬更重要的事了吧?好好记住罗。」
「……唔、唔、唔……!」
罗榭攀在建筑物的外壁,气得咬牙切齿。
「竟然不止是琳,连杰诺都被打倒了!可恶啊(verflixt)!真是没用的家伙们……!」
「那样说太过分了吧?」
夏莉光着脚尽情践踏着杰诺,一边封罗榭微笑道:
「他们确实是杂鱼,但那是因为夏莉太强了。你也和他们一样,接下来你也会被夏莉踩在脚下,乞求夏莉饶你一命。不过夏莉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说我会求你饶命……?咯咯咯……啊哈哈哈哈……!」
罗榭突然哈哈大笑,不过他又很快地收敛表情,摇了摇头。
「——我不会做那种事,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此时夏莉忽然一个后跃,压低了身子,那并非有意识的动作,而是身为战士的直觉令她采取的反应,而就在那之后……
杰诺突然跳了起来,不——不只是杰诺,琳也站了起来。
姑且不论杰诺,琳的双眼仍然血流如注,直到刚才她都还痛苦呻吟,现在却一声不吭,似乎丝毫不在乎伤势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
「即使是这么没用的家伙们——」
罗榭哼的一声。
「只要交给我来使用,他们就会变得有点用处了。喂,你们两个,我说的对吧?」
「「是的(jawohl),『乐团指挥者』罗榭!」」杰诺与琳齐声回答道。
「好!快给我把狼女给收拾掉!」
「「是的(jawohl),『乐团指挥者』罗榭……!」」
杰诺与琳朝着夏莉攻了过来,杰诺就像山猪一样一直线进攻,琳则是一跳一跳的,因此杰诺的攻击比较快,不过不管来几次都一样……!
杰诺伸直双手抓了过来,夏莉则是钻进他双手之间,双手贴着胸口施展『螺旋冲打』——这毫无疑问是直接命中,可是他却只是全身瞬间震动一下,闷哼了一声。竟然没有倒下……!?
「——呜……!」
夏莉赶紧一个后翻,在千钧一发之际,从杰诺的双手逃开。当她正想更加拉开距离,琳以杰诺的背为踏台一跃而起,在空中旋转着身子急速落下。
夏莉往旁边翻滚,躲过了这一击,可是蜷曲着身子的琳宛如一颗真正的球。她在地上弹了一下后,又往这里飞了过来。如果她是球的话,那就把她打回去!
「呀啊……!」
夏莉一脚把琳踢飞。那感触正有如一颗大珠,琳被打在地上——却没有停下,她还是弹了起来,又往这里飞来。而杰诺也是……
该闪避哪一个呢?该恢复成真正的模样吗?
即便是夏莉·兰思邦,这一瞬间也不禁犹豫了一下。
在战场上犹豫不决,当然就会沦落到凄惨的下场。
夏莉变身成金狼,却被杰诺的右臂猛烈地击中背部,而且几乎在同一个时间,她什么也看不见了。是琳,琳缠住了夏莉的头部。
夏莉反射性地想把琳扯下,侧腹却被一脚踢中。是杰诺,这阵冲击非常沉重。夏莉在被踢飞的同时也恢复成拟人外形,首先必须先设法解决琳才行。她以为同样的招式第二次仍会有用,但是这想法太天真了。
「没用啦,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没用!」
琳用和罗榭一样的口吻叫道,事实确实也如她所说。
夏莉一变回人类的模样,琳立刻缩紧身子,将夏莉绑得更紧,夏莉挣脱不开,呼吸困难又看不见,只闻得到琳的味道。
然后她又被杰诺踢了,一脚又一脚,她被毫不留情地猛踢。
那又怎样?这种事根本不算什么,过去不管多么疼痛,多么痛苦,夏莉都熬过来了。为了突破这个困境——被这样紧贴着,她无法变成体型比拟人外形更大的真狼外形。可是再这样下去夏莉真的会窒息,无可奈何也只好用那招了,那个模样不美,本来是不想用的说……!
夏莉全身被金色的毛所覆盖,犬齿与指甲伸长了,那模样既非人也非狼,是介于中间的半狼外形——那是半吊子的丑陋模样。
夏莉锐利的爪子刺进琳有如橡胶般的皮肤,就这样一口气打算把她撕裂的时候,琳从夏莉身上跳了开来。
夏莉终于得以喘息,这时杰诺却又逼近眼前,他的右脚向上踢起。夏莉向后跳跃,以毫厘之差躲过了那记脚踢。
此时咚的一声,有某个东西撞到背上。
夏莉感觉到腰的上方,以及背骨的右边有灼烧的感觉。
在那股灼热扩散开之前,夏莉转身回头,右臂也跟着同时挥出。
「杀……!」
「——呼哈哈哈哈!」
那是罗榭,他不止是撞击夏莉的背,更用某个东西刺了她。大概是短刀或短剑之类的武器吧。罗榭将那把武器拔出,同时向后跳跃,躲过了夏莉的右臂。
「你那个模样不正是狼女吗!带去展览可以招来许多客人呢!」
「给我闭嘴……!」
背上的伤口并不浅。罗榭手上拿的短剑是双刀,小小一把杀伤力却很强。但是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夏莉不容许对方的侮辱,无论如何绝不允许。
夏莉瞬间欺近罗榭的面前,半狼外形虽然丑陋,不过却同时拥有仅次于真狼外形的身体能力,以及同等于拟人外形的灵巧度,由于体格的关系,这个型态也有适合近身战斗的好处。夏莉的爪子大概会把罗榭撕成碎片吧。
如果不是杰诺阻挠的话,应该就会是那样的。
「——呜……!」
杰诺有如钢铁铁槌的拳头,打中夏莉的右肩。剧烈的疼痛带动了背上的伤口,夏莉差一点就要倒下。她好不容易撑住,施展后回旋踢,但是却被杰诺单手挡下,毫无效果。
「根本不需弄脏我的手……!」
罗榭一边后退,一边投出短剑。
琳在空中接过短剑,然后化成一颗球攻了过来。
夏莉虽然瞬间跳向旁边躲过攻击,左肩处却感到一阵灼热感。
没有完全躲掉吗?是被短剑砍到了。
「再说我还没采取行动你竟然就打过来,太嚣张了!」
她根本无法听罗榭说什么,因为杰诺与琳接连不断地攻来。
「我就慢慢地,好好地把你收拾掉,让你也加入我的乐团……!还不跪下谢恩,狼女……!」
但是——明明不想听他说话,话却仍钻入耳中,扰乱了她的心情。好不甘心,夏莉竟然被这样的敌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是因为太自满了吗?太小看对方了?疏忽大意了吗?不管是什么都太丢脸了,简直是败坏金狼族的名声,太可耻了。夏莉没脸见哥哥了。
或许再也见不到了,对不起。
对不起,哥哥。
※
椋郎忽然停下脚步,由于他已经让艾蜜莉与安德烈退回黑暗之中,现在跟着他的就只剩下独眼的黑猫了。
「少爷!怎么了喵……!?」
「不……」
椋郎摇了摇头。是错觉吗?但是自己确实感觉到了,或者该说是听见了。
那是夏莉的声音。她在跟自己道歉,她说:「对不起,哥哥。」
椋郎用力紧咬牙根。
「——洛克,你待在这里。」
「可、可是!」
「你不听我的话吗?」
「……对不起,我听从宗子大人的命令。」
「那就好。」
椋郎丢下洛克,独自前行。
前方是浅蒽社区,一号栋建在左手边,二号栋则是建在右手边。
再往前走就是三号栋与四号栋,椋郎已经知道人就是在前面了。
她是在左手边的五号栋,正确地说是在三号栋与五号栋之间的前停车场吧,不过如今那里一辆车也没停,路面的柏油剥落,长满了茂密的杂草,是个荒废的空地。
即使已经看得见那个空地,椋郎却没有加快脚步,也不放慢脚步。
因为他已经预测到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也已经在视线范围内了。
这个地方远离大马路,路上连一盏路灯都没有,不过对椋郎而言,不管是微暗、昏暗还是一片漆黑,那都完全没关系。
夏莉。
尽管她全身覆盖着金色的毛皮,却与狼的模样相差甚远,体型是人类的体型,也就是半狼外形。金狼族厌恶那种外形,他们非常藐视以半狼外形为常态的铁狼族。这也就是说,即使厌恶,情况也令她不得不变身成半狼外形。
而且她受了伤。
背上、腹部、肩膀、手、脚,甚至脖子,每一处都伤痕累累,沾满了血迹。
这样不是糟蹋了一身丰厚美丽的毛皮吗?
敌人有三个人。一个人是高个子的秃头男,另一个则是女人,女人的双眼流着鲜血,还有一人则是小孩。
男人踢飞夏莉,女人立刻扑向夏莉,把她压制在地上,然后准备刺下手上的短剑——但是在剑尖到达之前,夏莉抓住女人的手腕阻止了她。
那个小孩则是在远处坐山观虎斗,他频频把什么东西送入口中,好像在吃什么东西。是零食吗?
究竟,那是能够被原谅的事吗?
能够认同吗?
不行。
不行。
不行。
绝对不行。
「喂。」
椋郎自认压低了声量。
因为若是不那么做,夜晚全体都会为之震动,黑暗就会开始骚动。
虽然自以为相当压抑了,但是椋郎的声音威胁着周边一带的夜晚,而那些家伙似乎也感受到那样的恐怖了。
他们三人一齐转过头来。
而且夏莉也是。
「……哥哥……?」
「在做什么?」
椋郎当然不是问夏莉,他是在问那三人。可是那三人别说回答了,甚至动也不动。
回答他的人却是夏莉。
「……对不起……哥哥,夏莉……」
「别道歉。」
椋郎的脚步每往前一步,黑暗就有如蒸腾的水气般晃动不已。
「你别道歉,夏莉。」
「……可是……」
「我叫你别道歉了,别再道歉了。」
椋郎已经来到距离压制夏莉的女人,以及一旁男人二公尺远的位置。
但是女人与男人却不动,他们是动弹不得。
椋郎走过男人的旁边,右掌对着女人的脸。
「夜之拒!」
「——哇……」
女人有如空罐般被打飞。
被椋郎由上方俯视,夏莉将身体转向侧面,低下了头。
「……不、不要看,拜托你……宗子大人,请别看这样的夏莉……」
「为什么说那种话?」
「因为……这个模样……很丑。」
「你是为了我吧。」
「咦……」
「你是为了我而战,为了我而受伤,那样的你我怎么可能觉得丑。」
椋郎抱起夏莉,夏莉虽然没有抗拒,但是身子僵住,将脸别了过去。
「……不行啦,哥哥。因为夏莉……此外表还重。」
「我知道。」
你以为故意从高处跳下来的你,我接过几次了啊?
椋郎的视线往秃头男以及小孩看去。
「我不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也不想知道,那根本无所谓,重要的是你们伤害我的眷属——不,伤害了我的妹妹。」
椋郎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夏莉无声地抽了一口气,攀在椋郎身上。
椋郎毫不犹豫地紧紧拥抱夏莉。
「我要你们受到相称的报应。别以为在你们身上留下同样的伤痕就够了,让你们死都还太便宜你们了。别以为我会让你们那么容易就死,就连这世界残留你们存在过的痕迹都会令我不快,就算全部消除也难消我心头之恨。」
「……少说大话了!」
少年的脸上阵阵抽搐,他或许是想笑吧,但是从他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来。
「看来你只有那张嘴厉害呢,夜魔的宗子。这么说来我们还是第一次像这样面对面吧?虽然我看得到你,你却没发现我对吧?」
椋郎对从地上站起的女人与男人瞥了一眼。他虽然不认识少年,但是对这对男女倒是有印象,名字已经忘了,他是在缘市的商店街遇见他们的。
「平井坚吗?」
「呵……!」
少年得意地挺起胸膛。
「我只是让杰诺戴上假发,好几天没刮胡子而已!那可是我的自信之作呢!我是在日本看到电视想到的!如何?很像吧!?」
「是啊,很像。」
椋郎的右脚伸向杰诺的腹部。
「夜之拒。」
「——呜……!」
杰诺被从椋郎右脚喷出的夜之成分推得后退几步,但就只有那样而已。他又重又硬,不过那又如何?
椋郎用一只左手重新将夏莉抱好,踩着像是在夜晚游移的脚步前进,然后右手按住杰诺胸膛的正中央。
「夜之碎!」
这次就不是后退就能了事了,黑暗爆炸,杰诺的衣服弹了开来,裸露出的胸膛上,皮肤也剥落飞散,露出了被血濡湿,带着金属光泽的肌肉。椋郎于是再前进,右手按在那块肌肉上。
「——夜之碎。」
「呜……!」
杰诺发出硬物折断破碎的声音,身体往后方飞去,然后倒在地面上。
仰躺着倒在地上的杰诺,胸膛的肌肉上有着蜘蛛网状的裂痕。
椋郎轻轻哼了一声。
「相当强壮嘛。」
「下——下等生物!别以为那种程度就算赢了……!」
吼叫的虽是少年,攻击过来的人却是女人。她的动作非比寻常,就好像是关节装了弹簧一样,而且双眼还受了伤。那是夏莉做的吗?那样应该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而且一般来说就算忍耐力再强,应该也无法像那样动了才对。
「哥哥……!」
夏莉好像想说些什么,不过椋郞并没有听她说话。
女人手持短剑。必须注意那把短剑,接下来只要看着她整体的动作,身体自然就会做出反应。
椋郎用双手稳稳抱住夏莉,右脚使出后回旋踢,踢向那个女人。女人随即被踢得撞击地面,手上的短剑脱手,但是女人却像球一般弹了起来。于是椋郎用左脚踩着女人胸口正中央,将之压在地上,右脚再对准女人的颜面。
「夜之碎。」
女人的头并没有和椋郎的袜子与鞋子一同破裂,女人的头部与其说是被压扁,倒不如说是凹陷延伸开来。这女人是没有骨头吗?皮肤和肌肉等组织异常地富有弹力。话虽如此,受到这样的攻击,不太可能会没事——如果是普通的情况。
椋郎一跳开来,女人马上就站了起来。杰诺也站起来,朝这里冲过来。两人的动作虽然没有生硬之处,却宛如没有活人气息。
「——原来如此。」
椋郎膝盖弯曲,双脚朝着地面放出夜之成分。
「夜之拒。」
椋郎的身体随即往上攀升,由于抱着夏莉的关系,因此飞行距离并不远,大概还不到十公尺。
「就像操纵傀儡那样——宛如操纵不会感到痛楚的自己的手脚般,操纵他人。」
椋郎在空中俯视少年。
「那就是你的神无式吗?白之血族。」
「……是的话又怎样……!」
少年不甘心地大叫,不过椋郎看也不看他一眼,从空中降了下来。
着地目的地是——杰诺。
杰诺似乎想以双手抓住椋郎。想抓就抓吧。椋郎的双脚踩在杰诺的秃头上,两只脚踝虽被杰诺握住,不过椋郎不予理会。
「夜之碎。」
左脚的袜子与鞋子,连同杰诺的头皮与下面薄薄的脂肪一同爆炸,有如金属的头骨产生了裂痕。
接着杰诺抓着脚踝的手一松。
椋郞向后方跳跃,一个空翻就飞越从背后逼近的女人,在她的正后方落地。
「夜之拒。」
椋郎朝女人的背部踢了一脚,同时放出夜之成分。
女人就朝着杰诺飞了过去,两人撞在一起,纠缠着撞到地面。
夏莉见了紧紧抓住椋郎,身体微微颤抖。
「……哥哥好强。」
不对。
这种程度是我本来就该做到,我必须变得更强——更强,我不强不行,因为我以前实在太弱了。
太弱了。
「然后呢?」
椋郎重新面向少年。
「你的本事就只有这样吗?比如说操纵我如何?」
少年没有回答,他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椋郎稍稍耸了一下肩膀。
「什么嘛,办不到吗?真是黔驴技穷,不能即兴发挥的丑角怎么上得了台面呢,实在扫兴。」
「……少罗嗦,下等生物!」
少年想要笑,却失败了。
「告诉你,我『乐团指挥者』罗榭的信条,那就是绝不弄脏自己的手。不管是做什么事,必须自己亲自动手是最下等的做法。我什么都不做!只要有我的神无式『完全调合』,我什么都不必做……!」
女人与杰诺慢慢地起身,他们简直跟活尸没两样。究竟要破坏到什么程度,他们才会动不了?,
「身为乐团团员,杰诺与琳非常优秀!不知道恐惧与疼痛,从头到尾只听从我的指挥!我的乐团是无敌的……!」
罗榭——自称『乐团指挥者』的少年不用挥动指挥棒,只要凭着念力就能够自由自在地操纵乐团团员吧。
那个似乎名为琳的女人一捡起短剑,立刻跳了起来。
而杰诺则是用双手抓住她的脚踝——挥动琳转着圈子,朝这里逼近过来。
这就是人体凶器是吗?严格来说他们并不是人类就是了。
「——真无趣。」
与其说是棍棒,琳倒不如说像是鞭子般地袭击而来,椋郎闪过两次、三次之后,喃喃说了一句:
「我可没空陪你玩这无趣的游戏。夏莉。」
「咦……?」
「要用『深渊(奈落)』了。」
「好、好的——啊,但是等一下……呜——」
夏莉露出痛苦的表情,只见露出嘴唇外的犬齿缩回,身上的毛也如被吸人身体般消失了。
不过她看起来很痛苦。她的伤势大概很重,以致于从半狼外形变成拟人外形也感到负担吧。如果是这样,她其实不用勉强自己变身的。
「……请,哥哥。」
夏莉闭上双眼,有如伸出咽喉一般,将脸贴在椋郎的胸膛。
鲜红的血液,从一道自白色咽喉斜切而过的伤口流出。
椋郎一边向后跳跃,一边将唇贴近夏莉的咽喉。
就在即将接触的前一刻,椋郎登时冷汗直流。我到底——我到底在做什么……?
有没有搞错,奈落?要用那一招吗?还要再来?不会很不妙吗?用那个确实简单俐落就能解决,而且又确实。但是之后就恐怖了,那样很不妙,可是我明明是这么想——
我却无法停止。
椋郎小心地不直接触碰到伤口,将唇贴上夏莉的咽喉。
「……唔……!」
听到夏莉轻声的喘息时,我瞬间再也压抑不住自己,开始用舌头舔起伤口。
「啊……嗯……!」
舌尖麻痹了,而且不止是那样,连整个口中,甚至头部深处都麻痹了。
血,血液竟是这么的甘甜。现在我能了解吸血种们的心情,这是一种甘美的滋味。
「——唔……啊……!」
夏莉,很痛吧?抱歉,不过再一下就好了。我需要血,我需要这些血啊。血好甜,你的体液好甜,太甜了。
方法我本来就会了,只要打开脑中的某个开关,切换线路就好了。
啊啊——
血逐渐被吸收,渗透到体内,与夜之成分结合,然后产生变化,进而重新塑造。
椋郎抬起头。
「是夜晚……本少爷,将成为夜晚……!」
侵蚀完内侧的激烈变化,一瞬间就波及外侧。
转眼间变化成黑暗集合体的椋郎,没多久就重生了。
我——
现在的我——
是怪鸟。
是一只漆黑、漆黑、漆黑、全身漆黑,拥有七只蓝眼,宛如巨大的猫头鹰,同时兼具坚硬又尖锐无比的鸟嘴与恐怖的翅膀,另外还有两对脚,就是这样的一只「暗黑鸟」。
其名为寇涅利乌斯。
寇涅利乌斯将夏莉轻轻放到地面,然后一声呜叫。
暗黑鸟的叫声所侵蚀的不是耳朵,也不是天空,而是听者的精神。
就算对于只不过是傀儡的杰诺与琳不管用,但只要影响到他们的指挥者罗榭,那么他们两人的动作也自然会停止。
寇涅利乌斯振翅飞起。
然后静静地飞行。
静静地。
静静地。
有如猫头鹰般,几乎不发出拍打翅膀的声音,寇涅利乌斯凶猛地朝猎物袭击而去。
它用脚尖突出的钩爪,把杰诺与琳牢牢抓住,然后立刻急速攀升。
就这样,寇涅利乌斯融入夜空,成为夜空的一部分。
然而——
覆盖世界的寂寞夜空之中,有某样物体急速坠落。
那是陨石吗?
当然不是。
那是杰诺与琳。
坠落。
不管他们是人类还是古代种,那都不构成什么问题。
从数百公尺,不,从更在那之上的高度落下,光只是撞击地面的力道,就足以使有形之物凄惨地破碎飞散。
「——咿……!」
尽管罗榭后跃退开,但却仍是无法完全躲过乐团团员们的肉块与血沫,于是他惨遭肉块与血沫淋身。
「什、什、什……!?」
罗榭用双手擦拭着脸,慌慌张张地仰望上空,找寻怪鸟的踪影。
然而夜空之中就只有繁星点点而已。
「——在、在哪里!?到哪里去了……!?那个怪物到哪里——」
在这里。
寇涅利乌斯从背后朝罗榭冲去。
其实我可以直接用钩爪把他撕裂,或者是咬烂他的头,但我刻意不那样做。
寇涅利乌斯弯曲脚指,收起钩爪,将罗榭撞倒了。
「——呜哇……!」
然后它拍打着翅膀在空中急停,接着在缓缓上升的同时,以七只眼睛瞪视着罗榭。
罗榭虽然好不容易坐起身子,却站不起来,他慌张地用脚踢着地面,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啊、你、你、你、你、你想、想把我怎么样!?想、想杀死我吗!?就像对杰诺与琳那样,把我从空中抛下摔死吗……!?」
寇涅利乌斯不回答。我才不会回答你。
想吧。
如果你还有思考能力的话,就想想看吧。
自己接下来会如何?会遭受怎样的命运?怎样的死法才符合自己?
一切全取决于寇涅利乌斯。
寇涅利乌斯可以让你坠落摔死,也能够把你四分五裂,也可以扯出你的内脏,再塞进你的嘴里,也可以从你肉体的边缘开始,一公分一公分地切断,一直持续到你断气为止,什么事都办得到。
想吧。
想像吧。
畏惧、发抖吧。
「不要……不要啊!不要!不要!不要……!」
罗榭嚎啊大哭起来,他激烈地摇着头。
「救、救救、救救我、救救我啊!救命!不、不要杀我!拜托你!我、我还很年轻啊!真的!我还不想死!饶了我!我拜托你!」
寇涅利乌斯仍是不回答。
罗榭的股间湿润,冒起了热气,他因为太过恐惧而失禁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为什么我非死不可啊……!」
「我说过了吧?」
寇涅利乌斯笑了一声,然后用模糊的人类声音告诉他。
「因为你对我的眷属,对我的妹妹出手啊。」
罗榭的双眼睁大到极限,他嚎啕大哭,尿湿了裤子,全身不停发抖。
「你难道不知道我是谁吗?我不会原谅你的,你伤害我重要的人,你所犯下的这条罪,我是绝对不会轻饶的。你难道不知道吗?这就是我们夜魔——我的做法。」
罗榭似乎终于领悟到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命运了,或者他脑中充满各式各样他所能想像到的凄惨结局,让他终于承受不住了吧。
「咿——咿~~~~……!」
罗榭发出野兽般的叫声,然后翻白眼昏倒在地。
小人物。
寇涅利乌斯降落地面,脱去一身的黑暗——那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表现的轻松过程,变身成暗黑鸟之际,过程会伴随快感、解放感与一种全能感,但恢复原状时就完全不同了。
如果要比喻的话,那就像是将全身的皮肤换过,抽乾血管的血,再注入新的别种液体。那液体非常冰冷,就像是失去一切的感觉,事实上也真的会有一段时间没有任何感觉。
椋郎蜷曲着如冰一般的身体,大概蹲了有五秒钟之久吧。
一站起来,夏莉就奔了过来。
「哥哥……!」
被她抱住,椋郎也没有力气拉开她。老实说夏莉肌肤的体温,温热了寒冷彻骨的身体,对于椋郎也是求之不得的事。
你的体温是帮了我的大忙啦,但别用鼻子到处磨蹭闻我的味道啦,再说——
我们彼此都没穿衣服耶。
「……对不起,哥哥。真的对不起,夏莉……」
「我不是说过别道歉了吗?」
椋郎全力假装毫不在意的模样。该怎么说呢,这个状况也只能这么做了……
「我才必须向你道歉,都是我太没用,所以你才会想自己解决吧。」
「没有——没那种事……!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
夏莉摇了摇头之后,视线往罗榭看去。
「……但是那个要怎么办呢?」
「我要把他交给大目天,你或许会不满,不过这是我的判断。」
「夏莉才不会不满,怎么可能会呢。」
夏莉闭上双眼,轻声地笑了。
「——夏莉好高兴,哥哥说夏莉是妹妹。」
「这、这个嘛,那是……」
椋郎吞吞吐吐了起来,虽说是气得冲昏了头,但我还真是说了无聊的话呢。不,那不是无聊的话啦,不过——为什么是妹妹啊。
「夏莉真的好高兴。」
夏莉彷佛说服自己似地点了点头。
「那样就够了。」
她这说法让我感觉不太对劲,但是另外有别的事更令我在意。
椋郎看着夏莉伤痕累累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就要凝视下去,他赶紧移开视线,将到了嘴边的馋涎忍了下来。
这副模样要怎么回家才好……?
※
经历一番辛苦之后,我们总算把该做的事做完,好不容易平安地回到家,稍微睡了一下,再醒来时彷佛做梦一般,日常生活又开始了。
早晨,夏莉到玄关门口为我送行。
上学虽然在许多意义上是一种痛苦,但总算是撑过去了。
放学后走出学校,椋郞一边把诗羽琉与丽滑稽的对话当成耳边风,一边走在回家的路上。
终于,椋郎与诗羽琉所居住的三番山方舟大楼就在眼前了。
在大楼玄关前有个人影。
「——唔……!?」
丽突然慌张了起来,她向椋郎与诗羽琉敬一个礼。
「那、那么诗羽琉、椋郎先生!我就在此告辞了!请你们保重,下次再见!」
「啊、好,再见,小丽。」
「那么告辞了……!」
一边挥着手,一边目送如风一般疾驰离去的丽,椋郞用右手的中指把眼镜往上推。
「……她逃走了啊。」
看来丽对夏莉似乎有种畏惧心理。虽然有些地方是无可奈何,也有容易受到误会之处,但是夏莉的本性其实并不坏,若是她们能再——再什么?难道我希望她们感情变好……?
丽与夏莉的感情变好,难道会有什么好处吗?
没有。不管她们两人的关系如何,那都与我无关。
不过话说回来,夏莉她——为什么背着一个大背包呢……?
「欢迎回来,哥哥,远野。」
夏莉侧着头,露出甜甜的微笑,不过这家伙叫诗羽琉同学为远野吗?
「是啊……」
「我回来了,夏莉。」
以笑容回应的诗羽琉似乎也很在意那个背包。
「……你要上哪儿去吗?」
「对。」
夏莉一脸开朗的表情点头道。
「夏莉决定回去了。」
「咦……」
诗羽琉惊讶地眨着双眼,目光往椋郎看过来。不、不是喔?我也是第一次听说喔……?
椋郎盯着夏莉观察。
她穿的衣服比平常厚,那是为了遮掩昨天还没痊愈的伤痕吧。然而回去又是怎么回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也必须让她去和大目天问候一声,而对方当然也会如此要求,更何况她要回去哪里……?
她根本无处可归呀。
「你怎么——这么突然……」
「对不起,哥哥,夏莉这样擅自决定。」
夏莉低下头。
「虽然又是游歉,但夏莉还是要说,对不起。来的时候突然,走的时候也突然,夏莉还真有点任性呢。」
「不,我确实是惊讶啦……」
「夏莉要反省才行。啊,对了,这种时候就要——」
夏莉在手掌上写了什么,然后做出把那些字吞下去的动作。
「这样做没错吧?」
「夏、夏莉……」
诗羽琉的脸变红了。这么说来诗羽琉以前也有这个习惯,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就没看到她做过了,为什么呢?
该不会是因为椋郎曾经好几次取笑她的关系……?
但是为什么夏莉会知道那个习惯?
完全摸不着头绪。
一切都是谜。
「下次见面的时候——」
夏莉转而面向椋郎,紧紧地咬了一下下唇。
那片唇看起来特别有光泽。
是涂了什么吗?
「夏莉不会再给哥哥添麻烦,绝对会变成一个优秀的夏莉,夏莉会努力的。」
椋郎抬起右手,想要触摸夏莉的脸颊——喂,我在做什么啊!
夏莉的目光追着椋郎匆忙收回的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那真的是很小的一声叹气,若是不仔细注意,大概也不会察觉吧。
「不过……」
诗羽琉明显一副沮丧的模样。
「我有点遗憾,我还有很多地方想带你去参观的说,因为夏莉说还会再留一阵子,我想下次还有机会——所以想说那时候再去的。」
「是、是啊……」
椋郎调整一下眼镜的位置。
「对啊,我也是……都没什么陪你,嗯……」
「早知道会这样,我们就找椋郎一起,三个人一起出去玩就好了说。」
「咦——那个……」
那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光只是想像——就觉得那会相当地麻烦,不太想去耶。
但这种语我毕竟说不出口。
「……是、是啊,是该去个一次——」
一次就够了,或者该说一次就已经是极限。能够躲过那种会让人疲惫不堪的活动,其实现在这样算是意外的幸运了吧?
「这个嘛,就下次再说吧。」
「是……」
诗羽琉打从心底觉得失望,甚至感觉像是在担心夏莉似地。说这是诗羽琉同学的个性,或许也真是那样吧。
「是有什么急事吗?」
「没有啦,并不是那样……」
「那你就再多留久一点嘛。」
夏莉的眼神有如试探般看着诗羽琉。
「……你这话是认真的吗?」
「是啊。」
诗羽琉用力点了一下头,她的表情好像在反问:为什么你会觉得不是认真的呢?
就是这样。诗羽琉同学就是这样的人,所以——
「那么——」
夏莉侧着头,两边的嘴角扬起。
「夏莉就留下来吧?」
「咦……」
椋郎惊讶得说不出话,而一旁的诗羽琉则是露出兴奋的眼神。
「真的吗?」
「嗯,夏莉决定了,夏莉就再多留一阵子。」
只见夏莉轻快地抢进椋郎与诗羽琉之间,一把将椋郎的手臂拉向自己。
「啊……」
诗羽琉顿时瞠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夏莉则是微微露出犬齿,彷佛在挑战一般,开心地对诗羽琉微笑道:
「今后也请多指教罗?诗羽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