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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龙之峻岭

天朝D版 转自 StillFREE@泉川生徒会

越向前走雾变得越浓,仿佛要吞噬塔乌与琦亚的去路一样。周围明明没有水分,却像迷失在了沼地里。

一想到这些雾平时是像云一样被瞻望的,塔乌就陷入了不可思议的感觉。翻山越岭的旅程,一向是这样。

“——不如,我们回去吧?”

塔乌对来自身后琦亚的搭话感到厌烦,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同样的提问了。

“你这么讨厌的话,就自己一个人回去吧。”

“讨、厌……嗯,确实是有点讨厌。”

如此说着的琦亚,语调毫无感情色彩。没有行走山路的疲惫样子,也没有对前方冒险的畏惧。与其说是讨厌,更像是在购物的时候指责对方找错零钱的口吻。

如果要喊累,首先该抱怨的肯定是塔乌而不是琦亚。与背着食物和装备等行李的塔乌相比,琦亚就如同空手一样。话虽如此,也不是说这样的分工是不公平的。就这二人的团队来说,塔乌的作用是发挥出锻炼过的体力和耐力,而琦亚的苗条体型是不适合体力劳动的,他纤细的指尖能编织出火炎和闪电。但现在并不是琦亚表演得意的魔术的时候,比默默担任劳役的塔乌还要早地抱怨劳累是不公平的。

再说,关于畏惧这个词,毫不需要怀疑。与琦亚相熟已久的塔乌知道——琦亚对任何事情都不曾感到畏惧,即使是世界末日来临。

“喂塔乌,就算你想要消灭的那条龙真的在这座山里——”

琦亚就像师父教导不得要领的弟子一样,不屈不饶地唱着反调。

“但那家伙又没有威胁到山脚的村庄,也没有赏金。也没有听说过杀了它、取出内脏就能得到灵药之类的传言不是吗?”

“对啊。所以也没有竞争对手。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在追杀这条龙,这就是机会。”

塔乌之所以决意要狩猎这条龙,只是因为非常偶然发现的脚印的尺寸。在琦亚鉴定这是龙的脚印为止,塔乌连这个是什么动物的脚型都无从推敲。那真的是——太小了。

尚未亲眼见过龙的实体的塔乌,从道听途说的传说和谣言中想象到的都是巨大身躯的怪物。但从这次发现的足迹的步幅推断,龙的身长也就15英尺左右。这对塔乌来说就是“大型猎物”一样非常现实的数字。再说他还在战场上打倒过更加巨大的被称为“象”的巨兽。

以防万一,塔乌还询问了博学多识的琦亚的意见,得到琦亚“也不是不可能”的回答。塔乌便立即下定决心,马上就赶到最近的村庄配齐了装备,然后再次踏入山林直至现在。

“——虽然当时我是有回答过类似‘有可能’的话。”

到了现在,琦亚还是对自己那愚蠢的回答感到后悔。

“和你以前打倒过的象相比,龙可是危险得多的对手了。单凭体型来判断能力是很愚蠢的哦。”

“但是,可以取胜吧,我和你两个人的话。”

“……要问有没有可能,只能说有希望吧。但危险性是另一回事了。你以前不是经常跟我说,要考虑风险和实际利益的均衡吗。”

事实上,琦亚偶尔会做出一些连塔乌也难以理解的怪行而引起大骚动。对不谙世事、脱离常识的琦亚说教,简直是塔乌的每日功课。

“我实在高兴你还记得我的说教,琦亚……所以这次你就当是那些说教的应用篇了。如果只看眼前,这么做也许是白费劲,但长远来看,这便是与风险均衡的实际利益了。”

“嗯?什么利益?”

一语道破便是——为了名声。虽然用一句就能简单说明,但琦亚能不能正确理解“名声”这个概念呢?他能分辨出龙的足迹,能用没有见过的野草做出药膏,这类知识的储量异常丰富,却对世间的常规习俗一窍不通。

“比如说,上个月我们当商队的护卫,还记得那时我们的报酬是多少吗?”

“两个人一共24扎夫。”

“没错。我们开价是一个人20扎夫,还价再还价后打了6折。”

“但是对比我们实际做的工作,这不是有赚了吗?因为在那9天里,我们除了跟在运货马车的后面就什么都没有做过了。”

“是啊,无聊也要有个限度。只是两辆运货马车,却带着8个护卫的商队,一般山贼都不会轻易出手吧。”

就是这样。塔乌改变语调继续说道。

“如果在那一带,我和你杀死了龙的流言被传开了的话,情况会变成怎样?你试想一下。我们会名声大噪,变成‘屠龙者塔乌和琦亚’。遇到我们的山贼就会怎么样?”

“……大概会有所警戒不敢出手吧。”

“没错。强盗也不是笨蛋,会选择容易得手的猎物,不会去招惹难搞的对手。如此一来商队的领头也就不用胡乱地多雇6个人,开价100扎夫的高价也会签约吧。就我们两个。”

“……”

塔乌身后的琦亚觉得非常不可理解。

“……喂塔乌,假如山贼是一群有勇气又有职业意识的勇者,完全不理会屠龙的传言来袭击我们呢?我和你2个人能保护好2辆运货马车吗?少了6个人的话?”

“——哈啊?”

对于琦亚的奇思妙想,塔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就是没有勇气和职业意识的家伙才会当山贼吧!……不,就算是假设也不是没有可能,像这样不幸中的不幸,概率可以说是零。100次当中有99次都因为名声,金钱便能滚滚而来。之后就注意不要搭上衰运,小心行事就可以了。”

“嗯……”

即使说明到这个地步,琦亚还是一副难以信服的表情。

“传言那回事,真的那么好利用吗?不会有反效果?‘凭2个人就能打倒的话,那条龙是有多弱啊’不会变成这样?”

“这个时候就要凭三寸不烂之舌了。并不是要见证人看到我们跟龙的决斗。”

事实上,塔乌为找到了“似乎两个人就能打倒的小龙”而感到兴奋。不管打倒的是多小的龙,龙就是龙。作为证据只要把遗骸的一部分拿回去就可以,之后的就随你捏造了。比如从遗骸上切下来的尾巴多少有点穷酸相,只要主张说这是10条尾巴其中的1条,听到的人也就只有相信了。反正能正确掌握龙的容姿的人本来就极其稀少。极端点说,只要有看上去不是一般生物的遗骸,也可以巧妙地说成是龙的一部分。

实际上塔乌在雇佣兵时代,曾经好几次看到过吹嘘自己杀了龙的同业者。的确这些家伙们都拿着人们没有见过的奇怪的角、牙、鳞片和骨头等作为证据带在身上。显摆这些装饰品的家伙,在同部队中无论奖励还是待遇都相差悬殊。在战斗的时候虽然会引人注目,被当成目标,危险性也会增加,不过只要拥有与名声相称的本领便可。或拥有比名声中更高的武功,敢于成为战局中的焦点。只要有了屠龙的轶闻和证据的话,便有可能做到那个地步。

而且也不一定要把龙杀死,即使是只能把它的一只角折下来也可。估计那些因屠龙而闻名的家伙大多也是这样做的。不管实际上你用的是多么卑劣的诈骗手段,给屠龙者带来的变化都是确实的。

“喂琦亚,你觉得我们和流浪狗的分别在哪?”

“嗯?”

“赚小小的日薪过日子,撑到有下个工作为止省吃俭用……这样的生活,和翻找残羹剩饭的流浪狗是没有多大差别的。我们需要计划。为了明天的计划,能把我们和流浪狗区别开的计划。”

“这计划就是——你说的‘传言’?”

不能彻底理解的琦亚叹着气反问道。

“我搞不明白啊。我和你都只有一个名字就够了,还想要有其它什么称呼?”

“是‘众所周知的称呼’啊,是能传到都市贵族和亲王的耳朵里的名字。不到这样出名为止,我们对那些山贼来说就像不存在一样。”

“……”

背后传来琦亚沉默的气息,仿佛已看到了荒诞的结局一样,走投无路、迷惘又寂寞的样子。

与龙作对手需要有事先准备,这和与人类战斗时所的准备是不一样的。

首先塔乌放弃了他的专业用具——盾、皮甲和这次完全没有用处的头盔。这些防具,是为了让身上的道具保护人而设计的,但对龙这种预定之外的猛兽的爪子和利牙是否有效,完全不能保证。全身装备的重型步兵,在面对圆木头一样的大象腿时,被踩得粉碎的光景塔乌也亲眼看过。面对这类野兽时,绝对的前提就是不能处在对手的攻击范围内。如此考虑的话装备的轻便度是最重要的,像防具那样重的装备还是干脆不用的好。

当然,只是一味逃避对方的攻击是不行的,还要想出有效的攻击手段。不是要胡乱接近对手,而是要选择在保持安全距离上能给对手造成伤害的武器——所以要在近处才能进行攻击的剑和斧头当然在讨论范围之外了。幸好塔乌还准备了矛,但这长度6英尺的短矛实在让人心中没底。于是与铁匠交涉,买下了竿长8英尺多的橡树棒,把之前的矛头替换了过来。如此一来,不管是多敏捷的野兽,只要我们先发制人就可以了。

之后,塔乌用当掉防具的金钱买了弩(大弓)。一般的弓在瞄准猎物的瞬间要靠腕力拉动弓弦,但这个弓不同,它的台座是固定的,可以保持在拉着弦的状态下携带,发动弓弦时可以借助脚和腹肌甚至工具的力量,发射出来的箭力量自会更强大。

尤其塔乌购买的是使用滑轮把弦往上卷的最强类型。要把滑轮转回原来的位置会花些时间,在战斗中如果想马上再用一次的话不太可能,所以塔乌这次放弃了连射,把目标放在第一次的威力上。首先利用突击,用弓箭的一击重伤对手,继而用矛攻击被伤了的弱处,这便是塔乌的计谋了。

接下来,虽然护甲和头盔是很明显不需要,不过目的地是高山,还要从别的威胁上保护自身的安全,那就是寒冷。猎物是野兽,所以长期伏击是很重要的战略,万一在展开战斗的时候身体被冻得行动迟缓就太不成体统了。于是塔乌购买了成套的加了毛皮内衬的防寒服。某种程度上减弱了行动的灵敏度,但也是不得已的。

而且塔乌还想把自己最爱的宽剑拿去当掉,然后买琦亚的防寒服,但被琦亚拒绝了。理由是他可以用魔术取暖,寒冷对他来说不是一回事。于是塔乌把宽剑作为担保抵押在当铺里,委托当铺把他当掉的东西保留两个星期。

虽然靠现在的装备转行去当山上的猎人也完全没有问题,但如果还想回去做雇佣兵生意的话,就一定要把当掉的物品赎回来了。根据雇佣兵自带的装备齐不齐全,契约的金额可是相差悬殊的。琦亚节省了装备费用,所以押当物被当死的风险减低了,让人安心了不少。

话说回来——事到如今,塔乌才开始怀疑琦亚节省费用的原因。难道他从一开始就觉得屠龙计划会失败,所以才会留有后路的吗?他如此无气无力又不合作,不就是因为有那样的念头吗?

穿过云雾后不久,来到了留有已干枯的小溪痕迹的山谷,然后继续攀登严峻斜谷的行程。塔乌竭力赶走疲惫的意识,不住往上攀登。突然,眼前的景色开阔起来,塔乌终于有了到达离山顶不远的山脊上的感觉。

刚刚穿过的清晨的云层,在眼下盘绕成乳白色的云海,感觉摸上去会给人绒毛一样的触感。实在无法想象这些浮云就是在几个小时前把塔乌包围的没有重量也没有触感的雾。现在的高度连雾看上去也像是积聚在低洼处的水一样,对比显得上面的空气很轻、很清澈。

天空蔚蓝且无尽透明,仿佛青色在发放光芒一样,明亮、炫目。云也无法到达的高度之上的天空,到底是什么颜色的,塔乌第一次知道了。

云海的彼方与广阔无垠的蔚蓝融合,分不清哪里是分界线。在那之中好不容易看到的只有远处模糊的山脊,那是什么地方的什么山也无从考究,或许是塔乌一生中也无法知晓的遥远异国的山。

“……”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愉悦,塔乌的灵魂被震撼了。

这之前的旅途中也有过好几次不得不穿山越岭的情况,但一次都没有到如此高的地方。这对塔乌来说是一个未知的仙境。

直至今天为止,塔乌的经验和所见所闻绝不是世界的全部。在未知的世界里有什么奇人异事和神秘在等着他——这便是驱使塔乌启程的全部理由了。

不管沾满了鲜血的战场是多么凄惨,不管人世间的欲望和背叛是多么卑劣和无情,也不必因此感到绝望。当塔乌知道这个世界上原来不是只有这些的时候,他的人生便有了新的意义。就是因为有了让塔乌理解到这一切的朋友在身边,才会有了今天的塔乌。

不知何时,后来赶上的琦亚已经坐到了塔乌的旁边,遥望着一望无际的云海。反正现在正适合小憩一下。两人暂时静坐着,忘掉了时间,映入眼眸的就只有这雄大的美景。

“……好美的景色。”

“是啊。”

没有再多的言语。在这压倒性的景色面前,微小的人类不管编织多美的语言都只是空洞的。

“辛苦攀登到这里,即使只是为了看看这个景色也值回票价了。”

塔乌还在涣散着心神地点点头,但又马上感到琦亚的话有言外之意。

“——你是说现在满足了,让我折回去?”

琦亚从眺望景色的方向转向塔乌。微微发绿的瞳孔里,乍看上去好像很平静,其实隐藏着确切的意志。不是不满意也不是要发牢骚,这次是真心在反驳:琦亚希望塔乌不要继续下去。

“不愿意的话你自己回去。我一个人也会继续的。”

塔乌再次说出同样的台词。

“如果我也对你这么说的话,你会答应吗?”

听到来自琦亚预想之外的提问,塔乌在犹豫之前就条件反射的回答了。

“不会。”

没错——如果换作是琦亚选择了不利的道路,无论怎么劝他也不听的话,那时塔乌就算不愿意也会跟他一起去走那条路吧。这并不是借口,这二人就是如此一直搭档到今天的。仅此而已。

“有时我真希望我们可以分开行动,我也不明白你不勉强我。但,不是的。我不是不想去,只是不想让你继续向前走。”

“……”

如果是担心我的安危的话应该感到高兴,如果只是多管闲事的话应该感到焦躁,如果是小看我的话应该感到生气——这真是一时不知如何判断的发言。

“你是想说我会死吗?”

“你难道是不死之身吗?”

琦亚之所以会如此坚持,难道是因为通过预知梦和占卜等手段看到了我不吉利的命运?但是没有听琦亚说过他拥有这类的魔术,就算真是这样他也应该会清楚地说明根据才对。

而且就算真的告诉了塔乌“未来的命运”之类的预言,他也是绝对会反抗的吧。就算那意味着毁灭。

“……就算赌上我的性命,我也会继续的。我一定要把屠龙的名声得到手,就算你不明白其中的价值。”

“我是无法理解那其中的价值。而你也不理解,和龙战斗是代表什么意义。”

琦亚稍稍的摇了摇头,站了起来。二人辩论着,回过神来便是该结束休息的时间了。

“塔乌,所谓的怪物,是凭人的力量打不倒的……如果人的力量超过了怪物的话,那他就不能说是人类,而是怪物或是别的什么了。”

再次起步的琦亚沿着通往山顶的道路往上攀登,只是山脊越往上明显越倾斜。

“……”

稍后起步的塔乌,从后面追上来问赶在前面的琦亚。

“琦亚,你选择我当搭档,是不是后悔了?”

“不。因为你的引导所以我才会在这里——你呢,后悔了吗?”

“……那是不可能的吧。”

那是不可能的。现在的塔乌能如此肯定的说。但是3年或5年后,还能抬头挺胸的这么回答吗——没有自信。塔乌不能原谅这样的自己。

就如琦亚所说,带领他开始冒险之旅的人是塔乌。想到琦亚在故乡的村里所受的待遇,这毫无疑问是正确的选择。

但是,一想到作为琦亚的队长自己是不是最适合的人选呢……塔乌的内心就涌现出无奈的焦躁。

琦亚是超群的魔术师。不,可以说太过超群了。他操纵的魔术是压倒性的,而且还隐藏着深不可测的能力。有了他这样的能力,别说可以成为一个国家一座城的主人了,就是统治天下也不是天荒夜谈。

可是琦亚却完全没有这样的野心。不仅不会对明天怀有希望,就是对“今天”也不会有刹那的喜悦情绪。

比如衣着。吃上顿没下顿的雇佣兵,即使无法穿得很奢侈,某程度上也能得到整洁舒适的衣着。但琦亚不会如此。他只穿着磨了满是洞的一件麻布衣,腰带只用一条绳子代替,简直就像是朝拜圣地的苦行僧一样的装束,而且一贯如此。

那被磨耗得破烂的草鞋,已经起不到保护作用了。双腿暴露在要冻僵人般的寒冷中,踩着又尖又硬的岩石,明显弄得到处都是污垢和伤口。本只要穿一双鞣皮的长靴,情况就能好转很多——即便如此,琦亚还不打算给自己买防寒服。买回来的食物也是,尽把干肉让给塔乌,自己除了黑麦面包什么都不吃。他总是笑着谢绝说,对魔术师来说这些就足够了。坚持说必须补充精力的是靠身体战斗的塔乌。

相遇的时候琦亚对社会生活是完全无知的,教会他金钱这个概念的人是塔乌。但其结果,他把快乐的代价,或者说是把寒冷和饥饿作为修炼的手段,琦亚开始拒绝消费金钱。

并不是吝啬。不管塔乌想要如何浪费,琦亚也不会抱怨半句。只是他会说,那种东西对魔术师来说是不需要的——这是琦亚的口头禅。

别开玩笑了。难道魔术师就不会有疼痛感,魔术师就不需要借酒浇愁,就不需要女人的肌肤来安慰了吗?

不管你会怎样高深的魔术,都不能成为可以粗待自己的理由。

塔乌想起,琦亚根本不承认自己作为人的尊严。这个意识一定是从在故乡受到虐待的时候开始,连一步都没有前进过了。一起经历了长期的旅途,塔乌一直都没有推翻琦亚的看法和厌世观。

继续这样的话,琦亚的生涯就只是满足了“活着”这个条件,却是无是感情的,像野生动物一样生活下去。他拥有无人能及的能力,却与荣耀和富贵无缘。

这让塔乌感到很不甘心。

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你没有见过的欢乐和荣华——塔乌想让琦亚理解这一点。穿着华丽的衣着,购物时大买特买,引来旁人尊敬和羡慕的目光,塔乌希望琦亚能沉醉在这种感觉里。

为此,塔乌首先要做的就是必须从流浪狗般的生活中逃脱开。只要在他身边的塔乌一天还是流浪的雇佣兵,琦亚就决不会觉醒的吧。塔乌的生存方式就是琦亚的规范,琦亚的生存方式就是学习塔乌的生存方式。所以绝不能让琦亚把塔乌现在的境遇误解为作为人的“满足”。

提高名声,威名为人们所知后,进而抓住更好的机会。这并不只是为了塔乌自己,更是为了琦亚,所以才必须这么做。

就算现在他不理解也好。只要继续前行便可。

只要和琦亚搭档,我们就绝不会只到这里就结束。未来某一天,绝对会站到让世界瞩目的大舞台上,得到最高荣誉的一天一定会到来。

曾经生活在无尽荒凉的战场上,内心已枯的塔乌,是不可能怀有这样的梦想的。正是因为有了琦亚这个搭档,他才重新开始对明天有了希望。

随着越来越接近山顶,很明显感觉到空气开始变质了。

可能只是因为日落所以气温急速变冷。但又不仅如此,塔乌的直觉这么告诉他。

有什么……很奇怪。

简直就像被拉紧了弦的弓箭在瞄准一样,难以形容的不安感。多亏了这样的直觉,塔乌在过去有过很多次察觉到敌人埋伏的陷阱,从而逃脱困境的经验。在这种时候一定要慎重再慎重地行事。

但是,要警戒的是什么?我们已经离旅人翻山用的山路很远了,这样高的海拔也不可能藏有山贼,就连狼和野狗也不会待在这种一毛不拔的岩石之地。所见之处全是岩石和冰,真是杜绝了一切的生命迹象的地方。要说能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中生存的——不就是像龙那样的幻兽了吗?

当然,目标猎物还是不见踪不见影。但它又不是人类,不可能事先挖好陷阱让我们掉下去,也不可能设下捕兽夹子。尽管如此,还是无法解释这个危机感到底是什么。

仿佛从刚才开始就被什么在监视着……奇异的压迫感从肩膀穿过来。

单纯是焦急导致的神经过敏吗?的确现在是有焦急的感觉。塔乌真想可以在日落之前就上来,趁天还亮的时候检查好周围的地形。塔乌的计划是先找到可以伏击龙的地方,然后藏身在最近的谷缝处过一夜,第二天再开始狩猎。

但是,太阳比想象中还要早地沉到云海里去了,东边天空的夜色已经开始越来越浓。只剩下西边残余的夕阳染红了岩石表面,连这个也消失了的话,周围就会陷入黑暗之中。真不希望在这样最坏的情况下和龙对峙。黑暗往往对人不利,却对野兽非常有利。

也许用琦亚的魔术能够解除黑暗中视线的不利,但尽量还是希望避免遭遇战。特别是在以龙这种不知道其真面目的生物作对手时,要尽量排除不利因素。就算不能排除所有的,至少也要确保地形的优势,这是塔乌的迫切期望。如果不能趁天还亮的时候把握地形——为了等待机会,现在应该折回去,在回途中寻找可以避难的地方吗?

但是回想起来,适合过夜的岩阴处已经离这里太远了。与其折回去浪费精力,还不如靠运气向前寻找其它可以露营的地方,这样不是更积极吗?

“……喂,塔乌。你看那里。”

被琦亚的呼唤打断了思索的塔乌,随着搭档用手指着的头顶方向往上看。

遥远的高空中,绯红色正往深蓝色变化的交界处,能看到沐浴在夕阳中闪耀着的翅膀。不是鸟类,比较像蝙蝠。即使这么远的距离,依然让人有危机感,而且还能清楚看到它的轮廓,很明显这不是蝙蝠可以比拟的庞然大物。

“那就是……龙吗?”

天空中的影子像老鹰一样画着圆圈在游弋。那个圆圈的中心很明显——就是塔乌和琦亚所站的位置。现在的塔乌,终于知道了刚才那令人感到奇妙的不安的正体是什么了。

原来,我们一直都被监视着。如同天上的老鹰瞄准了地上的田鼠一般。

“呜啊……”

虽然知道徒劳,塔乌还是环视四周,再次确认了找不到任何藏身之处的无情现实。情况极其不利,但也只有干了。塔乌马上把背上的行李卸下来,搅动弩上滑轮的把手,拼死的把弦往上卷。不知道是大意还是从容,龙并没有马上就攻过来的意思。还是在判断它眼下的小小生物是食物还是敌人?

“……你真要这么做吗?”

“事到如今,想逃已经太迟了。紧急的情况下就麻烦你声东击西了。我发出信号后就你使用‘闪光’。只要帮我制造间隙就好。”

琦亚用魔术燃起目眩的闪光,令对手感到畏怯,然后塔乌趁这个间隙袭击对手。这种合作是二人每每依靠的战法。所以彼此对时机的默契已经配合得万全。

转动滑轮的手继续着,塔乌抬头往上看——对龙已经降落到200英尺左右的近距离而感到战栗。

现在能清楚地观察到,那是和鸟或蜥蜴都不同的奇异体型。它的四肢像鹰爪,下巴像鳄鱼,满嘴的獠牙尽给人不详的感觉。

虽然还没有要直降下来攻击的意思,却一直紧盯着这边,从容不迫的在天空画着圆,让人明白原来这个飞翔有着威吓的意图。

事到如今,塔乌对自己随意的想象感到痛心疾首。的确它的体型比大象要小一圈,但是——这个比高大的象小了一号的“巨兽”,悠悠的在风中疾驰,盛气凌人的在头上拍动着翅膀,单这一点就压倒性地让人陷入了恐慌。就像我们是在与上天作对一样的绝望感。

然后它那一对玛瑙一样的大颗眼珠……这凝视着塔乌的视线,比什么都更能说明它不是一般的猛兽。野兽是不会怒视人类的。不然它就是在“兽”之上的什么生物。现在,从空中投下的俯视塔乌的那条龙的眼神,很明显隐藏着威吓、侮蔑和愤怒的意念。

紧接下来——在天空翱翔着的巨兽张开口,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猛烈的咆哮。

它的声压不仅麻痹了耳膜,仿佛连大地、空气和塔乌的骨头都要被震碎了一样的震撼。专心在卷着弩弦的塔乌,手没被震得从滑轮手柄上滑下来,可能只是侥幸。

“塔乌!”

“——知道了!”

塔乌的滑轮卷完最后一下,龙直降下来一口气开始逼近,这二者几乎是同时的。

塔乌跑了起来。就算不转身往后看,也清楚的知道背后是像鹰一样挥动着翅膀的,追赶上来的龙的身姿。但是塔乌确信,这个时候琦亚是不会让人失望的。就是因为如此相信搭档的本领,塔乌才可以毫无顾忌的往前跑。期待让龙以为他是“逃跑的猎物”。

——果然,琦亚的“闪光”魔术在绝妙的时机上,就在龙的眼前发动了。

龙瞄准在逃跑的塔乌,就在即将改变滑降角度时,它的鼻尖处爆发了令人目眩的闪光。于是龙爆发出惊讶和愤怒的嘶吼。或许对视力的阻碍只有那么一瞬间,但也是非常有效果的。想要捉住塔乌的后腿而差点急降到地面的龙,在千钧一发的瞬间把姿势往回拉而失去了大好机会,进而陷入了因滑降姿势而剧烈冲撞大地的困境。

如此激烈的地面震动,塔乌知道琦亚的魔术奏了效,立即转过身支起一条腿,把特制的箭装到已经上好弦的弩上。那是用最粗的钢材磨制得锋利的箭,与其说是“箭”其实更接近“鱼叉”。只要发挥出滑轮弩的威力,哪怕是采取防御姿态的重型步兵也能连同护甲一起穿刺过去。锯齿状的箭头刺到肉里之后,随着龙的暴乱伤口应该会从它的体内扩散,继而增加损伤。

距离只有15英尺多。再加上是那样的庞然大物,就算闭着眼睛也会中靶的。完全不给龙调整姿势的时间,塔乌扣动了扳机。

射出的箭猛烈得飕飕作响,一下子刺进了龙左脚的脚跟处。暴怒的巨兽,这回的呻吟混杂了痛苦。

本来应当刺穿龙的腹部的,但因为它强烈挣扎着扭转身体,所以射偏了——不过仅伤了一条腿也足以令它的行动变迟钝了。塔乌马上把弩扔到一旁,武器换成了矛,然后对正痛苦不堪的巨躯猛冲上去。

越是逼近,塔乌越发被那格外庞大的身躯和激烈的动作所压倒。像岩石块般沉重的四肢,动作却是大象无法比拟的灵敏和凶猛。到底是怎样强韧的肌肉在驱动这样的巨大身躯呢?

把恐怖的想象封杀掉,塔乌使出浑身的力气把长矛刺了进去。

无论力度、角度还是时机,全都是万全的一击——塔乌如此自负地刺出的矛刺,矛头却因受鳞片的阻碍而完全无效,塔乌一下子不寒而栗了。

“也就是说这个方法行不通吗……?!”

就像不小心把刀尖刺到石壁上的触感一样,使出的威力原原本本地被反弹,从竿子传导过来使手腕变得麻痹。矛头的刀锋肯定已经毁了吧,那鳞片是盔甲完全无法比拟的惊人强度。

如果是人类的盔甲,尚可以避开那厚实的防护部位,攻击接缝和关节处等较弱的部分。但是对于整体都被鳞片保护着的龙的皮肤来说,根本没有像那种一眼就能找得到的弱点。

这时,龙高举它鹰爪般的前肢,想要横扫它脚下那无礼的小动物。塔乌马上察觉出了它的动作,迅猛的滚到它的左侧躲过了一击。果然不出所料,龙因为被箭所伤,左腿的反应变慢了。只要紧紧贴着龙的左后方,便能预见它的所有行动。

“呜喔啊啊啊啊!”

塔乌威声喊着,连续的用长矛进行攻击。在难以给对方造成伤害的攻击中,明显有刺进了肉里的触感的是第三次——瞄准了膝后窝的攻击。果然关节内侧的皮肤比其它地方更薄、更柔软。想让长矛起到作用,就唯有利用这个弱点了。

然后再次,塔乌的后背传来爆炸般的闪光。依然是非常及时的琦亚的魔术。闪光在塔乌的视线之外,对他没有任何影响,但刚好看向塔乌的龙,却不得不直视这强烈的闪光了。塔乌瞄准再次被夺去了视野而怒吼的龙的大腿内侧一击即中。伤口很浅但也刺穿了鳞片。只要顽强地继续攻击它的大腿内侧,终就有可能刺穿它的某条动脉吧。

还以为看到了光明的希望,此时龙却强势扭转了身体,塔乌无法瞬间判断它的意图,不是逃避也不是防御,直觉告诉他这是类似于攻击的动作。

不是前肢也不是后肢,更不是扭转长长的脖子咬过来。是无需使用眼睛,一扫脚下的攻击法——

“尾巴?!”

尾巴闪现的同时,塔乌尝试躲开。尾巴几乎与地表持平的横扫一击,不管是伏下来还是向后退都不能完全避开,唯一的活路是——向上。

瞬间的判断,塔乌用双手抓住矛的前端,矛竿往大地一撑,用尽全身的力气跳了起来。也就是撑杆跳的要领,倒立着跳起把身躯往空中抛去。千钧一发之际,龙的尾巴以猛烈的气势从眼下扫了过去。要是被直接击中的话,双腿一定已经碎了吧。

塔乌惊险地保持着平衡落地了,为了不摔倒踏着脚往后退了几步。虽然用这听天由命的杂技得以九死一生,代价就是与龙拉开了距离。龙利用这个间隙,把头扭到左脚附近,竟然巧妙的用嘴巴把之前射进去的箭叼住,轻易拔了出来。

这过于准确的处理,明显已经超越了野兽的认知程度。塔乌终于开始对眼前的威胁有了新的认识。

这个家伙——我赢不了。

塔乌曾不知多少次在战场上的生死边缘逃脱出来,对关乎生命的交易,塔乌从来都是冷静透彻而现实的。判断没有胜算,便不会继续矜持。于是塔乌全心思考该如何撤退。但不幸的是现在的状况是彻底的绝望。周围完全找不到可以避难的地方,拥有翅膀的龙的行动力也压倒性的有利。只管逃跑的话也是不会有得救的希望的。

“这里将会是我的坟场吗……”

对自己分析出的冷酷答案,塔乌的嘴角呈现出了凄绝的笑容。这是如此熟悉的觉悟。虽然很久没有了,过去却曾经有过很多次这样的经验。那是把性命当抵押品,与死神作斗争的买卖。

如果拼了命去挑衅,或许可以把它的一条腿——负伤的那条左腿完全废掉。就算翅膀安然无事,但只要被取去了一只脚,它便不能安全着陆了,这样它应该不会随意以这种样子去飞行。如此一来我们就有了逃跑的希望。

以死为前提的逃跑,塔乌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合理。夺取龙的腿,以塔乌以丢掉性命为代价,只要琦亚能趁此机会得以逃脱便可。从这每况愈下的买卖来看,这并不是一笔太差的交易。

重新下定决心后,塔乌再次架起了长矛。龙的眼睛也已经完全恢复,再次用充满怒气的眼神凝视着塔乌。配合塔乌的作战,这次琦亚也一样会发动闪光吧。把希望寄予于搭档的援助,塔乌一口气猛冲上去,想拉近与龙的距离——

“塔乌!”

是琦亚尖锐而凛冽的呼唤声。这不是平时那安静的声音,而是非常紧急的危险状态下才会发出的警告。塔乌首先条件反射的停下了步伐,矛也放了下来。然后才迟钝地感到迷惑。为什么?为什么琦亚会阻止我?

紧接着,龙的口中迸发出了深红色的火炎。

“啊——”

塔乌对突如其来的情况感到愕然,侧脸突然感受到猛烈的冲击。

是琦亚的魔术。让空气变得像水一样重,进而攻击对手的咒法。这是在令大量的敌人感到胆怯时使用的,很方便的一招。塔乌想不到自己也会身陷在这样的困境中。

塔乌像树叶一样被轻轻吹起,然后狠狠撞到坚硬的岩石上,多亏事先有了警戒,还能勉勉强强的应付。虽然不至于骨折,但因太过疼痛而麻痹了手脚,险些就昏厥过去了。

当然琦亚不是疯了。塔乌被吹走之前所站的位置,现在已经被龙紧接着发放出的火炎熔化,化成了灼热的熔岩。虽然手段粗暴,但为了把塔乌从那样的火球攻击中救出来,是紧急而正确的判断。

“……”

与其说塔乌因为捡回了一条命而感到安心,不如说因为亲眼看到了敌人的强大实力,而感到心胆被侵蚀般的绝望,毫不夸张。抱着同归于尽的觉悟而想到的战略被瓦解,眼前的光景已成铁定的事实。

龙会喷火——没错,在童话故事里听说过。但从未亲身体验过。还曾经以为能喷火的生物是不可能存在的。而且那龙刚才的攻击,也不是用魔术简单制造出来的火炎。不仅是熔化岩石,它的气息所发的肺腑,可以说比火山底的熔岩还要热……

“我不知道你所认识的屠龙英雄们有什么好骄傲的……但这条龙不一样。它和那些人手可以杀死的蜥蜴变异种是不一样的,它是真正的龙。”

与感到恐惧的塔乌相反,琦亚用很平淡的语气说,没有任何感情色彩。被那种灼热的气息攻击到会变成怎样,就连小孩也能清楚想象到,琦亚却仿佛根本没有这种想象能力一样。

并且,琦亚悠然提起了脚步,往龙的正前方走去。他那纤细的身躯,宛如在龙与塔乌之间形成了障壁一样,毅然的挡在中间。

“喂,琦亚……”

“对不起……如果为你着想的话,就不应该到这种地方来。”

谢罪的话语——塔乌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会听到这样的话。

“本来从一开始,不告诉你这个山中有龙就好了。又或者之后骗你也好,也应该让你放弃的。我应该骗你说根本没有胜算的。”

以无防避的琦亚为目标,龙再次吐出了灼热的气息。但那深红的火炎在攻击到消瘦的魔术师之前,突然被在空中绽开的紫色电光火花所遮盖——那是琦亚施的电击魔术。

塔乌从过去的经验中知道,这个魔术不但能让敌人感电,还能把火灾现场的烈火和毒气等顶撞回去。但远想不到这发着火花的电光,强韧到连溶解岩石的超高热度也能阻挡。

“结果,我还是被你的无谋牵扯了进来。到现在我才明白——其实想到这里来的人是我。”

琦亚的语调是痛苦的后悔和陷入自责的悲情。

但是他的表情,却完全的背叛了他所说的话。

他睁大眼睛,嘴角往上翘起,脸色凄绝。硬要形容的话,只能称之为“笑容”了。

“我也明白,现在带你逃走才是最佳的选择。但是……啊,对不起,塔乌。我想和这家伙互相残杀想得不得了。”

只有一眨眼的瞬间,琦亚把视线从龙身上移开,瞥了一眼塔乌。仅那一瞬间看到的魔术师瞳孔里的颜色,太过鲜明了——以至于塔乌对自己说,那不可能,是错觉来的。

琦亚的眼睛是明亮的绿色。只是偶然因为光亮的变化而显得些微不同,仅此而已。绝对不是闪耀着金色瞳孔的怪物。

龙的气息增强了气势,同时琦亚也把电击网加厚顶撞回去。控制防壁只用了一只右手,琦亚把剩下的左手握拳举了起来。

随之响应的是大地。在龙立足的地方,岩盘的缝隙处突然涌出了大树般的冰柱,顶天而立。千钧一发之际,龙虽然机敏的翻过身躲开了攻击,但冰柱锐利的尖端险些就要刺穿龙那脆弱的腹部了。

“来把,灵兽……高山之主,有鳞之君啊!您属于现世与幽世。守护着这个世界的边缘之理。因此绝不会放过挑战交界线的越境者!”

琦亚的右手一直用电击完全封锁着龙的火炎,左手继续从大地迸发出冰柱。不管龙如何躲避,冰柱还是连续不断地冒出来。随意操纵着大地的冷气,胡乱使用着这般极限的咒法,琦亚的魔力却完全没有衰弱的倾向,呼吸都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长而复杂的咏唱,也没有使用任何催化剂。魔术师在推翻条理让奇迹具体化时所必须的程序,完全被琦亚无视了。现在他已不顾及讲究形式这类东西了。现在的琦亚,是认真的。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异常的威胁了,塔乌就只有愕然注视着琦亚。

没错,琦亚“魔术师”这个头衔只是虚报的。

世间有很多利用卑劣的骗局和错觉等招数冒充魔术师,从而得到别人的畏惧和尊敬的人。但琦亚的骗术却是完全相反的。他用蒙混的咒文和无意义的催化剂,把从指尖迸发出来的火炎、紫电和风伪装成“魔术”这个体系的招数。

琦亚明白——只有这么做,才是让拥有特殊能力的自己融合到人类世界里,唯一的方法。

“……我以人类的容姿出生,却不是人类。不被期望的生命,不知从何处来,又该往何处去……”

在这凄绝的死战中,塔乌听着琦亚的叹息,意识开始渐渐下沉。呼吸很辛苦。一定是龙吐出的焰火的关系。虽说用电击的屏障阻挡住了,但是周围的空气着实被那种热度燃尽,开始变得枯竭了。

“轰”的一声,从天空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抬头往上看,发现乌云积聚成了厚厚的漩涡,响彻雷鸣。

就在那片天空的正下方,现在林立着的无数冰柱,像铁栅栏一样把龙的动作封死,完全堵塞了它的退路。

“所以,现在我要赌上性命寻求答案。我是恶魔?还是人类?来吧,让我确认一下……世界尽头的灵兽啊,我的临界是否可以凌驾于您之上呢?!”

就像回应琦亚的叫喊一样,白炽的闪光劈开了云朵。随后出现了使天与地都激荡的霹雷,随之引起了烈火。招致烈火的是成排的像尖塔一样高高耸立的冰柱之顶。

那震耳欲聋的轰响,是神明的怒号吗?还是龙的疾呼?——在得以确认之前,塔乌的意识就被黑暗吞噬了。

凛冽的风声使塔乌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柔软的橙色照射着的岩石。与之前锐利得让人干渴的高地的冷气不同,这里的空气温暖而安静。但耳边依然能听到烈风作响。

过了一会,塔乌才发现原来自己在岩石的裂缝里。外面是黑夜,暴风雪还在展示它的凶猛。但是在出口处,摆放着一块加热到赤热的石头,寒气进不到里面来。这是琦亚在露营的时候经常使用的魔术。与烧火不同,不会污染空气,也不需要用到木柴,是颇为好使的一招。

琦亚就在塔乌的身边,似乎一直在等他醒过来。但看上去没有要跟塔乌搭话的意思。仿佛在窥探塔乌的表情一样,没有任何语言,只是用浅绿色的瞳孔一直盯着塔乌。这是琦亚很少见的,不安又脆弱的眼神。

啊,说起来——塔乌点了点头。他失去意识的时候,正是在琦亚许久没有出现过了的“认真”的时候。那样的光景是不是让塔乌感到害怕了呢,琦亚是在担心这个吗?

真是见外。你都不想想我们一起搭档有多久了。

忽然,塔乌被琦亚手上拿着的棒状物吸引了视线。长度有1英尺多。一端是尖锐的,形状看上去会让人联想到冰柱或竹笋。

“那个是……龙的、角吗?”

塔乌问出声后,自觉到这作为醒后的第一句发言不太适合,于是语气停顿了一下。琦亚对他小小的点了点头。

“结果,在互相残杀之前,对方就把角折给了我。一只角,以及把这座山的所有地盘让出来就离开了。我对龙也不是存有什么深仇大恨,所以觉得也不至于要杀了它。”

“山的地盘,这个……你要怎么办?得到这种东西。”

“我也很困惑啊。要住的话,这里又不是那么方便的地方……不过,这里的山脉很奇特很有趣哦。去挖的话,有可能会发现大量意想不到的矿物。”

“但是我们又没有可以建采矿场的资金。”

“这也对。”

塔乌非常仔细的把琦亚递过来的龙角观察了一遍。与这个世上的其它兽角相比,是完全不同的质感和形状——但这作为那空前激烈的体验所留下来的战利品,未免太过于轻薄了。

“……对了。”

塔乌回忆起来,自己从中途开始除了看着这异境中的殊死战斗,就什么都没有做过了。

虽然没有看到结局,但手中的物品是明确的证据,很好的说明了那结局到底到达到什么程度。

“你、赢了它吗?”

“……”

也有意识朦胧了的原因,事情简直像发生在梦境中一样。那个情景到底到哪里为止是现实的、到现在都不肯定。

但是,那时琦亚痛苦的呼叫,的确还残留在耳朵里。这个安静的魔术师,隐藏在单薄的胸膛里那深不可测的渴望和哀叹——究竟会纠缠他多久,折磨他多久呢?

在战斗之前琦亚曾经说过。

打倒了怪物的人类,便不是人类了。

“喂、琦亚……如果你是为了确认什么,那么做很蠢哦。”

“……是吗。”

过了一会才回答的琦亚,塔乌对他断然地点点头。

“啊啊。什么答案都没有得到。”

真是蠢透了。是谁这么规定的?人类是人类的证据,怎么能用那样的标准来决定呢。

“有会飞会喷火的大蜥蜴存在,就有会使用电击打倒那种蜥蜴的人类存在。用那种事情来衡量自己,真的太愚蠢了。”

“……”

“啊,要说证明了什么的话,那就是……”

塔乌握紧手中的龙角,那种触感令他振奋。

“我们,从今以后就能凭着‘屠龙者’的名誉走下去了。这龙角就是铁证。”

“……所以说,我没有杀它。如果当时继续互相残杀下去的话,先倒下的人可能是我。”

“那种细节就不用管啦。总之,今后就有得忙了。只要成为著名的搭档,就会受到很多人的邀请。”

“嗯……真的会这样吗。”

琦亚苦笑着,把视线投向了遥远的彼方。

他的瞳孔中所看到的是什么,塔乌无法知道。但是他依然相信,二人看到的是同样的东西、追求着同样的梦想、将来一定会到达同样的地方。

暴风雪在黎明之前也一定会停下来吧。之后就马上下山,开始下一次的冒险。当前的目标是……为了把抵押的武器和防具赎回来,要先筹钱。弩和防具的赎价就算有差额也可以,虽然没什么大不了,但要是在剩下不足10日的期限内筹不到钱就麻烦了。这个时候,不管是去当运货工还是洗碗工或其它什么工都可以。作为“屠龙英雄”的第一份工作可能很没出息,但现在不是该有过高要求的时候。

“喂、塔乌。我——到底是什么?”

琦亚凝视着暴风雪里的黑暗,平淡的嘟嚷道。塔乌听后一笑置之。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我的搭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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