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累毙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玲人独自发着牢骚。
虽然拚命地与测验题搏斗,但到了六点还是没有办法全部写完。纵使逃过了成绩单被写上「1」的劫难,不过柴村却撂下了以后每堂课都会点他上台的狠话那样干脆直接在成绩单上写「1」算了。
好不容易才从英文测验题的地狱中解放出来,马上又被在前方等待的和彦强行拖到老地方去打篮球。
他的身体和头脑都已经累到了最高点。
明天逃学好了。
虽然喜欢待在学校,但我又不是那种认真的学生。玲人的脑袋瓜里时常会出现这种选择题。
正当他脑袋里想着「干脆去打电动好了」时,肚子咕噜噜的响。虽然很想去便利商店买个面包果腹,但零用钱又不足以让他能够毫无顾虑的消费。彷佛受捕蚊灯吸引的有翅昆虫,他不自觉地朝便利商店前进,但空空如也的钱包却劝他自制.
虽然早已过了十点,但因为决定明天要逃学,那就没有赶回家的必要,基本上只要在十二点前到家,父母就不会过问。这对家里门禁森严的人来说或许会很羡慕,但对玲人来说,恨不得根本不要有门禁。
朝摫当然没有门禁吧。
觉得父母亲很烦的玲人只是单纯地羡慕着。就算没有门禁好了,要是没有一起吃喝玩乐的朋友,那也没有意思。
所以,那天我才会告诉她可以陪她杀时间。
他在心里呢喃着,这时突然发现前方的路灯下有个人影。
「哦?」
是穿着制服的怜。因为正好在想她的事情,玲人吓了一跳。怜头压得低低的,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
「妳怎么会在这里?」
虽然不知道怜住在哪里,不过跟日前与怜喝完咖啡后,分手方向完全不同。
她在等我吗?
怎么可能!玲人一脚踢开这样的想法。
「迷路啦?」
「」
对于他的冷笑话,怜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朝摫?」
有点怪怪的。对了,她今天一直很没精神。
走近一看,怜像是悲伤,又像是生气,表情就像是冻僵似的,让人觉得毛毛的。
玲人不禁往后退。
「我的伙伴死了。」
怜唐突地说着。由于太过突然,他完全听不懂。
「妳说的伙伴是谁啊?」
玲人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而开口问,但怜却无视于他的提问她没听到吗?
「两个都死了。秀孝是顺从命运而死,而智莉则是违抗命运而死。说不定米克跟龙洙也都已经死了。」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跟在无人的教室被她威胁时,是完全不一样的恐怖,玲人觉得现在的怜比较可怕。
正当玲人默默地将距离拉开时,怜像是看破了一切似地突然抬起头。
「你之前说过,想知道第三项刑罚是什么吧?我现在告诉你好了。」
他反射性地想点头,却又连忙制止自己。他想知道,那纯粹只是好奇心使然,除此之外并无其它原因。他不想从现在全身正散发出鬼气的怜口中听到答案。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可能会是致命关键。
他还来不及拒绝,怜就已经开口了。直觉的警告,一点意义也没有。
「第三项刑罚叫做『命运的决定与通知』从字面意思应该不难理解吧?被送到过去的人,他的人生早已被决定,就连不想知道的事情也会告诉你。」
玲人听完之后,因不了解话中的含意,愣了好几秒。有如循环不佳的血液般,缓慢地在体内渗透。
理解之后,他怒不可遏。
「什么跟什么啊!为何对你们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
「就是为了剥夺人们在宽广无垠的过去世界里的自由如果不那样做的话,时间之流似乎就会不正常。」
「如果非得这么无聊,那干嘛把人送到过去!」
听到玲人大声嚷嚷,怜不禁笑了。
真是可怕。搞不懂她在笑什么。玲人从未看过有人笑得这么诡异,就像一阵如冰般的电流在脊椎中窜走着。
「是啊。你说得没错,我也这么认为。从一开始就不该这么做嘛!你说得对。不过这的确正在进行着,只要我人在这个时代。就无法颠覆『命运的决定与通知』。」
听到怜的话,玲人觉得耿耿于怀。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的把怜送到过去?就因为怜是个大罪人?不,她看起来不像。就算是吧,只要判她个无期徒刑不就好了?没有必要把她特地送到过去呀!什么嘛!这真的是刑罚吗?
「妳要是真的觉得这很愚蠢,大可不必理会这种无聊的刑罚。」
「没用的。我刚才不是说过吗?我的伙伴因为违抗命运而死。要是抵抗既定的命运,所产生的反作用力将会化为灾厄,反扑到自己身上。那不是未来或『时间的意思』的力量,而是被时间之流的自净作用所排除。不是人可以违抗或抵挡的。」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怜用眼神问他。
老实说,玲人很想放弃回答的权利。虽想放弃,但怜似乎不允许。
「如果是我的话,即使知道不可能,但还是会试着反抗。我觉得世间没有所谓的绝对。既然没有绝对,就代表有可能性,只要有一丝可能性,我都愿意赌。而且比起乖乖的接受命运等待死亡,那我宁愿赌赌看。」
玲人不是那种听到「不可能」这三个字,就会爽快放弃的那种乖乖牌。他虽不晓得命运的力量有多可怕,但他有自觉,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世上有许多事情会不尽人意,而他绝对不想随波逐流。
「啊?」
怜似乎悄声说着什么,然后「嘻」地浅浅一笑。玲人分不清这是哪种类型的笑容。她的身体幽幽地摇晃着。
「我们果然很合对了,如果因爱而结合的话,我的确会选你吧。不,我会想选你,我是说真的。」
「什么?」
正当玲人像个呆子般的反复询问自己时,怜从口袋里取出一片薄薄的东西.她那摇晃的身体走出了街灯照亮的范围,所以看不清楚,不过玲人觉得应该是尺之类的东西。
「不过,如果那就是顺从命运,那我决定不管会是徒劳无功,或是变得更糟,都要违抗命运。所以玲人,我要杀了你。」
「啊?」
他又发出愚蠢的声音。
怜把手放在薄板上,像是把外壳拿掉般地露出银色的刀身。
「喀啷!」一声,被丢掉的外壳掉在柏油路面。他终于发现那是刀鞘,这才知道原来握在怜手上的是一把刀子。
「死吧!玲人。这么一来命运就会恶化」
街灯的光线被反射回来,银色的刀身贴近玲人。
「!?」
他反射性地将挂在肩膀上的书包拉到前面挡住刀子。
伴随着宛如切高丽菜般的手感,刺穿书包的刀尖就出现在他眼前数公厘处。
发现没有刺中玲人,怜立刻抽回刀子,接着踢出如鞭子般的一脚。
被刀子吓到的玲人根本来不及防御,被踢中的冲击自右臂传遍全身。还好怜体重很轻,否则他可能早就被一脚踢飞,撞上电线杆或是水泥墙,而无法采取下一步动作.
「呜!」
先不管身体遭受的冲击,他连忙与从后方追来的怜拉开距离。
他担心要是被追上,是否能够应付得过去,但怜却按兵不动,仅上下打量着玲人。
「妳在干嘛!很危险耶!」
喊叫之后,他才发现这是极愚蠢的抗议。怜刚才说要杀了他,当然危险。
「你反应很快嘛。」
怜佩服似的说道。
「一般人突然面对刀子时,应该都会陷入一阵惊慌,没想到你竟然那么冷静,而且还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行动。」
「我运动神经好呀!」
虽然知道自己回答得很无厘头,但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听到他无厘头的回答,怜规矩地摇头说:
「不,理由没那么简单。我抵抗命运,然而命运也抵抗我。刚才不是你守护自己,而是命运依循时间之流在保护你哈哈,一切真的都是『时间的意思』在操控。」
怜最后的那一笑,让人不知道她到底在嘲笑什么。
「为什么杀了我就能改变命运?」
竟然还问要杀自己的人理由,玲人也好得有点过分了。
不,其实不是这样,或许只是他无法想象同班同学竟然会杀害他吧。
「我刚才不是说过,如果『因爱而结合』这句话吗?我跟你十年后会在一起。那样的命运早已被安排好了.」
如果不是处于现在这种情形,自己应该会脸红吧。说不定还会大喊「这怎么可能」而当场大笑吧。然而,怜的声音干涸、不带感情,而且空气也太过冰冷了。
「所以妳才不想提到第三项。」
「没错。我不想接受,也不想把你卷进我的命运。要是我没来到这个时代,你就不会卷入我的命运,而你应该也会有不一样的命运。」
「妳已经把我给卷进去了。」
「刚才不是说过吗?明知没有用,你还是会抗拒。我也很想那么做,所以请你帮忙。」
「那不是要我死吗?」
怜露出诡异的笑容。
这家伙是认真的。
怜的微笑让他背脊冻结。死亡的画面突然闪过玲人的脑海。
「要是结婚的对象死了,那命运也得改变!」
怜并没有征询他的意见,直接拿刀刺了过来。
我干嘛要为她而死啊?
怜又再度从正面挥刀而来。玲人拿起书包,随着一声「啪嚓!」的可怕声音,他也感受到刀子刺过来的力量。
趁怜还没抽回刀子时,玲人先放掉了书包,然后用力地踹了她一脚。怜的身体骤然倾斜。
玲人趁机逃走。
他拚命地奔跑。
原本已累垮的肉体也因为攸关生死而动了起来。他一直跑,也不知道应该要跑多久,也不知道该跑多远,反正就是拚命地奔跑。
背负着怜拿着刀在后面追赶,就快要刺过来的心理压力,他一路狂奔。因为搞不清楚方向,或许已经跑到了奇怪的地方,或许只是在同一个地方绕着圈圈奔跑,他不清楚。总之,跑就是了.当他觉得快要跑不动时,发现自己跑到住家附近的儿童公园。
「呼、呼、呼、呼」
喉咙好干。与其说是跑步所致,倒不如说是恐怖所造成的还比较贴切。原以为对怜的恐惧感已完全消失,没想到一下子又苏醒了。或许是同班同学的关系,所以暂时压抑下来的吧。
看到了饮水处,摇摇晃晃地走了过去,打开水龙头。平常他不是不喝自来水,应该觉得公园的水龙头很脏才不敢喝,但现在根本顾不了那么多。随便啦!反正只要能止渴。
他牛饮着,喝到整个胃都是水后,这次吐了。吐到整个胃里都没东西。水喷洒在地面上。
没有意义。完全没有意义。
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从上方冷眼俯视自己。
水全部吐完之后,他开始咳嗽,咳到整个人坐在地上。虽然知道要是现在坐下去,就会爬不起来,但还是无法把持住自己的身体。
「她要我死耶?」
玲人从没想过自己会死。这也难怪,现在的日本,只要安分守己的过日子,接触到死的机会还真少。得肺炎时,虽然生不如死,但没想过会死。离寿终正寝的日子应该还很远,从未想过自己会死。
不过,刚才怜拿刀对着自己时,脑海突然浮现自己被那把刀刺死的画面。铁刺人心脏,心脏失去活动的力量。原本应该送进心脏的温热血液,渐渐冰冷、凝固。身体的机能一停止,自己失去意识,宛如沉睡般地停止呼吸
死亡的画面真实的浮现脑海。时值初夏,却让他不寒而栗。
怜疯了。绝对是。
他不否定她所说的话。虽然只是稍微了解她身边所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去否定。没有可以否定的证据,所以他相信,不过
「竟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而杀人,那家伙是不是有毛病啊!」
头脑简单又自私。就算她的目标不是自己,也无法理解她的行为。
他从心底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给因堆积了乳酸而埋怨的双脚一些活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拍掉沾在裤子上的沙子,然后回家。
时间已经超过十一点了。
明天还要上班的爸妈应该已经睡着了,从外头看不到一丝灯光。还好不必跟他们见面,他松了一口气。
他从制服的口袋拿出家里的钥匙。
气派的房子。有院子的独栋建筑物。鸣濑家能在市中心拥有一栋这样的房子,全归功于父母亲努力的工作。
但这也是玲人孤独的结果。
从小,玲人的双亲因为都在工作的关系,很少在家。每当他们加班、假日上班时,没有兄弟姊妹的玲人都独自在这栋刚买的房子里度过。
深信工作是为了家人、以工作为傲的父母,玲人不敢告诉他们他很寂寞。所以,为了让自己不会寂寞,他总是跟朋友在一起。只要跟朋友在一起,就不觉得孤单.
所以玲人喜欢朋友、喜欢上学,因为学校里有许多朋友。
这理由实在悲哀.
虽然很想自嘲,但这是不争的事实。因为曾有过这样的过去,所以他现在仍然不喜欢待在家里,还是喜欢有朋友在的学校。
原本想逃学的,但明天还是去学校好了。
「唉」
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后,原想转动钥匙,但思考却让身体无法动作。
明天怜也会去学校吧。怜想杀害玲人,那么她明天会出现在玲人会到的教室吗?
不管怎么想,答案还是NO。
脑子里浮现出怜独自在房间里,紧抱双膝、双眼失焦的画面。那是比现在更孤独的怜。总觉得跟童年时,在家等待父母亲回来的自己很像。
真的要让未来成真吗?
玲人伫立在家门前。这个时间只有黑暗、冰冷的街灯,以及月亮朦胧的光线。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推动着玲人、有什么东西让玲人停下了脚步。
在深夜的住宅区里四处找寻后,发现怜一直待在刚才那个地方.她站在街灯映照的范围之外,手握着刀子凝视地面。
看到玲人回来,她先是惊讶,然后泫然欲泣地大吼着:
「你干嘛跑回来!」
「我忘了、书包。」
玲人的书包掉落在怜的脚边。当然,他们彼此都知道那个理由是编出来的。
「你不该回来的!为什么!为何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什么嘛!说要杀了我的人是妳,现在竟然又讲这种话!太过分了吧!」
「你干嘛不讨厌我!那样的话就不会卷进我的命运中了!都是你让我的努力全部白费!」
哦,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他知道了。知道怜为何要在学校扮演文静的少女了。
因为玲人不喜欢那种类型的女孩子。既然玲人会跟自己结婚,也就表示他喜欢自己这样的个性。既然如此,干脆扮演个性完全相反的女孩子,这样他就不会喜欢她了。
「妳是为了不引起我的注意,所以在学校装乖巧的学生。」
「那也因为你而失败了!」
「妳又把责任全都推给我.」
对于怜的白眼,玲人苦笑以对。
「你应该要怕我的!」
「怕妳?是啊,我怕死了。而且还好死不死,偏偏让我遇上这种灾难。」
「既然如此!」
「不过仔细想想,我们是同班同学。虽然妳进我们班上的方式有点奇怪,但奇怪也就仅此而已。经这么一想,我发现自己根本没必要怕妳。」
「你这王八蛋!」
发出像是从喉咙硬挤出的声音的同时,怜再度用力握住手中的刀子。
得想办法解决她手中的家伙。
只要夺走她手上的刀子,起码不至于会落到被杀的地步。
「你讲这种话,不是在逼我杀了你吗!不管用什么方式都没关系,我只想改变命运!」
「我还想多玩几年耶!怎么能死在妳手里!」
「可恶!」
怜又拿着刀子刺了过来。第二次的攻击目标非常明显,是心脏。强烈的杀意瞄准心脏。不知道这干净利落、死得不会太痛苦的杀人方式,是否出自于她的体贴,不过一眼即可看出,她是直接瞄准心脏。憨直到只瞄准心脏。因此,只要拿个东西将她与自己的心脏隔开,就能够防御。
问题是,要拿什么东西来隔呢?
刚才充分利用的书包已不在玲人手中,而是掉在朝自己直袭而来的怜的后方。
自己果然还是很怕她。
应该没救吧?他对自己的行动突然感到后悔,不过事到如今,怜似乎也不可能停止,她正一步步朝自己逼近。只要她一逼近,自己就没救了。于是他将后悔丢弃在看不到的地方,用胆量与强烈的意志来掩盖自己。
世间没有所谓的绝对。凡事都有可能。
拖曳着银色的尾巴,怜的刀瞄准玲人肋骨与肋骨之间的缝隙。
脑海中没有浮现自己的死亡画面。玲人不让它浮现。脑海里只有明天、后天,一如往常去学校上课的画面。到了教室,怜当然也在里面。因为她是同班同学。
我要把这个画面拉到现实生活!
恐惧感消失了。
在凶器的直线轨道的途中,他伸进了左手,然后往前推。
刀子碰触到玲人的手心,尽管如此,刀子还是继续往前进。切断了皮、肉、血管与神经,贯穿至手背。被鲜血濡湿的刀刃轻易地刺穿玲人的手,继续寻找猎物。
当玲人的手碰触到怜握刀的手时,饥渴的钢铁野兽停止前进。
玲人的左手与怜的右手碰触在一起,两个人都停止了。
鲜血自疼痛的伤口涌出。温热的液体让两个人的手紧紧相握。
「!」
湿湿黏黏的感触,让怜不禁屏息。
「好痛啊!」
接着,玲人因与血一起涌现的痛楚而发出惨叫。超乎想象的疼痛,让眼泪不禁涌出。
被刺中的那一刻,并不觉得非常痛。与其说是疼痛,倒不如说是发热。但那样的感觉稍纵即逝,当透过被切断的神经来命令手指活动时,激烈的疼痛传至大脑。那疼痛彷佛剧毒从刀子流人体内,愈来愈剧烈。
脑部分泌大量的肾上腺素。他感受到自己的额头正浮现一颗颗的汗水。每当心脏怦怦怦地跳动时,疼痛就更剧,无边无际。
刀子还刺在手上,他硬是动了左手,想包覆住怜握刀的右手。
「啊」
怜发出恐惧般的微弱声音,手放开了刀子。看到玲人握着自己的手变成鲜红色,她的脸不禁抽动。
「痛死人了!我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左手还刺着刀子的他,用右手紧紧握住,痛苦地叫着。
血流个不停。红色的血滴落在柏油路上。
「好痛啊!真的好痛!拜托妳出手也别这么重!竟然直接贯穿!」
「啊啊!」
他用肩膀推开因看到血而发抖的怜,朝掉在地上的书包走去。尽管想用沾血的右手打开,但因左手的疼痛,右手也跟着颤抖,完全不听使唤.于是他用力槌地,想让右手恢复正常,然而徒劳无功,右手反而因槌打柏油路面而痛到不行。
「可恶!朝摫,帮我打开。里面有手帕。」
「咦啊」
「快点啦!我快痛死了!」
被玲人这么一吼,怜就像射出的子弹似的奔向书包,从里面取出手帕。
「顺便用手帕绑住我的左手腕.我单手没办法绑。」
怜绑紧了他的左手腕后,拔掉插在他手上的刀子。
「呜!」
刀子拔出后,出血与疼痛更加剧烈。不过出血的增加只是一时,没多久就不再流血了。但仍然继续抽痛着。
「这把刀干净吗?」
「应应该吧。因因为没有用过。」
「那我应该不必担心会得破伤风吧?」
话虽如此,等会儿还是得消毒。不能到医院去。这种看起来就是被人刺伤的伤口,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
玲人拾起被丢在地上的刀鞘,把刀子收进去。因为上面还沾着血,所以这把刀应该很快就会因生锈而无法使用。虽然曾经出尽风头,但也得被迫退休。这把刀真是倒霉。虽然是伤了自己的刀子,但玲人还是不免为它掬一把同情泪。
既不能把它随便丢在附近,却也不想把它还给怜。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把它放进书包。
「从一开始你就打算这么做?」
怜的手就这么维持着绑手帕的姿势,停在半空中,冷冷地询问。
「因为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啊,可恶!怎么还那么痛啊!」
虽想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但因为剧痛而无法这么做。
「为何要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
「危险喂!妳做的事比较危险吧。」
「回答我的问题!」
这家伙快哭了。
真的。虽然看起来像是在生气,其实怜就快哭出来了。
「你要是能逃走、害怕我、讨厌我的话就好了!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卷进我的命运之中!」
「我就是不爽这一点。为何我得照妳的话做啊?我又没有喜欢妳。」
「那你干嘛还跑回来!」
「少啰唆!我不想少一个同学、少一个朋友!」
「!」
玲人对她大吼后,这次怜的眼泪真的滴滴答答流出来了。
「喂、喂!」
看到她突然哭泣,他顿时乱了方寸。不管怎么看,都像是玲人把她弄哭的。
「有、有什么好哭的!这样我岂不是像个坏人。」
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只能惊慌失措。
「拜托妳别哭了啦!被别人看见很丢脸耶!」
听到万一被人看到身上满是鲜血,事情才会变得大条的玲人说出这样的话,怜泪眼婆娑地狠狠瞪着他。
「为什么你!」
她一步步走近玲人。
玲人连「干嘛」两个字都来不及说。
「!?」
站在玲人眼前的怜,直接将自己的嘴唇压在玲人的嘴唇上。
这个吻并不是爱情表现,只是粗暴地把嘴唇凑上去。怜的眼泪划过双颊,流进唇与唇之间,为两人的吻加了一点苦涩的咸味。
差不多过了一分钟,怜像是推开似地离开玲人的嘴唇。
玲人吐了一口气后,抗议地说道:
「妳干嘛!这算是菜鸟的性骚扰吗!?」
「怎么样?爱上我了吗!」
尽管双颊感受到眼泪不争气地滑落,但怜还是大喊着。
「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什么?」
「就算玲人爱上了我!那也不是因为你喜欢我!而是命运让你这么做的!」
玲人眉头紧蹙。一半是因为疼痛,另一半不是。
「这话听起来好像跟我的意愿完全没有关系。」
「这是事实!若是扯进我的命运里,就会变成这样!我不要任由别人来决定我的命运,也不希望有人因我的命运而被卷入!我完全不能接受『这是我应受的刑罚』这样的说法!所以我想改变命运!但不可能!愈是挣扎,事情只会愈变愈糟!」
「既然如此」
「要我乖乖接受,我更不愿意!」
她因不合理事情的束缚而动弹不得,所以才会痛哭。
玲人无法了解。因为他不曾体验被一股绝对性的力量支配的无力感。
他很想为她做点事,可是却无能为力。
「朝摫」
他只叫了她的名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怜的泪水从脸颊滑到下巴,然后滴落在柏油路上.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泪水彷佛悲伤歌曲的节奏般,涔涔而落。
「对不起。」
怜用手臂擦拭泪水,让节奏中途停止.不过眼泪又再度滑落脸颊。
「把你弄伤,我很抱歉。也很抱歉把你卷进我的情绪中。」
「别介意,是我自找的。」
其实痛到不行,但玲人还是像没事般地微笑着。要是不这么做,怜会哭得更惨。
「不行。」
「咦?」
「不能再这样下去。再这样下去,你真的会被卷进我的命运。」
「我不相信那种事情。就算是真的好了,我也会强行改变命运。」
「没用的。我试过,无法改变命运。实际上我」
话说到一半,她看着玲人。感觉泪眼汪汪的怜眼里,潜藏着蛊惑性的光芒。
「啊,喂!」
怜突然狂奔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看起来不像是要回家。她无法杀了玲人改变命运。接下来怜还能做什么?
玲人立刻发现到,似乎没有其它选择了。
「会是自杀吗!」
开什么玩笑!那我做这么大的牺牲,到底是为了什么!
「啊!可恶!身体一动,血又开始流!」
他一面发着牢骚,一面奔跑。除了追上去之外,玲人没有其它选择。
**************
她不想选择自杀这条路,因为那代表着自己一路过走来的人生被完全否定。就像在说「连自己都不要自己」一样。
然而,她觉得只剩下这条路。最后只剩下这条路啊,怜感到万念俱灰。
她走在陆桥上。老旧、破破烂烂的陆桥在黑夜中显得有些可怕。
明明只高出路面没多少,时值初夏,却吹起强劲的冷风。她的头发被吹乱,短短的裙子也被风吹得啪啪作响,轻浮的飞扬起来。
讨厌穿裙子的我,最后的遗容竟然会是这身打扮。
她淡淡地自嘲着。不过制服象征着这个时代的自己,或许这样反而好吧。
应该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吧,不过陆桥下的道路还是有车行驶。只希望自己不要发生掉在卡车的载货架上,因而获救的乌龙蠢事,时间一定得算好才行。
愚蠢。现在的我,脑子里正想着愚蠢的事,甚至还想实行。
虽然不知道自杀这档事是谁发明、从何时开始,不过真是件蠢事。
可是,我只剩下这条路了。
与其被时间之流,或是「时间的意思」所准备的命运所杀,那我宁可自我了断。
事已至此,这样做不仅是反抗一切的唯一手段,而且只要自己消失,玲人也能回到他原本的命运。
这次她露出苦笑。
要是继续接近他的话,很可能会真的爱上他。不,其实已经爱上他了。所以她才会从众多能够违抗命运的选择项目里,选择「杀了玲人」。
她轻松地跳坐在栏杆的扶手上。
在不到十公分宽的扶手上坐稳,一面俯视着眼底下的道路。她并不觉得特别高。在平时,怜就算从这样的高度跳下,也能轻易着地。早知道,应该选择更高的大楼才对。
「不,只要想死,这种高度也死得了。」
她拚命告诉自己,这里就够了,然后试着走在扶手上。
从右边下去就是生。
从左边掉下,就是死。
脚下是来来往往的车辆。在黑暗中,勾勒出连结死亡的光线与声音的线条。
「朝摫!」
她突然听到玲人的声音。玲人就在陆桥下。
她有点惊讶,他怎么到了这里。
他是来阻止我的吗?别这样!那么做只会让自己走上「时间的意思」所安排的命运。
怜往空中一跳。为了逃离命运、逃离玲人。
她感受到一股轻飘飘、不受束缚的感觉。甚至还以为自己成了小鸟。
什么嘛!原来这么简单。
她一面坠落,没想到自己一直极力排斥的事情,做起来竟然那么轻松。
****************
突然下定决心要自杀的人,会选择什么方法啊?上吊可能会找不到绳子、割腕可能找不到刀片、服毒自杀也有可能找不到毒药。
一面奔跑的玲人想到的是,从高处坠落而死,或是被车撞死两种方法。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该走住宅区,应该要往交通量大、高楼林立的大马路寻找才对。隔着怜帮他绑好的手帕,他将左手紧紧握住,然后狂奔。
来到大马路后,完全不见怜的身影。若要说在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的话,或许就是那样吧。
「朝摫!」
他奔跑着,对着站在陆桥栏杆扶手上的怜大喊。他的喊叫声就像扣下扳机似地,怜的身体腾空一跃。
「什么!?」
决定得未免也太快了!
玲人在心里发出近似悲鸣的声音。他原本想要说服她的计划,在还没实现之前,就已经露出破绽了。
一辆休旅车正通过陆桥下方。在怜落地时,那辆车一定会撞到她。
冲出去、接住坠落的怜,然后再躲开这辆车他办得到吗!?
大概,不,是绝对不可能。
那种像在耍特技的事,他绝对做不到。在怜坠落的短短一瞬间,根本不可能躲过那辆车。
不过,事情没有所谓的绝对。
既然如此,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他甚至忘了左手的痛楚。
他一脚踏上路边的防护栏,身体一跃跳进车道,接着用力伸出双手,接住从陆桥上坠落的怜的身体。
还好有接住她,不过怜落下的身体因为重力加速度的关系,使得接住她的玲人双膝重重地往下沉。
原本接住怜之后,要抱着她快速地冲过马路。但玲人打的如意算盘在这里也失策了。
神经特别敏锐的他,现在只感觉得到三样东西,那就是膝盖撞击柏油路面的坚硬触感、发现他们两个人的休旅车的紧急剎车声,还有怜的存在。
与休旅车的距离只有一公尺,躲不掉了,就算紧急煞车也没用。此时,思考却敏锐得可怕。
玲人如同包覆似的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抱住怜。
这下子,明天可能去不了学校了。
尽管在这种情况下,玲人也不认为自己跟怜会死。要说是厚脸皮,也算是厚脸皮:要说是不死心,也算是不死心。
不过,或许就因为这种心态吧。他事后想想,不禁感到有点得意。
他体会到了奇妙的感觉。
有如黏黏的液体包覆全身的感觉。并不觉得恶心,但也不怎么舒服,不过却有着宛如呼吸着压缩过的空气般,有种受到拘束般的不协调感觉。
就只有这种程度的感觉。
下一秒钟,随着吵杂的声音,他被拉回了现实。他的背用力撞上路边店家的铁卷门,接着,他有如被甩在墙壁上的湿抹布般慢慢地滑落。
「呜呼!」
背部遭受强烈的冲击,让他无法呼吸。跟怜那天的那记肘击威力不相上下。
在玲人怀抱中的怜,紧紧抓住他的肩膀。太好了,她好像没事。
「呜」
因为无法呼吸,以致于无法发出声音。他用手示意,要一脸担心的怜等一下。他不慌不忙,缓缓地等到自己能够正常呼吸。
「还好,我没事.」
因撞上了铁卷门,腰部疼痛不堪,不过看来并没有骨折。
接着,他让压在他身上的怜离开,撑起把铁卷门撞凹了一半的身体,勉强的站起身来。
街上一片寂静。差点撞上他们两人的休旅车好像逃逸了,早已不见踪影。不止如此,路上连一辆车都没有。刚才明明还有一些车流量的
也罢。总之,先离开这里吧!要是警察来了也麻烦。
「啊,可恶,好痛」
或许因为松了一口气的关系,腰部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左手伤口的痛楚也再度燃烧。
「要痛的话,拜托只选一样痛好不好!」听到玲人发着这样的牢骚,怜突然开口:
「为什么」
接着又说:
「为何要救我?」
听到这愚蠢的问题,玲人皱着脸回答:
「妳要是真自杀死了,我岂不是要每天作恶梦。我到底是为了什么,左手会被开了个洞啊?」
他不想看到教室的桌上摆着白色花朵。他讨厌死气沉沉的教室。玲人喜欢的是,班上同学总是嬉嬉闹闹的教室。
「就连你也!」
怜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然后准备逃开。
「等等!」
他反射性地用受伤的左手抓住怜的手臂。虽然痛到想大叫,但因为面子、决心、毅力全体总动员的关系,他忍住了。
「妳要去哪里?该不会又想自杀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是会真的生气哦!就算动手,我也要阻止妳!」
「不、不是的」
怜轻声说着,看起来好像又要哭了。
「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他用除了痛以外,其它感觉都丧失的左手强行将怜拖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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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事不顺。
就连死都不能。
我的人生真像一坨狗屎。
「就连你也!」
大家都妨碍我。连玲人也要妨碍我。
我是真的想死。让我死吧,玲人。
就连救了她的玲人,也被怜视为阻碍。所以,怜才想从他身边逃离。
「等等!」
玲人捉住了她的手臂。
连逃都逃不了。
「妳要去哪里?该不会又想自杀吧?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可是会真的生气哦!就算动手,我也要阻止妳!」
「不、不是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玲人,我也想从你身边逃离。
「总之,先离开这里再说。」
她很想甩开他的手逃走。然而,玲人却不松手。
感觉到什么东西湿湿黏黏的。
「啊」
她发现玲人用那只被血濡湿的左手抓着她。那股湿湿滑滑的温暖感触,透过制服袖子的布料,传至她的肌肤。
是我刺伤的
发现这件事后,怜就不再抗拒玲人。她无法逃走。
我的愿望未曾实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