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就只有那么一次,想要进入「有用」的城镇。
因为「不要」的城镇很贫困,「有用」的城镇物资丰饶。就算在「不要」的城镇干小偷,成果也是有限的。如果是那个丰饶的「有用」城镇,应该就可以偷到爽,这个行动的出发点就是这么单纯。
「怜……妳真的要去?」
与其说是担心,还不如说是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比自己年幼的伙伴——智莉抬头看着她。
「我要去。」
怜以下定决心的日光,朝着高高耸立着的「时间的意思」,以及在下方宽广的「有用」城镇看过去。
「过去,怎么没有人想到有这种方法呢?去那边的话,东西要多少有多少,比起互相抢夺『不要』城镇里的稀少物品要来得有效率。」
仔细一想,这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但是,没有一个伙伴表示赞同。
「怜,『有用』的城镇确实物资丰饶,但我们不能下手,因为那是『有用』的城镇,而我们是『不要』的人类。」
龙洙尝试劝告,但怜根本听不进去。
「那种想法太奇怪了。」
「怜,还是放弃吧。那个做法怎么想都不太对劲,是不可能的事啦。」
「对啊,不可能的啦。」
马克达涅尔和秀孝也阻止怜。但是,怜并没有改变想法。
「我说要去就是要去。」
结果,怜不听伙伴们的劝阻,一个人朝「有用」的城镇出发。
「有用」的城镇和「不要」的城镇是连接在一起的。以「时间的意思」为中心,内圈为「有用」的城镇,外围是「不要」的街道,这种构造在任何都市都很普遍。两个城镇之间并没有耸立起围墙区隔,也没有拉起界线。甚至有些都市连地址的号码都是连号。
那么,到底哪里不同呢?
住的居民不同。两个城镇的差异,仅止于此。就只有这种无聊的差异。
那种事跟我没有关系。不管其它人怎么想,我是不会害怕那种界线。
是的,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但那只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到了「不要」的城镇和「有用」的城镇的分界点之后,我才明白这一点。
「有用」的城镇和「不要」的城镇之间并没有明确的分界线,因为没有设置的必要。
一眼就可以看出两个城镇的不同。从某个地方开始,建筑物的质感明显的改变。往「有用」的城镇看去,都是些高耸入天,坚固、白皙又漂亮的建筑物。看向「不要」的城镇,都是些低到像是蹲在地上,穷酸到令人汗颜、肮脏的凄惨建筑物。
制定把人类区分为「有用」和「不要」政策的同时,也制定出都市计划法,规定两座城镇只能盖出那样的建筑。所以根本不需要设立什么分界点。
怜来到只要再跨一步就是「有用」的城镇之处。
潜入后,等待夜晚来临,随便找间店闯进去,里面的物品要是丰富,只要偷那里就够了,怜是这么打算的。偷窃的手法跟平常在「不要」的城镇里的相同,已经偷得很顺手了,没什么好担心的。要说会遇上什么问题,就是潜入店里时,应该怎么避开保全系统,但现阶段还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
况且,没想到连八字还没一撇,眼前就发生这样的问题。
那就是,怜没办法进入「有用」的城镇。
两个城镇之间并没有拉起界线,也没有耸立围墙。没有任何能阻止怜移动的物质障碍。但是,她却无法踏进「有用」的城镇。
「为什么……」
前面就是「有用」的城镇,怜却无法将脚步跨向她所认知的那道界线。
「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为什么做不到……」
只是走进「有用」的城镇罢了,又不是什么被禁止的行为,但是,为什么……!
哈、哈、哈——!
呼吸变得急促又浅,头像是发高烧而一片空白。
意识越飘越远——
「有用」的城镇——我要往那走。
谁走?我走。
我是什么?是我。
我就是我。没有其它解释。
我要去「有用」的城镇。
谁也无法阻止。
嗯嗯,没错。
这跟我要去哪没有关系,下决定的是我,我决定要去。
所以,我要去,去「有用」的城镇。没错,我要去,那边有很多东西,我要去那大偷特偷。
那是「有用」的人的东西。
不过,是谁的无所谓。
无所谓。
无所谓。
没错,是谁的无所谓。
我要依我所期望的决定去向。所以,我要去「有用」的城镇,既然决定了就要去……!
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不可以去不可以去不能去。
啰唆,闭嘴。
那不是妳应该去的地方。
为什么不能去?
连这个问题也要问?妳应该知道答案吧。
因为妳是——
「不要」的人类。
「啰唆!那是两码子事!」
因为自己的喊叫声而回过神来。
怜全身冒出冷汗。但是,脚却一点也没有向前进。
「是吗……原来如此。」
呵呵呵……
哈哈哈……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
亲自了解「有用」和「不要」的城镇之间,是不需要分界线的理由了。因为「不要」的人类对「有用」的人类和城镇,怀有永远无法抹灭的自卑感。
那界线就在心中。
即使是认为自己和其它「不要」人类不同的怜都已经是这样了。其它人类连想都没想到也是当然的。
「哈、哈哈……」
发出虚弱的笑声,怜回到伙伴的身边。回去,在「不要」的城镇里,从和自己同样贫困的人手上,抢夺原本就稀少的物资。那才是「不要」的街头流浪儿能做的事。
冰冷的泪珠从眼角静静滑下。
怜发现自己正在哭泣而醒了过来。
「原来……如此……」
我是「不要」的人类。
只是从那个时代来到这个时代,根本是不会有改变的。如果手中有改变那奇怪未来的方法,是否非得执行呢?那难道是出生于那个时代,却幸运的在这个时代感受到幸福的我,应该尽的义务吗……?
「我……」
怜躲在棉被里,不作声响的悄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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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祭第二天。可以说越来越进入高潮。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比起第一天,第二天反而比较能游刃有余。连昨天一味忙着接受点餐、送餐的玲人,今天也能开口说出「点红茶的话,要不要顺便来点香草饼干呢」这种机伶的话了。
「将来当服务生可能也不错呢。」
「玲人你又出现一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了。」
可能是那头金发的缘故吧,看起来说像服务生,倒不如说像是男公关的和彦露出儍愣愣的表情说,接着将手指拙在银色托盘边,把托盘递过去。
「算了,反正我也玩得挺开心的。」
「中午过后一定更好玩,一定会。」
因为是咖啡店,中午过后会更忙。昨天也召集正在休息的同学一起来接待客人。
「那个,鸣濑同学,你趁现在赶快去休息吧。」
虽然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但管理同学值班表的佳代子这么对玲人说。
「嗯,我知道了。」
玲人取下系在脖子上的蝴蝶结,并顺手脱下围裙。虽然也很喜欢服务生的工作,但遗是松了一口气。
他披上塞在柜台里的运动夹克,正打算去看看别班摊贩的情况时,因为出现在视线内的某样东西而停下脚步。
「上原,客人还在的时候,妳别忙着计算营收啊。全身发散出一股守财奴的气息,乱恐怖的。客人会被吓跑啦。」
「不是啦。我不是在计算营收,是在计算库存。」
穿着女服务生制服,在空桌子上拚命用行动电话的计算器功能,正在计算库存的朋香这样高声喊叫。
「因为客人比昨天预期还要多,咖啡豆只剩下一点点了。」
「还有几人份?」
「嗯——大概四十人份左右吧。」
「是喔。那我不早点回来的话,就无法见证关店歇业的那一刻啰。」
难得办得这么热闹,希望歇业的瞬间能参与其中。
「如果没剩什么时间,那去吃个饭就回来如何?」
「说的也是,就这么办吧。」
玲人点头同意和彦的提议。
「你不休息吗?」
「啊——我不行。昨天几乎都在玩,今天得补回来,所以不能休息。」
走进柜台内,正准备站在仁美旁边冲泡红茶的和彦,手臂交叉,摆出×字,表示抱歉。
「是吗?那我要找谁一起去呢。」
一个人吃午餐有点寂寞。
但是孝佑才刚结束休息,玲人双手交叉陷入思考,然后——
「朝槻同学也才刚休息,她可能还在那附近吧。找她一起如何?」
仁美如此建议。她顺手制止打算用沸腾的水随便冲泡红茶的和彦,并开始用温度计测量热水的温度。
「朝槻?她打算自己一个人去吃饭喔。真是个寂寞的家伙。」
「因为啊……」
仁美边看着温度计,边用稍微奇妙的表情窥看。
「朝槻同学,好像没什么精神。」
「今天也是?」
「今天也是。」
还以为什么对抗命运等等的麻烦事,昨天都已经解决了,是不是还有没解决的呢?又或者只是心情还没恢复呢?
从怜的个性看来,后者的可能性较高。
「我知道了,去看一下吧。」
「去吧,弟弟。」
「振作一点喔,仆人。」
「你们别太过分了。」
在和彦和仁美有点会错意的加油声中,玲人定出走廊。
敲了敲隔壁一年三班教室的门,站在门口询问正在换衣服的女生,有没有看到怜,对方说她好像才刚走。
「与其说我是弟弟或是仆人,还不如说是保护者……」
玲人一边碎碎念,一边找寻怜的身影。
虽然只是平凡的公立高中文化祭,没想到客人还挺多的。走廊上有父母和穿着便服的他校学生来来往往,人口密度至少比地方乡下的冷清商店街还要高。
左右看看,在一对年长夫妇的肩膀跟肩膀之间,看到已经换回制服的怜的背影。玲人穿过人群,朝怜跑了过去。
「喂,朝槻!」
听到玲人的叫唤,怜肩膀小幅度的震动了一下,却没回头。
因为怜停下了脚步,玲人追上她并绕到她面前。
「妳还没吃午餐吧?要不要一起去哪吃?」
「……………………」
对于玲人的邀约,怜连YES或NO都没回答,反而是迈开脚步继续往前走。
「喂、喂。等等啊。」
玲人慌忙的从后面追上。
怜就像没看到玲人,完全无视他的存在,自顾自的继续往前走。在校舍中摇摇晃晃的走着,没有进入任何一间饮食商店,直接定进校园。玲人虽然数次向她攀谈,但是怜却丝毫没有反应。玲人中途放弃攀谈,只是静静跟在她身后。
校园里,由运动社团开设的摊子整齐的排列着。空气中充满了由铁板窜起的浓烟和味道,还挺浓烈的呢。一闻到酱汁烧焦的味道,虽然跟夏季祭典沾不上边,却也不是没想过,比起开咖啡店或许卖广岛烧或炒面也不错。
怜似乎不把玲人看到会想逗留的烤乌贼或烤玉米摊子看在眼里,就这样直接走了过去,但在某一个摊子前却停下脚步。接着,像终于发现玲人的存在般开口说道:
「我一直很好奇。」
怜手指向摊子。
「那是什么?」
「棉花糖。上面不是有写吗?」
怜所指的摊位是游泳社卖棉花糖的摊位。
「是糖果吗?」
「严格来说,算不算糖果我不知道,不过的确很甜。」
「……是喔?」
怜轻轻移动脚步,买了一个。
「想吃就吃吧。」
怜把绕着棉花糖的免洗筷递到眼前。
该不会要我把这个当作午餐吧?
我可不想吃只有糖分的午餐,而且我不太喜欢这种过甜的棉花糖。
……该不会,她还在记恨烟火大会时候的事情吧?
玲人想起那天他把运动饮料塞给怜说:「就吃这个解决吧。」那天解散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在解散之前,怜并没有吃任何的东西。但那已经是两个月以前的事情了,就算记恨,也早超过时效了吧。
「那我就吃一点吧。」
稍微犹豫后,玲人将手伸出去,从缠绕在怜手中的免洗筷上,捏了一点宛如白云般的糖,并放进口中。那棉花糖不一会儿就因唾液以及口腔温度溶化了,口里只残留甘甜的感觉,这感觉玲人并不喜欢。之后虽然怜又把棉花糖递到自己眼前,问「要不要再吃点」,但是玲人已经吃够了,因此回绝了她。
怜和玲人的视线并无交会,只是默默的吃着棉花糖。感觉她似乎真要拿棉花糖当作中餐,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玲人到棒球社卖炒面的摊子买了两份炒面。
「在这里会妨碍别人走路,我们去旁边吧。」
玲人移动到校园角落,怜也乖乖的跟来。如果有长椅就好了,但就算要求学生会或是滴草高中的敦职员工特别准备,应该也没有用吧。
玲人倚靠在叶子开始变色的白杨树树干上,拚命吃着炒面。虽然只有酱汁的味道,但想说反正炒面差不多就是这样,因此转眼问就把两份都清光了。
怜没有倚靠在白杨树上,而是站在玲人面前,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一小口一小口的将棉花糖送往口中。
「……还真甜呢。」
吃到快要看见免洗筷子尖端时,怜说出感想。
「的确,我想原料应该是粗粒砂糖,所以和吃砂糖没两样吧。」
玲人展现毫无自信的知识后,怜用悲伤的视线看着棉花糖。
「砂糖,是吗?在不久之前,这对我来说可是珍贵物品呢。玲人可能无法相信,我们很难得吃到甜的东西。在伙伴之中有个叫马克达涅尔的,只有在那家伙偶尔偷到时,才可以吃到糖果之类的东西。」
这确实是生长在物资充裕、什么时候都可以买到的环境中的玲人所无法想象的。
「当然,也因为我们本身没有钱。我们是街头流浪儿,所以不能工作。但至少我们也知道糖果的价钱。只要稍作努力、不在乎方法的话,也是能弄到可以买到糖果的钱。不过,就算有钱也买不到。你知道为什么吗?」
玲人可以猜到答案。在怜过去生活的世界,可以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但是玲人却没有说出口。玲人知道要是说出口,怜会受到伤害。
看到玲人静默不语,怜又开始捏起棉花糖,送进嘴里。
「……『不要』的城镇里的物资肯定不足。如果有一百人,物资大概只有八十。这二十的差距,不管怎么做,东西还是会不够用,所以才穷困。相反的,『有用』的城镇物资丰饶,有一百人,就有一百二十的物资,所以很丰裕。」
「那……」
怜加快捏扯棉花糖的速度,免洗筷的部分越露越多。被脱下暖呼呼衣服,看似穷酸的木棒被秋风无情的吹着。
「实在很愚蠢对吧?有一百二十的物资却只有一百人,那剩下的二十绝对不可能用得上,根本不需要。只要把多余的二十送到『不要』的城镇,那大家都可以获得满足,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做那种事。要让『不要』的城镇物资不足,才故意限制货物流通。你不觉得这很愚蠢吗?因为这种无聊的想法,故意让我们过得那么穷困。」
啪滋。
发出了轻微的声响,那是怜折断棉花糖已经被吃光的免洗筷声音。
「那……那,来到这个时代不是很好吗?虽然是让人生气的理由才来的,但来了之后,不是反而赚到吗?」
「……说的也是,的确如此。虽然被判刑却感到幸福,听起来有点可笑,但现在的我很幸福。来到这个时代,进入滴草高中,认识玲人、朋香和仁美,我很幸福。就因为幸福,所以对伙伴以及其它『不要』的人类感到愧疚。我真的可以这么幸福吗?我能就这样沉浸在幸福当中吗……我会想到这些事情。」
「朝槻,妳在说什么啊……」
接着,怜今天第一次转头和玲人面对面。
「只有我一个人过得幸福,真的可以吗……?」
她褐色的头发在日光照射下,如金色般耀眼。发丝在秋风的吹拂下,如同金黄色的河流。
金色河流掩盖住怜的表情。
玲人有种被温柔婉拒的感觉。
「对我来说,只有自己幸福是一种重担。我想,差不多该卸下这个重担了。」
「朝槻……?」
「谢谢你,玲人。还有对不起。」
用细小、真的非常细小的声音呢喃之后,怜离开了玲人身边,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人群当中。只要想追的话,一定可以追上。但是,不知为何,却有种不能追过去的感觉。
「朝槻……」
在金色的河川当中,似乎看到清澈透明的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