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睁开眼睛。“然后”?那是从何年何月何日开始算起的?我不知道。算了,无所谓。窗口照进的阳光很刺眼,我从地板上坐起。为什么会睡在地板上呢?背部很僵硬,腰也很痛,人类果然还是应该要睡在柔软的地方,那才是文明的行为。
我连续转动腰部好几下,想要消除全身的僵硬,体内响起骨骼的声音,但僵硬的感觉尚未消除,我又试着把背伸直,仍旧于事无补,只好无奈地望着窗口,太阳很耀眼,已经几点了呢?电子钟显示早上十点0七分,又睡过头了,今天除了工作以外,还有其他非做不可的事情啊。我啧一声,走向洗脸台,突然脚一软,赶紧伸出另一只脚稳住身体。疑似贫血的症状,这是怎么回事?眼睛也有点雾雾的,是因为饮食生活不均衡吗?吃些肝脏补充铁质好了。我边想些无聊的事情边洗脸…其实只是用毛巾擦脸而已。看着镜中的自己,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要把头发拨一拨就可以了。虽然猛打呵欠,但不能再睡了,浪费时间是一种罪恶。
出门后,走了一段路才想到没上锁,但我放着不管。那间屋子里唯一值钱的东西只有电脑,没有人会偷麦金塔的。既然好不容易走到这里(离公寓有两公里左右),特地跑回去太麻烦了,我用乐观松懈的想法说服自己安心,让自己进入日常生活的轨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服自己呢?为什么要对自己做心理建设呢?防卫?防卫什么?
对面有个人影推着脚踏车走过来。跟我差不多年纪,应该是高中生吧。时髦的服装配上出色的相貌,使我立刻发挥最擅长的自卑感,身体往右边靠。
“哎呀——”正要擦肩而过时,对方发出惊讶的声音。“不用去医院吗?”
“…咦?”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他没有在讲手机,所以刚才的话是对我说的罗?“什么?”
“虽然是我下的手,担心也很奇怪,不过你手真的不要紧吗?”
高中生把车停好,是准备跟我聊起来吗?可惜我没办法跟初次见面的人自在地对话,但我也没神经大条到视而不见的地步,于是便跟着停下来。
“请问,你是谁?”总之先问再说。
“我是谁?”他睁大眼睛,僵了一会儿,突然又露出顿悟的表情。“哈,原来如此…真有你的。”说完牵动嘴角笑了笑。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的大脑已经彻底被破坏,完全没救了呢。”
“大脑?”
这家伙想对素昧平生的人说什么?搞不好是个神经病。
“你大姊真是优秀啊。”他用奇特的表情看着我。“即使把记忆还原,隔天一样会全部忘记是吗?”说完按了下龙头上的车铃。“你要这样子逃避下去吗?这样就能满足了吗?这种生存方式真的好吗?”
“你认错人了。”我想尽快结束这个莫名其妙的对话。“不好意思,我…”
“嗯,对啊,我好像认错人了,抱歉罗。”
“不会。”
我正要踏出脚步,他又喊等一下。
“虽然听起来很突兀,不过可以让我看看你的手吗?”
的确很突兀,难道这家伙是新来的算命师,想要藉着看手相跟我索费吗?应该不会有那么扯的事情吧,我从口袋伸出手来,摊在他面前。一双很普通的手。他用诡异的眼神盯着我的手指,说这样就跟伽耶子一样了。伽耶子是谁?他从车篮里的背包拿出数位相机,说想要拍下我的手,虽然莫名其妙,不过我懒得拒绝就答应了。这种危险人物,还是别忤逆他比较好。他看着镜头,按下快门。
“如此一来,你也不能弹钢琴了。”拍完照他这么说。“不过,还是去一下医院比较好喔,这是良心的建议,再见啦。”
就这样走人了,真是奇怪的家伙。浪费不少时间,我加快脚步。
目的地到了。狭窄的田间道路,前方是一块空地,周围有茂密的树丛,圈起的空间让人想到结界。一块像魔法阵的圆形空地,里面不受任何原理跟时间的限制,也就是没有规则的空间。
站在正中央的,是母亲。
手上拿着生锈的来福枪,以及又旧又脏的兔宝宝玩偶。
母亲对我温柔地微笑。
“姊——”我向母亲开口。“我回来了。”
“嗯,欢迎回家。”母亲温柔地说:“我也是刚回来呢。”
“大家在哪里?”
“大家?”母亲偏着头注视兔宝宝。“我不知道你在说谁耶,因为大家…有很多人吧?”
“哥哥跟姊姊他们。”
“啊…对,对,是说他们嘛。”开朗的声音。“已经死了喔,这些人。”
“你杀的吗?”
“嗯。”
母亲把玩偶丢在地面上,然后举起来福枪,朝玩偶的头部发射。
鸟群飞散。
玩偶的头部爆开了,成为一堆破布。看来不管任何东西,一旦头损毁了,就失去意义。
“对不起喔。”母亲用伤脑筋的眼神看着我。“让你孤单一个人,很不好过吧?”
“不——”我摇摇头。“不要紧的。”
“那差不多该走罗。”母亲慢慢收敛起笑容。“我也要沉下去了。”
“再见…大姊。”
“再见了,保重。”
“嗯。”
“小梢真难模彷耶——”母亲将来福枪靠在肩上,轻叹口气。“如果是亚以,可能会这么说吧…”
然后对我露出像小孩子恶作剧般的眼神。
我把一切都忘了。
母亲走进森林里,静待一会儿。
枪声响起。
我把一切都忘了。
转身背对空地。
咦?我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得赶快回家,准备去上班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