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这样的人说话根本是对牛弹琴,完全被当做耳旁风嘛。
(路易斯·卡罗/爱丽丝梦游仙境)
上午十一点十四分
「为什么要跟在我后面?」
江崎回到二年一班教室,把地上那些血淋淋的尸体都搬到门口,堆起来当做掩护,接着把翻倒的讲桌抬起来坐上去,对眼前这名叫做镜那绪美的一年级学生发问,这是他从发生地震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要附身啊,真是的,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那绪美站在阴暗的教室微微一笑。「你说话的方式,实在非常安静,我要多学学。」
「彼此彼此。」
「你应该是那种不知道可口可乐跟香草可乐有什么差别的人吧?」
「我更不知道你的出现有什么意义。」
「彼此彼此。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这是当然的,因为我们才认识不到十分钟。诺贝尔奖得主伍德沃德曾经说过,两个人互相了解,需要的不是配合度,而是时间——我乱讲的。」
「你有什么目的?」
「呵呵,时机还没到,我是不会离开的。只要你活着,不管用多大的力气,多凶狠的暴力,我都不会离开你,知道你人生划下句点为止。」说话的声音像是漂浮在半空中,抓不到距离跟方向,这种声音实在不适合一个多话的人。「你一定很高兴吧?没关系,可以把你的喜悦都表现出来。」她边说边靠近,像在黑暗中轻轻滑行。「我跟你,会永远永远在一起,没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情咯。」
「我并不觉得高兴。」
江崎只是陈述一个事实,他既不高兴也不难过,这点事情,无法让他内心产生任何起伏。
「你这是违心之论。」那绪美白皙的小手贴在江崎的脸颊上。「我突然稍微有点担心,还是问一下好了——你认为我是脑筋不正常的女生吗?哎呀……不应该用疑问句来讲……应该说,你心里一定在想,我是个脑筋不太正常的女生吧。嗯,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是很像,不能怪你,谁叫我自己要突然往楼梯倒下来,还开口闭口就说什么附身的,这样简直就是……」
「就是你脑筋有问题……」
「别说话——」那绪美把拇指伸进江崎口中,纤细的手指按住他的舌头。「我家七个兄弟姐妹全部都很多话。(*)呵呵,七个人当中居然没有一个是沉默寡言的人,很厉害吧?我们最受不了在发表长篇大论的时候被打岔,其中最饶舌的冠军,就是受人爱戴二哥创士,而我则是第二名,人不可貌相哦。呵呵,外表是会骗人的……为什么男生总是以为表情阴沉的女孩子一定就是不爱说话的呢?有什么不成文的规定吗?据棱子姐姐说,这是因为H Game跟动画通常都会有这种设定,所以我觉得,取缔这种东西比下令禁止暴力漫画还重要得多了。虽然润一郎大哥在我们之中已经算是比较安静的,不过他脑子里塞满了吓死人的资料库,也是个异类,从这点来看,愈奈大姐同样也好不到哪里去吧,她虽然话没那么多,却经常会出其不意地丢出炸弹,对我们这种散弹型的人而言,威力难以想象。话说回来,在镜家这个怪人博物馆里面,公彦哥哥算是非常非常普通的……用比较恶劣的说法,就是毫无个性的人。不过我要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他发作起来时很恐怖的,而且会让他发作的就是佐奈姐姐。我们家族并没有什么乱伦俱乐部的嗜好,可是所有的兄弟姐妹就像连体婴一样,潜意识里始终都有互相融合的念头,因此实际上……喂喂,你怎么了?是没有表情还是在发呆啊?是没见过这么多话的女生,被吓到了吗?别想瞒过我,在我面前装作若无其事是没用的。没错,我的确是说太多话了,这个我自己很清楚,不过你已经被附身了,觉悟吧。」
*在此插入注释破坏画面,请见谅。
以下故事只有七人当中排行最小的两个会出场,但是……其余五人会像幽灵般,不时现身在剧情叙述里,因此为方便读者阅读,还是简略补充——
镜家七个兄弟姐妹当中,最年长的愈奈在生日前一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二零零五年此时她已经过世满一周年。大哥润一郎在恶名昭彰的初濑川研究所工作,为了防止机密泄露,住在研究所的高级宿舍里。排行第三的是二姐棱子,高中休学后失踪,过着戏剧性的人生,几年前在札幌租下公寓一个人生活,目前以制作同人志糊口。二哥创士于二零零二年冬天银飞机失事化为尘埃落入大海,结束短短十七年的生涯。三个公彦是个平凡的高中生,现在正为了存逃家基金而努力打工中。
江崎灵机一动,突然用力咬住那绪美的拇指。
「好痛——」
他咬得更用力,温热的液体流进口中。
「哎呀……好厉害,你在啃我的手指呢。」那绪美的表情没有变化。「你有一张好看的脸孔,卡奴初濑行为充满野性。平静的说话方式、冷淡的表情、毫无逻辑的冲动举止……你的大脑是个空壳吗?绰号叫门神是吗?对我说的话有什么意见?现在准许你发言,请开口吧,尽量说,说到你高兴为止。」她从江崎口中抽出手指,鲜血和唾液混合在一起,垂着细丝。
「请你说重点。」
江崎吐掉口中残留的鲜血。
「你只有这句话吗?」
「嗯。」
「我实在不习惯面对沉默的男生,真伤脑筋耶。而且我说话绝对不会只说重点的,那种讨厌的行径,我死都办不到。把事情一五一十巨细靡遗地说完,是我镜那绪美的风格。所以咯,我必须把目前应该要告诉你的部分全都说出来……啊,那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当做是你咬我手指的回礼吧。我可不是对任何人都用这样的方式跟态度说话,现在的我……没错,是接近傀儡的状态。只要找到适合附身的对象,我的思想就会暂停,只剩下接收讯息的知觉……会不由自主地说话,不由自主地接近,创士哥哥把这种现象称之为『恶魔上身』,真是有趣的说法呢。一个附身者自己也会被附身,这实在是太有趣了。」那绪美呵呵地笑两下。「总之呢,平常的我,平常的镜那绪美,是比较普通比较安静,也比较懂事听话的。我有时候会单独行动,也会拒绝别人,是个可爱的国一学生哦。你喜欢哪一个我呢?其实你也没有选择权,你所见所知的镜那绪美,就只会是此刻站在你眼前的这个镜那绪美而已,因为你已经被我附身了。不过这都要怪你自己,会被我附身的都是奇特的人,别说你你完全没有自觉。」
「我是个普通人。」江崎照实回答。
「太让我意外了,你真的没有自觉吗?」
「我是个普通人。」
「算了,随你高兴。你要怎么说怎么想,我都无所谓,反正我已经附身了。」那绪美把自己的手指含进嘴里,舔掉血液,再啵一声拔出来。「你看,这是间接接吻,你很高兴吧?听清楚……从现在开始,我会绝对保护你,也会彻底妨碍你,还会真心爱你,真心毁灭你。我会赐予你最渴望的东西,也会夺走你最重要的东西,绝对说到做到。这些话彼此之间并没有矛盾,因为这才叫做真正的附身。」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江崎依然照实说出感想。
「你会慢慢了解的。」那绪美耸耸肩,对她瘦小的身体而言,那件深蓝色背心果然还是太大。「来,再让我把手指放到你嘴里一次……」
「当啷当——发现可疑地点!」门外传来熟悉的大呼小叫声。「姐——这里啦,你走快一点。我发现一间非常可疑的教室哦,门市关起来的耶。咦,居然还用尸体做路障?哇,里面黑漆漆的,好像鬼屋,小心点哦……咦?又怎么了?拖鞋很难走?那你把脚下那具尸体的鞋子脱下来穿好了。喂——失败品,你就躲在里面对不对?听得到我说话吧?这次绝对要彻底杀死你,快滚出来吧——」
果然没错,就是刚才的二人组。
江崎跳下讲桌。
「呵呵,」那绪美站在黑暗中,像是要跟阴影融为一体。江崎看着她,想起之前的第一印象。「发生大地震了,不去找逃生出口,不去担心同学,反而在这里决斗拼命,这样你还说自己是普通人?真正的普通人,这种时候应该会想自我了断才对啊。」
上午十一点十九分
终于稍微恢复冷静的我,颓然倒在三楼已成废墟的走廊。崩坏的天花板注入一束光线,直接照射在右手上,我的手掌已经惨不忍睹。除了先前被玻璃割开的伤口以外,其他部分也都在痛,大概是伤到筋骨了吧。这并不意外,用尽全力去捶打水泥块,当然会敲坏手。全身都在出汗,感觉很不舒服,头发黏在脸颊上很痒。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洗到澡,真是糟透了
兵藤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安抚我才好,一脸担忧地在走廊上来回踱步,像个正在思考线索的名侦探。对于自己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再这样无理取闹下去,虽然全身的开关尚未完全恢复正常,但至少能够 开口说话,所以我先说出自己有个妹妹的事情。
「……妹妹?」
「她叫那绪美,是个很可爱的小妹。虽然有点安静,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会让人忍不住想保护她。而且……我们七个兄弟姐妹的联系非常密切,失去其中任何一个都不行,大家都会精神崩溃的。这种感觉别人很难了解,就像一只手活生生被切断一样。」越说心情越激动,我努力克制自己。「我们七个人虽然表面上看起来都很我行我素,各过各的生活,实际上无论何时何地都维持着最亲密的联系,一旦这种联系被切断了……我真的会受不了——」
「事情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啊。」兵藤走到我身旁坐下。「我们还不清楚你妹妹是不是真的已经罹难,也不清楚三楼是不是真的已经全毁,我们所知道的,只是眼前所见的光景而已。」
「眼前的光景……刚才发现光线的时候,的确是有点兴奋,觉得有希望能逃出去,可是仔细一想,光凭我们两个人,根本就不可能突破现状吧。」
我抬起头望着堆积如山的瓦砾,脱口而出这句话,毕竟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吧。
「不,总会有办法的。」
「可是我们完全没有任何道具跟人手啊。」
「那倒是其次,重点是你看,我们现在的地点……看看这周围,并没有全毁啊,虽然废墟就在几公尺前方,但楼梯前面这部分却还是完好的吧?所以不必担心,三楼还没有全毁,就连你头上那块天花板都还好好的不是吗?这时候就轻言放弃未免太早了,不要绝望,好吗?我们根本没必要绝望。」
「兵藤……」对不起,你说的我都明白,但是我更明白妹妹的生存概略很渺茫,这个冲击太大了。「嗯,你说得对。」然而我装作什么都不懂,愣愣地点头,因为不想辜负兵藤的安慰。就算把担心渺茫的焦虑都发泄在兵藤身上,对我的情绪也不会有任何帮助。
「好,那我们就开始来找可爱的妹妹吧!」兵藤用力拍了下手。「等找到你妹妹了,我们再来想办法从屋顶逃出去,这样OK吧?」
「嗯,谢谢你,兵藤。」
我以最萌最灿烂的笑容向他道谢,这是最大的回报,回报他让我身体的开关恢复正常。兵藤有些腼腆地接受我的笑容,却又在几秒钟后转为困惑的表情。我带着疑问偏头,脸上突然有东西落下来。
是眼泪。
我终于,哭出来了。
「……啊,没事没事。」我笑着流泪,觉得人类真是厉害的生物。「听我说,人之所以会哭泣,是因为精神上意识到悲伤或是恐惧等等负面的情绪对不对?对我而言,哭出来就表示内心的情绪已经得到适当的纾解,所以不要紧的。其实我从刚才就一直想要让自己哭,可惜一直哭不出来……谢谢你,兵藤,所以让我哭出来了。」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耶。」
「年纪轻轻就懂得如何把女孩子惹哭,真是不得了啊。」我边吸鼻水边故意开他玩笑。「一年级跟你同班的时候,完全看不出你是这种男人呢。」
「胡说什么。」兵藤脸上的困惑尚未褪去,有跟着笑出来,人类真的能够产生好多种不同的表情。「啊……那我先去楼下确认看看班上有没有同学还活着,你在这里等我,到我回来之前,你就尽情地哭个够吧,这样OK吗?」
「嗯,谢谢。」真的,谢谢你。
「你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十五分钟……吧。」
「了解。」
兵藤看看手表,立刻快步跑下楼梯。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患难见真情,在危急时刻能够提供依靠的男人,实在很优秀,让人忍不住心跳加快(才怪)。我想起创士哥曾经说过,无论长相多出色、口才多好的男人,如果在重要时刻畏畏缩缩没有担当,就只是个差劲的瘪三,不值得交往。我又想起愈奈大姐曾经说过,挑男人要看脚的尺寸,而不是看脸的长相。
可惜二哥跟大姐都已经死了。
我眼中蓄满泪水,视线模糊地望着疼痛的右手发冷,过一会儿又想到,再这样哭个不停,等下身体的开关又要变成OFF了,于是转移视线,抬起眼看天花板缝隙间照下的光线。
然后我想起已经地震中死去的大家。明明前一刻还一起聊天的,如今却全都成为肚破肠流鲜血满地的尸体。
大家。
这些「大家」,再也无法跟我说话,无法一起上学,无法一起玩乐,永远都无法再见面了。我再也不可能跟她们一起去吃蛋糕,一起去唱KTV,一起讨论喜欢的对象。
彻底的诀别。
即使再怎么努力,再怎么挣扎,都绝对无法打破的规则,好不宽容的游戏规则。
这就是,死亡。
大家都被死亡吞噬,被带往与我不同的另一个世界。不止是愈奈大姐(她的世界本来就是个别独立的),还有其他死者,我都无法接触,就算心中不断祈求要跟死去的人说话,也只会在梦中实现。脑中浮现隔绝这个字眼,存在于死者与生者之间的,是确确实实的隔绝。
……那绪美。
这种生死的隔绝,万一发生在我跟那绪美之间,光用想象的就足以令我发狂。我绝对不接受,没错,绝不。啊啊,最可爱最可爱的那绪美,应该平安无事吧?我那喜欢吃冰不爱吃肉的小妹,应该平安无事吧?那绪美她身体虚弱又偏食,而却运动神经很差,真令我担心。更重要的是……眼前这整排一年级教室,毁坏的程度实在让人担忧,万一她被压在下面——
哔哩啪啦哔哩啪啦哔哔哔啪啪啪——
电子音效。
手机在叫,我的手机正在发出来电铃声。我赶紧拿出来确认荧幕上的名字,既惊喜又悲伤。
立刻按下通话键。
「……喂?」
「哎呀终于打通了,嗨——佐奈,你好啊。怎么样?还好好活着吗?」说话语气跟我的混乱情绪成反比,这个熟悉的声音,正是我的二姐棱子。「看来你遇到大麻烦了呢,就像神户被大金刚破坏一样,啊,不对,应该是神户被大地震破坏一样。呃,反正同样是灾难嘛,没什么差别。」
「姐,你没事吗?」
「当然咯,死人要怎么打手机啊,大白天的摆脱别说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话,很恐怖耶,等下要来收收惊,镜棱子法师的灵能力是天下第一的哦!」
「啊啊别开玩笑了!姐,其他人都没事吧?外面的世界现在怎么样?快告诉我……」
「佐奈你冷静一点,听好哦,先告诉你一件大事,我现在不在北海道。」
「咦……那、那你在哪里?」
「静冈。」二姐回答得简洁有力。
静冈!去那种只有茶叶的地方做什么?
「因为同人志比预定的时间提早完成,我突然很有空,就想说来静冈玩玩好了。可惜呢,二十几岁的女生一个人旅行,真是有点寂寞啊……咦,现在好像不是聊旅游话题的时候,对了佐奈,我们家的人都还好好活着吧?」
「这是我想要问你的话啊。我还待在学校里耶。」
「学校?你是说那个学校吗?」
「不然还有哪个学校?」
「哇,太让我吃惊了,你居然是这么用功上进的孩子。问个蠢问题,日本的学校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连发生灾难都还能够继续念书吗?哇,这就是所谓的生活教育吧。」
「不是啦!」我感觉到体内涌起一股灰色的情绪。「才不是这样——」这股情绪就是强烈愤怒加上强烈哀伤的混合体。「才不是这样……那绪美她——」
「那绪美?」
「那绪美好像出事了!」灰色的情绪直击我的大脑,开始扩散。「我到三楼来看,结果……结果这里,这、这里的天、天花板都塌下来,教室跟走廊都乱七八糟的,全部都……都毁、毁——」
「等一下,佐奈,佐奈——」
「毁、毁掉了……那、那绪美她、她……呜、呜呜……」
「佐奈,喂,佐奈,你有没有在听啊?」
「呜、呜呜……那绪美……呜呜……」
我很想停止自己莫名其妙的抽泣,却怎么也控制不住,满脸都是鼻涕跟眼泪。这幅德行,绝对不能被哥哥他们看到。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啦。」二姐发出伤脑筋的声音,这个人虽然是天下无敌,却最害怕茄子根大姐还有妹妹的眼泪。「我不开玩笑了,别哭了好不好。这么大年纪还哭会长皱纹哦,哎呀,我跟你说了对不起了嘛。」
再怎么心胸宽大的人都听得出这句话很没诚意,但我知道她是真心要跟我道歉的,因为棱子姐姐如果不带歉意的时候,反而会认真使用敬语。
「……好,不生你的气。」我伸手擦去眼泪。
「谢谢啦,佐奈,你还没找到那绪美把?」
「……嗯。」
「那就没事了。」二姐只简单说了这么一句。「对了,学校的状况很糟吗?」
「根本是地狱。」我忍住哽咽向她说明。「所有人都死光了,到处都乱七八糟的……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整间学校,好像都陷入地下了。」
「地下?」
「就是地面底下。」
「地面?」
「整间学校,好像都被埋在地面下了啊。」
「怎么可能嘛,你该不会要说,学校因为地层液化,咚的一声沉下去了吧。」
二姐的声音就像讨厌的大人故意要用科学角度去吐槽那些儿童节目一样。
「也没有,可是差不多意思了吧,因为窗户外面都是土石流……」
「好了啦!啊啊简直莫名其妙真是够了!拜托你不要一直讲莫名其妙的话好不好。什么学校埋在地底下,根本就不可能嘛。你一定是在做梦啦,我其实是你梦境里出现的幻觉,搞清楚了吗?胸部有没有吓到变成C罩杯?我跟你说,佐奈,你不是爱丽丝,没必要将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我也不是爱丽丝的姐姐,不想听你讲那些废话。」
「可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啊!呜、呜呜……我、我呜、呜呜……」
「哎哟好了啦!跟你说对不起嘛。我只是临时想到一个笑点,想说出来给你听嘛,你不要对我的每一句话都那么认真好不好。大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一起吃饭一起生活那么久,我以为你至少已经学乖了的说过。」
「我知道啊……可是这时候开我玩笑太过分了啦。」
「那就请你再接再厉咯。」
我只好说知道了,这个人,果然很过分。
「你刚才说埋在地底下,所以现在等于是被关在学校里咯?不得了,好刺激哦!」
「不过三楼天花板的空隙有光线照下来,应该还没有完全被埋住。」
「出得去吗?」
「要想办法把瓦砾移开。」
「有办法吗?」
「目前看来是没有,不过总之我会努力去试的。」我并没有做乐观的评估。「该我发问了,姐你那边有电视机吗?」
「你是变笨了吗?就算是静冈也不会没有电视……」
「那新闻有没有在报道地震的消息?」
「目前只有直升机从空中拍摄的画面,详细灾情还没有说明。啊,旁边有写出震度,不过好无聊哦,才个位数而已。」
「市区里呢?有没有……惨不忍睹?」
「没有那么惨啦,应该没有什么桥梁断裂或大楼倒塌的意外,只有道路隆起跟窗户破碎……我只看到这些而已。跟地层液化有关的消息一个也没出现,当然,这只是目前的消息啦。」
我感到非常意外。
原本以为光是学校里就死了几百个人,外面的世界应该更凄惨更接近地狱才对。这真是个令人高兴的误差,以此推测,我的家人应该全都平安无事吧。
「照眼前的情况来看,大概明天以前学校就会得到救援了吧。你不必等很久,真是太好了,尤其是对女孩子来说。」
「啊……」突如其来的心安让我全身无力,直接躺在走廊上。「真的吗?那家里应该没事吧。这真是太好太好太好了——我绝对没办法接受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那是我要说的台词耶。」二姐的声音透过手机电磁波传送过来纠正我。「如果真的有谁会消失的话,那你跟那绪美才是几率最高的两个人,这一点你可别忘记。」
「啊,嗯。」她说的没错。
「回到刚才的话题,你说那绪美她们三楼的教室已经毁了吗?」
「嗯……」
「不管用多乐观的角度去想,都很难想象那绪美还活着。」
「……嗯。」
「很可能已经被水泥块或土石流压在下面,身体变成一团烂泥了。」
「姐!」
「我从一年前开始就心情不好到现在,你不知道吗?啊,那绪美有没有带手机?」
「她没有手机。身为姐姐,你脸这个都不知道吗?」
「现在不是互相责怪的时候,我们别再抱怨彼此了。」二姐低声说着,语气不像在教训我,反而像在反省自己。「好,镜家三女,我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咦?」
「那绪美还活着。」
「……真的?」
「你认为我是会说谎的人吗?」
「你本来就是。」
「也对啦。」她承认得很干脆。「不过我这次是说真的哦,如果你不相信我,接下来的故事就没办法进行下去了。那绪美还活着,虽然我不清楚人有没有怎样。」
「你是不是……看到『那个』了?」
二姐与生俱来就拥有一项非常特殊的能力。
只要镜棱子这个角色一出场,所有的本格派推理都会变成科幻推理,所有的暴力杀人都会变成超能力杀人,而所有的学园剧情都会变成战斗剧情。她的能力足以彻底破坏故事的走向。
那就是预知能力。
啊,不可以笑我,这时候应该要惊讶才对,不应该笑出来的。
二姐能够透过画面预知不久后的将来。
创士哥哥曾经兴奋地说过,马奎斯的短篇小说里面有出现过这种女主角,但是二姐的预知能力并非小说或电影里的设定,而是存在于现实世界当中。
「我过一阵子好像会跟那绪美一起去京都玩,还会去吃哈密瓜口味的麻糬,所以她不会死的啦。唉,真伤脑筋,为什么一定要吃哈密瓜口味的呢?想也知道绝对很难吃嘛。」
「她还活着……」
我完全跳过二姐后半句话,现在没心情听她闲扯。
那绪美还活着。
还活着。
还活着!
「喂,喂喂,佐奈,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喂——听得到吗?喂——喂——呼叫地球总部,听到请回答。」
「姐,这个已经过时了。」
「你真的是国中生吗?怎么会知道这句话?」
「这个不重要,你有没有预知到其他事情?」
「对你们有帮助的就只有这部分而已,自从愈奈死了以后,我的状况一直不稳定。」就像那绪美跟龚艳红很崇拜创士一样,棱子姐姐跟润一郎都很崇拜愈奈大姐。「回到刚才的话题,佐奈,你唯一最大的使命,就是找到那绪美。 既然我的预知画面里有出现那绪美,她绝对肯定百分之百还活着,应该可以轻易找到人。所以咯,不要太有压力,放送心情去找吧。」
「嗯。」
「很好,加油吧,可爱的妹妹。」
「嗯!」
「千万不能太冒险哦,我们可爱的镜家,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份子了。这点你要向我保证,绝对绝对不行。」二姐在表达情感的时候,常常故意使用夸张的字眼来掩饰,今天她却一反常态,这让我很高兴。「而且啊,万一你死掉的话,公彦可能会哭吧,说不定还会自杀殉情呢。」
「哇……」真的有可能,好恐怖。
「哎呀,这种小事情对你镜佐奈而言是轻而易举,只不过是把我高中时代体验过的异常事件,提早到国中时期发生而已,绝对没问题的,你是很优秀的女生哦。」
「我只是个平凡人啊,跟你或大姐不一样。」
「我也很普通啊,只有愈奈是与众不同的。」
「是是是。」身为预言者还说什么普通啊。
「你不相信是吗?那好,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自己应该已经没有记忆了……在你刚学会说话的时候,有一天我跟愈奈带你去森林公园玩。」二姐突然开始说起以前的事情。「我们三个人在草坪上铺满了野餐垫,像小猫一样躺着晒太阳。后来你突然很开心地跑来跑去,我正想把你抓回来的时候,愈奈她放下书本摘下眼镜……你知道吗?愈奈学生时代是个眼镜妹唷……她说不要拉你让你自己去玩吧,我反驳说这样很危险,结果她就用一贯的平稳语气说,我们两个姐姐的存在,就是为了在发生危险的时候去保护妹妹。于是我跟愈奈就偷偷跟在你后面,看你到底追什么。最后你停在一棵树下底下,流着口水用手比着地面……好,问题来了,小佐奈当时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我怎么会知道啊。」幼儿时期的记忆几乎都消失了。「到底是什么?」
「蛋糕。」
「啊?」
「一块有草莓 的小蛋糕,掉在地上,被你发现了。」
「……蛋糕?你在开玩笑吗?」
「才不是开玩笑,你应该觉得很惊讶才对啊,地上真的有一块蛋糕耶。」
「为什么会掉在公园里?」
「天晓得,总之公园的草坪上有一块蛋糕,这是事实。」
「……然后呢?」
听到这里,应该没有人不会发出这个疑问吧。
「然后愈奈就把你抱起来……她说,佐奈好棒哦,发现这么棒的东西,可是这也有可能是炸弹哦,佐奈还小,不知道世界上有很多炸弹会做成蛋糕的样子,很恐怖哦。我们有爱美的权利,一直到生命结束的瞬间都要美美的,所以要把这个炸弹销毁,佐奈你看,蛋糕上的草莓会发光对不对?那不是真的草莓,是陷阱,草莓里面有刺,好恐怖哦,真的好恐怖,佐奈,这个世界是很恐怖的哦,而且是很寂寞的哦,可是你还有我们,万一拿到炸弹也不要哭,我们会用生命去保护你,所以不要哭哦……说完她就一脚把蛋糕踩扁。虽然愈奈说的话我只记得模糊的印象,可能有些出入,不过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如何?这样你明白我跟愈奈之间的差距了吧?我是不会对小孩子说出那种话来的。」
听完这段往事,我的脸上扬起充满幸福的微笑(就算不看镜子也能感觉得等到),梦一般的幸福,以及绝对的鼓舞,正包围着我,那是愈奈大姐的世界,同时也是此刻告诉我这件事情的棱子姐姐的想法。
强烈的幸福感,笼罩着我全身上下。
即使处在这种地点,这种状态下,我依然觉得很幸福,觉得很感动,感谢上天。这句话突然出现在我脑海中,是的,非常非常感谢上天,我真的很高兴。
这种幸福的感觉,足以将我体内的开关一口气全部转到ON。
啪啪啪——我感觉到身体所有机能都恢复正常了。
「等一下,佐奈,听得到我说话吗?」二姐低沉地呼唤我。「你跟那绪美已经不小心拿到炸弹了。我是高中时代拿到的,创士是搭飞机时拿到的,而愈奈则是自己伸手去拿的。这个威力无穷的蛋糕型炸弹,已经在你手中,这是世界对我们的恶作剧,想要剥夺我们生存的权利。创士的炸弹已经引爆了,愈奈自己吞下炸弹寻死,他们两个都被蛋糕打败了。」充满不甘心的语气。「可是我不一样,我成功地销毁了那颗炸弹,所以才能够货到现在。佐奈,你也要想办法销毁它,绝对绝对要销毁它,连同那绪美的那颗炸弹也一起销毁。我们绝对不允许你跟那绪美也到那个世界去。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的,我跟那绪美会好好的活着回去,你放心吧。」
「那绪美是保证会活着回来的,但是佐奈,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怎么样。」
「放心啦放心啦,我会把炸弹狠狠踩扁的,交给我吧。」
「你这么有活力,应该难不倒你的。」二姐轻轻一笑。「虽然这样讲有点矛盾,不过佐奈,你还是要小心自己,一秒钟都不能松懈,每一步都要谨慎。」
「OKOK,知道啦。」
从小到大,我为二姐的行动担心过八千多次,这还是头一次反过来让她担心我,有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那我要挂断咯,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吗?」
「等见了面再讲。」
「知道了,那拜拜——」
「拜拜——」
电话挂断了。
我回到现实当中。
成为废墟的学校。
完全毁灭的教室。
一片黑暗的世界。
但我不会再绝望,不会再哭泣,也不会再害怕。
因为我所有的机能都已经恢复正常。
「好!」我盯着眼前堆积如山的瓦砾。「镜佐奈,完全复活。」
上午十一点二十六分
浩之站在二年一班教室紧闭的门前。
……该怎么出招呢?
点燃第三根香烟,开始思考。经过刚才的战斗,他仅有的王牌(武器和防护以及人手)都已经公开在「斗牛」面前,所以不可能再发动奇袭了。而若是展开纯粹凭力气决胜负的肉搏战,他肯定会输,因为对手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战斗人种。光凭三段式电击棒是没用的,事实证明,刚才使尽招数也打不倒敌人。况且浩之并不擅长打斗,虽然比周遭的普通人都习惯作战,但遇上真正拥有力量的强者,根本就无法对抗,这一点他自己最清楚。如果让职业摔角手和街上的小混混比赛,获胜的当然会是职业摔角手,不过,如果是职业摔角手对上战斗机的话……结果不言而喻。浩之跟「斗牛」之间的战力差距,就等于是摔角手对上战斗机一样,这句话绝对没有夸张。虽然他身旁多了一个双胞胎姐姐唯香,但是这位最娇贵的千金根本没有战斗力可言,她连保龄球都拿不动。
该怎么出招呢?
「我们要站到什么时候呢?」站在身旁的唯香用猫咪打呵欠般细小的声音问他。
「说来惭愧,虽然是我先主动挑衅的,其实根本毫无胜算。之前就说过了,我其实是个软弱的男人啊,所以才会每次都只躲在幕后操作。」
他丢掉刚点燃的香烟,唯香看着烟蒂,问他要不要干脆跟对手谈和。
「办不到吧,双方已经留下最糟糕的第一印象了。我只对第一印象不好的国中女生有兴趣,国中男生就不必了。」
「那就只能战斗了。」
「对啊,唉——」浩之叹了口气。「真的很奇怪耶……这种要拿性命相搏的杂务,一般不都是派小喽啰去做的吗?为什么非要我们来不可?我跟姐姐应该是坐在最上位发号施令才对啊。这个游戏一开始没有什么史莱姆,直接就遇上大魔王了耶。」
「最强的敌人。」
「哇,我真是太意外了,姐姐居然会搭腔,今天肯定会发生大异变……咦,好像已经了嘛。」浩之盯着二年一班紧闭的门板。「真是烦死人了,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这根本是不用打就可以知道结果了吧,越想越泄气。」
「那你不打了吗?」
「唉,其实我最讨厌打斗了,我是个非常温和又非常善良的孩子啊。」他眯起神似姐姐的眼睛。「我最反对动物实验,每年都有捐款给饥饿三十,见到钱包会送到警察局,还会去参加环保义卖活动……」
「别再说了浩之。」
「咦?」
「没用的家伙。」
唯香站在阴影当中,用空洞的大眼睛直直盯着浩之看,随即又轻轻摇曳着长发,朝二年一班门口迈进,她已经听从浩之的话,换穿尸体脚上的不懈,所以步伐很平稳流畅。
「呃,姐姐,你要做什么……」
「我们必须作战。」
「可、可是等一下,那个——」
然而唯香似乎完全不把浩之的话听进耳里,就直接站在门前,一口气把门打开。
堆在门后当做屏障的尸体,发出恶心的声音塌下来,教室的门完全敞开了。
「来吧,请进。」唯香指着门内。「我已经帮你把门开好了。」
「哈,哈哈……太酷了,真是太酷了,简直酷到不行。」浩之差点就要放声大笑,这实在太有趣。「哎呀,妹妹……你快让我兴奋到硬起来了。」
既然到了这个地步,男人该做的就只有一件事情。
浩之拿出电击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