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死不救,跟杀人是同样的意思吧。
(路易斯·卡罗/爱丽丝梦游仙境)
上午十一点二十八分
「来吧来吧来吧。
杀了你杀了你。
我是祁达院财团现任总裁祁达院旗清的孙子。
恶名昭彰令人闻风丧胆的黑魔王。
连哭泣的孩子也不放过。
连濒死的孩子也不放过。
正是祁达院浩之。
每次总是担任幕后的黑手或是搞笑的谐星,但这回事例外。
没错,这是番外篇。
哎呀呀……这时候遇上我,可真是不幸啊,『斗牛』。
我拥有绝对的力量,能够将所有人类的生命都捣乱、破坏、毁灭。没有一个例外,绝对没有。所以我可以杀了你。
大卸八块好不好啊?
还是要吸干你的血?
快点回答问题啊。
我可是很大方的。
而且诚实又正直。
…………
…………
难道你以为我没本事杀死你吗?
真意外啊,太失败了,太失礼了,太不敬了。
你以为自己是谁呢?
回答我,你以为自己是谁?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而活?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而死?
如果你连这点道理都没想过,连这点思想都没有,还能对付我祁达院浩之吗?
难道你以为自己有胜算吗?
喂喂喂喂喂,你真的这么以为?
太可笑了,不是吗?
无所谓,随你怎么说。
总之失败品,你赢不了我的,所以乖乖滴向至高无上的我低头吧。你的确很强,我知道,你跟我之间的能力差距,我也非常清楚,但是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浩之大声说出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台词,结果才刚踏进充满尸体的阴暗教室,头部就受到重创。大脑剧烈震荡,眼球痛得像要爆开,意识开始模糊,全身无力。然而浩之靠着日本男儿的精神,用意志力拼命保持清醒,即使快要昏倒了,仍举起手中的电击棒。
打中东西。
「啊!」
啊?是谁?
可惜头部受到攻击的浩之,此刻无法思考,手脚都不听使唤,只能垂直倒向地板。幸好有尸体当做垫背,不至于摔伤,但意识已经越飘越远了。亏他刚才还发表长篇大论轰轰烈烈地出场,结果现在这副德行,真是难堪啊。他没有力气苦笑,虽然知道在这里睡着就等于宣布死亡,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候,眼前突然有东西出现。
那东西正朝着浩之迅速走近。
是「斗牛」。
身体的战斗本能跟生存本能都立刻发出攻击指令,可惜刚才倒下的瞬间,电击棒不小心松手了。
「浩之。」熟悉的声音传入耳里。
这一刹那——
啪啪啪啪啪,五十万福特的电流贯通浩之全身上下,入侵内脏,穿透神经。异常灼热的电流,虽然只有短短一秒种的时间,未曾体验过的冲击却彷佛是永恒那么长。
恍惚的视线一角,看见唯香拿着电击棒在电他,他知道姐姐的用意。
于是他复活了。
没错,他不能软弱,不能被打倒,必须成为强者,这才是对姐姐的回报。
上位者支配下位者,是祁达院家族每个成员都奉行的真理。
只有绝对的支配,确实的差别,才是真正的祁达院财团。其他的里财团……入来院、大宫司、佐仓、小泽等,都认为这是过时的观念,嗤之以鼻。
但祁达院却坚持奉行。
充满自信地继续奉行。
浩之恢复意识,躺在地上接过唯香手中的电击棒。为了避免接下来的打斗会波及到姐姐,他伸出脚一踢,将唯香顶到门外,然后翻身面向「斗牛」,使出全力挥动电击棒。「斗牛」停止前进,闪身避开了。
好,接着该怎么出招呢?
全身的麻痹跟头部的重创都尚未完全复原,体能难以发挥(况且对方已经有备而来了,自己却还躺在地板上),该怎么跟这家伙战斗,甚至进一步打倒对方呢?当然,「斗牛」并不会让他有时间思考,直接一脚将电击棒踹飞出去,骑在他身上。
接着伸出双手,掐住脖子。
「咳——」好痛苦。感觉全身快要虚脱,快要断气了。
好不容易恢复的意识一下子又飘散,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一定是错觉吧。浩之瞪着「斗牛」的脸,可惜室内几乎没有任何光线,即使双方如此接近,仍捕捉不到清楚的轮廓。他把体内仅存的力气都集中到右手,出拳痛击对手的胯下。
但是——
「斗牛」毫无反应。
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怎……怎么可能——」这句话忍不住脱口而出。刚才那一招致命的攻击,对世界上任何男人都不可能无效的。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怪物?
脑中浮现无敌这个字眼。
无敌。
被揍被踢被砍都死不了的绝对生物。
喂喂喂,别开玩笑了,跟无敌的怪物战斗,根本就不可能会赢啊。软弱的念头再度进入浩之的想法当中,然而战斗本能与生存本能都在大脑里面激动地呐喊,眼前不是后悔的时候,也不是泄气害怕的时候。
反击吧。
浩之出拳攻击。
「斗牛」立刻抓住他的手。
就在同时,他灵机一动。
奇怪了,这家伙既然是无敌的,为什么还要挡住他的拳头?这么不具威胁性的攻击,这么虚弱的拳头,为什么还要如此在意?
从疑问中导出解答。
在一开始的作战当中,「斗牛」将电击棒踩住,接着又闪身躲过攻击——阻挡、闪躲、回避——明明是无敌的,却又会自我防卫,非常矛盾。嗯,这个……也就是说……
……难道?
找出真相了。
结论——这家伙不是无敌的。
不是杀不死的。
浩之突然挥出左拳。对于「斗牛」的脸部……不,是眼球。
「呜!」
「斗牛」往旁边退开,浩之逮到空隙,猛踢对手的腹部,「斗牛」整个人飞出去。
浩之立刻站起来,冲出教室。
「咳、咳……姐、姐姐……」喉咙快要烧起来了。「快,快逃,我们要重拟作战计划,这……这次,一定会赢。」
待在走廊上担任后援的唯香,缓缓地点了下头。动作要快,这时候万一被「斗牛」给追上,几分钟之内,不,几秒钟之内他们就玩完了。浩之转身就跑,结果才刚跨出第三步就倒地不起。搞什么鬼啊,这点小伤也不过等于吞了几根辣椒而已,他想叫自己振作点,身体却不听使唤,几乎要无法呼吸。快点快点快点快点,意识不停往前奔驰,快点快点快点快点,他放弃用双脚移动,试着匍匐前进,却爬不到两公尺就停住了。浩之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
不行,动作要快。
否则「斗牛」就要追上来了。
「浩之。」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即使面对紧急状态,依然不受影响,永远安静平稳的声音。
「姐……咳,姐姐——」浩之辛苦地抬起头来,光是这个动作,就用尽他全身力气。「我、我好像不行了,对不起。」
「浩之——」
「你不要管我了,快逃吧。至少要让你先离开。」
「浩之——」
「『斗牛』要追上来了,你快……咳——」口中吐出鲜血。「去、去联络家里,然后躲起来等待救援,不用管我了。」
「浩之——」
唯香走到他身旁蹲下,伸出手架住他的两腋,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她试了好几次,浩之的身体却一动也不动。这不是因为浩之太重太胖,而是因为唯香的力气实在太小。
「……谢谢你,别再白费力气了。」浩之笑着说「姐姐连保龄球都拿不动,根本不可能……抬得动……我啊。」
唯香不肯放手,还在继续努力。可惜少年漫画中的奇迹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在现实世界当中,没办法的事就是没办法。
「没用的啦,姐,你不可能抬得动我的……这一点你自己也明白吧。」浩之的语气不自觉变得温柔。「听我的,快逃吧,『斗牛』就要追上来了。我们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一起行动吧,我不、不要紧的,拜托你……快逃吧。」
唯香不肯逃走。她继续拉扯浩之的身体。
只是拼命地拼命地,想要把弟弟抬起来。
只是拼命努力着。
浩之的嘴角,不自觉地浮起微笑。
唉,真是的。
为什么这个姐姐,总是如此让人受不了呢?
「实在是,太可爱了。」
姐姐绝对不能死。
他也绝对不能死。
「哎呀,你又要让我兴奋到硬起来了……」
浩之喃喃说着,要唯香放手。「斗牛」还没出现,绝对不能大意,动作要快。他重新向前爬行,前进了一公尺左右,终于到达楼梯口。
然后就……直接滚下去。
咚咚咚咚咚——只有这个状声字能够形容他发出的声音。浩之的身体不停往下滚,不停地撞到头、撞到手、撞到背、撞到脚,咚咚咚咚咚——一直滚一直滚一直滚。
最后停在转角处。
「……很早以前,我就说、说过了吧,山不转水转,路不转人转嘛。哈哈,怎么样啊姐姐……看呆了吗?」
他一边吐血一边对站在楼梯上的唯香说。唯香似乎回了一句什么,可惜太小声了听不到。
浩之爬过转角,继续往楼梯滚下去。
上午十一点三十三分
「你是,无痛症吧?」
被阴影笼罩只剩下轮廓的那绪美,扶着墙壁轻轻站起,用泡沫般虚幻的声音问道。
江崎缓缓地点头。
无痛症。
一切疼痛或冷热的感觉都没有,或是感觉极为迟钝的病症。
在世界上只有极少数案例的罕见疾病,尚未发明完全根治的方法。
江崎生下来就带着这个先天性病症。因此他从来没有感受过所谓的「疼痛」是什么。
他知道疼痛的观念,却不知道实际上的感觉。
虽然江崎的痛觉神经失去作用,但并非所有对痛苦的直觉都不存在。如果身体受到一般人会剧烈疼痛的创伤,还是能够产生模糊的感觉。然而要说这是不幸中之大幸,还不如说这是隔靴搔痒比较贴切。
「这真是非常非常好的设定。」只有轮廓的那绪美说「让我心跳加速、充满期待、焦躁不安的,一定就是这个特质吧。你的这个部分,这个缺陷,这个悲剧,就是让我产生反应的因素。」
对江崎而言,这一点都不重要。
「呵呵,你还是一样没有反应。啊……可是我肚子好痛,这种疼痛,你是完全无法体会的吧。所以我就说男人很讨厌嘛,老是喜欢用暴力解决事情,你不觉得过分吗?」
「我觉得很正常。」
「在我家,女性是受到特别礼遇的,男生全部都崇拜大姐,惧怕二姐,渴望三姐,然后保护最小的妹妹。当然妈妈也是女的,不过她是例外……总之我家是以女人为中心,一切以女人为主,所以根本不可能受到任何家庭暴力,连想都不用想。呵呵,真是健康又健全的世界啊。」
「我也没有遭受过家庭暴力。」
「因为揍你也等于没揍是吗?」
「这是一部分原因,可能大家都觉得不应该对没有痛感的人造成肉体的伤害吧。不过为了教育我痛苦的观念,父亲常常殴打母亲。虽然母亲脸上会产生『痛苦的表情』,但是不了解的东西还是不了解。」
「真的完完全全没有感觉吗?你身上的痛觉神经。」那绪美摸着肚子问他。
「万一受重伤的时候,会稍微有点感觉……吧。」
「怎样才算是重伤?」
「用牙齿咬断舌头的时候,会有轻微的感觉。」
「可是咬断舌头不就已经流血了吗?」
「嗯。」
「那有没有感觉也没差了吧。」
「嗯。」
「我以为你是沉默寡言的装酷角色,原来这只是假象,其实你是天然呆的那种,这真是让人感到愉快啊,实在太意外了。我们可以成为最佳绝配哦……啊,这句台词好像已经有人用过了,那换一句吧,我们可以成为最佳附身组合哦。呵呵,不错吧。」那绪美依然说个不停,但声调降低,且面无表情,感觉不太自然。「最佳附身组合……没错,我们一定会成为空前绝后的最棒组合哦。真高兴,太好了,真是有趣,啊啊好兴奋哦……」说着就靠到江崎身上。「这只手指请你处理一下。」她轻轻摇晃着被江崎咬破出血的拇指。「来——」然后把指头塞入江崎口中。
很苦。
铁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
当这种液体从人体内流出来的时候,人会感到痛苦。在江崎过去的「实验」当中,以及在这次地震当中,所有死者的反应,基本上都是相同的。
然而江崎是无痛的人。无法理解也无法感受。
在自己周围有一层坚固的薄膜,造成自己被这个世界疏远隔离,这种感觉是不是所谓的「孤独」,江崎并不清楚,但他相信自己是孤独的,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就是。因为无痛,不会有恐惧,也不会有兴趣,什么也没有。
从单杠摔下来大声哭泣的小朋友,玩相扑游戏被推倒擦破膝盖大声哭泣的小朋友,学溜冰时脸部朝下撞到地板流鼻血大声哭泣的小朋友……这些小学时代的记忆突然浮现在脑海。当时江崎完全不了解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为什么大家都要眯着眼睛皱着脸孔大声哀嚎流泪?是突然发生了什么难过的事情吗?还是……大家的反应都是正常表现,真正有问题的是他自己?从单杠摔下来的时候,玩游戏被推倒破皮的时候,学溜冰撞到流鼻血的时候,一定要哭吗?江崎都没有哭,不,是哭不出来。即使手放在火炉上发出焦味,即使被仓库里的大石块砸到脚尖,即使在工地玩耍一脚踩进钉子,他也不曾皱眉头不曾哀嚎不曾流泪哭泣。
结果,他的家人因此而称赞他。
了不起的孩子。
好坚强的孩子。
不哭是很了不起的。
不哭是非常坚强的。
受到称赞,让他从内心的疑问当中得到解放,年幼的江崎越来越大胆。
从仓库屋顶跳下来,自己拔掉全部的乳牙,在母亲面前拿小刀割额头。
于是家人才有所警觉,才发现不对劲。没错,这孩子从婴儿时期就很特别,会把自己的手指头咬烂,刚长牙的时候曾经把舌头咬得都是伤,开始学会走路以后就常常淤青,还脱臼好几次,甚至骨折都已经发生过不止一回了。
于是带他去医院,接受检查。
结果是……无痛症。
对疼痛没有感觉的人。
对疼痛没有恐惧的人。
对疼痛没有认知的人。
对疼痛没有反应的人。
对疼痛没有共鸣的人。
江崎回想着额头上的伤痕,一边感觉那绪美的手指和血液的味道。
感觉,接触,被接触,这些他都了解。
唯有疼痛,无法了解。
唯有疼痛。
然而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让江崎被整个世界隔离。
没有人要跟他做朋友,没有人要跟他玩游戏。
如今,却出现一个人,注意到他这个被孤立者。
这个人说一定会保护他。
这个人说一定会诅咒他。
镜那绪美。
「谢谢你,都舔干净了呢。」那绪美拔出拇指。「至于消毒那些细节就不用管了。」
江崎没有回应也没有点头。
「对我这种说话很多的人而言,最害怕得到的反应,就是没反应。什么话都不肯说,会让人很伤脑筋的耶。」那绪美摊开双手,深蓝色的背心融入黑暗中。「为了防止你忘记,一定要不停地强调,我已经附在你身上了咯。也就是说,我们等于是生命共同体了,再进一步说,现在的我们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到不能再非常,非常亲近的关系哦。所以发挥互助精神也是很应该的吧?当然,因为是附身,基本上不可能只有善意的行动,同理可证,也不会只有恶意。所以我想尽全力帮你的忙,想帮你补足一切的缺憾。来吧,从现在开始,你所失去的,所不曾拥有的,我都会给你。所以至少也给我一点反应吧,否则我会很为难的。」
「那就对话吧。」江崎回答。
「哎呀,真高兴,你终于了解我的意思了吗?」
「不,完全不了解。」
「咦,你说什么?完全不了解?这也难怪,刚才的讲解如果有人说他听得懂,我还真想看看是谁呢。呵,真是太有趣了,连肚子都不痛了耶。啊,不过触电的刺痛感还没……」
「触电?」
「刚才那个男的使用的武器,是很强力的电流呢,我一边痛还一边想,原来触电时真的会全身麻痹啊。」
……触电。
之前第一次对战时受到的奇异冲击,就是触电吗?难怪感觉如此陌生。江崎观察那绪美的模样,推测这个程度的触电应该是安全的。
同时他也想起另一件事情。
刚才的要害攻击,他真的大吃一惊。即使大胆如江崎,也不曾对自己的性器官做出危险的举动,他甚至有点紧张。之所以没有追上去,也是因为对男子那招攻击要害感到非常地错愕。
必须确认没事才行。江崎摸摸胯下,却无法确认情况如何,于是动手解开皮带,将长裤连同内裤一起脱下。
「哎呀哎呀哎呀——」那绪美用假动作夸张地遮着脸。「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哎呀——」
中午十二点三十九分
花了将近一个小时搜索整栋校舍,却只看到尸体,那绪美连一根手指头都没出现(虽然我也不想看到她的手指头)。啊啊真实的,到底跑去哪里了呢?就算有二姐的预言为她的安全挂保证,我还是很担心。
尤其每在走廊上前进一步,每打开一扇教室的门,就百分之百会跟尸体面对面接触,让我跟兵藤越来越丧气,越来越难过。「人如果长时间被大量尸体包围,恐惧或悲痛的情绪就会开始麻痹,最后慢慢习惯。」——这段话我曾经在客厅那座超大书柜里的一本冒险小说里看过,还对此怀着期待,结果事实根本不是这样,每次看到尸体我都被惊吓,都会很难过。就像一部让你真正感到害怕的恐怖电影,不管看几次还是会害怕,一本让你真正感到哀伤的悲剧小说,不管读几次还是会哀伤。只有三流作品,才会让人重复接触之后越来越没反应。
此刻我和兵藤又回到一楼穿堂坐着(因为这里的尸体分布密度最低)。全身都在出汗,感觉很恶心,跟平常做完运动的痛快淋漓完全不同,沉重的疲劳感,更是和打完篮球的舒畅放松完全两回事。兵藤也与我一样疲惫,连续发出呼啊、呜噢——等谜般的声音,他高大的身躯倒向地板,像要与黑暗融为一体。刚才他回到三楼来接停止哭泣的我,结果自己眼睛也有点红红的,想必是深刻体认到同学们已经死去的事实吧。我不会取笑他,而且不许任何人取笑,为朋友甚至为陌生人的死亡而感伤,绝对不是愚蠢的事情,那些只会标榜理性自以为是的人,我打从心底唾弃,都是无知的猪脑,没血没泪的废物。哇,居然说出不符合角色设定的话来,我是甜美可爱的佐奈,不能忘记萝莉的身份。
「你妹妹……失踪了耶。」兵藤躺在地板上低声说着。
「不必担心,她一定还好好的,一定没事的。我妹妹是全家个子最瘦小的女生,要眯起眼睛仔细找才找得到。」
「是吗……」
兵藤似乎对于那绪美是否还活着越来越没有信心,已经这么努力找还找不到……他大概觉得很可能早就在三楼罹难了吧。我其实很想告诉他有关棱子姐姐的预言内容,可惜兵藤不像是个科幻小说迷,大概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妹妹还活着,绝对还活着。」
于是我只好不断强调这个事实。
「小镜你真的非常爱自己的家人耶,我从前就这样觉得。」兵藤躺着说。
「因为是家里生我养我教育我的啊,虽然发生过许多事,我还是爱这个家,非爱不可。」
「我老是觉得老人家很啰嗦,这时候却很担心他们,真的很担心。」
「没有打电话回去吗?」
「打过了,可是电话打不通,你呢?」
「我也打不通。」二姐挂断以后,我立刻就打回家里去,结果都没有接通,看来大家想的都一样。「这时候真希望自己有超能力,可以用脑电波传话。」
「用手机电磁波比较实在。」兵藤振作精神站起来。「好,我们再去找一次吧。这次一定会找到你妹妹的。」说完就朝着阴暗的走廊前进。
望着兵藤宽广的背影,我内心充满感谢,但同时也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他要如此尽心尽力地帮我找那绪美呢?
也许只是单纯的善意,却又感觉到某种奇特的积极性,难道他认识那绪美吗?不,不对……这是不可能的事,那绪美根本不可能和家人以外的男性产生交集,况且兵藤是二年级的,两人应该没有接触的机会。没错,如果是同年级还比较有可能……咦?
同年级比较有可能?
哎呀!
「那个,兵藤——」
「嗯?」
「今、今天天气很好,感觉很舒服呢。」
「……啊?」
「太阳很温暖,一点都不像六月的说。」
「你怎么了小镜?」
「呃……我有件事情想确认一下。」
「什么事?」
「这对一个纯情女国中生而言,实在是难以启齿。」
「什么纯情女学生啊?到底怎么回事?」
「可以请你认真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哦,好啊。」
「兵藤你……是不是喜欢我?」
「咦——!」
兵藤背对着我,僵立了一点九秒,立刻又反应很大的转过来看我,一脸紧张。
「咦……是什么意思啊?」我头一次听到这么激烈的反应,忍不住脱口发问。
「还问什么意思,喂,太、太扯了吧!」
「哦。」看来听不懂的人好像是笨蛋。
「真受不了你……别突然问这种奇怪的问题好不好,吓死人了。为什么会这样问我啊,而且还在这种时候!太夸张了,居然在这种时间问!」他像猫一样用力抹了下脸。「什么跟什么嘛,小镜,搞什么鬼啊你!」
说完又转回去背对着我,用僵硬的口气说口好渴,然后走进楼梯旁的教职员洗手间。
「……真的假的?」
虽然我不是明知故问,也完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不过从他夸张的反应来推断,应该是猜中了。连我自己都吓一大跳——咦,什么,兵藤喜欢我?怎么会?这是最大的意外,因为根本看不出任何迹象,而且我们只有一年级的时候同班,后来上了二年级就再也没见过面了,怎么会呢?我吓得说不出话来,怎么办怎么办,我以为这本小说是灾难剧情片,结果其实是校园爱情故事吗?伤脑筋,我还有个偏执的哥哥耶。佐奈加油,振作点,冷静一下。可是这样想也——
「啊啊啊——!」
兵藤的大叫声打断我的思绪。
我跑到洗手间门口,看见他呆立在贴满蓝色瓷砖的厕所里。感觉有点不妙,我对自己说不要胡思乱想,小心地往前踏出一步。这当然是我生平第一次走进男厕所,觉得很尴尬,心跳开始加快。啊啊,哥哥对不起,佐奈跑进男生厕所而且还心脏砰砰跳,真是个不纯洁的好色妹妹。我打断脑中所有愚蠢的联想,站到兵藤身边,问他怎么了。
「……没有水。」
学校沉到地底下,水管当然会断裂,然而我们直到这一刻,才想到这个问题。
我转动水龙头,没有任何反应,转到最大还是一样,又试了其他的水龙头,全部都没有反应。就像把桶子丢进干涸的井底一样,徒劳无功的失落感油然而生。
已经被封闭在学校里,现在又加上没水,真是很凄惨的状态。求生的困难度越来越高,我们彼此相视。
「不、不要紧的,小镜。」
兵藤用空洞的眼神盯着我一会儿,随即又清醒过来,连忙安抚我。可惜我心里很明白,这句话是毫无根据可言的。
「嗯,对啊……不要紧啦。」
然而我还是附和他,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让情绪安定的方法。原本被衣服吸干的汗水,再度浮上背脊,彷佛有人对着我脖子吹气一样,很恶心的感觉。
这是纯粹的恐惧,最真实的恐惧。
「对了!」兵藤突然击掌大叫。「不要紧,真的不要紧,小镜!还有哪个啊。」
「那个是什么?」
「营养午餐啊。」
「……啊——」
没错,营养午餐。
每个人都会有一瓶冰牛奶。
牛奶就是水分。
感谢伟大的母牛,我再也不吃牛丼了!
我和兵藤快步冲出厕所。刚才知道没水的瞬间,喉咙突然变得很渴(心理作用这东西实在很会找麻烦)。厨房就在穿堂正后方,幸好没有被土石流入侵,我们急忙赶过去,想尽快解救喉咙的干旱。兵藤抓住厨房的门把,一口气把门拉开。
随即整个人飞了出去。
他高达的身体飞出两三公尺远,摔在地板上。
接着换成我浮在半空中。
……过肩摔。
等我察觉到的时候,人已经趴在地上了。
好重。有人压在我身上,两手都被控制住,无法反击,头也被按着,无法确认对方是谁。双脚试着挣扎,却一点效果也没有。
「我就说嘛,完全跟我猜想的一样,这些混蛋!你们干嘛要这么配合啊?」
头上传来男子的怒吼声。
「简直莫名其妙,太没有警觉心了!不懂得临机应变的家伙去死吧!马上杀了你——」
头上的力道加强,脸颊贴住地板,骨头被压得嘎吱作响。我的脸快被挤扁了,不能再让他压下去,想要做出反击,偏偏全身都被固定住,动也动不了。
施压的力道越来越强。
感觉下颚快要碎裂。
感觉皮肤快要破裂。
感觉颧骨快要凹陷。
感觉眼球快要爆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