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夕也向琴音提出要求,希望她能暂时将文化祭准备工作等杂事交给其他同学,不回家社要和相关人员召开会议。
于是,她很快向各单位进行协调。放学后,不回家社的正式社员和右京与雅纪来到社办集合。
「现在要讨论什么?跟镇魂祭有关的事吗?」
「恋子实在是有够笨的耶?要是跟镇魂祭有关,就不会在这里集合了。」
耶宵轻蔑地取笑恋子,恋子则是不满地鼓起了脸颊。
「这应该是夕也的主意吧?」
「没有人问你的意见。」
「……对不起。」
雅纪一脸丧气地垂下了头。
「好了好了,不要再斗嘴了,先听听阿夕怎么说吧?」
「我才没跟他斗嘴昵!」
沙月连忙否认。
「哎呀哎呀,那就当是那样吧,总之请安静一点,时间有限。」
琴音忍不住出声制止。
「好了,柊木夕也,说明一下今天的议题吧。」
在左京的催促下,夕也点了点头,开口说道:
「各位或许已经心里有数,今天是想跟大家讨论丧礼的事。」
「呵呵呵,果不其然。我也觉得那是我们行动的大好时机。」
「行动……要做什么……?」
更纱不解地歪着头。
「就是解决我们学校——秋月学园的存废问题啊。」
每个人的表情顿时都凝重了起来。
「啊呜。学校没了,会很伤脑筋。」
「呃……但是,我们已经拿到理事长亲笔写下的遗书和录音档了,这样应该就OK了吧?」
「现在就是要讨论如何有效地运用那些东西。」
「说得也是。爷爷的遗言要生效,必须有一个条件。」
「是啊,会长的父亲——也就是代理理事长——必须公开宣布要废除这所学校。」
「可是,如果无法达到这项条件,不就代表学校不会被废除了吗……?」
更纱不安地问道。
「要是事情能这样就好罗~不过啊,『废除学校』很可能会造成负面印象,因此不太可能从即将接掌集团的人口中宣布吧?」
「的确,很可能不会正式宣布……或许会在不公布的状况下,让学校在不知不觉中走向无法经营的状态。」耶宵说道。
「很有可能。尤其是学生会长大人己经表达反对的立场了,对方应该会因此而更加谨慎才对。」
「没错。因此,我们必须要主动创造对我们有利的情势才行。」
「不过,这跟丧礼有什么关系呢?」恋子提出疑问。
「外公……理事长是财经界的中心人物,过去曾往来的政商名流想必都会出席。和理事长交情深厚的人当中,应该有不少人抱持着相同的理念吧。我们要在那些人面前,揭发校方未来经营的方针会与理事长的信念背道而驰,学校将遭到废除的消息。」
「当天势必会聚集不少财经界和教育界的领袖人物。除了这次丧礼之外,恐怕再也找不到这样的机会了。」
「琴姊说的没错。所以我们要在丧礼上,在那些大人物的面前,逼迫代理理事长针对学校存废的问题表态。」
夕也的音量并不大,但却充满了坚定的意志。
「原来如此,真是个好主意。在那些VIP面前说过的话,将来可不能简简单单就反悔呢。」
「没错。此外,舅舅到现在仍只是『代理理事长』一职,除了因为外公刚过世没多久之外,我想应该还有其他的原因才对。说不定,还没有取得大多数理事的同意呢。」
「很有可能。那些理事几乎都和爷爷交情深厚,也有不少秋月学园的校友。对于强硬废除学校一事,恐怕无法轻易让他们点头答应呢。」
「看起来很有胜算哪。」
雅纪一边用手指推了推眼镜,一边说道。
「那么,你是否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呢,柊木夕也?」
「没错。首先,我们要分成分遣队跟近卫队——」
他们花了一天讨论作战计划,又花了一天的时间进行准备。
就这样,终于来到了丧礼当天。
*
这一天,天空晴朗无云。
「今天的天空,看起来就像爷爷最后的容颜。」
全校学生都要去参加丧礼,因此统一乘坐巴士前往。在学校前庭等待巴士的时候,琴音抬头望着蓝天喃喃地说道。
「咦?」
夕也听了,不禁愣了一下。琴音对他露出了微笑。
「那时候,爷爷不是笑了?说他的人生很有意思。」
「是啊,我还记得。」
「箭爷走得那么平静,我绝对不能让他感到难过。」
「嗯……没错。」
「哎,巴士来了。阿夕以及各位,就麻烦你们照计划行动罗。」
琴音这么说道,围绕在她身旁的不回家社成员以及武装风纪委员们坚定地点了点头。
不久前夕也等人半夜潜入的那座礼堂,由于能容纳的人数太少,因此只负责遗体的保存和管理。今天的丧礼是租借附近的活动会场来举行的。
在可以容纳好几千人的场馆里,遗体就放置在祭坛上,周围布置了无数的鲜花以及巨幅的遗照。另外还配置了大型萤幕放映遗照,会场也流泻着庄严的音乐。
祭坛和萤幕的另一侧排列着无数的椅子,学生们缓缓地步入了会场当中。
此时,右京穿过学生队伍,悄悄地走近琴音。
「那么,分遣队现在开始行动。」
右京附在琴音耳边说道。
「嗯。我也要专注在我负责的部分了。接下来的行动就交由阿夕指挥,有任何状况,就传手机讯息给阿夕,由他下达指令。小心行动。」
琴音仍保持着前进的方向,小声地说道。
接着,来宾也开始进入会场。右京以及其他几位学生的身影便悄悄地消失在人群中。
好不容易,所有的来宾也差不多都入席。
仪式也在安静庄严的气氛中展开了——
*
在仪式开始之前,分遣队早已离开会场,尽量避人耳目地在走廊上前进。
这支分遣队的成员包括担任队长的右京、平时跟随右京的数名武装风纪委员二号队精英、耶宵、更纱,以及数名广播社和轻音社的社员。
「我们现在就前往占领目标地点。一边移动一边进行最终确认。」
分遣队在右京的带领下,小心翼翼地注意周遭的状况前进。
「你们要当作我们只是去一下洗手间,走得自然一点。要是战战兢兢地,反而会启人疑窦。」
右京主要是对着广播社和轻音社社员这么叮咛着。
毕竟这类的行动,二号队队员和耶宵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会场那里也有一个入口,不过从那里进去实在太招摇了,所以我们从另一头的入口进去。」
「了解。」
武装风纪委员二号队的一名成员答道。
「途中要是遇到了敌人,只要是男性都交给柊木小妹解决。」
「就交给我吧。」
「至于女性的话就由我们负责。希望尽可能不要引起什么骚动,到时候也要请你协助喔。」
右京对更纱说道。
更纱一边前进,一边解开头发、拿下眼镜,并解开胸前的钮扣。
「知道了。」
接着,她拿掉胸前的布兜,让胸前大大地敞开。最后还不知道从哪里拿出白衣来,披在自己的身上。
「用绷带把他们紧紧缠住,让他们动弹不得就好了吧。」
「是没错……但在这种时候,你就不能低调一点吗?」
「没办法。不打开胸前的话,就没办法拿绷带了嘛。」
「你白衣上的口袋只是装饰用的吗!?」耶宵忍不住吐槽。
「小丫头不懂。凡事就是要追求形式美啊。」
「吼~真是够了,随便你啦。总之,要是被会场的人发现,我们就玩完了,动作快一点。」
前往目标地点的入口已经近在眼前,右京拿出手机来。
——没有紧急指令。时间……呜哇,快来不及了。而且仪式的时间也只是预估值……本来还想要先去探查一下,稍微确认里头的样子,不过看来现在也只能随机应变了。
她朝队员们使了个眼色。
众人稍微深呼吸了几口。
「好,冲进去吧!」
右京低声地下达命令。
*
会场内正在进行着肃穆的仪式。
「接下来,由丧主向出席者致意。」
一名纤瘦的男子在司仪宣布的同时,向后顺了顺头发,站起身来朝来宾鞠躬行礼。
他的眼神十分冰冷,脸上也面无表情。
他就是琴音的父亲,夕也和耶宵的舅舅,也是几乎确定成为秋月篥团继任领导者的秋月笙一。
他往前站到祭坛前。
就在这个时候——
「请等一下!有件事我希望能藉由这个场合向父亲询问!」
琴音站起身来,大声说道。
她快步地从学生和来宾之间穿越,走向祭坛。
「琴音,你在做什么?这可是你祖父的丧礼。」
笙一仍然面无表情,冷冷地说道。
「不会占用太多时间的!」
「就算你是家人,也不能对亡者如此不敬。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样的行为会让我和你的祖父都感到汗颜。警卫,你们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阻止她干扰仪式的进行。」
听到笙一下达指令,夕也砰地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近卫队,开始行动!绝不能让警卫接近琴姊!」
在夕也下达指令的同时,有好几个人早已披上了山形短外褂,从学生席中跳了出来。
只见好几道山形短外褂的浅葱色在会场里像风一般呼啸奔走。
不多久,率先赶到琴音身旁的左京,高高举起了木刀挡在琴音和警卫之间。
「已经说过不会占用太多时间了,请让学生会长大人说几句话。要是不同意的话——」
左京以冷静却十分锐利的目光,狠狠地盯着警卫。
「就做好觉悟吧!就算找警察来,我也绝对不会退缩。」
充满威迫的眼神,让警卫不禁有些畏缩。
左京散发出来的气势,镇慑了整个会场。
小个子的柔道社主将跟在左京之后,冷哼一声地搓了搓鼻头,站在琴音身前和警卫对峙。
空手道社的王牌也露出自信的笑容,喀啦喀啦地扳动着手指。
唯一没有穿着山形短外褂的樱祧,挥舞着一把已磨掉尖刀的刀子,发出「吼~」的声音,向警卫们示威。
此外,大个儿的拳击社社长、跆拳道研究会代表、发型看起来很嘻哈的少林寺拳法社二年级生——以及武装风纪委员队长等人,全都身披浅蒽色的外褂,挡在琴音周围保护她。
除了他们,在场的所有秋月学园学生全都一副『为了保护学生会长,必要的时候就全员冲上去』似地蠢蠢欲动。
在弥漫全场的紧张气氛中,夕也悠悠地走向司仪。
「这个借用一下。」
他一把抢过麦克风。
说了声「琴姊!」后,便将麦克风递给琴音。
琴音接过麦克风,重新面向笙一——她的父亲。
「爸爸,有件事请您听我说。」
她开口说道。
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递了会场的每个角落。
「真是的……音控室,将麦克风的声音关掉。」
笙一朝着礼堂墙壁上约两层楼高的一面小窗户,冷静地下达命令。
但是,却看到耶宵在窗户的另一头,朝着夕也挥了挥手。
「抱歉,舅舅,音控室已经被我们占据了。」
夕也一边确认着手机萤幕,一边如此说道。
「啊,虽然说是占据,不过我们也没做什么危险的举动。只是向他们说明状况,请求他们协助罢了。」
「简直是太乱来了……竟然不惜破坏这场丧礼是吗?不管是琴音还是你,躺在那里的可是你们的祖父。」
「舅舅,我们并不打算破坏丧礼。总之,请您听过琴姊的问题之后,给我们一个答案。」
「……」
笙一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着琴音。
「没办法了,你就说说看吧。」
「来吧,琴姊。」
在夕也的催促下,琴音点了点头。
「爸爸,我想请问您,您真的打算废除爷爷最重视的秋月学园吗?」
「果然是这件事啊?」
笙一看来有些无奈。
「一旦换了领导者,组织的体制和方针便有可能有所改变。像你们祖父那样优秀的领导者逝去,要完全承续他的作法是非常困难的。因此,必须再度检视所有的部署和事业,重新订定未来经营的方针。当然,这也包括了秋月学园。」
他以平静的口吻如此说道。
「可是!爸爸您应该知道,秋月举园一向是爷爷最重视的部分啊……!」
「不能只因为私情,便有所差别。自己的部门最为重要,这点对所有的员工来说都是一样。既然身为领导人,就必须公正公平地做出决断——你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可是……!」
——真不愧是舅舅呢……
看样子情势相当不利,夕也不禁咬紧了下唇。
面对突如其来的事态,笙一仍然是相当冷静。
而且以这番道理,重申自己的主张。
相对地,琴音则是显得失去理智,看起来只是在耍性子罢了。
——必须想办法动摇舅舅的立场才行……
夕也再度望向司仪。
「请问还有备用的麦克风吗?」
他如此询问道。
「呃,有是有,不过……」
「那么,请借我一下。」
「呃~这……哎……」
司仪叹了口气,拿出备用的麦克风交给了夕也。
——既然如此……
他思考了一会儿之后,打开麦克风的开关,凑到了嘴边。
「抱歉,打断你们父女间的谈话有些失礼,能否让我说几句话呢?」
「你们都这样扰乱丧礼了,还说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哎,您说得对。不过舅舅,刚刚您说我们的行为对亡者不敬,是吧?」
「没错。」
「可是,琴姊像这样拚了命地试图守护亡者挚爱的校园,怎么能说是不敬呢?」
「……」
笙一顿时哑口无言。
「不过,你们干扰丧礼的进行是不争的事实。」
「只知道一味地确保仪式顺利进行,不能算是对亡者的尊重吧?」
「不要卖弄小聪明……」
「彼此彼此,舅舅。还有琴姊,你太激动了喔。」
「呃,嗯,是啊……」
琴音做了几次深呼吸,重新调整好情绪后,再度望着笙一。
「爸爸,我们从来没有说过要秋月学园维持所有过去的模式。我们这些学生也都非常清楚,秋月学园在许多方面的预算都太过奢侈了。」
「既然你明白,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是的。所以我们并不反对削减经费,也不在意变成一所普通、甚至是贫穷的学校。只希望不要失去这所过世的爷爷……也就是理事长最重视的学校,它同时也是我们最挚爱的学校。我们的要求只有这样。这是我们全体学生对亡者的敬意。」
「我不是说过了,这件事未来必须重新检视吗?」
「将亡者最重视的东西和其他事业全绑在一起协商,就是您对亡者的敬意吗?还是说,傲视天下的秋月集团已经穷困疲乏,连维持一所学校的资金也挤不出来了吗?」
「怎么可能。」
笙一说着,表情有些扭曲。
——没错,他一定得否认这点……!否则,就等于昭告天下秋月集团已露出疲态了。
眼见这个大好机会,夕也再度举起麦克风,试图掌控对话的方向。
「既然如此,不妨在这里立下承诺,也可算是为外公献上最好的哀悼。而且经营学校是对社会有所贡献,也可以给外界留下良好的观感。」
「夕也,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这点必须日后重新检讨。」
「就算不从秋月集团获得资金,变成贫穷学校也无妨,对吧,琴姊?」
「是的,只要确保不会废除秋月学园。」
「在胡说什么。」
「舅舅,就算是这样您也不愿意答应吗?」
「不是愿不愿意的问题,没有资金学校该怎么运作?」
「不行的话就倒闭了呀?」
「不要说得那么简单。就算是倒闭,也得进行后续的处置。」
「那也得倒闭了才行。舅舅,您听起来似乎只是在狡辩呢。事实上,舅舅根本不打算继续经营秋月学园吧?只是实在不方便在这种场合说要废除学校罢了。」
「胡说八道。再说,我也没有理由非得废除学校不可……」
「理由?难道不是因为秋月学园是爷爷的象征吗!爷爷有多么深爱秋月学园,集团内可以说是没有人不知道。爸爸心里一定巴不得铲除爷爷深爱的东西吧!?」
「不对,琴姊,我想不是这样。」
笙一开口反驳之前,夕也就率先否定了琴音的想法。
「舅舅是个讲求现实的人,应该不可能将私情带入公事中才对。简单来说,是因为面对少子化,经营学校已难以有所获利,因此才会想要放手。我说得没错吧?」
原本还想要反驳的琴音,这时似乎察觉到夕也的意图,不禁张大了嘴。
至于笙一则是——
「老实说,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
终于开口说出了夕也等待已久的话。
「然而,毕竟也怀有对故人的追思之情。因此,必须谨慎地重新检视才行。」
「您剐才说有这样的想法对吧?」
夕也的目的,就是让笙一亲口说出这句话来。他刻意以并非出于私情,而是为了集团整体利益着想来引导笙一。
让笙一亲口说出「有这样的想法」——有废除学校的想法。
如此一来,就符合遗言的条件了。
「是啊。」
笙一很明确地点了点头。
听到这个回答,琴音朝夕也便了个眼色。
夕也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将事先准备好的讯息送出。
琴音挺直了背脊——
「爸爸、在场的所有来宾,请各位听听这一段录音。这是爷爷追加的遗言。」
向所有人如此说道。
「什么——」
笙一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喇叭里已经开始响起一道声音。
『啊~我是秋月鼓充朗,我要追加一段遗言。』
听到故人的声音,全场不禁鼓噪了起来。
『要是笙一在我死后一个月内,放弃为秋月学园的续存努力,我便要推举孙女琴音成为下一任理事长。』
鼓噪声更加剧烈了。
『各位理事,希望你们在选出下一任理事长之际,能将我这老头子最后的心愿放在心上。琴音虽然不够成熟,但期盼各位能够严格加以指导,并给予协助。要是各位愿意接受,那么我也能放心地就此长眠了。』
随着遗言播放结束,原本嘈杂的会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里有一份写着相同内容,并且按了指印的遗书。」
琴音高高地举起了鼓充朗僵尸写下的遗书。
全场顿时再度鼓噪了起来。
不过,笙一很快地恢复了冷静。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们最后的王牌啊?」
他冷冷地说道。
「不过,就算父亲这么说,一旦会对集团造成负面的影响,还是不能同意喔.即使不是由我,而是琴音来担任理事长也一样。」
「您打算无视这份遗言吗!?」
「父亲的遗言里所说的也不过是『推举』罢了。更何况,就算有这份遗言,中止出资的决定仍然不会改变。」
「爸爸……您……!」
琴音不甘心地咬着下唇。
或许是受到琴音的愤怒感染,学生们的脸上也纷纷表现出不满。
夕也也是一样。
——竟然无视外公……理事长的想法,这难道不算是不敬吗……!?琴姊是多么想在外公临终前见到他,结果你为了达成目的居然漠视外公的愿望,甚至不惜骗琴姊『外公没什么大碍』……
他顿时感到火冒三丈,愤怒几乎取代了理性。
然后——夕也的视线突然注意到在遗族席上紧盯着自己的一对男女。
那是不安地交握着手,守候着夕也——自己的儿子——的双亲。
或许是注意到夕也的目光,父亲朝彦动了动嘴唇。他似乎想跟夕也说些什么。
夕也不明白父亲想告诉自己什么,不过他立刻回想起父亲在电话中问过他的——『同伴们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
——冷静下来。为了守护同伴以及和同伴共处的地方……
夕也对自己说道。
——舅舅是刻意要动摇我们的信心的,千万不能受到挑衅。
他们已经打乱了丧礼,要是再意气用事的话,只会被当作是失序的学生,到时一切就再也无法挽回了。
——资金的问题现在已经不重要了,方才已经拒绝过了。因此,现在最要紧的是……
总之,必须赶紧扭转目前的气氛。
夕也再度握紧了麦克风。
「我们已经说过不需要资金了!」
他几乎是用怒吼的说出这句话。
全场——尤其是躁动不安的学生们——瞬间鸦雀无声。
「我们要求的只是继续保留这所学园!」
夕也一边说着,一边向琴音使了个眼色。
不要慌张,冷静下来。
他试图安抚琴音。
琴音接收到他的眼神,轻轻地点了点头,露出平时的笑容。
「爷爷一向最重视学生的个性和自主性,也因此,成立了许多充满特色的社团,而学生们也很努力地发挥自己的专长。」
她以冷静且平稳的语调如此说道。
「各位理事,以及在场的所有人!」
接着她态度突然一转,向全场大声疾呼。
「请各位务必前来参观这次的文化祭!我们将这次的文化祭命名为镇魂祭,希望集结所有学生的力量,展现出爷爷以毕生心血努力贯彻的教育方针的成果!」
——真不愧是琴姊……!
夕也虽然不感到意外,仍然对她转变之快感到佩服。
正如同鼓充朗在遗书中将后事托付给理事们般,夕也等人应该呼吁的对象也是理事们。毕竟理事长的人选是由理事们共同决议的。
也就是说,如果不能获得其他理事的认同,琴音便无法成为理事长。
「我应该已经下达过中止文化祭的指令了吧。」
「不,爸爸,文化祭要照常举行。秋月学园不应该无视学生的自主性,片面地强制取消文化祭。再怎么说,一年一度的文化祭是个学习的大好机会,爷爷绝对不会希望它中止的!在文化祭展现我们每天努力的成果,也算是为爷爷献上我们的悼念之意!」
坚毅的态度。
凛然的语气。
琴音坚定地如此说道。
她的意志似乎感染了全场所有人。
这时,有一道拍手声划破了寂静。
「真不愧是理事长的孙女呢,一点都不输给理事长的热忱。」
一位戴着眼镜的绅士,一边鼓掌,一边起身说道。
「代理理事长,您应该承认您女儿的胜利吧?」
拍手的绅士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笙一不禁皱起了眉头。
「不,应该说是学生们的胜利吧?我认为,能培育出如此积极贯彻自己主张的学生,正是已故理事长教育成功的铁证。」
这时候,响起了另一道拍手声。
「说得一点也没错。」
另一名男士起身鼓掌说道。
「虽然手段有点强硬、太不可爱了,但总比满脑子想法,却不采取任何行动来得好多了。」
最后,有五个人站起来拍手。
「比起学生如何如何,不如说代理理事长根本不适任吧。代理理事长只顾虑到经营与收支,对于学校将要遭到废除而感到忧心的学生却一点都不在意。我身为秋月学园的理事,推举已故理事长的孙女——秋月琴音——担任理事长。」
「同感。」
「我也是。身为理事,我可不乐见学校遭到废除。」
「距离遴选下任理事长的会议也不远了,既然五名理事都同意,不如就在这里正式通过秋月琴音小姐担任理事长吧?」
「同意。现阶段就当作是培养未来的领袖吧。」
「就像是学习驾照吗?」
「说得对。再怎么说,遴选下任理事长,没有比已故理事长的灵前更适合的时机了。」
「真是期待号称是向已故理事长致敬的文化祭呢。」
「呃……谢谢各位!」
琴音向他们五人深深地低下了头。
秋月学园的学生们顿时爆出如雷的欢呼声。
「各位,现在还在丧礼中呢。」
琴音出声制止,欢呼声顿时平息。
「不过,真正辛苦的还在后头喔,新任理事长。」
一名理事笑容满面地对琴音说道。
「竟然撂下不需要资金这种话,而且还让集团下任总裁颜面扫地,你可说是彻底断了秋月集团的援助喔。」
「我知道,这些我都有考虑过。」
琴音老实地点了点头。
「不,我也没有那么坏吧。」
笙一突然开口说道。
「既然各位理事都希望学园续存,尽管不能像以往一样支付庞大的金额,但还是会提供必要援助的。」
他释出了善意。
然而,夕也却感到背脊窜过了一阵不安。
琴音似乎也一样,只见她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琴音,如果你能站在秋月集团的立场考量,无论是文化祭的预算,或是学园今后的营运资金,都不愁没有着落啊?」
「什么——」
琴音顿时哑口无言。
夕也也听出话里的含意,不禁生气地握紧了双拳。
「您的意思是说——只要琴姊同意和合作企业间的政治婚姻,不管要提供学园多少资金,对集团而言都还是划算的吗……?这就是舅舅所考量的现实吗!?」
学生们听了,不禁议论纷纷。
「这是身为父亲该说的话吗……!」
左京紧咬着下唇,不满地瞪着笙一,木刀的刀尖也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着。
「啊呜……!」
樱桃的双眼燃起了怒火,狠狠地瞪着笙一。
各队长们也不禁皱眉咂舌,心中的愤怒表露无遗。
他们的怒火,也逐渐在学生席上扩散开来。
大家原本就对他擅自决定琴音的婚事感到不满了。
——糟了。
愤怒的学生们要是引发暴动,绝对会被当作「学生暴走」处置。
刚刚好不容易才避免那样的状况的。
——不对,那就是舅舅的企图……!
在这样的场合提出无视本人意愿的婚姻话题,对笙一本身一点好处也没有,可见他的目的并不是婚姻一事。
如果能藉由这个话题煽动学生暴走,原本打着「推翻暴政」旗帜的正当性便会消失。如此一来,笙一即可一反原本的立场,主张「学生行为不良」。
——该如何平息学生们的情绪呢……
他望着琴音,只见她显得动摇不安。
——都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她还在顾虑集团的利益吗……?不对,她顾虑的是学生们。要是能取得资金,对学园和学生们将会有莫大助益……!
琴音一向具有强烈的责任感。
什么样的决定,对大家来说是最好的。
向来是她最优先考虑的事项。
——可是……
不对.这么做是大错特错。
「琴姊!」
夕也忍不住开口大喊,甚至忘了拿起麦克风。
「我们既然已经达到目的,就不需要再感到迷惘了!只要琴姊摇头拒绝,我们绝对不会接受一毛钱的!」
听到夕也的话,学生席上响起了欢呼声。
弥漫在学生之间的愤怒,顿时转移到对夕也的认同。
听到那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琴音眼眶浮现感动的泪水。
琴音拭了拭眼角。
「谢谢你们,我明白你们的心意了。」
她举起手制止了欢呼声。
欢呼声顿时平息。
琴音挺起胸膛,脸上恢复了冷静与微笑,不再有一丝迷惘地转头望向笙一。
「爸爸,因为有大家的支持,所以我在这里正式拒绝你所提议的婚事。」
她以坚定语气说道。
「要是你后悔了,我可不管喔?」
「就算是后悔,与其为了放弃而后悔,还不如尽全力一试之后再来后悔。」
「这么说不对。每件事都有一定的风险,事先察知风险,准备回避的对策,才是经营之道。你的作法看似充满了热忱,其实和赌博没什么两样。」
「不,您错了。我明白您所说的风险管理的重要性,正因为如此,爷爷才会放心交棒给您吧。在爷爷的领导下急速壮大的秋月集团,必须适时地停下脚步,重新整顿组织体系与各部门间的合作。这项工作,谨慎又踏实的爸爸自然是不二人选。然而——」
琴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轮流望着夕也、左京以及武装风纪委员的队长们、还有所有的学生。
最后,视线再回到笙一的身上。
「并非在所有的状况下,风险管理都是最重要的事。在重要时刻,做好承受风险的觉悟,勇敢踏出脚步的冒险精神,也是身为经营者不可或缺的特质。人生同样也是如此。」
琴音说菩,伸手指向前方。
「你所谓的重要时刻,就是指现在吗?」
「没错。有这么多同伴在背后支持着我,不勇敢踏出这一步,便什么也无法得到!」
「我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冲向明明可以回避的风险。」
「是啊,爸爸恐怕永远都不会明白吧。」
笙一似乎也感到无可奈何,只见他耸了耸肩。
「怎么可能会明白呢?你生长在财力雄厚的秋月家,从来没有感受过困苦,说什么冒险精神,实在是太可笑了。」
「那么,我就抛开这一切吧。」
琴音以轻松的口吻说道。
「我——秋月琴音,从今天起,放弃所有秋月家与秋月集团的继承权。此外,除了现在在我名义之下的个人所有物之外,秋月家所有资产与人事的干涉权我也一并放弃。」
「欸……那是什么意思啊?」
学生席上的恋子向沙月询问。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断绝与家里的连系吧。」
「喔~这样啊……咦——!?具、真、真的假的,学生会长她!?」
恋子一脸震惊,忍不住站起来大叫。
「喂,恋子!声音!声音太大了啦!」
沙月急急忙忙用手捣住恋子的嘴巴。
「啊、啊哈哈哈,对不起。不要理我们,请继续。」
沙月一边将不停挣扎的恋子压回座位上,一边尴尬地笑着缩进学生席中。
笙一傻眼地叹了口气。
「你是认真的吗?」
他这么询问琴音。
「当然。不管是秋月的姓氏、以及亲子关系等等,我愿意一并割舍。」
琴音平稳地说道。
「也就是说,你要断绝我们的关系吗?」
「要我离开这个家也可以。」
「说什么蠢话。」
「哎呀呀,我是认真的。至少就继承权的部分,丧礼结束后就可以委托秋月家的专任律师,帮我完成放弃的手续。」
琴音微笑着说道。
「爸爸,关于之前提到的婚事,麻烦您转告对方,如果不介意我已经和秋月家断绝关系的话,就请他也抱着抛弃一切的觉悟吧。还有,我现在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瞄了夕也一眼。
「——所以我一点也不打算改变心意的。就麻烦您这么告知他。」
琴音调皮地这么说,脸上的笑容此时也转变成娇艳的微笑。
夕也察觉到她的视线,有点尴尬地别过脸去,轻轻地搔了搔脸颊。
「这么失礼的话,我怎么上得出口啊?」
笙一露出苦涩的表情,丢下这么一句话。
「那就太好了。要是事情变得复杂,可就伤脑筋了。不过,没有意愿的婚约,本身就极为失礼呢,爸爸。」
「……」
笙一听了,沉默不语。琴音则是转过身去,向着坐在会场里的所有人弯腰行礼后,将麦克风交还给司仪。
「好了,我们的事已经处理完毕。各位,麻烦回到你们的座位上,让我们一起为已故者致哀吧。」
她对着分遣队与近卫队说道,结束了这一场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