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是喔……所以你再也没看见那个白蛇?」
「唔、嗯……已经没事了。现、现在回想起来,从鞋柜冒出来的白蛇,或是从抽屉冒出来的白蛇,或许都只是多心。」
「树精?所以果然是怪异吧?」【注:日文「多心」与「树精」音同。】
「不、不是。是『多心』。」
「这样啊……但愿如此……」
「唔、嗯。所以没事了。这是最好的结果。」
夜晚,抚子回家之后,历哥哥依照约定,十点整打电话过来。
一秒不差。
历哥哥不同于经常迟到的风评,意外地「守时」。
「对、对不起,讲得好像发生什么大事……抚子肯定是心理变得软弱了。这、这样不太好吧……不能凡事都怪罪给怪异。」
「……哎,话是这么说……唔~等我一下,忍就在我旁边……」
历哥哥说到这里,似乎从耳际拿开手机。但历哥哥手机的收音很好,抚子隐约听得到声音。
『忍,千石那个家伙说她多心,你认为呢?』
『即使是多心,在这个时间点亦等同于怪异吧?哼……不过,以那个浏海姑娘之状况……哎,既然这样,当成这么一回事或许比较好,别管了。』
『是吗?不过依照上次的教训,我觉得再怎么提防都没有提防过度的问题。不觉得当面问一下以防万一比较好吗?』
『不觉得,完全不觉得,连一丁点都不觉得。既然当事人说没事,就不应该深入追究。何况她从一开始就说危险性不高吧?』
『话是这么说……可是……』
似乎在商量。
虽然情非所愿,但抚子这时候不能为历哥哥打气,而是非得为忍小姐打气。
加油~加油~
「明白了。」不久之后,历哥哥回头讲电话。「千石,既然这样,就当成圆满收场吧,可喜可贺。但如果你说的多心才是多心,果然有某种怪异在作怪,你要确实通知我喔。」
「唔、嗯,知道了……历哥哥,谢、谢、谢、谢谢你。」
抚子说完结束通话。
历哥哥难得打电话过来,其实抚子想要多多享受讲电话的乐趣,但抚子终究知道现在没空这么做。
「哈哈哈!」
抚子放下话筒,稍微喘口气的时候,右手传来这个声音。
正确来说是右手腕。
白蛇如同手镯,缠附在抚子的右手腕。不对,从粗细度来看,应该形容成发圈。实际上这不是手镯,也不是发圈。
实际上是白蛇。如字面所述,白色的蛇。
是朽绳先生。
只是因为鳞片倒竖,所以看起来鼓鼓的。
「对心爱的历哥哥说谎啰……可以吗?这样简直是以谎言隐瞒谎言,在人生当中重复这种事,将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喔,啊啊?」
「……别、别讲得这么大声。」
抚子按住手腕悄悄上楼,以免客厅的爸妈察觉。
接著进入自己的卧室上锁。
总之,这么一来可以稍微放心。
抚子松了口气。
「用不著偷偷摸摸的,因为只有你听得见本大爷的声音。」
「…………」
抚子知道这种事。
但抚子即使知道,还是想避免他人看见抚子和朽绳先生交谈。就算没人听得到朽绳先生的声音,抚子对声音产生的反应,也会完全被周围的人看在眼里。
何况,所有人都看得见位于抚子手腕,变成发圈大小的朽绳先生。
「……朽绳先生既然可以变成这么小,为什么一开始要以缠住整座神社的巨大体积登场……?」
抚子率直提出疑问,朽绳先生立刻哈哈大笑。
「这是效果啦,效果。登场时营造的效果。因为怪异这种东西,要是没能吓到人类,就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他这么说。
怪异就是要吓人。
这是历哥哥说过的话。
「……实际上是多大?」
「本大爷没有体积可言。因为本大爷只是一个概念。」
「概念……」
抚子听他这么说,回想起一年级学到的数学知识。
直线并非实际存在的东西,是概念。
没有长度,也没有宽度。
指定长度或宽度之后就不是直线,是线段。直线始终是通过某两点笔直延伸的一条线,长度是无限,宽度是零。
抚子不太懂。
那个老师究竟在说什么?
老师真的明白自己在讲什么吗?
至于「射线」这个词,则是更加莫名其妙……不过抚子认为,当时听到的直线定义,和朽绳先生现在说的这番话颇为一致。
总归来说,就是只用来说明理论,只存在于人们脑中的一种东西。
「所有人都看得见现在这样缠附在抚子手腕的本大爷,但这只不过是因为在抚子的认知中,本大爷是『所有人都看得见』的存在。稍微讲具体一点,这是本大爷凭依在抚子身上的状态。」
「凭依……」
居然是凭依。
那不就是天大的问题吗?
记得神原姊姊的左手臂,是不同于凭依的另一种状态?
「总之,不用在意,没什么大不了,反正只是临时性的,你就在完成工作之前忍耐一下吧,哈哈!」
他似乎很愉快。
看起来总觉得是因为得到实际的躯体而喜悦,不过怪异有喜悦的情绪吗?
啊,不过像是忍小姐,看到甜甜圈当前就会雀跃不已。
抚子不懂。
抚子叹口气,坐在房间中央的坐垫。虽然有点不检点,但抚子累了。
不是因为对历哥哥说谎而觉得累。抚子不是老实人,难免会说谎。
如同大家都会说谎。
而且,这次并不是第一次对历哥哥说谎……不过,抚子的累并不是登山的结果。
身体完全不疲劳,没那种东西。
这份疲累,是对未来的疲累。
虽然不是绝对,但抚子想到今后的事,就无法摆脱这份「倦怠感」得到自由……
「唔!」
但抚子不能老是这样。因为要是事情没进展,抚子手上将永远戴著这个品味很差的发圈。
「居然觉得品味很差,太过分了吧……啊啊?」
「……你会读心?抚子刚才……应该没把想法说出来吧?」
「不,只是从表情推测。任何人被这种充满厌恶感的眼神注视,都会这么想。不过,现在的抚子和本大爷在精神层面相系,所以这种推测很容易猜得准。」
「…………」
抚子以为他会读心的时候,习以为常地冒出抗拒的感觉,知道他不会读心之后,却觉得有点失望。
不过,抚子失望的原因,在于如果朽绳先生会读心,抚子就不用讲话了,可以乐得轻松。
「那、那么……朽绳先生。」
「『朽绳先生』是吧……其实很希望你称呼本大爷是『朽绳大人』,但是期待一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少女虔诚信仰神也是强人所难。抚子,什么事?」
「……抚、抚子该怎么做?」
赎罪,或是请求。
抚子还不知道详细内容。
刚才在那座神社,抚子一允诺,朽绳先生的巨大身体就在抚子眼前缩小,缠附在抚子的右手腕。
他说:「总之晚上再详细说明,本大爷用尽力气了。」接著就这样睡著。
看来,朽绳先生让抚子看见幻觉、听到幻听的时候,大幅消耗自己拥有的能量。
束手无策的抚子,到最后什么都没做就回家了。
抚子回家没多久,朽绳先生就醒来,但抚子还没询问细节,历哥哥就打电话来。
「抚、抚、抚、抚……」
抚子说得结结巴巴,但还是绞尽勇气。
这是抚子非得问的问题。
「抚子得、得做出哪种……色色的事情?」
「为什么!」
被怪异吐槽了。
露出利牙的吐槽,使得抚子在坐垫上往后仰。
这种吐槽太恐怖了。
「抚子,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的前途堪忧。」
「不、不是吗?可是,蛇在心理学是性的象徵……」
「抚子,别把这种下流概念和本大爷相提并论。真是的。你该不会被历哥哥还是神原姊姊影响过度吧?啊啊?」
「…………」
抚子无话可说。
丢脸至极。羞死人了。
「那、那么……抚子不用脱吧?不用换上学校泳装,或是穿上灯笼裤吧?」
「嗯,不是那种要求。」
「这样啊……」
因为是抚子,所以轻抚胸口。
感觉听得到神原姊姊失望的叹息声。
「……?可、可是,朽绳先生为什么知道神原姊姊的事?」
「之前不就说了吗?无论是神原姊姊或历哥哥,本大爷早就知道了……啊啊?」
「你、你果然读了抚子的心……」
「就说不是那样了。」
「那、那么,是读了抚子的《COROCORO》?」【注:适合小学生间读的漫画月刊,和日文的「心」音近。】
「为什么国二学生还在看那种东西?」
有什么关系?
很好看喔。
「就说过不是那样了。本大爷只是『看见』了。看见你们那天在那座神社进行的仪式。」
「……那么,你……朽绳先生住在那座神社?」
原来是这么回事?
所以他才知道历哥哥与神原姊姊的事,知道抚子在那座神社进行的「大量屠杀」行径?
不过,这么一来……
咦?换句话说……
「你、你是……那座神社的『某种东西』?」
「抚子,别讲得好像事到如今才发现。从神社名称就明白吧?」
「神社名称……记得是北白蛇神社……所以怎么了?」
「居然这么问……看到白蛇本大爷,好歹要稍微想通吧?抚子真迟钝,啊啊?」
「…………」
抚子确实迟钝,所以无法反驳。
咦?可是,所以,换句话说……
那么,这位朽绳先生,该不会比抚子想像的还要「伟大」许多?
「朽绳先生……你是那座神社『祭祀』的人……蛇吗?」
「没办法断言正是如此,因为那座神社失去信仰已久,现在只是『脏东西的聚集地』。不对,形容为『垃圾堆』或许比较正确。」
「……这么说来,忘记谁也这么说过……」
虽然该处原本的功能还在运作,却已经不再是祭神之社……当时说得很艰深,所以抚子忘记了。正确来说,应该是因为很艰深,所以抚子打从一开始就没听进去。
「那、那么……可是,您果然很伟大吧。不、不对,确实很伟大,受人尊敬。」
「你现在才改成郑重的态度,本大爷也很为难……何况本大爷已经不伟大,你不需要硬是用敬语。本大爷和抚子今后就以对等搭档的身分合作吧。」
「搭档……」
他一开始也提到这个词。代表彼此关系的词。
「我们彼此都不算是朋友的交情吧?」
「…………」
抚子觉得没错。
但是事实上,即使他说抚子无须郑重其事,抚子也很难这么做。因为既然这位朽绳先生住在神社,就代表他是神(看起来完全不像就是了)。
是神耶,神。
……咦?
可是,抚子记得忍野先生说过,「怪异」的概念都近似于神。
不对,讲得极端一点,人类以外的存在或概念都是神──也就是八百万之神。
神,随处可见。
忍野先生如是说。
就算这样,即使随处可见,没尊敬显然是神的对象也很奇怪……不过,抚子面对任何人都没办法使用「不失礼的说话方式」,所以没有郑不郑重的问题。
至少当事人(当事蛇)说没关系,那抚子应该可以不使用敬语吧。
所以抚子以平辈语气开口。
「那个,所以朽绳先生……你说抚子不用做色色的事,那抚子要做什么?抚子做不到别的事啊?」
「……抚子,你正值对这种事充满兴趣的年纪呢。还有点自虐。」
朽绳先生无奈般在抚子手腕抬头挺直(不过,朽绳先生无论是高兴还是难过,应该没办法做出抬头以外的反应吧),吐出舌头。
看起来像是吐舌头扮鬼脸。
「不过,本大爷得要求你做别的事。老实说,除了抚子,本大爷没人能依靠。有件事要在刚开始讲明,本大爷是冲著你的弱点、冲著你的自卑感、利用你的愧疚感,想对你提出请求。这代表本大爷不惜这么做,也要拜托抚子一件事。」
「…………」
「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哼,打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吗?原来如此。看来你这女生实际上不像外表那么迟钝。」
「……抚、抚子……」抚子吞吞吐吐。「很、很迟钝……慢吞吞的……」
「这很难说。算了……那本大爷就说出请求吧。哈哈哈,神居然拜托人类帮忙,时代变啰。」
「…………」
「本大爷想拜托抚子的事情,是『找东西』。」
只有这句,朽绳先生并没有说得暴力或粗鲁,而是莫名地直截了当。
莫名?
不对,或许应该形容为……严肃。
「希望你帮忙找出本大爷的尸体。」
010
隔天早上,抚子一如往常上学。
是的,即使看见幻觉、被神附身,还是非得上学。这就是国中生。
早上起床,换上制服,走在上学的路上。
完全是国中生的生活。
唯一和平常不同的地方,就是套在右手腕的发圈。得宣称这是抚子以己身品味挑选的配件,抚子很难受。
「那、那个,朽绳先生……你要套在抚子手腕没关系……抚子在这方面已经放弃了,但是不能让别人看不见你吗?」
「并不是不能,但本大爷不想无谓消耗力量。本大爷现在是藉由抚子的身体,让自己乐得轻松。」
「乐得轻松……」
「放心,别人听不到本大爷的声音,而且在学校,本大爷会好好假扮成普通的饰品。本大爷不会侵害抚子的日常生活。」
「…………」
其实抚子的意思是他这样可能会被老师没收,但抚子讲到一半,就没自信能够好好说明,所以对话至此中断。
反正抚子被骂一顿就好。
而且要是没收,抚子觉得这样也不错。
这是走一步算一步,顺其自然的心态。
就这样,抚子抵达学校,在鞋柜换鞋。当然再也没有白蛇从里面爬出来。
那个幻觉是朽绳先生传给抚子的信息,那个白蛇是信差,所以在能够直接沟通的现在,朽绳先生没理由这么做。
……朽绳先生似乎是「绞尽最后的力气」,将这个信息传给抚子。
「喂,喂,抚子,为什么要换鞋?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事?」
「……天晓得,为什么呢?抚子没想过,但这是要避免校舍脏掉……那个,接下来别说话喔。」
「嗯,本大爷明白,用不著叮咛。何况本大爷原本就沉默寡言。和抚子一样。」
「…………」
抚子无法相信。朽绳先生真的愿意假装成普通的饰品吗……
抚子进入教室时,班上同学的反应一如往常。抚子同样一如往常就座。
「学校啊……那座神社以前也会举办类似的教育活动。」
「…………」
该说正如预料吗?
即使周围有人,朽绳先生也没保持沉默。
他缠附在右手腕动也不动。基于这一点,姑且算是「假装成饰品」,但如果他宣称这样就算守约,抚子有点无法接受。
「不自然地建立秩序,真恶心。不对,这是这个班级独特的气氛?总觉得像是相互牵制,战战兢兢,该怎么说……」
「…………」
抚子离开座位,走出教室。
就这么穿越走廊,走上阶梯,来到最上方禁止进入的楼顶门前。
「朽绳先生。」
「什么事?」
「闭嘴。」
抚子认真请求。这是抚子这辈子第一次如此断然拜托他人。
不过他不是人,是蛇。而且是神。
但即使是新年参拜,抚子人生当中每一年的元旦,都未曾如此正经许愿吧。
「哈哈,抱歉。本大爷说自己沉默寡言是假的。」
「太快翻供了啦……」
抚子也没相信过就是了。
即使没相信,也不能对他改口的行径「视若无睹」……抚子甚至对他的坦承感到「愤慨」。
「朽绳先生,请听清楚喔。」
「什么事?」
「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抚子是个温顺的孩子。」
「温顺的孩子?」
「温顺、内向、文静的孩子。」
「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家伙。」
「对。抚子就是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孩子。」
抚子对手腕讲悄悄话。
……要说哪里有问题,这个构图就是问题。现在这里是没人的阶梯,所以无妨。
不过,这幅光景的问题很大。
「这种没有存在感的孩子,居然在和自己的手腕说话,你觉得班上同学看到这一幕会觉得怎样?」
「会觉得怎样?」
「会觉得抚子是『可怜的孩子』。」
从「温顺的孩子」升级为「可怜的孩子」。不对,不应该装腔作势,应该率直形容为「降级」。
要是在现在这个班上变成这样,后果将惨不忍睹。
「是吗?本大爷觉得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啊?即使你的立场稍微改变,又有什么东西会改变?」
「…………」
还用问吗?就是抚子的立场啊……
「何况你不会和任何人说话,他们怎么想都没差吧?不会交谈的对象,无论对你有什么想法,对你来说都没差吧?不是吗?」
「…………」
唔唔?咦,是这样吗?
抚子不知不觉差点认同,却觉得像是被瞒骗……抚子不认为神会骗人,但是正因为他是神,应该可以擅自对人的心情乱来。
可以说谎,也可以乘人之危。
「朽绳先生,总、总之……」
「嗯?喂喂喂,抚子,你就像这样,只以『总之』或『暂且不提』这种转折用的话语待人处世至今?没有好好交谈?明明不认同本大爷的说法,却没有反驳也没有思索就扔到旁边不管,这就是抚子的处世之道?」
「……总之……」
抚子的处世之道,就是看著下方、沉默不语,等待对方自行离开。
「我们约定过,抚子白天可以自由行动……白天可以过著一如往常的生活……只需要在晚上寻找朽绳先生的『尸体』……」
「本大爷没约定过。不过,哎,确实如此。这么说来……」
「…………」
「不,还是有约定过……嗯,本大爷知道的,没错。既然抚子愿意将晚上的时间用在本大爷身上,本大爷就不会限制你的行动。本大爷虽然缠附在抚子手腕,却不是手铐。」
「………………」
昨天晚上,抚子和朽绳先生做出的「约定」如下所述。
不对,或许这果然不足以称为约定,也不算是交易,因为抚子后来只变得对朽绳先生言听计从。
希望你帮忙找出本大爷的尸体──抚子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颤抖了。
「尸体」这个「可怕」的词吓到抚子。
找尸体?
「……怎、怎么回事?朽、朽绳先生……尸、尸体是……」
「喂喂喂,抚子,别把尸体讲得像是脏东西。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得知被罚扫厕所的小学生。」
「为、为什么举这么具体的例子……?」
一点都不像神。
朽绳先生哈哈大笑。
「没什么,本大爷现在和抚子同化,所以即使无法读心或解读记忆,还是可以调出很多知识来用。」
「……心与记忆不是知识……?」
抚子不太懂。
难道是历哥哥与忍小姐的关系,或是白羽川姊姊与黑羽川姊姊的关系吗……不,和他们两组比起来,抚子与朽绳先生之间,应该有著明显的阶级关系。
「哎,即使如此,孩子抗拒扫厕所的心态,从以前就没变。不过抚子,本大爷想拜托抚子的事情不是打扫,是捡垃圾。」
「捡垃圾?」
「称不上是寻宝吧。即使是本大爷,也没办法说自己的尸体是宝物。但人类将本大爷的尸体当成神来祭祀。」
「…………?」
「也就是『御神体』。那座神社曾经祭祀本大爷的尸体,但现在失去了。」
失去的东西,应该不只是御神体吧。
那座神社──北白蛇神社失去了一切。包括御神体、信仰、力量,全部失去。
如今,那里是个普通的场所。
不对,甚至应该说那里「曾经」是个普通的场所。曾经是个聚集地。
「嗯。本大爷能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堪称一种奇迹。不对,应该说都是托那个吸血鬼──忍野忍,前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福。」
「…………」
怪异之王──忍小姐来到这座城镇,除了引来贝木泥舟先生这样的骗徒,也引来各式各样的东西。
各种「脏东西」。
最明显聚集这种东西的地方,就是堪称废墟的那个聚集地──堪称「气袋」的那座神社。
抚子被他人施加,原本不可能有效果的「咒术」,以及抚子查出的「解咒法」,都因为这些「脏东西」而活化。
而且,本应早已毁灭的神──朽绳先生,也因而复活。
「换句话说,又是忍小姐造成的……」
抚子垂头丧气。
这件事不能告诉历哥哥。
至少基于这个观点,抚子拒绝历哥哥协助的判断是正确的。
「强大的力量光是存在于某处,就会对周围造成正面与负面的影响,这种事没有责任可言。说到责任,抚子,你刚才虽然讲得像是别人的错,但你的大量屠杀,到头来也是导致现状的原因之一吧?」
「…………」
抚子听他这么说,就无话可说。
但即使他怎么说,抚子本来就无话可说。
「不过,本大爷感动又奇迹般的复活,终究是暂时性的现象──暂时性的奇迹。如同一场错觉。本大爷很快就会再度消失。」朽绳先生如是说。「本大爷现在等同于幽灵。」
「……神、神的幽灵?」
不对,是怪异的幽灵?好复杂。
也就是说他……近似幻觉?
「哎,详情就省略吧,总之,堆积在那个聚集地的『脏东西』,被某个家伙几乎用光。这些『脏东西』是本大爷打造形体的能量来源,但是这些灵力能量,被用在某个非常不重要的地方,本大爷只能在神社里默默坐视这一切。」
朽绳先生如是说。
该怎么说,从朽绳先生这番话,看得出他难得出现「悔恨」的心情。
抚子不太懂,但是居然有人擅自用光朽绳先生的能量来源,真过分。
「是、是谁……究竟是谁做出这种事?」
「哎,其实是小忍。」
是小忍。是忍小姐。
原因与结果都是她。
这就是所谓的「自导自演」吧?
「聚集地里的『脏东西』,是那个吸血鬼己身力量造成的,要如何使用是那个家伙的自由,但是本大爷这个概念,也确实因而成为风中残烛。」
「……所以为了避免烛火熄灭……需要你的尸体……?」
以尸体当成新的能量来源。
这是为了活下去──不对,他终究不算是「活著」吧。
寻找尸体,是为了「续存」。
讥自己「司空见惯」地存在。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换句话说,这是本大爷的『用餐』形式。无论是神还是人类,都必须吃某些东西才能自保,这部分出乎意料没什么不同。」
「用餐……」
「为了活著而吃。不过在这种场合,本大爷不会为了活下去而杀害生命。」
「…………」
「嗯嗯?你好像有意见?难道你想说『抚子杀蛇也是为了活下去,是情非得已,所以没道理遭到责备』这样?」
「没、没有啦……不是这样……何况,抚子当时失败了……只是……」
「只是怎样?」
「没事。」
「啧。」
抚子收回原本要说的话,似乎令朽绳先生不耐烦。即使不是朽绳先生,面对这种举棋不定又畏首畏尾的态度,应该也会不耐烦吧。
「有话想说就好好说出来,不然没办法建立信赖关系。」
「信赖关系……」
「你不想建立这种关系吗?但本大爷要声明一件事。本大爷和抚子至今来往的所有人不同,不会去任何地方。因为本大爷就这样缠在抚子右手无法离开。」
「……意思是……朽绳先生现在把抚子当成能量来源吧?就像是备用电池……」
「只是应急罢了。这样下去,本大爷果然只有消失一途。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让抚子找到本大爷的尸体。」
「你没办法……自己找吧?」
如果可以自己找,就不会寻求抚子的协助。
「对。基本上,本大爷无法离开那座神社。」
「这样啊……」
现在回想起来,朽绳先生这句话是失言。朽绳先生说他「无法离开神社」,抚子没深思就接受了。
不过,抚子应该思考才对。
思考朽绳先生「无法离开神社」的理由。
「所以,非得请抚子帮忙找本大爷的尸体。」
「朽绳先生……可、可以不要把尸体两个字挂在嘴边吗?这、这样很可怕,而且听起来莫名毛骨悚然……」
「就说了,别把尸体讲得很可怕、毛骨悚然或骯脏。即使不是本大爷的尸体也一样。」
「抚、抚子没说骯脏……」
是朽绳先生自己用扫厕所举例的。
何况,即使抚子不会主动要求,但无论分配到打扫哪里都不会偷懒。
毕竟抚子不想被骂。
「形容成『御神体』,抚子比较不会抗拒讨论这件事……应该吧。」
「说自己的尸体是御神体,挺不好意思的。尸体与神体是吧,哼,明明日文发音只差一个字,造成的印象却差这么多……总之,这就是本大爷对抚子的请求。」
「…………」
为了续存而寻找「尸体」。为了司空见惯地存在,进行寻尸任务。
他费尽心思使用各种手段叫来抚子,委托内容却堪称简单至极。
不过,这就代表这件事对朽绳先生多么迫切又重要吧。
有一句日文俗语是「海千山千」,意思似乎是蛇在海里住一千年、在山上住一千年,就可以成为龙……从朽绳先生的字里行间来推测,他原本应该是普通的蛇吧。
而且这条蛇在死后成为御神体,由那座神社祭祀。这代表朽绳先生至今经历过两次死亡,一次是祭祀的时候,一次是神社失去信仰的时候。
他不愿意经历第三次。
应该是这么回事吧。
「朽绳先生。」
「什么事?」
「为什么选抚子帮忙?」
抚子想知道这件事。
如今抚子明白,协助朽绳先生是抚子唯一的选择。正因如此,抚子想问原因。
「不,并不是用选的。」
但是,朽绳先生的回应很冷漠。
这种冷淡的特质,和蛇一样冷血。
但抚子不晓得蛇是否真的冷血。
「只是因为只能找抚子帮忙。」
「…………」
只听这番话,会觉得抚子和朽绳先生之间似乎有著坚定的羁绊,但是该怎么说,并不是这种感觉。朽绳先生洋溢的气氛更加直白。
「因为只有抚子和本大爷『对频』……啊啊?」
「『对频』……」
「本大爷是配合抚子使用这个时代的说法,但是对本大爷来说,形容成『缘分』比较好懂。那座神社失去信仰之后,再也没和任何人连结,唯一的例外,就是在那座神社勤于杀蛇的抚子。」
「……不是自愿选抚子,而是只能选抚子……可是,历哥哥或忍小姐也……」
「历哥哥或忍小姐,确实也在那座神社玩过不少事,但他们和本大爷的缘分不够密切,没能对频。抚子毕竟直接宰杀本大爷的同胞──宰杀本大爷的眷属,所以这方面占优势。即使如此,本大爷还是花了将近两个月才调整到相通的频道,就像是把细细的缘分当成面条慢慢拉。」
「…………」
然后就归结到这里了。
结果,这是对于罪孽的惩罚。
不是荣幸获选,始终只是赎罪吧。
无论朽绳先生再怎么说、再怎么巧妙掩饰,对于抚子来说,都是当时行径的善后工作。
不过,形容成面条也挺奇怪的。
因为是蛇,所以又细又长?
「……饭。」
「啊?」
「人类会吃饭吧?」
「嗯。本大爷『活著』的时候也得吃东西,而且如刚才所说,即使是现在,同样需要取得能量藉以『续存』,因此向抚子索求能量。」
「朽、朽绳先生说,抚子做的事情和每天吃的饭不一样……但应该一样吧?」
「嗯?你说什么?在讲藉口?」
「不、不是啦……」
抚子无法好好说,无法将自己的想法化为言语。
不过,这也是抚子刚才想告诉朽绳先生,后来却收回的想法。
即使讲得拙劣,为了彼此今后的关系,抚子还是应该说出来。
「抚子想说的是……既然犯罪绝对得受罚,『吃饭的报应』肯定存在吧……」
「…………」
「抚子觉得,这就是所谓的食物链……『既然吃了某些生物,就会被某些生物吃掉』。可是……要是位居食物链的顶点,就再也不会被吃吧?」
抚子一边思索,一边开口。
「人类不会被任何生物吃掉,只会吃掉、杀害生物……不会因为犯罪而受罚。」
「…………」
「大家在说『我要开动了』时,抱持著多少『享用自己以外的生命』的想法?」
「……食物链不是这么单纯的东西吧?只是因为画成金字塔形比较好懂,本来应该画成圆形,如同衔尾蛇那样。即使是人类,化为尸体之后也是微生物的食物吧?」
「…………」
这段「正确」的回应,使得抚子不再说话。不对,抚子想说的不是这个。
抚子的话语或想法,都无法传达给他。
「抚子,怎么了?」
「没事……明白了。总之……」
抚子说了。说了「总之」。
「总之,抚子接下来找到朽绳先生的神体就行吧?只要找到神体,你就会释放抚子吧?」
「居然说释放……本大爷并不打算逼抚子听命,始终只是利用抚子的罪恶感。」
「…………」
感觉这就是在逼抚子听命,但朽绳先生确实没强迫抚子找东西。
他有提供选择的余地。
之所以让抚子看见白蛇幻觉(大概是经由相同「频道」),并不是想威胁抚子的日常生活,只是一种讯息,是单纯的「呼唤」行为。
「……总、总之……」
抚子又说了。
「……明白了。抚子会找出朽绳先生的神体。」
「那真是帮了大忙。但本大爷不会道谢。」
「…………」
为什么不道谢?
因为是神?
「那么,朽绳先生,你的尸体在哪里?」
「不知道。」
「在那座山上的某处吗?」
「不知道。」
「在这座城镇吗?」
「不知道。」
「几时不见的?」
「不知道。」
「大约多大?」
「不知道。」
「和刚开始一样大?」
「不知道。」
「还是和现在一样小?」
「不知道。」
「多重?」
「不知道。」
「像是白骨?还是木乃伊?」
「不知道。」
「多久了?」
「不知道。」
「嗯!」
抚子笑容满面,轻拍大腿。
「有这么多情报,就等于已经找到了……慢著,搞啥啊!」
抚子吐槽了。
这是「自我吐槽」。连历哥哥都很少表演。
抚子还用了关西腔,简直令人不忍正视。
「这、这样哪可能找得到……换句话说,根本没线索吧?」
「哎,也可以这样形容吧。」
只能这样形容。日文的形容方式没那么广。
寻找沙漠里的一根针,或许还比较简单。因为在这种状况,至少还知道要找的针在沙漠某处。
……但抚子无法理解,为什么非得在沙漠里找一根针……
「不可能啦……这种事,花一辈子都不可能啦,就算下辈子投胎当上公主也不可能啦。」
「为什么要以下辈子投胎当公主为前提?慢著慢著,不用担心,本大爷就是为此而和抚子同化。若以『对频』来解释,本大爷的尸体──也就是神体,和本大爷有著最坚强的联系,既然抚子和本大爷同化,肯定可以很快找到。」
「很快……」
「只要努力,就很快。」
「抚子不想努力……」
「不对,这部分得努力吧?」
「…………」
换句话说,缠附在手腕的这个发圈,会提供探测功能吗……既然这样,或许比在沙漠里的一根针好找。
不过,就算这样……
「……那具神体,有没有可能坏掉或烧掉,已经不在这个世上?」
「有可能……总之如果是这样,就只能死心了。」
朽绳先生讲得很洒脱。
真的这么洒脱的话,一开始就不会找抚子帮忙吧……
如果是抚子,在只能依赖抚子的时间点,就会死心。
「……时限大约多久?抚子要在什么时候之前……找到朽绳先生的神体?」
「天晓得……本大爷是风中残烛,何时消失都不奇怪。虽然现在靠著抚子的能量『续存』,但你终究是紧急备用电池,很遗憾,规格不符。」
「规格?」
「就像是硬是持续使用外国的插座。放心吧,本大爷不打算就这么占据抚子的身体,也不会同化到抚子死掉。如果抚子不愿意,只要就这么忍耐下去,本大爷迟早会消失。」
「…………」
「努力或忍耐,二选一。」
「…………」
看来,朽绳先生始终会提供抚子复数选项,但抚子基于立场,没有选择的余地。至少抚子这么认为。
抚子不想一直套著这种品味很差的发圈,何况忍耐与努力在抚子内心同义。
「抚子会帮忙找……不过,朽绳先生。」抚子如此询问:「抚子可以上学吧?」
「啊啊?」
「应该说……抚子可以正常的过平常的生活吧……那、那个,抚子……不、不想引人起疑。」
「引人起疑?谁?」
「……历哥哥。」抚子率直回答朽绳先生。「因为抚子解释成『没事』……解释成『多心』……」
「……?抚子,真要说的话,你对历哥哥说那种谎,不是『不想引他起疑』,是『不想害他担心』吧?」
「呃……这……」
抚子失败了。失言了。
「本大爷认为,你明明主动求助却说那种谎,是因为不希望他担心。没错吧?」
「没、没错……嗯,对,抚子不想害历哥哥担心……」
抚子改口修正错误,使得朽绳先生做出疑惑的反应,但他大概判断没什么大不了吧,一副不想追究的样子。
「算了,就当成这么回事吧。本大爷确实不能要求抚子不分日夜,把时间都用在本大爷身上,这样终究太厚脸皮了。何况要找本大爷的尸体──神体,在晚上找确实比较好。」
「…………」
「好,那就决定了。白天是抚子的时间,晚上是本大爷的时间。本大爷对抚子的奉献表达感谢之意,发誓不会侵犯抚子的私人时间。」
…………
以上是昨晚发生的事。
讲得有点久,或许害得各位混乱了,不过到这里是回忆场面。现在的抚子,正在通往校舍楼顶却上锁的阶梯转角处,和朽绳先生起口角。啊,不对,现在的抚子……
现在的抚子,正在和历哥哥相互厮杀。
这段叙述,是当时的「走马灯」。
是穿梭在抚子心中的后悔。
千石抚子可以从哪里逃离这个没有任何岔路的命运?抚子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那么,回到正在旋转的「走马灯」吧。
转转转转。
「明明是神,却是大骗子。」
「不不不……本大爷说自己沉默寡言确实是骗你的,何况即使本大爷发誓不会侵犯抚子的私人时间,也没允诺不说话。现在的下界看在神眼中很新奇……不对,没什么好新奇的,也没什么长进。」
「…………」
「有句话说『天不语,以人为语』,但本大爷是爱说话的神。哎,不过本大爷不想造成抚子的困扰,没把抚子当成『可怜的孩子』……毕竟没这么做的必要与意义。知道了知道了,本大爷闭嘴就行吧?」
「…………」
「知道了啦,本大爷不只是闭嘴,也要去睡觉了。这样就没问题吧?毕竟本大爷不会说梦话。」朽绳先生这么说。「何况到头来,现在是冬眠的季节。」
「……嗯。不过,不可以真的冬眠喔,晚上得确实醒来,不然抚子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
就在抚子讲得像是再三叮咛的这个时候,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喂~千石,你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正确来说,是从阶梯下方传来的。仰望抚子搭话的,是班导笹薮老师。
笹薮老师,绰号是熊猫老师。并不是因为长得像熊猫(老师反而偏瘦),完全是源自本名的绰号。不对,以二年二班现在的气氛,没人会用绰号称呼班导。【注:日文「笹薮」是「矮竹丛」的意思。】
「没、没……」
抚子转身回应笹薮老师。
阶梯落差造成视线角度问题,所以抚子稍微注意裙襬。
「没什么事没做过。」
抚子口误了。
「没什么事」与「没做过任何事」混在一起,使得抚子变成相当豪放的女生。
「?」
笹薮老师歪过脑袋。
这是当然的。
「……没什么事。」
抚子正常地改口。
抚子临机应变的功力,不足以将这种失败转变为帅气的搞笑……只会难为情。
这件事大概能让抚子消沉三天。
「想、想到楼顶转换心情,那个,门上锁……才会不、不、不……」
抚子原本想说「不知如何是好」,但是讲这种话很假,所以抚子结巴了。
「…………」
而且,抚子就这么沉默下来。
抚子不擅长说谎。
不对,与其说不擅长,应该说抚子只是说谎的功力不高明……
像刚才也是反射性地说谎,却没能完全说完就低下头。
「……喂喂,千石,你应该知道楼顶禁止进入吧?老师都有好好吩咐过吧?」
「…………」
笹薮老师说得极为正确,抚子无法回应。
不如意的时候就沉默。
这就是抚子。请多多指教。
抚子确实知道楼顶禁止进入,正因如此,才会选择没人接近的这里,当成和朽绳先生「密谈」的地点……
笹薮老师之所以经过这里,应该是刚监督社团的「晨练」回来。记得笹薮老师是管乐社的顾问老师,管乐社都在音乐教室进行社团活动。
「……对不起。」
即使如此,一直对班导保持沉默也很辛苦,所以抚子出言道歉。
在沉默与道歉之中,抚子选择了道歉。
没必要低头。因为抚子一开始就看著下方,已经是低头的姿势。
刚才也提到,由于阶梯的关系,抚子的位置比笹薮老师高,所以实际看起来或许不像是低头。
「……预备铃快响了。」
笹薮老师这么说。
看来,他终于不想追究抚子的可疑态度了。这是大人经常对抚子投以的视线,也就是即使不到「可怜孩子」的程度,也将抚子当成「伤脑筋孩子」看待时的视线。
讲白一点,就是「好像有问题,但是介入的话很麻烦」的视线。
以这种目光看人,不晓得会让孩子多么受伤,真希望大家能知道这一点……但抚子没勇气说这种事。
抚子也很怕麻烦。彼此彼此。
抚子只说一句「知道了」。
「抚子立刻回教室。等一下要小考吧?」
「嗯……帮忙发一下考卷……唔?」
笹薮老师说到一半停顿了。抚子觉得诧异,试著解读笹薮老师的表情,老师脸上写著:「那是什么?」
抚子惊觉不妙。抚子刚才道歉时,不经意将双手放在大腿前方交握,换句话说,笹薮老师看见抚子的手腕,也就是右手腕的朽绳先生。
抚子咽了一口口水。
朽绳先生保持沉默没说话,而且就这么缠附在抚子右手腕动也不动。
这样真的只像是品味很差的发圈。无论怎么辩解,只有「品味很差」这一点无从否定。
总之,朽绳先生保持沉默。
看来,他依照约定假扮成饰品。
抚子对此感到高兴,但是在这种状况,即使他假装成饰品……
「……哎,只是那种程度。算了。」
抚子听到笹薮老师轻声这么说。
似乎不是说给抚子听,是自言自语。
看来老师不是质疑朽绳先生,是在追究抚子违反校规的行为。
依照规定,过度的饰品要没收……
不过,笹薮老师似乎决定视而不见。
抚子没有感谢的念头。
因为这同样只是反映「应付这孩子很麻烦」的心态。
抚子认为,老师应该是这么想的。
……不过,抚子自己也确实觉得,这样的待遇令抚子可以「乐得轻松」……班导没深究,学生就可以完全乐得轻松。
抚子暗自松一口气,心想明天起最好穿袖子长一点的上衣。不过……
「话说回来,千石,老师之前拜托的那件事,现在怎么样了?」
笹薮老师问的这个问题,使得抚子觉得刚松的一口气又紧缩回来。
没人这样譬喻就是了。
「怎、怎么样是指……」
「稍微朝解决接近一步了吗?」
「那个……」
笹薮老师这番话,使抚子陷入轻度……不,是重度恐慌,感觉得到指尖在颤抖。
明明没有全力狂奔,双腿却使不上力。
抚子并不是因为听不懂笹薮老师在说什么而恐慌,反倒是因为听得懂,因为想回避这个话题,而陷入重度恐慌。
抚子称不上反应的这种反应,使得老师露出一副明显失望的样子开口。
「喂喂喂,拜托了,你也知道那个问题得尽快解决吧?」
「…………」
「毕竟现在只能靠你了……千石班长。」
笹薮老师说完举起单手示意,然后离开。
总之,果然一如往常。
对方会在抚子支支吾吾时离开。
班导也一样。
就某种意义来说,堪称对人必杀技。
在抚子至今的人生中,中了这招也没离开的对手,是的,只有一人……
「原来抚子是班长?」
笹薮老师一离开,朽绳先生就这么说。
不是嘲讽,单纯是感到惊讶的语气。怪异以吓人为业,抚子却能吓到怪异,抚子对此感到驴傲。
这是假的。抚子没这么想。
只冒出「被发现了」的想法。
抚子感觉会被消遣,所以想一直隐瞒这件事……
「嗯,抚子是班长。」
「不会吧,班长是那个吧?是一班之长吧?也就是领导整个班,班上最伟大的学生吧?这个人是抚子?啊啊?」
朽绳先生一副完全无法接受的样子。客观来看,这种说法非常失礼,但抚子并不是无法理解。
「哪有……班长不伟大……」
到头来,朽绳先生的知识是引用抚子的知识,所以朽绳先生询问抚子之后由抚子否定的这种互动,堪称是『白费力气』的行为……不过知识与感觉,或是对于知识的肯定与否定,应该都是两回事吧。
而且,既然至今都没被发现,就代表「抚子是班长」这件事不是知识,是属于记忆的范畴。
「如果是羽川姊姊那种像是『班长中的班长』的人获选,那就另当别论……但抚子不一样。」
「你说的不一样,是哪里不一样?」
「以抚子的状况,是抽到下下签。」
抚子说出来了。这种形容方式有点「自虐」,但是在这种状况无从避免。
「班上的气氛变得很奇怪,朽绳先生也感受得到吧?这是从今年第一学期到暑假发生的状况……所以第二学期开始时,要选出班长时,没有任何人参选或推荐……经过一番争论之后……」
不对。
正确来说,直到最后都没争论。
场中只有沉重的气氛。
「……抚子获选了。」
「是经过什么过程变成这样的?」
即使抚子说明,朽绳先生也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总之,或许吧。
当时班上的沉重气氛很难说明。这里说的「气氛」,套用在小说就是「行间」──是行与行之间的空白,是不可能写成文章的东西。
毕竟抚子不擅长国语。更不擅长说明。
「即使如此……那个,真要说的话……班上没尝试过『咒术』的女学生,只有抚子一个人……大概是因为这样吧?」
「是喔,换言之是删除法。就是这么回事吧。」
朽绳先生这么说。
是基于「删除法」的想法获选的。这种说法似乎得到朽绳先生的认同。但他接受这种说法,也让抚子莫名觉得哀伤。
不过,抚子不是担任班长的料。最清楚这件事的不是别人,正是抚子,而且抚子在这两个月完全体认到这一点,所以这部分无从反驳。
甚至觉得和朽绳先生意气相投。
如果眼前有玻璃杯,我们肯定会乾杯吧。
「总归来说,谁都不想做、谁都不想让别人做的工作,就这样硬塞给抚子了。这些家伙真不是好东西,啊啊?」
「没有啦……并不是硬塞……」
虽然不是硬塞,但抚子没能坚定拒绝,这也是事实。
像是强迫中奖的感觉。
「总之,并不是把不可能的任务硬塞给软弱女生的虐待行为,光是这样就还算好吧,哈哈。」
「……到头来,如果说他们硬塞工作给抚子,朽绳先生还不是一样?」
「喔喔?啊,哎,或许吧。本大爷也不是好东西。」
朽绳先生毫不愧疚地呵呵大笑。
一副「输你一次」的样子。
真是的,睁眼说瞎话。
「这或许是天注定吧。抚子这种温顺的孩子,总是会抽到下下签。」
「…………」
「不过,不提这个,刚才那位老师讲的是什么事?他之前拜托你什么事?」
「跟……」
觉得朽绳先生迟早会问这个中肯问题的抚子,按照剧本说出预先准备的台词。
「跟朽绳先生无关吧……」
「无关吗?本大爷认为自己和抚子是患难与共的搭档啊?」
「别……别这么认为……」
抚子语气变得软弱。
「坚定拒绝」是一件难事。
而且,朽绳先生进一步说服。
「何况不一定无关喔。本大爷正在请抚子帮忙,所以不容许外力阻挠。」
「……可是如果要比谁先,是老师先拜托抚子的……」
抚子不甘愿地这么说。
可以的话,抚子想巧妙转移焦点,但如果要含糊其词并且拒绝回答后续的问题,对于抚子这样的孩子来说太难了。所以抚子只能从一开始就说清楚。
「老师很早之前,就要求抚子想办法处理班上那种气氛。」
「……什么?」
朽绳先生无奈般张著嘴。
感觉得到他错愕的心情。
「喂喂喂,这是怎样?真要说的话,这不是班长的工作,是班导的工作吧?」
「……嗯,总之,是这样没错。」
怪异说出如此中肯的论点,抚子有点畏缩。
总之,朽绳先生虽说是怪异却是神,应该也会说一些中肯的意见吧?
「也就是……推卸责任吧?」
「哈哈,这样比本大爷还过分吧?本大爷光是刚才稍微看过,就知道那不是一个孩子能够从内部解决的气氛。啊啊?」
「……没关系啦。」
抚子这么说。
朽绳先生听到这句话,究竟是会同情抚子,还是会打趣消遣抚子?抚子不得而知(因为从表情看不出来),但是无论如何,抚子不想继续讲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在抚子心中,是已经「结束」的事。
是彻底完结的事。
只像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著连载到最后一集的漫画内容。
毫无意义。
「什么嘛,居然说没关系……不可能没关系吧?」
「笹薮老师的委托,不会和朽绳先生的委托『抵触』……所以没关系。」
「喂喂喂,本大爷并不是认为只要自己的愿望实现,就不在乎抚子的人生变成如何啊?怎么样,如果抚子不介意,可以找本大爷商量喔。」
「商量……」
找神商量。听起来怪怪的。
就像是到教会忏悔吗……不对,抚子并不希望他人安慰,所以朽绳先生这种说法没切中核心。
「不是那样……抚子的意思是,这样没造成抚子的困扰,所以不要紧……」
「没造成困扰?班上同学与班导都把工作塞给你啊?」
「没造成困扰。因为……」抚子说出来了。「抚子什么都没做。」
「……都没做?」
「班长的工作、老师委托的工作,抚子都没做。」
抚子说完,开始走下阶梯。
正如笹薮老师所说,预备铃快响了。虽然笹薮老师说错很多事,却说对时间。
所以,抚子前往教室。
朽绳先生则是「……………………」变得安静。
大概是察言观色吧。
后来直到放学,朽绳先生连一句话都没说。
011
当天晚上。
抚子依照和朽绳先生的约定,外出寻找朽绳先生的尸体──溜出家门。
抚子觉得自己有点变成不良少女而心跳加速,这一点要保密。
「哈哈……本大爷安心了。」
走到户外,朽绳先生久违的对抚子说话。大概是照他所说的睡到现在吧,好像是为了节省能量。
「抚子你真是的,白天讲了那种话……本大爷以为连这边的委托,你也只是口头允诺却什么都不做,本大爷担心死了。」
「……没那回事。不提这个,你还不要讲话。」
抚子这么说。
希望他能再安静一下,直到抚子离家远一点。
不然抚子会变成「可怜的孩子」。
朽绳先生难得乖乖听抚子的话,而且不久之后,再度说他很担心。
看他再三强调,应该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很担心吧。
而且,他应该真的放心了。
「毕竟本大爷并不是面试抚子之后,考量到你的人品而挑你当搭档。如果抚子是个随便又敷衍的骗子,本大爷就只能抱头了。但本大爷没手能抱头就是了……」
这是不太好笑的蛇笑话。
旁人说抚子很容易被逗笑,但是不好笑的笑话不会让抚子笑。
「做不到的事就不做……不做的事就做不到,做不到的事就不做,如此而已。」
抚子边走边这么说。
「随便……敷衍的骗子……抚子或许是这样吧。正是如此……至少没办法断言不是这样,没办法断言。不过……寻找朽绳先生的神体,还算是……做得到的事……」
「这就难说了。你真的会展现这种热忱吗?」
「…………」
朽绳先生在这种时候也讲得像是在「找碴」,抚子难免不耐烦,也觉得干劲打折扣,不过他看过身为班长的抚子,以及在班导面前的抚子,所以确实难免觉得抚子是个不正经的孩子。
实际上,抚子并不是正经的孩子……但当然不希望别人说抚子不正经……
「朽绳先生,你愿意听吗?」
「嗯嗯?什么事?」
「该怎么说……愿意听抚子发个『牢骚』吗?」
「…………?本大爷就听吧,你说说看。」
「像抚子这样温顺、内向、不太会讲话……沉默寡言的孩子……不擅长交朋友,动不动就哭的软弱孩子,朽绳先生为什么会觉得抚子『善良』?」
「『善良』?」
朽绳先生反问。
抚子点头回应。
「实际上,应该也正因如此,大家才会拱抚子当班长,笹薮老师也因而交付这种不可能的任务……可是,抚子不是那样……抚子不『善良』、不『纯真』……而且也不是『好孩子』……他人擅自期待,又擅自失望,老实说,抚子很难受。」
抚子回想起笹薮老师失望的表情,说出这番话。
这完全是「牢骚」,不应该讲出来。
不过,如同内心的期待遭到背叛很难受,背叛他人内心的期待也很难受。即使是他人擅自期待也一样。
「朽绳先生,抚子基于这层意义要预先声明……抚子曾经将朽绳先生的『同胞』杀掉分尸,抚子很想尽量赎罪,可是就算这样,抚子也没办法保证绝对能找到朽绳先生的神体……所以在这种时候,抚子有个请求──希望你别失望。」
抚子说出请求,继续前进。没看右手腕的朽绳先生。
抚子光是说出这段话,就用掉好多勇气。付出勇气所得到的成果意料地少。想到接下来将耗费多少心力,抚子就觉得自己分配资源的方式大错特错。
「……哈哈,本大爷也没有要求抚子保证要找到,只是你没认真找的话,本大爷会很为难。因为本大爷只能依赖抚子了。」
「骏河?」
「依赖。」【注:日文「骏河」与「依赖」音近。】
「依赖……那个,既然这样……」
抚子郑重说下去。
并不是因为对话内容对抚子不利,而以「总之」或「暂且不提」转移话题,在这种状况,应该是终于要进入正题。
「抚子晚上也得睡觉,所以没办法熬夜找……朽绳先生,抚子应该用什么方式寻找朽绳先生的神体?」
之前说「以发圈探测」只是抚子的推测,不是具体要采取的做法。
抚子不知道朽绳先生的神体在哪里,甚至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所以得先知道寻找的方法,不然也没办法决定今后的方针……
「哈哈,总之先在附近闲晃吧。虽然刚才那么说,但本大爷认为基本上不会离神社太远。」
「……为什么?」
「没为什么。你这么问,本大爷也很为难。不过从原本所在的地方周边开始找,应该是很正统的手法吧?因为并不是失窃。」
「…………」
原来不是失窃。
不过,即使不是失窃,抚子也一直认定是被某人拿走的。
因为,既然神体不会自己乱动,肯定是某人搬走才会不见。毕竟神体应该不会自己乱跑。
……不过,朽绳先生是怪异。
而且,那是足以被当成神明来祭祀的「尸体」,所以或许出乎意料会自己乱跑。「尸体不会动」始终是一般的认知,例如吸血鬼这种怪异,近似于不死之身的尸体,所以「夜行」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归根究柢,神体就是本大爷的肉体,是肉体、也是本体,所以只要经过附近,本大爷就会照实反应,和手机震动功能一样震动。到时候请抚子在那一区寻找,进一步缩小范围。」
「……换句话说,抚子现在只要一直走就好?」
这样的话,总觉得有点扫兴。
抚子今晚戴的帽子不是毛线帽,是有帽檐的棒球帽,感觉期待落空的抚子,抓著帽檐往下压。
这个动作没意义,是抚子的习惯动作。
「刚开始是这样没错。」
朽绳先生讲得好像在暗示未来多灾多难,但抚子假装没发现。
毕竟抚子即使询问,应该也得不到顺心的答案。
面对不想知道的事情,就假装不知道。
面对不想懂的事情,也假装不懂。
「……神体会埋在土里或是墙壁里吗?也就是说,会不会藏起来?」
「天晓得,不得而知。连处于何种状况都不知道。你之前也稍微提到,或许出乎意料被砍成好几节分散在各处。别说藏起来,搞不好钉在各处的树上,哈哈!」
「…………」
被挖苦了。
抚子觉得好讨厌。这是挖苦,所以当然会觉得讨厌。
世上应该没有令人觉得舒服的挖苦。
「那么,朽绳先生……整理一下至今的讨论,所以抚子接下来每天晚上……一直在夜间的镇上散步……直到找出朽绳先生的神体就好吧?」
「嗯,整理起来就是这样。不过可以的话,希望你别形容得这么悠哉。」
「不用和奇怪的敌人对打,或是和对手比赛谁先找到吧?」
「嗯……慢著,怎么回事?抚子期待的是这种冒险?」
「并不是期待啦……」
但抚子原本确实是如此预料。不是期待,是不安。
所以,抚子现在觉得扫兴。
这种扑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顺便问一下,找到神体之后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本大爷会从抚子身上『转移』过去……但那原本是本大爷自己的身体,与其说是转移,应该说是『回归』吧。」
「……那么,到时候就要和朽绳先生说再见了。」
「是啊。嗯嗯?怎么啦,抚子,你好像很失望,难道你对本大爷日久生情?」
「不是啦……」
认识至今一天,彼此的来往还不到日久生情的程度,而且坦白说,抚子不擅长应付朽绳先生这种狂野的类型。
不是因为他是蛇,也不是因为他是怪异,是个性上的问题。
「……只是,抚子不擅长离别。」
「嗯嗯?」
「谁都一样……和任何人……离别的时候……不是都很费力吗?」
「费力?你形容的方式真怪,这样简直像是在说抚子是……」
朽绳先生疑惑般欲言又止(真的是「质疑」、「诧异」的感觉),但抚子应该庆幸吧,他没有将这句话说完。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朽绳先生缠在抚子右手腕的白色身体微微震动了。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朽绳先生刚才形容为「手机的震动功能」,但抚子没手机,不确定这种形容是否正确。
所以依照抚子的感觉,若要举个相近的例子,就是爸爸用的那种携带型按摩棒。
不过老实说,震动程度比想像中还要剧烈。
抚子甚至觉得痛,还以为手腕会被扯断。这真的是不悠哉的恐怖比喻。
「怎……怎么回事?」
「哈哈,喂喂喂,这么快就有反应了。抚子,往五点钟方向走!」
「五、五点钟方向?」
是哪里?
忽然用这种像是电影的形容方式,抚子也不懂。
「在内心作个时钟,把你现在面对的方向设为零点,再推算五点钟的方向,所以是你的右斜后方!」
「右、右斜后方……」
即使形容得比较具体,抚子也有点摸不著头绪,总之依照吩咐往那个方向走。
堪称是言听计从的抚子。
抚子所走的地方当然不是沙漠或丛林,是镇上有道路的地方,所以没办法笔直往右斜后方走。
抚子绕过各间住家,不时接受朽绳先生的微调(动不动就说几点钟方向,又琐碎又烦人,真希望他明白这种斜向引路方式是白费力气),最后抵达的地方是公园。
抚子是自认与公认的居家派,所以从小就很少到公园玩,但依然知道这里有这座小公园。
攀登架、跷跷板、单杠等游乐器材映入眼帘。在这个时代,似乎倾向于要逐渐撤除公园的游乐器材,但是这座城镇的「地方自治会」似乎延缓执行这个政策。
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就在这附近。」
「这附近……但这里是沙堆耶?」
朽绳先生的探测──也可以说是导航,在最后指示的地点是沙堆。是的,是基于安全层面的意义,在公园里勉强算是安全设施的沙堆。不对,即使是沙堆,也会因为「里面可能藏有玻璃碎片」或是「卫生考量」或是「吃下去很危险」等原因面临「存亡危机」。
…………
「吃下去很危险」应该不成立吧。
毕竟连食物,也不是吃下去保证安全的东西。
「什……什么?所以朽绳先生的尸体埋在这个沙堆?」
抚子不小心讲出「尸体」两个字了。没注意形容方式会很危险。
不过,要将埋在这种公园沙堆的东西形容成「神体」,抚子有点抗拒。
「嗯,肯定没错。哈哈!难道抚子质疑本大爷探测的准确度?啊啊?」
「不是质疑不质疑的问题……」
是的。
抚子确实质疑这一点,但是更不想拿来当成议题。
居然埋在沙堆,简直是小孩子藏东西……不对,只到猫狗藏东西的等级。
「……不过,总之,既然朽绳先生这么说……抚子姑且找找看吧。」
「怎么回事,这么没干劲?」
「抚子充满干劲喔。」
抚子说著,取出背包里的小铲子。
毕竟要找东西,所以抚子带来这种似乎用得到的工具(此外也带了各种工具,像是绳子、雕刻刀)……却没想到这么早就要动用。
「好了,快挖吧。本大爷的神体肯定埋在底下。」
「…………」
「哈哈,感觉像是第一次买彩券就中大奖,啊啊?抚子,你很走运嘛,因为你才散步短短三十分钟,就可以摆脱本大爷。」
他开心得像是忘记抚子刚才讲的话。抚子至今对朽绳先生的印象,基本上是个玩世不恭又爱挖苦人的家伙,所以看到他颇为亢奋的这个状态略感意外。
总之,既然成功找到自己的身体,变得亢奋也是理所当然吧。
而且是这么快找到。
形容成「买彩券中大奖」不晓得算是合适、夸张还是不够……但机率确实很低。
他当然会高兴。
「…………」
抚子将铲子前端插入沙堆。
无论如何,这么早就要和朽绳先生别离。抚子想到这里,果然会觉得「费力」。
不过,抚子的心情一点都不重要。只是挖沙,老实说不需要什么行事动力,何况即使有著快差的慢异……更正,快慢的差异,别离的一刻终将到来。
只是这一刻就是现在罢了。
虽然是短暂的缘分,也不希望这个缘分持续下去。不会因为是蛇就想延长。
只要在这里找到神体,就会和朽绳先生别离。
012
没找到。
怎么挖都只是普通的沙,不知不觉就挖到底了。
抚子第一次知道沙堆有底。
这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依照儿时经验,沙堆给人的感觉就是永无止尽的沙,如同无底沼泽。
但抚子得知底部是什么样子了。是水泥。
看来,只是把一个泳池形状的水泥槽埋在地面……真没情调。抚子不想知道。
目测深度约五十公分。
对于幼童来说,这个深度就算是无限吧。
「……朽绳先生。」
「…………」
「哈啰,朽绳先生。」
「…………」
朽绳先生沉默不语。
感觉个性交换了。不对,应该是个性反转。
「哈啰?」
哈啰,哈啰,哈啰。
抚子执拗地追问。
既然朽绳先生缠附在手腕,即使他不说话,抚子也没办法无奈离开。
他或许会「嫌烦」,抚子可以的话也想离开,但抚子累到不想动。
「没有御神体耶。」
「…………」
「没有耶……」
抚子重复说明之后,朽绳先生终于轻哼两声回应。
一副无惧一切的样子。也可以说是看开。
「看来误判了。」
「误、误判……」
为什么他能用这种无惧一切的态度讲这种话……刚才明明充满自信地断言没错。
而且,发圈刚才如同台风般,激烈震动抚子的手腕……却是误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也有这种事啊。上了一课啰,对吧,抚子?」
「既……既然误判,应……应该更早告诉抚子吧……你肯定更早就察觉吧……」
抚子难得如此抱怨,但有时候还是想抱怨。
沙堆不只挖一个洞,而是各处都挖洞,该怎么说,就像人类版本的打地鼠游戏。而且接下来等待抚子的工作,是非得填平这些洞,铺好沙堆不可。
没意义又徒劳无功。
「什么嘛,这种东西扔著不就好,啊啊?」
「不可以这样啦……要是孩子掉到洞里受伤,会造成『社会问题』。」
「你担心过头了吧……」
或许是抚子担心过头,但即使不能完全恢复原状,最好还是尽力而为。
这么一来,今晚的搜索大概只能到此为止。抚子自己也觉得这么形容不太好,但是第一天只在沙堆玩耍就结束了。
好幼稚。
「不过,原来会误判啊……」
「总之,这种事不无可能。神也不是万能。」
「神就是因为万能才是神吧?不是说神是全知全能吗?」
「全能和万能是不同的意思吧?详情自己去翻国语辞典。」
「唔……抚子又没有国语辞典。所以,并非万能的探测功能,今后也会反覆误判吗?这样的话,抚子觉得会白费力气或徒劳无功,时间与体力都吃不消……」
「放心,本大爷已经知道误判是什么状况,不会再犯。」
他充满自信。
光是这样,抚子无法信任。
这肯定是所谓的「轻诺寡信」,而且「轻诺寡信」的苦果是由抚子承担,所以抚子真的不能忍下这口气。
何况,朽绳先生缠附在抚子右手腕,所以挥铲子的右手比平常还要疲累,即使不到「肌腱炎」的程度,明天或许会肌肉酸痛。
「到头来,为什么会误判?就像是哆啦A梦的『寻人手杖』命中率只有七成?」
「不……不是那样。」
我们在某种程度共享知识,所以他很快就听懂这种偏门的譬喻,抚子觉得不太满足,总之朽绳先生否定了抚子的疑问。
「单纯只是本大爷的灵能量分散了。」
「分散?」
「应该说是受到『外力』分散。」
能量受到外力分散……
那个,抚子似乎听过这种事……话说,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听到的?
好像是聚集地的「脏东西」……如何如何……
记得历哥哥为此……
「总归来说,与其说是探测器,更像是金属感应器吗?然后,这里的地层富含铁质,所以不容易找到埋藏的地雷……」
「居然将本大爷的身体当成地雷,抚子,你真敢说啊……啊啊?」
朽绳先生讲得像是纠缠不清(因为是蛇),不过看他说到这里就没说下去,抚子的理解应该是虽不中亦不远矣。
抚子叹了口气。
如果刚才的理解是对的,抚子今后究竟会被迫白费多少力气挖洞,无谓地失败多少次呢……而且,要是在抚子白忙的时候达到时限……
要是达到时限……总之,到时候为难的不是抚子,而是朽绳先生……
不过,抚子讨厌努力,也同样讨厌无谓的努力。
总之,无论怎么说,关于锁定失物位置的工作,也就是探测工作,只能交给朽绳先生负责。抚子就像是活铲子,无论是否为难,也只能相信朽绳先生并且服从。
相信、服从。就像是神的侍从。
「邵么……无论如何,明天继续吧。」
「喂喂喂,抚子,你收手的时机太好了吧,你是什么天才赌徒吗?要不要继续努力,多找一个地方?」
「不行。抚子累了。」
累了。抚子小姐累了。
抚子不接受朽绳先生的异议,后来进行起铺平沙堆的工程。不对,形容成工程会觉得很费力,所以抚子想像成在沙堆玩耕田游戏,慢慢玩弄沙堆。
这种做法或许是错的。
认定是玩游戏,行动效率就稍微打折扣,导致花的时间比正常填平来得多。坦白讲详细一点,就是抚子不应该一时兴起,想说难得有这个机会,不只是填平刚才挖的好几个洞,还堆起小山、制作城堡,真的玩了起来。
也可以形容为「气数已尽」。
早知如此,抚子应该接受朽绳先生的要求,移动到其他地方,多花点时间寻找朽绳先生的神体。
虽然是放马后炮,但无论是马前还是马后,放鞭炮本来应该很开心才对……
「啊,找到了。千石。」
抚子正在制作名古屋城(可能有著作权问题,所以应该说「仿名古屋城的建筑」吧),因为金鲈的角度迟迟不对而烦恼的时候,上方传来这个声音。
抚子抬起头。
这个时候的抚子,帽子不小心没有深深戴好,导致四目相对。
「历……历哥哥。」
历哥哥站在沙堆外围,距离一步的地方。
历哥哥。
本名:阿良良木历。
明明是深夜,历哥哥却一脸严肃。
是在散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