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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光的审判与第三盟约 贰 一切为粮

「跟我无关吗……?」

搭乘马车返回亳邑的途中,晄不断重复低喃这一句话。

马车是昌自亳邑驾驶过来的。根据昌所说,当时马匹怎么样也不肯走进陕邑外城门,他只好将马车停在城墙外,自己走入城里。

这时马车由炜白拉动,昌则躺在马车里。离开瘴气弥漫的城镇不久后,昌的高烧开始消退,气色也好多了。多半是睡着了,还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带有云彩的天空蔚蓝澄澈,晒在背上的午后阳光十分暖和,但是晄的心情却是沉重苦闷。

「那家伙是希望你能专心处理野午一事,所以才没告诉你占术的结果吧。别太在意了。」

小蛇汪李爬到他肩上,用尾巴拍了拍晄的脸颊。

「嗯……」

(可是,也不算完全无关啊……)

自己这么担心陕邑和枫牙,对方却无法理解,这让他很难过。

「不过这种时候,就算抱怨或意志消沉也无济于事吧。」

解决完野午的事情后,再回陕邑吧。只要尽力做好自己份内工作就好了,他在内心如此说服自己,心情却迟迟无法平复。

晄先将昌送回里长家,返回自己的住家时,天空已有星星开始眨眼睛。

「小晄!」

一走进家门,一位身形修长有着纤细鼻梁和细长双眼的青年,和另一名与他容貌酷似的美女登时猛然起身。是晄的大哥舜,和大姐莉由。

舜是名经验丰富的青铜器工匠,虽然对于青铜器的雕刻图案有莫名的执着,一般人难以接受,算是美中不足的一点,但是在失去双亲的晄心目中,他是个足以代替父亲的可靠存在。

莉由则是温柔聪慧厨艺精湛,在晄眼中,也是位少见的绝世美女。当然,前来提亲的人多不胜数,但不知为何她却非常讨厌男性,甚至不准大哥与弟弟以外的男子接近自己五尺以内。

尽管多少有些缺点,但在晄心中都是一对值得自豪的兄姐——

「你回来啦,过得还好吗?昨晚有没有睡好?」

舜大力摸了摸晄的脑袋。

「我好寂寞呢,晚餐有好好吃吗?没有吃坏肚子吧?」

莉由则是张手紧紧抱住他。

两人直到现在还是把晄当作小孩子看待。

「我才不在一晚而已,你们太夸张了啦!」

到了这把年纪还被人摸脑袋或是紧紧抱着,他根本高兴不起来,但是见到他们如此热情地迎接自己,心情莫名轻松不少。

「小晄,你一定很累了吧。」

舜轻轻捏着晄的脸颊。

「在陕邑发生了什么事吗?」

莉由也担心地看向晄。

任何事都瞒不过这两个人呢,但现在不是发牢骚的时候。

「我没事啦。对了,听说有盗贼袭击野午?」

「好像是个多达四、五十人的大型盗贼集团哦。当时野午的男村民们才刚打猎回来,当天的猎物、狩猎工具和粮食都被抢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舜急忙聚集村里的男丁赶往野午,但是盗贼们早已跑得不知去向;昌则是亲自前往陕邑。舜在野午待了一晚,莉由也一大早就去帮忙,两个人也是不久前才回来。

「我们已经包扎好了伤患的伤口,也送去了这几天的粮食,另外,我们也已请求亳邑城出兵相助。」

「盗贼集团会不会袭击其他村落呢?我现在就去野午看看,有汪李和炜白在的话,马上就能捉住盗贼了——」

晄正要走向大门,却被莉由制止:「你在说什么啊,天色都这么暗了。」

「城里已经贴出告示,提醒附近村落加强警戒,所以没问题的。等向野午村民询问详情后,再去逮捕盗贼吧,今晚小晄你也先好好休息吧。」

「真是给你们添麻烦了,原本这是我的工作呢……」

幸好有回来——晄心想。要是继续留在陕邑的话,舜的负担将会不断加重。

「为了小晄,我什么都愿意做喔。」

舜温柔笑道。

「那么,陕邑怎么样了?」

「关于这件事呢……」

晄坐在火炉旁,一边吃着晚餐,一边断断续续地描述陕邑的情况。

「——不及格。」

大略说完之后,舜用骇人的低沉嗓音做出评语。晄吓了一跳,抬起低垂的小脸,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到舜全身正散发出浓烈的阴气。

「等、等一下,舜哥——」

「我是指枫牙亲王。要求小晄离开瘴气弥漫的陕邑是没问题,但是竟然瞧不起小晄——这样简直是欺人太甚。最重要的是,他竟敢伤害我最心爱的小晄,真是不可原谅!」

问题出在这里吗!

「既然如此,我就要祭出我珍藏的咒具向王爷……」

舜放下手中的碗和汤匙正要起身时,「啊,不用了啦!我已经不介意了!」晄赶紧拉住他。身为青铜器工匠的舜,也擅长制作咒具。尽管外表一副牲畜无害如春天晨雾般弱不禁风,但要咒杀一两名王爷——而且还是在被累焰那般优秀的咒术师(本职是占术师)保护着的情况下——可说是轻而易举。

「哎呀,炜白,你怎么了?今天吃得比平常慢呢。」

这时莉由看向低垂着头,吃着玉米粥的炜白。当然,双方之间依然隔了五尺远。平时炜白总是拿着比普通碗大上三倍的巨碗,盛了满满的粥之后一碗接一碗吃,但今天连第一碗都还没吃完。一定是因为见到陕邑被妖魔占据,觉得自己的罪孽深重吧。

「你在那边什么也没吃吧?我还以为你会很饿,所以煮了很多呢。还是你身体不舒服?」

莉由不知道是炜白毁灭了陕邑,单纯地表示担心。

「不,我没有不舒服。莉由煮的粥很好吃,我只是在细细品尝。」

炜白抬起脸来,微微一笑。

「这才是正常的食量吧,你至今都太反常了。」

小蛇汪李哼了声嘲笑。

听着众人的对话,舜心中升起疑惑,微皱起眉。

(如果只是陕邑成了废墟,那么要求小晄回到亳邑,完成野午领主应尽的职责,这是理所当然,但是——)

在妖魔横行的城镇当中,绝对需要能够歼灭强大妖魔的炎招戈使用者,以及汪李、炜白的协助。逮捕盗贼一事,虽说可以交给亳邑城士兵处理,但没有任何人能出面代替晄。更何况,倘若陕邑的情况持续恶化,枫牙也没有法术能保护己身免于瘴气的侵害。在这种情况下,那位王爷应该没有愚蠢到还会坚持什么领主的义务。也就是说,发生了某种晄不能待在陕邑的状况吧。若真是如此,枫牙便是及格。

(不过,总觉得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呢。得调查看看才行——)

盗贼一事解决后,晄恐怕会再前往陕邑,得在那之前想想办法。

「对了,需由日光与月光同时照耀……舜哥,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

晄想起他还没询问最重要的事情。

「日光与月光吗……」

舜重新坐好,再次拿起碗与汤匙。看来是放弃报复王爷了。

「在制作咒具和祭具时,我也会思考阴阳的平衡,所以曾经雕刻过象征日月的图纹,可是……」

舜歪过俊容。即便是制作咒具的名匠,也无法让日光与月光同时照耀。

×

「这是我当上领主后,能为野午村民贡献己力的第一份工作呢。」

翌日早晨,晄骑着变化为马的炜白登上野午山。方才他已去了一趟野午村,依村民的说法,盗贼们似乎是以矗立于村落南方的野午山为根据地。

仅有五户的贫穷村落情况相当惨重。当时盗贼们射出的众多箭矢遗留在原位,道路两旁散落着水瓶碎片。原本屋子就建造得不甚稳固,也不断生锈腐蚀,如今门框与窗框又变得更为歪斜,梁柱断裂,墙壁上破了大洞。

「亏我们还是靠弓箭讨生活的,真是太没面子了!」

村长严语毕后,羞愧地低下头去。

严是位肌肉结实,带有浓厚猎人气息的勇猛男子,年纪还不到四十吧。严并没有因为晄年纪小就看轻他,也没有因为晄「田」的身分而阿谀谄媚,总是一副坦荡的姿态与晄相处。

严说明道,盗贼集团在去年年底开始于野午山出没,他们也一直相当警戒。遇劫之际,猎人们也勇敢地挺身反抗盗贼,但是终究寡不敌众,结果村里的幼童被当作人质,村民也只好将这一年来猎得的毛皮都交给了盗贼。

「我们本来打算在六天后的春季市场上贩售,如今全都没了,村民们全都会饿死的。」

平时总是骁勇胆大的严,此刻表情也非常凝重。

虽已向官府要求搜山,却没能得到正面的回应。这也是无可厚非。毕竟野午山海拔虽然不高,却是座深幽阴暗的山林,一旦迷路便再也出不来。而且到处都有野熊出没,深山里又有豺狼虎豹,要是不小心踏进了那些野兽的狩猎范围,没人能保证有办法活着回来。

「若是有足够的武器和人手,我也想入山抢回毛皮啊——」

严十分不甘。

无论如何,一定要在五天之内捉到盗贼,并且夺回毛皮才行——因此晄决定亲自前往野午山。

在一片葱绿色的南麓山路里行进了约莫两刻钟后,炜白冷不防停下脚步。

「来了——共有三人。应该是哨兵吧,发现到我们后走下来了。」

炜白抬头看向左边斜坡。为了战斗而生的神兽,其视觉听觉嗅觉皆异常敏锐。他自登山后就察觉到了盗贼的气息,一路朝他们的方向前进。

「那么,就按照我们刚才的计划——」

晄重新握好缰绳,尽量佯装什么也没发现,继续往前进。

不久之后左前方的草丛沙沙作响,三名男子一一冲出山路。各自手上都拿着弓箭或斧头,神色不善地挡住晄的去路。

男子们用草绳绑起满是灰土的乱发,身上穿着有不少破洞的麻布衣。眼窝凹陷,瘦得几乎只剩皮包骨。野午的穷困村民虽然也都相当瘦弱身穿破旧布衣,但眼前的男子们看来更加凄凉。

「小鬼,你坐的那匹马还挺好的嘛。」

手持斧头的男子说道,勾起隐藏在乱糟糟胡须里的嘴角。

「珍惜你的小命的话,就把马跟随身物品都交出来!」

「请、请你们不要杀我!我是野午的领主,想要什么东西的话,我统统可以给你们……」

晄尽全力装出非常害怕的模样。

三名男子面面相觑。

「就你这样的小孩子——唬人的吧!」

「不,我曾在某处听说过,亳邑的枫牙亲王将野午赐给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男子们开始窃窃私语。

「这么说来,难不成真的——」

男子互相对视点头。

「你先下马吧!」

持斧头的男子下令。

晄听从地自炜白背上跳下,右边的男子拉紧弓弦瞄准着晄,左边的男子则走向晄,手上拿着绳子。

「你这个臂环真漂亮。」

男子扭过晄的手臂,正要绑上绳子时,目光停留在汪李身上。

「这个不行!」

晄迅速按住汪李。

「让我看看吧。你刚不是说过想要什么都给我们吗?」

「可、可是……」

由于以前被无赖匪徒缠上的时候,汪李曾经张口咬了想碰自己的人的手指。

「我说了给我看看!」

男子伸手捉起晄压着汪李的右臂,见到晄仍想抵抗,男子一把揪住晄的头发,「啪!」一个巴掌打向晄的脸颊。

就在这时——

「喂喂,快住手吧。」

一道仿佛是凉风吹过夏日天空般的嗓音响起。男子们同时看向声音来源。

一名少年正站在右前方的山毛榉枝头上。在不算粗壮的树枝上,他交叉手臂,平衡感极佳地仅用双脚支撑体重。身上穿着像是以槐树染过的淡黄色外袍,绑着红色腰带,头发则是用与腰带同样颜色的方巾盘起,整体相当高贵气派,与五官分明的俊美容貌十分匹配。年龄与晄相仿,抑或大个一、两岁吧。身高比晄高,但体型还带有些许少年的柔软。

「那个人是——」

晄瞠目结舌。

「你是谁啊!」

男子用充满威吓的声音质问。

「不要那么凶嘛。我不是什么值得报上大名的人物,只是恰巧路过而已。」

少年稳如泰山,单手插在腰上,另一只手竖起直指在面前左右摇摆。那身打扮,那个动作,已经算是超越滑稽甚至到了装腔作势的地步了。

「看到你们欺负一个可爱的少年,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管呐。快放了他吧。」

「开什么玩笑——快给我滚下来!顺便连你也一起五花大绑!」

男人们身上猛然迸出杀气。

「喔~想跟我打架吗?正好,我也想解解闷呢。我就当你们的对手吧。」

话才刚说完,少年便从山毛榉枝头上纵身跳下。虽说是利用了树枝的弹性,但他的跳跃力完全不输给炜白。少年越过手拿斧头的男子头顶后,降落在晄眼前,抬手劈向企图绑住晄的男子手臂。男子「唔」的一声不禁后退。

「你趁现在快逃吧。」

少年视线紧盯住男子们,同时迅速将晄护在身后。

「咦,呃,可是——」

晄一时语塞,不晓得该如何说明。这时手持斧头的男子已经怒气冲冲地冲上来,用力挥下斧头。少年轻一点地,就在男子挥下斧头前窜进他怀中,一拳打向心窝。男子握着斧头直接向后飞去。

「这招突刺真是不错。」

体术高手炜白低声赞许。由于他现在是马的姿态,看不出脸上是什么表情,但如果是人形的话,铁定正在微笑吧。

「你在磨磨蹭蹭什么啊!不是叫你快跑吗!」

「可是,那个……」

「真是的——!」

少年冲向晄抓起他的手后,开始往山下拔腿狂奔。

「等、等一下啦!」

晄几乎算是被半推半拉,也跟着往下跑。炜白则蹬着马蹄跟在后头。

「真是个性急的家伙!」

汪李咕哝说道,飞向少年,用尾巴缠住他的手臂后,拍动迷你的银色翅膀。登时少年的身体浮至空中,由于他还握着晄的手,晄也跟着离地。

「呜哇!」

接着晄与少年一同掉落在茂密的矮竹丛里。

「痛死我了……你干嘛啦!」

少年揉着撞到的屁股狠瞪向汪李。

「对不起哦。这其中有很多很多原因——」

晄先从矮竹丛的缝隙间偷看男子们的情形。被少年打飞的那名男子还无法起身,其中一名伙伴在照顾他。另一名男子应该是在寻找突然消失的两名少年吧,四处东张西望。炜白机灵地跑下山路,那名男子便追在炜白后头,跑过了矮竹丛前方,似乎没有注意到躲起来的晄两人。

晄缩回脑袋,重新面向少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应该是初次见面吧,但晄却对那张脸庞和他所散发的阳气感到熟悉。

「难不成,你是陕邑那时候的小鸡?」

少年顿时面红耳赤,间隔了好一半晌之后——

「——别叫我小鸡啦!」

少年不满嘟哝,噘起嘴唇。

「啊,果然!而且讲话声音也一样,我在陕邑遇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人形的姿态一定是这种感觉呢~」

「是啊,就是你决定了我人形的模样啦。连这件闪亮亮闪死人的黄色衣裳和红色腰带也是。」

小鸡少年老大不高兴地说道。「咦——?」晄则是瞪大眼睛。

「是这样子吗?」

反问的人却是汪李。妖魔若要获得人形,首先最重要的条件是与特定人类进行精神上的交流。当双方拥有的想像一致时,就会决定相貌与外表年龄。汪李在下定决心跟随晄时,希望自己能够保护晄。虽不晓得晄面对白银大蛇时有何种想像,但在他回神之际,他就已经变成了青年的模样。晄对小鸡持有的印象,是可以对等来往的同年少年吧,而少年或许也希望成为晄的朋友。但话说回来——

「……你是怎么从一只毛茸茸的小鸡想像成这幅模样的啊……?」

「我就说别叫我小鸡啦!」

「所以他不是变成了彼此想像中的人形,而是在我想像之后才变作人形的啰?」

晄连连眨着瞪大的圆眼。因为是以小鸡为想像对象,所以他的红色头巾可能是鸡冠的具现化吧。

「这件事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吧!你真笨耶~」

「不过,幸好你没事。我一直很担心你会不会又被犬只攻击呢。没想到你居然能从那个满是瘴气的陕邑里逃出来——」

晄说话的同时,忽然想起再次相遇时心里冒出的第一个疑惑。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啊?」

「倒是你,干嘛看到那些软脚虾还惊慌失措的啊?化蛇大哥和驳老兄也是,是因为不想被看到真面目吗?」

「我是故意要让自己被盗贼抓住的。」

晄简单扼要地说明自己是野午的领主,而野午前阵子遭到盗贼洗劫一事。

「若交由汪李和炜白出马,要逮捕盗贼集团的确是很简单,可是若是吓到他们,让他们逃走就糟了。而且我想要和平地拿回被抢走的毛皮,也希望尽量不要伤害到他人。所以才拟定了这个特意被抓的作战计划,等找到盗贼们的巢穴和藏匿战利品的地方后,再一举擒住他们。」

「不错耶,听起来很有趣!也让我参一脚吧!」

少年看来无比兴奋。

「什么很有趣——不行啦!这个任务很危险的!」

晄的音量不由得抬高,他连忙捂住嘴巴竖耳倾听。幸好没被男子们发现。

「我们可是很认真的,一不小心,野午村民一年来的辛劳有可能就会化为乌有啊。」

「我知道啦!既然绝不容许失败,你们更需要人手吧?我外表看来还是个小孩子,就算被他们抓住也不奇怪啊。」

少年语毕后,倏地从矮竹丛里滚至山路,抱着一只脚大呼小叫:「痛死我啦~我的脚扭到了!」

「等、等一下,你怎么突然受伤了?」

晄慌忙跑至少年身旁蹲下察看。

正好这时方才下山的男子拉着炜白的缰绳返回,挨揍的男子和照顾他的男子也听见声音后回过头来,

少年嚷着:「我站不起来了啦,痛死了,我不行了~」他不断发出这个世界好像快完蛋般的凄厉叫声,等待男子们过来。

「傻小子,真让人受不了。谁叫你明明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鬼头,还硬要逞强当英雄呢。」

男子们迅速将晄与少年绑起。

「痛痛痛,痛死我啦~」

少年一边哀嚎,一边瞟向晄咧嘴贼笑。

晄与少年在男子们的催促之下,穿过灌木丛爬上陡峭的斜坡。不久之后树林豁然开朗,他们来到一处细长形的岩石平台。岩石平台上有十几道人影,应该都是盗贼的同伙吧,但令人惊讶的是当中不只男子,还有女人及年幼孩童。他们各自劈着木柴或晾衣服,孩子们则在应该是母亲的女人身旁跑来跑去。

他们发现到双手被反绑在后的两名少年和马匹后,都停止交谈投来充满好奇的视线,小孩急忙躲进母亲身后。

持斧男子命令同伴看顾晄两人后,走入岩石平台后方的树丛里。

一开始虽未发现,但原来循着岩石平台,在山坡上茂盛繁密的树丛里头,有好几个刚好能容人直立走进的洞穴。也许是很久以前的部落遗址,看来盗贼们是以此处为根据地。

不久之后,另一名男子出来通知:「首领叫你们带进来。」

炜白被拴在灌木上,晄与少年则被带进其中一个洞穴。

人工洞穴里的宽度与深度大约足够四至五人生活,角落放置着瓶瓶罐罐与柜子。

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背对着内侧岩壁,盘腿坐在熊毛皮上。胡髭蓬松杂乱,身材与其他人一样削瘦,但目光相当敏锐,散发出沉稳的威仪。他就是盗贼的头目吧。

晄两人在压制下,坐在那名男人面前。

「你就是野午的领主吧,我叫作焉。是负责管理这一群人的头头。」

男人说道。

「你的脸怎么了?」

焉的视线停在晄的脸颊上。

「是。因为我叫他让我看看臂环,呃,我绝不是想瞒着首领把它偷来哦,真的只是想看一下而已——可是这小子却拼命反抗。」

赏了晄一个耳光的男子缩起身躯答道。

「浑帐东西!」

下一秒焉怒声咆哮。

「我明明说了那么多次,要你们除非自己身处险境的时候,否则绝不能胡乱动手打人啊!首先,你就是为了抢夺他身上的东西才会把他带过来的吧!在这种即将与亳邑城主枫牙决一胜负的时候,要是伤了重要人质怎么办!」

面对他骇人的魄力,「……非常抱歉。」男子更是忐忑瑟缩。

焉再次转向晄。

「我手下的年轻小伙子真是太失礼了。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原谅他吧。那么,你是基于何种目的才会不带半人就登上野午山?」

「也不是什么目的啦……」

话说到一半,晄忽然想起在岩石平台上玩耍的孩子们。再这样置之不顾,将来那些孩子们也会沦为盗贼吧。必须想办法让他们的生活回到正轨。

「我希望你能归还从野午村抢走的东西。」

晄不再佯装害怕,笔直地注视着焉。

「什么?」

焉挑起单眉,小鸡少年也瞪大眼睛看向晄。

「你们从野午村夺走的毛皮,是村里的男人们花了一整年才猎到的重要成果,希望你能还给他们。如果无法拿毛皮到春季市场上贩卖的话,村里所有人会饿死的。」

「你这臭小鬼——」

将晄捉来的男子一把揪起他的胸口。

「住手!」

焉厉声一喝,男子随即退下。

「所以,那之后呢?」

「我希望你们能自首。」

焉瞠大了眼,接着忽然放声大笑,而且持续了好一会儿。

「有什么好笑的?」

晄愣愣地看着焉。

「我当初听说是有能且声名远播的枫牙亲王特意赏赐野午,还以为是个多了不起的少年,原来只是个傻小子啊!」

笑了一阵之后,焉以指尖揩去眼角的泪珠说道。

「届时我会请求枫牙判刑不要过重。在你们服劳役的时候,我也会找人替你们照顾这里的孩子。所以——」

晄语气真诚地提议,然而——

「真是笑死人了。」

焉露齿嗤笑。

「我们偷抢掳掠也不是现在才开始的事。曾经抢劫过的地方不止野午,也不只有亳邑。盗贼的下场通常是成为活祭品,好一点的话也要剕刑(注:「剕」音同「废」,中国隋朝之前的五大酷刑之一,会切去受刑人的单脚或双脚—亦有一说是削去膝盖骨让犯人无法站立)。只要是同伙的话,女人孩子也一样要受刑。被活埋在贵族墓穴里的孩子们是打哪儿来的,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哦。谁会高高兴兴自己去送死啊。」

晄倒抽了口气。因为他一直不知道所有罪行与之相对应的刑罚是什么。

「纵使你向枫牙亲王说情,让女人孩子们免于死罪,但她们总计有五十多人,你要怎么养活她们?如果是被贵族买作奴隶一辈子工作到死,至少也还有得吃。但若无人愿意收容她们,她们只会饿死在路边。」

晄沮丧地低垂下头。即使枫牙愿意答应他的请求,仅让男人们服劳役刑就抵罪,但剩下来的女人孩子们多达五十人的话,晄根本无法全部养活。

「你再去确认一下,看是否有人在后面跟踪。居然会提出这种愚蠢的建议,搞不好只是为了找出我们的根据地。」

焉吩咐其中一名手下。

都怪自己多嘴,反而让对方升起戒心了——晄十分懊悔。这样看来,要取回被抢走的东西可能也很困难。

「那边那位穿黄衣的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焉看向小鸡少年。

(这名少年若是可以顺利过关就好了……)

晄对他寄予微小的期待。晄拥有理解野兽妖魔心情的能力,尽管眼前的少年有时太过精力旺盛,但晄却能隐约知道他是个本性认真善良的妖魔。

「我叫作凤。」

少年答道。

「听说你只是恰巧路过,你是哪里人?」

「我没有家,是个到处流浪的人啦。」

「话虽如此,你穿得却像是位贵族呢。那件黄色外袍是丝绸做的吧。」

「啊~这件衣服吗?对啊,我看到它晒在贵族宅邸的庭院里头,就顺手偷过来了。」

其实凤身上穿的衣物是由小鸡的羽毛变成的,但这点不能说。

「你也是贼人吗?」

焉像在评估凤般,仔仔细细地打量他。

「没错,我是个没有父母也没有家的流浪孤儿。喂,让我留在这里吧。我根本不晓得这家伙是野午的领主,只是看到三位大叔围着一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小孩,才会不由得升起正义感帮助他而已。对于打了你手下一事我在此郑重道歉,也让我加入你们吧。我没有食物也没有睡觉的地方,不管什么粗活杂事我都可以帮忙!」

凤一口气滔滔不绝说完,眼眶还泛泪地注视着焉。演技真是一流。

「嗯,看你打架的本领还不错,应该很有用处。好吧,就让你加入我们。」

「哇噢,谢谢你啦!首领肚量真大!虽然你很瘦啦。」

「只不过,我绝不容许背叛。你若是以奖金为目的向城里的官府告密的话,我不会轻易放过你。」

焉眼带杀气地瞪向凤。

「那是当然的啊。我接下来要靠你养耶,怎么可能会恩将仇报呢。」

凤一派轻松地笑着答腔。

「你真的好有胆量喔~」

晄悄声说道,尽量不让外头的看守男子听到。

「我说过这是我的优点了嘛。」

凤咧嘴笑道,用汤匙舀起粥送入晄的口中。

晄已被关进盗贼作为根据地的一处洞穴当中。到了晚餐时间,凤拿着粥走进洞穴里,由于晄双手双脚皆被绑住,凤便喂给他吃。

「看他们的反应,似乎没有发现你是妖魔呢。」

「我会那么笨吗!又不是化蛇大哥。」

「我也还没露馅啊,他们不过是有一丁点起疑罢了。」

晄左臂上的汪李不服抗议。

晄在被丢进洞穴里之前,盗贼们仔细地检查了他的随身物品。为了脱下他的衣服,男子们试图拿下臂环,汪李却牢牢地缠在手臂上,就算动员数人用力拉扯,他也是不动如山。「难道这不是普通的臂环?」男子们似乎是心里发毛,于是放弃取下臂环。

接着藏在衣服底下的炎招戈也被发现了,但是除了晄以外,神圣之戈炎招戈对其他人而言都太重难以拿起。盗贼们也无法将炎招戈拔出剑鞘,更是感到诡异。

这件事向焉禀报后,晄在被询问时突然灵光一闪:「这是我那个会制作咒具的大哥做给我当护身符的,上头施有诅咒。」全都归咎在舜身上。盗贼们更是惧怕:「乱碰的话搞不好会被下咒!」此后完全不敢靠近晄。

凤会负责照顾晄,就是因为没有其他人愿意进来。

「你就彻底假装自己是臂环,乖乖让他们取下不就好了吗?」

凤受不了地说道。

「我也有想过,但若是交到别人手上,之后反而更难行动吧。」

汪李哼了声。

「我身上的东西全被检查过了,看来他们比我想像中的还要防着我呢。」

晄露出无力的笑容。由于盗贼们发现炎招戈后却无法取走,才会将晄的双手双脚紧紧绑起。

「你真的很笨耶。居然会在那种情况下劝对方自首?你要是维持一开始那种惊慌失措的模样,搞不好就不会惹怒头头,对方还会彬彬有礼地款待你,也用不着被软禁了。这么一来,要找出藏匿毛皮的地点或是搜集情报,都是易如反掌的事嘛。」

「起先我也是这么打算啦……」

原本他和汪李及炜白也是计划好,先顺从地被盗贼捉住,成为人质后,再建议他们去要求枫牙交付赎金借此拖延时间,然后趁机找出被抢夺的东西。

「化蛇大哥你也是啊,贵为水妖之王的你,怎么会跟随这种笨瓜啊?」

「谁知道呢。但是他若不是傻瓜,就不会不惜忤逆大王也要留我一命吧。」

汪李轻声笑道。

「我被焉的气势震慑住了,忘记跟他说枫牙现在人在陕邑,赎金的支付必须等上一段时间。再这样下去,他们真的会跑到亳邑城去讨钱的。你能不能帮我向焉说明一下呢?」

倘若处理不当,消息有可能会传回家里。他不想让舜和莉由操心。倒不如说,他们两人要是知道晄被盗贼擒住,不晓得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真是的,真拿你没办法。算啦,包在我身上好了。」

「谢谢你,幸好你愿意跟我一起来。」

「你这家伙太老实又太正经了啦。虽然我不认为这是坏事,但还是稍微认清一下这个世间没那么好混吧。」

凤咧嘴灿笑,敲向晄的额头。

「炜白怎么样了?」

「被带进焉的洞穴里了。没问题,大家也没发现那位大哥是妖魔。不过他既不喝水也不吃饲料,焉很担心。听说那家伙以前是养马的,见是一匹好马,片刻也不离地照顾着他呢。」

「炜白以前被人下咒,现在只吃得下我们家中魔法鼎煮出的食物喔。」

「我知道啊。」

见到凤即答,晄大吃一惊。如果炜白待在焉身边的话,他应该没有机会告诉凤这些事吧。

「你什么时候问的?」

晄不解发问,但这时——

「凤,你还在喂他吗?快点喂完去沼泽汲水吧。」

一名盗贼探头进洞穴里头。

「好~我马上就去!」

凤将剩余的粥喂进晄嘴里。

「盗贼们当作根据地的洞穴,似乎不只这里一处。抢来的东西可能都放在那里,等我又找到线索后再来通知你吧。」

他快速说完后,就离开了洞穴。

「他是怎么知道炜白曾经被人下咒的事情呢?」

晄歪过脑袋。对了,先前出现在陕邑的他为何来到野午山一事,他也还没告诉自己。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年。)

晄望向凤离去的洞穴外头,湛蓝的暮色已开始静静降临。

「凤有来过吗?」

「不,他拿了晚饭过来后,就没再来过了。」

入夜已过了一段时间,晄忽然听见有人在洞穴外与看守男子交谈。

(他是出去寻找被抢的东西了吗?希望他暗中侦察一事不会被人发现。)

晄竖耳倾听男人们的对话。

「我请他来我们的那处洞穴里睡,他却没有过来呢。希望不是出去方便的时候迷路了。」

「有可能是在别处的洞穴里睡着了吧。今晚月亮很亮,应该不会迷路啦。」

「是啊,那家伙明明是个小鬼头,却相当老练稳重,看来是用不着担心。」

(太好了。照这样看来,他就算消失一会儿也不会引起骚动呢。)

晄稍微放下心中大石。此处有很多深度较浅的横向洞穴,找起东西来十分耗费时间,但相对地也不用担心被人找到。

询问凤踪迹的男子似乎离开了。不久之后,传来细微的打呼声。他转动身子看向入口的方向,只见负责看守的男子靠在洞穴入口上打起瞌睡。

趁现在去外面看看吧。晄在地上爬行,从洞穴中露出小脸。

阴历十五已过数日,但月亮仍在东边天际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在月光照射下,呈现一片柔白色泽的岩石平台上倒映着树林的黑影,再从树林的缝隙间看去,可以眺望到岩石群下方延展开来的大片森林。

左右两边沿着岩石平台建有九个和晄所在的洞穴相同的穴屋。居民们都已安静入睡,没有一丝灯光,也听不见说话声。

凤说过除了这里之外,盗贼集团还有其他据点。

依盗贼首领焉所说,光是女人孩童就多达五十人以上。袭击野午的盗贼也有四、五十人左右,表示是个总计约有百人的大集团。假设一个洞穴能住五、六个人,那么住在这处岩石平台区的,只有一半的盗贼同伙而已啰?

(不全部集中在同个地方的话,逮捕时会有难度吧。)

倘若真想动手,汪李与炜白顷刻间就能撂倒百人,但若要不伤及任何人就捉住他们,必须拟定好缜密的作战计划才行。

——盗贼的下场通常是成为活祭品,好一点的话也要剕刑。被活埋在贵族墓穴里的孩子们是打哪儿来的,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哦。

冷不防他想起焉说过的话。

(还是说只要拿回被抢走的东西,放过盗贼们好了……)

这种想法掠过脑海,晄赶紧摇头。

(不行,那么做的话,这里的人们又会再次袭击其他村落的。)

总之先捉住所有人,再向枫牙要求减刑,接着寻找愿意收容孩子的人。这是晄所能想到的最佳解决办法。

(要聚集盗贼的话,地点在那里比较好吧。)

晄看向西边岩石平台的尽头,然后注意到有人站在那里。

「凤——?不对。」

对方背对着自己,所以看不见脸庞,但背影与凤十分酷似,不过身上的衣服颜色不同。凤身穿黄色外衣绑着红色腰带,但对方是穿着近似于黑的蓝色外袍,系着仿佛散发出银色光芒的雪白腰带。虽说是深夜,但月亮如此明亮,他不可能会把小鸡的颜色看作蓝色。

「他是盗贼的同伙吗?」

「不,那家伙也是妖魔。」

汪李伸长脖子,凝视着那个人的后背。

「妖魔?」

「而且属阴属得彻底。是我们不小心从陕邑带来的吗?」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们的视线,对方缓缓转过身来。

他有着非常洁白,几近透明的白皙肌肤,脸颊与嘴唇也毫无红彩。鼻梁纤细,细长的双眼微微低垂,从远处看都能清楚见到他的长睫毛。

(女孩子——?)

虽穿着男性服装,但与同年龄的晄及凤相比之下,对方下颚的线条与肩膀都较为纤弱。

那对像是倒映出明月的湖泊般的眼眸,紧盯着晄。他的薄唇嘴角慢慢向上勾起。

那抹笑容妖艳的叫人发寒。

(你是谁?)

正想询问时,晄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声。不仅如此,连动也动不了。

为什么——?他心生困惑,紧接着连自己原本在思考什么也忘了。

一阵烟雾钻入脑海,一种与坠入梦乡时相同的感觉袭向全身。

有某个人正在波涛汹涌的黄河岸边战斗,右手高举着炎招戈。

(啊,是禹王。)

晄隐约感觉到对方是夏朝的开国元祖,也是第一个拿起炎招戈的英雄。

与禹王对战的是一位人面蛇身的红发神只。他不晓得自己为何会觉得对方是神,而不是妖,但总之就是直觉认为。

经过了长时间的激烈缠斗之后,禹王有一半身躯无法动弹。禹拖着无法再战的手足,仍是奋战不懈。突然间,禹王的姿态化作了另一名男人。然而背景的黄河依然不变,仍旧急流滚滚。那名男人也手持炎招戈与人面蛇身的神打斗。

(那是汤王——)

晄立即明白,是炎招戈的第二任主人,殷朝始祖天乙。

黄河泛滥成灾,多处邑城沉入泥沼之中,汤王为了守护人民不断向神挑战。

神转头看向这边。

一双血色的眼睛几近直竖,双唇之间可以窥见到尖牙。

神怒不可遏地瞪视着晄。

他的背脊顿时窜起鸡皮疙瘩。

好可怕。看到受到诅咒而失控暴走的汪李时;看到受到操纵,追赶着自己想杀了自己的炜白时,他都很害怕,但如今相比之下却显得微不足道。

但是,晄没有逃,他心想不可以逃。

(这一次——轮到我了。)

晄伸手探向佩戴于腰际的炎招戈。

几乎同时,周遭像是泼上了墨水般被黑暗笼罩。人面蛇身神和波涛汹涌的黄河都消失无踪,相反地,一张正暗暗窃笑的白皙妖魔脸庞浮现于黑暗中。

——你是谁?

他回想起自己遗忘了的问题,开口质问后,妖魔却转眼消失不见。

冷不防地看守男子的打鼾声窜入耳中,四肢的感觉也回来了。

「咦?」

晄四下张望。在明亮的月光下,他还是跟前一刻一样全身被五花大绑,只有小脑袋瓜探出洞穴外。汪李离开手臂保护着晄,转头看向岩石平台的尽头。

「难不成我睡着了?」

「不,是那个妖魔对我们施展了幻术。」

「幻术?那是幻觉吗……汪李也看到了?」

「不,我只有一瞬间动弹不得而已。要是蛇还会受到蛊惑,传出去不笑死人的大牙才怪。」

汪李哼了声,再次卷回晄的手臂上。

晄看向妖魔方才站着的地方。

(是敌人吗……还是伙伴呢?为什么会让我看见那种幻觉……?)

妖魔冶艳的微笑与恐怖人面蛇身神的幻像深深烙印在晄的眼中,久久萦绕不去。

「昨天晚上我看到一个跟你背影很像的妖魔哦。」

翌日早晨,晄对端来早饭的凤说道,

「是喔~」

「然后那个妖魔对我施展了幻术。」

晄简单地说明昨天发生的事。

「他是女孩子吗……皮肤非常白皙,漂亮到让人害怕呢。」

勉强洒进洞穴里的细小朝阳光束照在凤身上,晄仔细地端详起他清秀的长相。

「不过,五官好像有点像呢,虽然感觉完全不一样——是你的同族吗?可是,他跟你相反是属阴的妖魔。你有什么头绪吗?」

「完全没有。」

凤的回答十分冷漠。晄还以为他会兴致勃勃地与自己一同讨论,因此有些意外。

「首领叫我们带这家伙过去。」

这时一名盗贼走了进来。

凤解开晄双脚的绳子,两人跟在男人身后。

男人带着他们来到位于岩石区东侧的狭窄草原。

焉正在梳整栗色马匹——也就是炜白的身体,还有约莫三名手下在帮忙。

「这家伙什么都不吃。」

焉停下动作,抚摸炜白的脸庞。与昨天在晄面前表现出的神情截然不同,望着马匹的焉眼神非常温柔,充满担忧。

(我记得这个人以前是养马的吧。)

晄想起昨晚凤对自己说过的事。

「真是匹好马,无论是毛色还是体格都没话说。这表示它在你那里被照顾得很好。」

「嗯,呃,算是吧。」

那只是炜白的变身技术很精湛而已,但总之他先出声应和。

「如果是胆小的马匹,一旦居住场所更换,有些马确实会吃不太下,但这家伙很有胆量吧。也不是因为生病,为什么不吃饲料呢?」

晄也不能说出是因为以前被人下咒的关系,正当他苦思该如何回答时,发现炜白看着自己似乎想说些什么。

「什么?怎么了?」

晄凑向炜白的脸庞。

「你假装拿饲料给我吃吧。」

炜白在晄的耳边小声低语。

「咦?啊,原来如此。」

明白到炜白的意图后,晄故作夸张地用力点头。

「因为平常都是我亲手喂给他吃,所以他可能觉得不能吃别人喂的东西吧。」

晄的脸颊微微僵硬,努力撒谎。

「你听得懂马在说什么吗?」

焉瞠目结舌。

「我是听不懂马在说什么啦,但隐约能感觉到它们的心情。」

这个可是实话。晄可以听见普通人类听不到的妖魔声音,即便是不具语言的下级妖怪或动物,也大概能感应到它们的心情。

「真叫人惊讶,我的祖父就跟你一样。你算是有养马的才能吧?」

焉命令凤解开晄手上的绳索。

「你来喂它吃吧。」

并指向装有干草的桶子。

晄抓起一把干草,运至炜白嘴边。炜白大口咬下,看来咀嚼得津津有味。

「噢噢,它吃了!」焉绽开灿烂的笑容。尽管这个男人冷酷无情,率领着将近百人的盗贼集团强行夺取贫穷村落里所剩不多的财富,但对于马匹的关爱却无半分虚假。

「你这匹马叫什么名字?」

焉问道。

「炜白,意思是闪闪发亮的白。」

晄老实说出自己取的名字。

「他明明是栗色的毛色耶?」

「我指的是心。因为他的内心既纯粹又美丽,真的是个很好的——马儿喔。」

他险些脱口说出「妖魔」,赶紧换成「马儿」。

炜白将脸部蹭向晄的脸颊,见状,焉耸肩苦笑。

「真是没办法,马就由你来照顾吧。不过,可别因为绳索解开了,就动起什么歪脑筋哦。凤,你要好好看着他。」

焉带着手下回到岩石平台区。

晄和凤互相对望,咧嘴笑了。

炜白将含在嘴里的干草吐出,自言自语道:

「跟诅咒无关,我是真的不能吃这个。」

当天下午,晄就在草原上照顾炜白,凤则负责监视他。因为他们不想一解开绳索就到处乱跑,引起盗贼们的警戒心。

晄骑着炜白小跑步驰骋一阵后,有几个孩子从岩石区的方向跑出来。他们站得远远的,羡慕地看着晄。

「你们也想坐坐看吗?」

晄问向孩子们后,「可以吗?」孩子们顿时满脸期待飞奔过来。

「太靠近我的话,娘会不会骂你们说会被诅咒呀?」

晄半开玩笑地问道。

「我没有娘,也没有爹。」

孩童却回以出乎意料的回答。

「就是因为去年的洪水……哥哥姐姐,和弟弟都死掉了。」

那孩子垂下小脸,喃喃说道。他说他出生于耿邑,因去年黄河泛滥而失去了家园与亲人,当他饿着肚子缩在路边瑟瑟发抖时,是焉将他带回家。

「我是在抓着木板漂流于黄河上的时候,被首领救了的。」

「我和妹妹一起沿街乞讨时,首领问我们要不要跟他一起走。」

孩子们接连述说自己的来历。

「这样子啊……」

「别管那些事了,快点让我们骑马吧!」

「啊,抱歉抱歉。」

晄让小孩子坐在马鞍上,牵着缰绳让炜白行走。

(焉是为了养活这些孩子们……)

还有别人会好心收容孩子们吗——?这是个蠢问题。

认真工作得到收入的人们,光是养活自己就已竭尽所能,根本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照顾毫不相干的人吧。若不是焉将他们捡回来,这些孩子铁定都会饿死。认真工作的人无法收养孤儿,收养孤儿的人则是不偷抢掳掠就无法养活这些孩子,怎么会有这种道理呢!

(伸出援手帮助这些父母双亡在路边哭泣的孩子们,原本是谁的责任?)

晄的内心涌起一股无可宣泄的愤怒。

晄一边让孩子们骑马或与他们玩耍,同时佯装不经意地问了许多问题。

依据孩子们的说法,他们一行人经常迁徙,是在去年年底才住在野午山中。

焉似乎每到一处,都会收容那些流落街头的人们。所以孩子们的出生地各有不同,有些是耿邑,有些是隞邑。这里的成年人多数也都是在濒死之际被焉所救。当中也有一整个家族加入集团的人。

这些家庭、寡妇及孩子们就住在这区岩石平台上,其他单身男子则住在上方不远的洞穴里。

小孩们似乎也隐约感觉得到大人们做的是盗贼的勾当。

「虽然大人们什么也没说,可是食物又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呀。」

一名在被焉收容之前,也当过小偷养活弟妹的少年说道。

失去住家及田地等财产的人,若是没有人先提供给他们食物与安身之所,并介绍工作给他们的话,除了偷抢以外毫无其他生存手段。焉及跟随焉而成为盗贼的人,并不是本性属恶的坏人吧。他们削瘦的身体,正显现出他们都是在狭缝中求生存。

(话虽如此,总不能跟孩子们说,抢劫也没有关系啊……)

晄正想着要如何回答时,炜白忽然扭头看向岩石区的方向。至今慵懒躺在草地上,安静听着晄与孩子间对话的凤也坐起身竖耳倾听。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是老虎,」

「咦?」

还来不及反问,岩石区的方向就传来了女人的尖叫声。紧接着孩童的哭嚎声嘹亮响起。

「老虎!有老虎出现了!」「有个孩子来不及逃跑啊!」

男人们此起彼落地高喊着。

「不好了——」

晄拔腿狂奔,凤和孩童们也跟在他身后,炜白也是。

不少盗贼正挤在狭窄的岩石区入口乱成一团。

「你们留在这里!」

晄将孩子们交给身旁的大人,穿过人群往前进。

就在晄先前认为是聚集盗贼们最佳地点的岩石区尽头,老虎就站在那里。

那是只庞大的雄虎。黄褐色的毛皮上描绘着鲜明的黑色条纹,反射出刺眼的阳光。

巨虎背对着众人,它的视线停留在尽头的岩壁上。那里有个年幼女童正紧靠在岩壁上。她由于太过害怕完全发不出声音来,双眼张得老大,全身不断颤抖。

「头子!请你一定要救救小佑,救救那孩子啊——!」

疑似为女童母亲的女人攀在焉的腰上拼命恳求。

「嗯!可是——」

焉脸色阴沉,来回看着猛虎与对面的女童。正面是险峻的岩壁,南边是悬崖,北边则是陡峭的山面。他无法绕到后方解救女童。

数名男子架起弓箭,锁定老虎,却又无法发射。从这个位置射出箭矢,一旦偏离目标,就有射中佑的危险性。另外若是不小心刺激到猛虎,它勃然大怒后不晓得会做出什么暴行来。

「那只老虎,它想吃了那个孩子——」

晄低声说道。望着巨虎的背影时,他可以感觉到老虎十分饥饿。它感受到拉弓男子们的杀气,所以保持了些许距离,但只要他们一有松懈,它就会马上扑向猎物。

「小佑!小佑!」

母亲失去理智地想冲上前去,男人们急忙按住她。

「去拿些可以当作老虎诱饵的东西过来!」

焉下令。一名手下立刻从附近的洞穴里拿出肉干。

「我来引开老虎的注意力,你们再趁机去救小佑!」

焉接过肉干,迈步走向猛虎。

「首、首领——那样太危险了!要是首领你有什么万一的话,我们——」

手下们慌忙阻止。

「不然你们说怎么办!没有人出面当诱饵的话,小佑会被吃掉的!还是说,你们去当诱饵?然后我再去救孩子?」

焉环顾手下,然而既没有人自愿作饵,也没有人开口要去拯救女童。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神色惨白地面面相觎。

「这群没用的家伙——」

「由我上吧。」

在焉即将发飙怒吼之前,晄往前跨步。

「你——」

焉与男人们都不敢置信。

「我去吧,而且我也会救小佑的。别担心,我还有施过咒的臂环跟戈呢。」

「为什么……?我们可是把你当作人质……」

「这跟那是两回事。总之现在要先救出那孩子才行。」

晄从困惑的焉手中拿过肉干。

「大家都往后退。」

晄走向猛虎,盗贼们皆屏着呼吸注视。

察觉到晄走近的气息后,巨虎转过头来。

「过来,食物在这里。」

晄伸出左手拿着的肉干,缓缓靠近巨虎。

「小佑,你乖乖待在那里,不可以乱动喔。」

晄的视线紧盯着老虎,朝紧贴在岩壁上全身颤抖的佑说道。但是佑没有回应。也许是太过害怕,完全听不进晄说的话吧。

老虎饥饿的目光逗留在肉干上。

「没错,你的猎物就是这块肉干跟我喔。」

老虎贪婪的视线灼热地扎进肌肤,但晄不畏惧地继续逼近。

吃——老虎的思考传入晄的内心。刹那间,老虎纵身扑来。

「嘎!」它露出利牙张开血盆大口,连同晄的左手与肉干一同咬下。

见状,盗贼们发出惨叫。

然而老虎没能咬断晄的手臂。猛虎利牙咬中的,是不知何时已从晄左臂移动到手腕的银色小蛇。老虎发出急促的喘息,使尽全力想阖上嘴巴,但微微卷在晄左手腕上的汪李慢慢展开自己的身子。唯有炎招戈的刀刃才能斩断水妖化蛇的鳞片,因此老虎的獠牙根本伤不了汪李的鳞片分毫。

晄将肉干丢在老虎口中。汪李撑起身子打开老虎的下颚后,晄便从虎口中抽回手,接着迅速转身狂奔。汪李随即飞出老虎口中,再次缠在晄的左臂上。汪李的动作犹如电光石火,盗贼们都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吧。他们见到晄离开老虎时左手却毫发无伤,都惊愕地看傻了眼。

在老虎咀嚼着肉干的时候,晄跑向佑,用左手抱起佑的腰部。

佑马上伸出双手圈住晄的颈项,紧紧攀住。

这时老虎已吞下了肉干,再次缓步逼近没能咬中的猎物。

「好好抓紧我喔!」

晄从鞘中拔出炎招戈。青铜戈带着些微的热度,吸附在晄的手中。是炎招戈的历任主人禹王与汤王在助晄一臂之力。

巨虎顿时微微瑟缩。野生的猛兽正依本能衡量对手的力量。察觉到少年比想像中还要难缠后,老虎有些迟疑。

但是,饥饿驱使着猛虎。

老虎起脚跳跃,长有锐利爪子的前脚快速欺近晄眼前。晄扭过身子,边保护着佑边用炎招戈刀背敲向老虎的前脚。

「吼!」老虎惨叫一声翻了个跟斗,好不容易用四脚着地后,自知敌不过对方,于是背过身子,视线投向盗贼们。它是在物色下一个目标。

「快逃啊!」

晄出声大喊。

盗贼们立刻一哄而散。老虎拖着疼痛的前脚追赶他们。

这时炜白钻过四处逃窜的人群,跑上前来,挡住老虎的去路。

老虎吃了一惊似地停在原地。虽然外表是匹普通的马儿,但老虎感觉得出来,眼前的炜白是为了战斗而被创造出来的神兽。炜白静静凝视着老虎,老虎则抬头看着炜白蜷缩不动。炜白往前踏出一步后,老虎再也无法压抑,害怕得转身就逃。它沙沙沙地穿过树丛,跑向岩石区北边的陡峭山坡。

盗贼们哑口无言,望着老虎一溜烟逃跑的背影。不久等到老虎完全消失不见后,他们不由得高声欢呼。

焉与佑的母亲,以及众人冲向晄身旁。

当中,只有凤一人环抱着手臂,嘻嘻贼笑道:「原来如此~」但晄未曾察觉。

「哎呀~真是一匹了不起的马!气势居然能够赢过老虎,真是前所未见!」

焉带着满脸笑容,拍了拍炜白的脖子。

地点是焉的洞穴。他邀请晄及炜白一同出席晚宴。但只算是个寒酸的庆祝宴会吧,用木头削成的粗糙盘子里仅放着树果和烤鱼。佑与佑的母亲也坐在末座,其他还有数名男子在干杯对饮。

「我至今养过数百头马儿,但马是集体行动的动物。遇上野狼袭击时,带头的马儿会出面保护马群,但这家伙为了保护人类,竟自己单枪匹马向老虎挑战呢。真的是太了不起了!」

原为养马师的焉十分感激。晄也只能笑着敷衍带过。

「晄,你也是。不,得叫你晄少爷才行呐。我们明明掠夺了你的领地,甚至将你当作人质,打算向枫牙亲王勒索赎金,你却不计前嫌救了小佑。」

焉坐在晄前方,深深低头鞠躬。

「没有啦,这些事情跟小佑又没有关系——」

晄慌忙摇头。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佑的母亲也开口。她依然高兴得眼泪不断落下,频频用衣袖擦拭眼角。佑似乎早已忘记猛虎的事情,坐在母亲的膝盖上,兴高采烈地吃着极少吃到的美食。

「我的丈夫、父母和兄弟都在先前的那场洪灾里不幸过世了。一想到要是连小佑也离开我的话……」

母亲抱着自己的孩子痛哭哽咽。

「这位妇人是耿邑一个大地主的媳妇,但是房子和田地都被洪水冲走了,她本来还打算抱着小佑跳进黄河里自尽呢。」

焉万般同情地看着妇人与佑。

「小孩子们告诉过我,这里的人都有过不幸的遭遇,是你救了他们呢。」

晄颔首。

「我也失去了妻子和孩子啊,饲养的马匹也被冲走一头也不剩。」

焉仰头灌酒。

尽管如此,手边还剩下一些为数不多的钱,他便打算以这些钱为资金重新来过,开始旅行——焉说明道。但他无法对那些路边濒死的人们见死不救,便招揽他们成为旅行同伴,供给他们吃穿一段时间后,钱财也用尽了,为了得到当天的食物,他们终于开始偷窃抢夺。

「我们抢完就跑,在各个邑城间不断迁徙逃亡后,竟也渐渐成了一个约有百人的大集团,而我则成了盗贼的头目。」

焉自我解嘲。

「至今一直没机会问你,那些被我们打伤的村民情况如何?」

「你在担心他们吗——」

听到焉询问,晄相当惊讶。

「真是抱歉呐。我先前就已严厉告诫过他们,可以抢但不能杀人,但毕竟野午的村民都是猎人,确实不好对付。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们才会破坏了规矩。」

(搞不好这个男人是很厉害的角色呢。)

焉收容的人们当中,应该也有地痞之辈吧。尽管如此,当时只造成三个野午村民受伤,表示焉具有相当强大的统率能力。

「村民说过他们没有生命危险。」

晄说完后,焉露出放心的笑容。

「那里也是个贫瘠的村落呢……」

焉的眼神一瞬间显得迷茫。也许是后悔洗劫了野午吧。

「但是,我无论如何也要让这里的人们填饱肚子。我也已经打定主意,要向枫牙亲王要求赎金。在王爷自陕邑回来前,我不能让你回去,请你别怪我们。」

「……嗯。」

晄低下头去,良心隐隐泛疼。

当天夜晚。

「小晄,快起来!」

身子被汪李推动,晄张眼醒来。

「是昨天施展幻术的那个妖魔。」

「咦——?」

晄急忙起身。

汪李松开晄的手臂,爬向入口。

不久之后,一个背对月光,与凤十分酷似的影子出现在洞穴前方。逆光之下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他穿着几近于黑的深蓝外衣,系着仿佛散发银光的雪白腰带,并用与腰带同色的布条束起头发。错不了,就是那个施展幻术的妖魔。

「昨天我失礼了。」

她抑或者是他静静曲膝。

「有什么事?」

汪李将晄护在身后,与妖对峙。

「我来向我的无礼致歉——并且转达凤的口信。」

「你认识凤吗!」

晄瞪大圆眼。质问凤时,他明明说过完全不认识啊。

「我可以入内吗?」

「可以,不过不能使用幻术喔。」

「我知道。我也不想轻举妄动,惹怒水妖之王。」

妖魔欠身行礼后静静走来,端坐在晄的面前。汪李不敢松懈大意地来到晄与妖魔之间。

月光照向妖魔的侧脸,是张非常白皙美艳的容貌。

月色——晄心想。深蓝色的外衣是明月当空时的夜色,束住头发的布条是月光照耀在云彩上的色泽,而对方眼睑低垂的白皙美貌就如同是不具热度的月亮本身。鼻子与唇形果然跟凤很像。

「凤的口信是什么?你和凤是什么关系呀?」

「在此之前,请先容我为昨日一事向你道歉——我叫作鸾。我知道这样很失礼,但昨日我以我的幻术,在你与汪李殿下身上进行了测试。」

「测试?」

「我除了施展幻术外,没有其他任何法术。在与你们交谈之前,我想知道我的幻术能对炎招戈的使用者和水妖之王起到多少作用。」

「还真是慎重啊。」

汪李哼了声,回到晄手臂上。

「你知道我是炎招戈的使用者吗?」

「知晓远古大战的妖魔,一眼便能看出你腰际上的戈是炎招戈。」

虽然外表的年纪看来与自己相差无几,但对方似乎是个存在已久的妖魔。幻觉里禹王和汤王的身影,或许鸾曾真的亲眼见过。

「结果,我完完全全中了你的幻术,所以你才敢放心过来吧。果然妖魔们都害怕炎招戈呢,可是凤从来没有表现过惧怕。」

晄想起凤说过自己的优点就是胆子大,不禁轻笑出声。

「你和凤是怎么认识的?可是他说他完全不认识你耶。」

「我们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在一起。」

「噢噢,是青梅竹马啊。」

既然如此,为何凤会说自己不认识鸾呢?

「这么说来,难道是凤背井离乡,你又追上来找他,结果不得不帮他的忙?」

「我会坐在这里,是凤决定好的。而协助你,则是我自己的意思。」

对方虽然回答了自己的问题,却答得莫测高深,让人摸不着头绪。是凤警告过他不能多嘴吗?

「那么,凤的口信是什么?」

「你应该知道,再往上走一段路,野午山上还有一处盗贼们作为根据地的洞穴吧?」

「我知道。」

焉多半是为了保护寡妇和年幼少女们,才会让独身的男子们住在别处。今晚凤就是前往那里察看。

「疾病,已开始在那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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