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尾银色小蛇拍动着没有羽毛的翅膀,于王都的夜空中飞舞。它们的长度大小都几乎等同于一条人类的手臂,背部生有银白色鬃毛,额头上长着两道细长的尖角。
正是汪李的眷属们,晄等人都称呼它们为小化蛇。
一轮才刚升上夜空的圆月,照亮了小化蛇身上的银色鳞片,但如今王都当中无人有心抬头赏月,因此小化蛇们不担心有人会看见它们,笔直地飞向主人身边。
「枫牙,今天是最后一晚待在王都了喔。你不必回王宫里吗?」
枫牙正在书写寄予晏仲的竹简时,晄开口询问。枫牙今日一整天都忙着巡视王都,或是造访母亲氏族居住的宅邸,之后直接回到和条的官邸。
「虽然我也很想跟王兄们好好谈谈……」
枫牙有些窘迫地答。
「是吗……是因为昨晚那件事吧。你现在还不想见到梓罗罗娘娘吧。」
晄天真无邪地脱口而出。
「什么?你和大王的宠姬勾搭上了吗——?」
这时在房间角落小口晚酌的也真立即倾出上半身。
「算我拜托你们,反应不要这么夸张好吗?我们只是讲了几句话而已。」
枫牙摆出臭脸。
「大王的侧妃与年轻气盛的王弟,大半夜里会是谈什么事情啊?」
也真盯着枫牙上下打量。
「这个……我不能说。」
枫牙语塞。炎招戈的使用者等事情,难以对也真详细说明。
「太可疑了,我回去要告诉莉由。」
「不…不行!这件事绝对不能——」
枫牙忙不迭摇头时,忽然响起敲打窗户的声响。
「是我的眷属。」
晄左臂上的小蛇汪李低声说。
「咦?」
小化蛇竟然会不顾被人看见的危险前来,想必是出了大事。
(难道是三门峡出事了——?)
晄如今再也没有心思顾虑也真在场,急忙起身打开窗户。
见到冲进屋内于空中盘旋的小蛇,也真瞠大双眼,枫牙与累焰也吃了一惊,仰头看向在晄头上来回飞行的小化蛇们。
——鬼门打开了!炅破坏了舜置于鬼石上的咒具。
小化蛇以普通人类听不见的话声说道。
「不会吧——」
晄愕然低语,「发生什么事了?」枫牙与累焰都坐起身子。
「鬼门打开了。我得赶回陕邑才行!」
晄正要冲出屋子时,「等一下!」也真扬声唤住他。
「为什么突然要回去?那些蛇妖是怎么回事?」
「抱歉,我现在没有时间说明。你之后再和枫牙他们一起回陕邑吧。」
晄先搪塞带过。
「不,我也和你一起去!」
枫牙却霍然起身。「枫牙殿下!」累焰刷白了脸。
「别瞧不起人了!」
也真怒声咆哮。
「先是诅咒臂环和诅咒之戈,现在又是会飞的银蛇——你一直有某些秘密没告诉我们,连殷朝的大史令和亳邑王爷也都知道!却从来没告诉过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那双如野狼般的眼睛瞪视下,晄僵在原地。
「我是你的侍卫。一旦陕邑出事,我也必须知道,而且在你身边保护你也是我的职责。既然你要回陕邑,我也要一起回去!」
「…………我明白了。」
晄点头。他始终在想,总有一天他会在陕邑与章玄及炅展开大战,届时必须向焉和也真坦白说出一切才行。看来时机已经到了。
「汪李、炜白、鸾——」
回应晄的呼唤,臂环、小腿护具以及藏起的雏鸟皆一一变作人形。也真手中的觥「咚」一声掉落在地。
「保护小晄是你的职责?区区一介人类,口气倒是很大嘛——」
汪李显得不太高兴。
「没什么好嫉妒的吧。汪李依然是保护小晄的最强护卫啊。」
炜白笑着安抚汪李。
「不过凤说——最强的护卫是汪李,但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哦。」
鸾静静微笑。
「我们面对的敌人非常厉害狡猾。可以的话,实在不想连累到你。」
晄笔直地回望也真。
「一旦我发现打不赢,我会马上拔腿开溜的。」
也真已恢复冷静,但脸上的笑容仍是有些僵硬。
「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要一路飞回去——」
也真攀住银色的鬃毛,低头俯瞰月光照耀的街道。
晄、也真、枫牙与累焰乘坐在变回原貌的汪李背上,飞于黄河的上空往西前进。炜白则变作小腿护具缠于晄脚上,鸾变回雏鸟缩在晄的怀里,
「在陆地上的话,炜白也可以跑这么快喔。」
晄向也真描述三头妖魔的真面目。
「不仅是中原,你甚至能成为这块大陆的霸主吧。」
也真毫不掩饰讶异地说。
至今晄从未思考过道件事,道回他忽然低喃:「这样或许也不错呢……」
「这样一来,就能够禁止那些王公贵族奢侈度日,再让殷朝、鬼方、九夷所有人和睦相处,将食物分送给所有人民,取消祭祀时献上活人供品这种规定上具希望可以打遥出这样的国家,让大家都能带着笑容快快乐乐地生活。」
「真是伟大的梦想啊。但是,所有人都能快乐生活的国家是不可能存在的。」
也真嗤笑。
「说得也是呢。如果无视于每个人的想法和心情,妄想成为大陆的霸者,很难避免战争的发生吧。我也不想靠着牺牲他人性命而当上帝王。」
晄语毕后,「喔~?」也真大感意外地应和。
「而且现在有人想杀了我,这回对方对三门峡下了诅咒,打算召唤出妖魔。」
根据小化蛇所言,目前度朔山的妖怪还未出现,但是黄河的水量已经暴涨。
至于自己身上缠有共工的气息,也是因为这股气息才会被敌人盯上一事,晄并没有提及。因为他不想再让也真担心,也不想将他卷进自己与炅之间,不知何时才会划下旬点的死斗当中。
「对手是咒术师吗——嗯,这也无可厚非。一个十五岁的小毛头若想驱使水妖之王、平圃神兽和崑仑山上的凤鸾,支配这个世界,一般人很难接受吧。」
「我已经十六岁了喔。」
小毛头——这句话刺痛了晄。截至目前为止,已有许多人对他如此说过。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小毛头。尽管得到炎招戈,强大的妖魔们也站在自己这一边,自己依然只是个小孩子。
他已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站上能够在会议上向大王发表意见的地位,但只要试图使共工复活的人还阻挡在自己眼前,这个梦想就无法实现。
至今他从未主动向章玄及炅挑起战火,遇到攻击也只是一味防御。但如此一来,战争永远也不会结束,也无法拯救深陷于苦海的百姓。
(必须打倒他们两人才行——)
这日,晄第一次兴起了想与敌人一决高下的欲望。
同一时间舜正仰赖着月光,在崤山山顶上布置铁、剑、盾牌等咒具。眼下浊流的水位不断攀升,妖怪们的嘶吼甚至混在水声中自鬼门的方向传人舜的耳中。
「这点程度的咒具实在难以……」
舜边摆放自亳邑家中带来的铁及长剑,边咬住下唇。他将咒具所生的力量送往鬼石,但这样的方式起不了多大的防护作用。力量强大的妖魔,定能毫无窒碍地突破防护网入侵至这个世界。
但现在他没有时间再做大型的咒具,即便完成,也没有方法能运至鬼石上。
(都怪我先前完全没料想到会有人破坏咒具……)
鬼石上散落着神像的无数碎片。连他自己也认为是相当值得表扬的杰作。他有自信无论是用大铁槌敲打,还是施加诅咒,依人为的力量都绝对破坏不了。
但是,实际上那两位神只与猛虎的雕像全都碎落一地,甚至拼凑不出原貌。
(是那名少年动手破坏的吗?)
除了逐渐获得共工力量的炅之外,他想不到其他还有谁能够破坏这些咒具。
「小晄……」
一旦妖怪出现,届时势必需要服从晄的三位妖魔的力量。但是,同时也会令晄身陷险境。在焦虑与不安的折磨下,舜继续布阵。
「再多运一些土来!另外再伐木堆起树干。动作快!」
同时,焉与男人们正在三门峡的东方修复即将崩毁的堤防。尽管范围不大,但堤防有多处地方都出现战裂,河水开始溢出。河水灌入下城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现在又没狂风暴雨,为什么河水会暴涨呢——」
焉沉着脸看向水位持续攀升的黄河,这是——
「老大!你快看——有什么东西飞过来了!」
原为手下的一名男子指向东方天际。
仰头望去,只见一个身体细长的庞然大物正拍动着偌大的羽翼,往这里疾速飞来。而且在月光的照耀下,浑身散发出银色的光芒。
「有翼的蛇——是化蛇吗!难不成这次的洪水是它引起的——」
焉脸色惨白。传说中化蛇一现身就会引发洪水。
去年焉等人曾听说过化蛇出现于亳邑,但如今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的妖魔,全都骇然地浑身发抖,紧紧盯着化蛇无法移开目光。
那头妖魔转向他们开始下降。「哇啊~!」男人们不禁发出凄厉惨叫。
「骗人的吧——」
察觉到化蛇背上竟坐着晄与也真等人时,焉震惊得连恐惧都抛在脑后。
拥有金黄色眼珠和两条利角的庞大头颅滑行般掠过他们面前,接着覆满银鳞的巨大身躯停在焉一行人前方。
「焉!」
坐于化蛇背上的晄、也真、亳邑王爷和其亲信一跃而下落至堤防。
焉半张着嘴,双眼张大至极限,望着他们的领主。身后大半男子都已吓得瘫坐在地,但焉毫无所觉。
「对不起吓到你们了。因为我接到鬼门已开的通知——」
「晄晄…晄……我该不会正在房间里睡觉做梦吧?」
「不是啦,这是真的。这头化蛇就是我戴在手臂上的诅咒臂环真面目。」
晄一说完,汪李便变作人形。
「我先声明喔,去年袭击耿邑和瞰邑的洪水,还有现在黄河暴涨,都跟我没有关系。我无法不降雨就引发洪灾。」
那对金黄色的眼珠睥睨看向焉一行人。然而焉等人太过惊讶,同时又被汪李足以与神明媲美的美貌夺去注意力,无法马上听懂他到底说了什么。
「小晄,我打算即刻前往崑仑山借取息壤。炜白能借我一用吗?」
一只雏鸟自怀中探出头来,接着变作让人联想到月娘化身的美少女。
「息壤?」
「是一种能够无限制造出土壤的妖怪。以往夏禹也曾用它阻挡过洪水。」
由小腿护具变成的肌肤黝黑健壮青年,回答了晄的疑惑。
「还有这种妖怪啊。那麻烦你们立刻启程吧。」
晄点头后,战士立即变为栗色马匹,载着美少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高速奔向西方。
「炜炜炜炜白——?」
焉哑然失声,望着晄爱马的背影。
「对不起喔,我一直骗了你们。那个外表像是女孩子的妖魔,其实就是凤,不过现在是鸾啦——之后我会再向你们详细说明。我现在要赶去三门峡,麻烦焉你们带领城里的大家前往高处避难!」
晄丢下这些话后,与汪李一同拔腿狂奔。枫牙与累焰也跟在他身后,留在原地的焉一行人皆愕然呆站在原地。
「那么,该怎么办呢?」
也真转向焉,察看他的反应。
「什么怎么办……?」
焉依然怔忡地望着晄等人奔进的黑暗深处。
「那家伙养着三头妖魔,却一直瞒着我们喔。另外,那家伙还与一个非常厉害的咒术师为敌,这回黄河会暴涨似乎也是对方引起的。你仍然承认他是你们的领主,今后打算继续跟随他吗?」
听见也真的问题,焉将视线转向也真。但是他注视着也真,好一半晌答不上话。
「…………晄少爷为什么不肯坦白告诉我呢?」
终于脱口而出的语句,却不是在回答对方的问题。
「因为不想连累到他人——至少他是对我这么说的。」
「那个臭小鬼——」
焉原先呆滞的表情如今充满愤怒,并逐渐膨胀爆发:
「事到如今说那什么话!可恶,竟敢瞧不起我——!」
见到焉无预警地开始连声痛骂,也真眨了眨眼。
「不想连累我们?不过是个毛还没长齐的小鬼头,口气这么狂妄!要是没有我的话,他根本没有办法统管这些将近百人的罪犯,让他们好好工作!」
「深有同感。」
也真无比认真地颔首同意。
「那家伙老是自不量力,既会为了即将被判死罪的盗贼求情,还会直接跑去找大王吵架,简直是笨得可以!要不是有我跟着他,陕邑的领民老早就流落街头了!真是气死我了!但是,在他能够独当一面之前,我会一直跟随着他!」
焉重新握好手中的锄头,转向茫然呆坐在地的男人们大吼:
「大伙儿,现在没时间目瞪口呆了!管他们是蛇是马还是小鸡!现在立刻回到下城,准备避难!」
焉举起锄头大声号令后,领着男人们冲下堤防。
「原来如此——我们的领主大人虽然是位一个人就什么也办不到的小鬼头,但拥有发掘人才的眼光,和驱使他人为自己做事的才能呢。」
也真不由得勾起微笑,惊觉到这点后,随即又转为苦笑。
朝阳升起。
晄与枫牙立于崤山山顶,视线投向正在鬼石上施展咒术的舜与累焰。
舜正在鼎中烹煮用以祭祀的肉类,再将熟肉置于簋上,又将卣中的酒倒于觥中泼向鬼石。新摆上的咒具,是舜趁着昨夜拜托汪李运送的。
累烙端坐于并排的供品前方,咏唱咒文。两人正一同举办祭祁,加强鬼石的防御结界。
「这样会有效吗……?」
晄不安低喃。自昨夜起两人便不眠不休地举行祭祀,但黄河的水位依旧持续上涨。汪李解释道,是异界的水自鬼门流进了黄河。
下游已有多处堤防崩垮,晄与汪李直到方才都还在修复毁损的堤防,但修好了一处又有另一处溃堤,众人实在是已束手无策。现在汪李仍继续动员所有的小化蛇补强堤防。下城的人民也已至终南山上避难,但水位再往上攀升的话,就会形成大规模的洪水,冲走民宅与农田。
(舜哥、累焰,拜托你们了,关上鬼门吧——)
晄满怀祈求地注视着施展咒术的两人。
不久马蹄声响起,载着凤的炜白出现于崤山的北面斜坡上。炜白轻轻松松地冲下几近垂直的险坡。
「炜白、凤——」
晄冲向炜白。
「让你们久等了。我终于向西王母娘娘要到息壤了。」
凤坐在烽白背上,向晄等人展示自己手心上的土块。虽说是妖,却没有眼睛鼻子甚至嘴巴,看来就只是一般寻常的土。
「这么小的东西,可以挡住水流吗?」
枫牙也大感不可思议。
「它能够吸收水,无限地进行繁殖。不过它繁殖的速度很慢,不晓得能不能赶上暴涨的速度——」
「总之先试试看吧。枫牙,舜哥他们就拜托你了。」
晄跨坐至凤的身后,冲下狭窄的山路。
在三门峡下游的河岸边,小化蛇们正刨起河底的污泥往上堆成堤防。但是激烈的水流立即冲开了堆起的泥土。
河水当中,变作巨大化蛇姿态的汪李探出头来。
「异界的水量正在增加,看来是鬼门又打开了不少。再这样下去,下游的邑城全部会被淹在水中!」
「凤,快点!」
晄与凤自炜白身上飞快跃下,凤站在逐渐瓦解的堤防上,朝息壤命令道:「快沿着堤防繁殖吧!」便将息壤置于堤防边缘。
黄褐色的河水扑向息壤。
外表看来不过是个平凡土块的息壤开始抖动,接着逐渐膨胀,依凤的指令缓缓沿着河岸往两旁延伸。
「看来可以暂时抵挡一阵子,但是若不关上鬼门,河水迟早会满溢出来的。」
望着息壤的尖端渐渐增高增长,凤嗓音僵硬地道。
「不好了,听说累焰大人累倒了——」
日落之后不久,累焰就被扛进领民们避难的高地。
终南山山脚下的森林当中,建有几栋简陋的小木屋,在洪灾的危机解除之前,领民们皆暂住于此处。正巧前来避难所察看领民情形的晄听到消息后,立刻冲向安置累焰的小屋。
晄掀起代替房门垂挂于入口的布帘后,恰巧汪李正将累焰安顿至床铺上。累焰的脸色雪白,闭着双眼看来精疲力竭。枫牙也跟在一旁。
「我一直叫他休息,他就是不听——」
枫牙的话声中充满苦涩。
「他一直在进行祭祀吗!那舜哥呢?」
「还在鬼石上面。」
小化蛇前来告知累焰晕倒的消息后,汪李即刻赶往鬼石,本想将舜一同带回避难所,但舜坚持要继续施展咒术,请汪李先带累焰返回此处。
「得阻止他才行——」
咒术会急遽消耗术师的咒力还有体力。比起向神祈祷的累焰,舜操纵咒具时消耗的咒力虽然较少,但整整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地进行咒术还是太操劳了。
晄衡出小屋,跳上变化为马的炜白背上。汪李的背部也生出翅膀跟在后头。
藉着刚升起的月亮光芒,晄自崤山山顶望向三门峡,只见舜正在鬼石上,于觥中倒酒后再洒向鬼石。
「汪李,快带舜哥回来!」
汪李听从晄的指示,飞至鬼石不由分说地掳起舜。晄自炜白身上跃下,连忙伸手扶住一落地便不支瘫软的舜。
舜的面容憔悴不堪,仿佛化作了另一个人,凌乱的发丝贴附在满是汗水的额上。
「不管怎么做,鬼门就是无法关起……」
舜呼吸紊乱,竭力挤出话声说道。
晄腰际的炎招戈陡然发热,绽放出柔和的光芒。
「不可以出来……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这时莉由走在终南山的山路上往泉水前进。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走向泉水,只是被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不安驱使着,只身一人离开了避难所。
随着愈来愈接近泉水,心中的不安更是强烈。
有什么东西,已经到那里来了。既炙热,又火红,焦急地寻找着出口。
莉由仰首看向前方的斜坡后瞠大双眼。泉水所在的地方如今迸发出烈焰般的深红色光芒,喷出大量的浓密蒸气。她再往前走了几步路,但泉水散发的热气实在太过惊人,她无法再靠近半步。
泉水当中猛地喷溅出滚烫的热水,周围的土壤融入水中,一整片深红色的泥沼冒泡沸腾。一阵地鸣般的低沉声响起,脚边的地面剧烈晃动。
「不要过来!」
莉由厉声尖叫之际,震耳欲聋的轰隆声猛然撼动大地,同时泉水当中喷射出炙热的火焰。
「刚才的叫声是?」
这阵摇晃大地的轰隆声响,令晄倏地回头。
在终南山山脚一带,喷起了一道鲜红的火柱。
「……那个东西……是什么?」
在如同深渊般的黑暗中,某样物体像是遭到火柱推起般现出踪影,晄双眼圆睁。
带着耀眼火红色彩的那样生物,无论大小与形体都与汪李本来的面貌十分酷似。它的背部生有火焰形成的鬃毛,亦有着一对没有羽毛的翅膀,但与化蛇不同的是,它的胸口与腹部一带长有短健的四肢。手脚都是三根指头,前端有着锐利的弯曲尖爪。
「那是赤龙,看来是来自于度朔山。」
炜白望着那头持续往上飞窜的巨大妖魔说道。
赤龙张嘴咆哮。「轰!」一声像是暴风刮起般,它的口腔中吐出火焰。点点星火纷纷洒落至地表。
见到落至终南山山脚的星火转眼间蔓延为火海,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森林着火了!
「你们快点去灭火!否则避难所会惨遭火舌吞噬的!」
舜焦急大喊。
「舜哥呢?」
「我会留在这里。我必须保护好鬼石。」
晄十分担心舜的身子,但比起带他回恐有洪患的下城,或是有可能发生森林大火的避难所,待在崤山山顶也许比较安全。
「——我知道了。炜白,舜哥就托你照顾了。」
晄说完后,坐至变回原本样貌的汪李背上,疾速飞向终南山。
舜神情肃穆地目送弟弟离开后,转头看向变作人形的炜白。
「炜白,你能跳至鬼石那里吗?真不好意思,我希望你能尽快帮我把鬼石上的剑、铁和盾牌拿过来。」
「当然没问题。」
炜白明白舜想将咒具置于身侧的缘由。他利用神兽拥有的惊人脚力纵身一跃跳至鬼石,迅速捡起所有剑、铁和盾牌。返回舜身旁之前,炜白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耸立于对岸的中条山山顶。
拥有优越视力的烽白,霎时发现一名身穿玄端的高阶官员,正以老虎相中猎物般的双眼紧紧注视着鬼石。
「冷静一点!到处乱跑的话,反而有可能被火焰包围的!」
突如其来出现的红龙,再加上森林四处有火舌窜起,避难所的人民全都陷入恐慌当中。枫牙与焉在小屋之间疲于奔命,竭力镇住莽撞冲出的百姓。
「又有一条怪兽来了!这回是银色的!」
听见孩子们恐惧的大叫声,枫牙与领民一齐仰首看向天空。
白银鳞片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汪李在夜空中划空飞来。定睛一瞧,晄也坐在他的背上。
「别担心!那是跟随晄的化蛇,他会为人家灭火的。」
「他是好妖吗?」
听见孩子们的问题,枫牙踌躇一阵后,回答:「他是我们的同伴。」因为晄不喜欢别人因自己的好恶就决定善恶,当然他也是。
汪李张口吼出雷鸣般的咆哮。女人及孩子们皆捣住耳朵发出悲鸣。刹那间空中涌出乌云,斗大的雨珠落向森林。
大雨在转眼间扑灭了森林大火。顿时黑烟窜起,树木燃烧后的呛人臭气也飘散开来。
「晄哥哥好厉害——」
孩童们与周围的大人,皆目瞪口呆地出神注视着在天空中翱翔的巨大化蛇,与乘坐于其上的领主。
「火好像熄灭了。」
晄跨坐于汪李的蛇背上,俯瞰地面一圈后,目光移向赤龙。赤龙上升至汪李召唤出的乌云前方,停于半空中,烈焰色的眼睛紧瞅住晄,全身迸发出杀气。
「你就是当今炎招戈的使用者喁?」
听见赤龙开口,晄十分震惊。至今毗曾与众多的妖魔交手,但包含汪李和炜白在内,所有妖都是受到了章玄的咒术操控,或是听从命令前来攻击晄。这是他第一次遇见凭自身意思想杀了炎招戈使用者的妖魔。
「你……为什么想杀了炎招戈的使用者呢……?」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还是不由得问出口。
「因为我们希望天界的统治权,能够交至共工大人的手中。向伏羲及女娲靠拢的炎招戈使用者,自古以来就是我们的敌人。」
赤龙的口气平淡冷静,丝毫未掺有愤怒或是怨恨等情感。
「无论如何都非打不可吗?」
晄不想与赤龙打斗。他不想让陕邑人民身陷险境,另外,也是因为他在眼前的赤龙身上感受不到一丝邪恶。
「小晄,面对这种对手,讲道理是行不通的。打从一开始我们所属的阵营就不一样。若不抱着消灭对方的觉悟迎战,你会没命的。」
汪李紧盯着赤龙说道。
「上一任炎招戈的主人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呐。化蛇之王,当时你也是说了同檬的话斥责成汤。现在想来,那时的光景仿佛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
赤龙嘴角扭曲,似乎在笑。
「喔?我也曾经服侍过那个名为成汤的男人吗?」
「我听说成汤死后,化蛇便自己与所有眷属一同投入异界,你在沉睡时把一切都忘了嘱?我可是为了与化蛇之王再度一较高下,才会回应呼嗅的呢。」
「那可真是抱歉呐。不过,既然我是在成汤死后才于异界陷入长眠,就表示先前你和我战斗时,是我赢了吧?」
汪李语气故作轻佻地问,挑衅对方。
「没错。但是,这回我不会再输了。」
赤龙答道,似乎并未动怒,消去了鬃毛上的火焰。
「炅来了。」
至今一直以雏鸟姿态藏在怀里的鸾露出头来,仰望天际。
「炅?」
随着鸾的视线望去,只见有一大群形似蝙蝠的妖魔密密麻麻地凝聚为一体飞来。是寓。
寓群停靠在赤龙背上,接着放下一名少年四散飞起。
「我实在太想亲手杀了你了。」
炅说道,嘴角带着因憎恨而扭曲的笑容。
「炅——」
晄握紧拳头。
(今天一定要做个了结——)
晄的心愿就是拯救殷朝人民,免受大王暴政之苦。为了这个心愿,首先他必须终结这场战争不可。
「表情不错嘛。你终于想跟我打了吗?」
炅开心地眯起双眼。
「太卑鄙了。你明知道我们不能杀了那名少年,还故意以他为盾牌吗?」
汪李金黄色的眼瞳中亮起怒火。
「隧你怎么说。无论如何,我都要让共工大人置新降临于世。」
赤龙说完后,用力挥起自己的羽翼往下拍动,一直线往晄疾速飞来。
那双红眼紧盯住晄,张开血盆大口。「轰!」一团热焰从它口中喷出。
汪李急忙向左转身,避开火焰。零星的火球散落开来,汪李立即降雨扑灭。赤龙又紧迫在汪李身后。
汪李发出怒吼,瞬时黑云当中窜起雷光,一道闪电贯穿赤龙的尾巴。赤龙的身子往上一跳,又马上稳住,朝他们吐出炙热无比的大火球。
「若能刖闪电攻击赤龙的头部,多少可以削弱它的力量,但如此一来炅也会丧命。」
汪李边说边闪躲火焰。
「我来斩断赤龙的翅膀吧——」
晄自鞘中拔出炎招戈。炎招戈也许是察觉到了应该讨伐的敌人,微微带着热意,散发出蒙胧的光芒。
「汪李,我们上吧!」
晄望着炅,话声僵硬地下令。
「终究打起来了呢……」
崤山山顶上,舜转头看向身后的天空。
乌云覆盖住了月亮,在无尽深渊般的黑暗之中,一条白银化蛇与一条红龙正激烈缠斗,白色雷电与火红的热焰交错飞舞。
(小晄,你一定要平安无事啊。)
舜再度转回正面,看向水势惊人的黄河。以鬼石为界,下游的水位已上升至骇人的高度。应该是自鬼门流出的异界之水吧。再这样下去,河水肯定会溢出土妖息壤于东边三门峡建起的土墙。
异界之水也带来了度朔山的妖怪。水中陆续出现了蠃鱼、骚鱼等鱼妖,以及土蝼、窫窳等食人的可怕妖怪,炜白与小化蛇们正与它们打斗。(注:蠃音同「裸」,窫窳音同「讶语」。)
想必是基于水克火的定理,以火焰为武器的赤龙才会避开黄河,自终南山的泉水处现身。
再不赶紧关上鬼门的话,下游的邑城将会惨遭淹没,所有度朔山的妖怪也会跑至人界来。但是他与累焰两人截至目前为止,已试过了各种咒术竭力关起鬼门,却全都没有效果。
(至少要护住鬼石——)
舜看向遥远对岸的中条山山顶。尽管看不见,但他知道章玄正在山顶上施法破坏鬼石。
舜以发软无力的手臂高举起盾牌,另一手握剑将剑尖对准鬼石。一股无形的力量自剑尖迸射而出,注入鬼石。但章玄随即又重新施法削弱鬼石的力量。
难以匹敌——经过这一番交战,舜明白了自己与章玄实力上的差距。这道差距,并不是因为自己疲劳困顿,而是对方的法术远比自己高超。
(既然如此,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未使用咒具而施展诅咒时,无论是多么强大的诅咒,都有个绝无仅有的方法能够破解。
即是夺走下咒之人的性命。但一旦这么做,咒术若是反弹,自己也会有生命危险。
(不过,至今在道件事情上我还未曾翰过呢,)
舜将高举的剑尖,转向中条山山顶。
这时,炜白正在离三门峡稍远的下游河岸边,与大批人面马足的红牛,窫窳对峙。窫窳的形体与大小皆和牛只相似,但遍体通红,形似人类的脸庞因饥饿与破坏的欲望而狰狞扭曲。
「见到我们也不感到惊讶,看来你不是普通的人类吧。我们现在肚子可是饿扁了,珍惜你的小命的话,就快点让开!」
立于最前头的窫窳,眼神倨傲地瞪向炜白。
「我不能再让你们往前进。可以的话,我不想杀生,你们快点乖乖回度朔山吧。」
炜白摊开双手往前踏出一步。他已察觉到舜与章玄之间正展开殊死决斗,但他无法撇下这些食人妖怪不管前去支援舜。
「真让人火大。不是人也无所谓,我第一个就先吃了你!」
窫窳一同往前飞扑。
炜白抡起拳头挥向最先踏入攻击范围的那头窫窳脸部。若是寻常妖怪,老早就被一拳打晕了。但那头窫窳一派从容地接下炜白的拳头,再翘起前脚以马蹄踢向炜白的额头。炜白往后一仰,立即有另一头窫窳露出鳄鱼般的利爪咬来。
(再继续手下留情的话,小命会不保吧——)
炜白一把抓起咬住自己头颅的窫窳头发,将它拉开后用另一只手握住它的前脚,接着略一使力将它彻底撕裂。飞溅喷起的鲜血洒至炜白蓬松的黑发上,他再朝立即自左手边袭来的窫窳刺出拳头,直至手肘都没入了敌人的身体当中。
窫窳们微微瞠大双眼,但依旧毫不打算撤退。它们皆是经历过远古天界大战的强者,这点程度的攻击不至于使它们吓得浑身发抖。
炜白纵身跳起,与窫窳群拉开距离,同时他的身躯被一阵白雾包围。
接着自白雾当中出现于窫窳们眼前的,是一头拥有形似马匹的驱体和巨虎四肢,额头中央长有一根微微向后弯曲独角的神兽。瞳孔与尾巴呈深黑色,但独角与体毛皆是带有柔和光泽的珍珠色。
「原来是平圃的駮吗?」
出乎预料地与仇敌相逢,窫窳们一同不善地眯起眼睛。
「不过,就算你是駮,可别以为单打独斗就阻止得了我们!」
大群窫窳同时抬起马蹄蹬向地面。
「这就是土蝼吗——?」
见到大群四角羊妖忽然自黑暗中现身,枫牙皱起英眉。但对方并非是真的羊,证据即是它们拥有四根利角,和鳄鱼般的锐利獠牙。土蝼斜角形的双眼中布满血丝,数量逐渐增加,团团包围住避难所。
「土蝼?就是那种会吃人的妖怪吗?」
听见枫牙的低喃,一旁的焉倒抽口气。
「应该是闻到人类的气味,被吸引过来的吧。快以女人孩子为中心组成圆阵,召集能够战斗的人!」
枫牙的目光紧盯土蝼不放,朝焉下令后拔出长剑。
「快拿出弓箭与长剑!」
焉冲入小屋,手中拿着弓箭的也真与他错身而过,立于枫牙身侧。
「不想连累我们——吗?的确,被卷进这种妖怪大战里头,还真叫人吃不消呢。」
也真环顾四周的土蝼一圈后,仰头看向天空。上方两头白银化蛇与红龙正相互放出闪电和火焰,展开激烈的厮杀。
「你嘴上这么说,看来倒是很兴奋嘛?」
见到也真的唇角挂着笑容,枫牙说。
「我太不正经了吗?」
也真依旧带着笑意,一次搭上三枝箭矢拉起弓弦。
「也罢,总比吓得一溜烟逃跑来得好。」
枫牙亦握好长剑。一头土蝼将饥渴的目光定在枫牙身上,缓缓逼近。
接着土蝼往上跃起,同时枫牙跨步向前,闪过对方刺来的四根利角后,错身之际长剑一闪劈向敌人。脑袋分家的土蝼颈部喷出大量鲜血,倒落在先前大雨造成的水洼中。
「我已听说过你的英勇事迹,但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呐。」
也真瞬间瞠目,但随即重新拉好弓弦。受到了同伴鲜血气味的刺激,其他土蝼一同发动攻势。身后响起男人们细微的惨叫声。
也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接连射出三根箭矢,见到三根箭矢皆没入其他土蝼的眉心时,枫牙目瞪口呆。这等身手实在足以与累焰匹敌。
(拥有这样高强本领的男子,为何至今从未在他处任官?)
枫牙忽然对也真的来历涌起疑惑,但现在这个时机不适合盘问。数头土蝼再度欺近,枫牙以长剑推开眼前土蝼的利角后,朝它的喉咙举剑刺去,再往横一划,顺着力道斩断左方土蝼的颈项。他扭过身,提起剑柄撞向右手边土蝼的头部时,忽然视线一隅瞥见累焰拉弓的身影。
「你在做什么!」
枫牙一剑砍断第四只土蝼的腹部后,冲向累焰。
「你必须多休息才行啊!」
「臣没事。面对数量这般庞大的土蝼,让并非眉军士兵的领民挺身战斗,实在太为难他们了。臣来布下防护结界,能请您暂时援护臣吗?」
累焰的脸上依旧残留着疲惫,他抓起四根箭矢,对箭头咏唱咒文。
「住手!你再继续使用咒力的话——」
枫牙试图取走箭矢,累焰却是继续朗颂。他咏唱完简短的咒文后,喘着大气将箭矢搭于弓箭上,双手却频频颤抖无法瞄准目标。
「给我吧,我来射。」
也真伸出大掌。
「要瞄准哪里?」
也真自累焰手中接过箭矢,搭于自己的弓上。
「以避难所的小屋为中心,射往艮、巽、坤、乾四个方位,相隔的距离皆要相等——」
累焰指定射箭的方位后,也真分毫不差地命中。
四柄箭矢形成的方形制造出了四道无形的墙壁,使土蝼无法再靠近。
「原来如此,结界是这么做的啊。」
也真环视那些愤恨注视着人类的土蝼们。
「都是多亏了也真大人的帮忙……」
累焰说话时,除了疲倦,神情当中更透出了一种浓厚的阴郁色彩。
(光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已经不足以保护枫牙殿下了。)
领悟到昨日的担忧已然成了现实,累焰紧咬下唇。
「光是一味逃跑,是打倒不了我的喔。」
炅喜形于色地勾起笑容,朝晄伸出掌心。手心上立即生出水球,再变作巨大的水蛇。水蛇自炅的手中冲出,彷佛是具有自我意思的生物般,透明的双眼注视着晄,以惊人的高速破空飞来。
晄握紧炎招戈,等待袭来的水蛇。水蛇张开大口,口中并排着难以想像是水构成的锐利獠牙。晄举起炎招戈往蛇头砍去。
锵!
敲中金属般的刺耳声响起后,水蛇「沙——」地崩解溃散,变作原先的水回到炅的手心。
(刚才那种金属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晄大为震撼。以往他以炎招戈挥砍水蛇时,感觉并不像现在这般坚硬。
(他变强了……)
竟然能让普通的水拥有硬度,这种法术非同小可。炅体内的共工正逐渐恢复力量,同时炅的咒力也跟着提升。
汪李急速上升,赤龙紧追在后。从它口中吐出的火焰紧扑向晄,汪李抬起羽翼隔绝烈火。化蛇的翅膀与鳞片一样,即便是灼热的火焰也无法烧伤。仅有炎招戈伤得了化蛇。
汪李冲进自身唤来的乌云中,隐藏于乌云中反转身子,再疾速往下俯冲。汪李在云层下方等候赤龙冲出,晄则架好炎招戈,打算一等赤龙从云中现身就斩断它的羽翼。但在他付诸行动的前一刻,忽然一条水蛇飞向晄,晄下意识地举高炎招戈抵挡,却承受不了水压被撞出汪李的背部。
晄飞进半空中,汪李立即旋转身子飞至晄下方接住他。
「可恶!」
晄用手背揩去额头上滴落的水珠,双眼望向正一边保持距离,一边缓缓于空中盘旋的赤龙。
「鸾,你能对赤龙和炅施展幻术吗?让他们睡着,再趁机送赤龙回去度朔山?」
「这一点嘛——」
回答的人却是凤。
「因为赤龙是彻底属阳的妖魔,所以现在明明是晚上,我却硬生生地被迫出现。而且目前的状态莫名不佳,无法使出幻术。」
凤又猜,也许对方是害怕中了鸾的幻术,才会召唤出赤龙。
「共工分明是属阴的神明耶——」
附着于晄及炅身上的共工乃是水神,能散发出强大的阴气。炅能够操纵水,也是源自共工的力量。
「所以他才能坐在赤龙的背上吧?若是普通人类,老早就烤焦了。」
「若我能唤来豪雨消灭赤龙的火焰,让周遭充满阴气就好了,但是——」
如此一来,陕邑将会化为一座水城。若能将地点转移至北方沙漠,这个方法倒是可行,但炅铁定会以陕邑领民为人质,不让晄这么做吧。
「怎么啦?厌倦躲猫猫了吗?」
炅出言挖苦迟迟不敢进攻的晄等人。
「那么,差不多该结束这场决斗了吧。」
他眯起邪恶的眼眸,将手心转向持续喷发出火焰的终南山泉水,念诵咒语。
随即泉水中接连吐出了九团火球。
见到火焰当中出现了三足鸟儿后,凤呻吟:
「啧,是金乌吗!」
「金乌?」
「就是太阳的化身。很久很久以前,其实有十个太阳。」
有回十个太阳一同升起,大地险些焦黑干涸,幸亏一名唤作后羿的射箭高手射下了九个太阳。
「虽然现在它们的力量,比起曾当太阳的时候减弱了不少——」
金乌每拍振一次翅膀就会洒落星火,同时逐渐逼近。九只金乌在炅面前一字排开,形成半圆包围住晄。
「你的死期到了。」
炅笑得无比愉悦。
九只金乌一齐飞扑向晄,汪李以翅膀拍落金乌,一口气往上窜升。然而飞行的速度是金乌略胜一筹。
金乌们自左手边迅疾飞来,一股惊人的热风扑向脸颊,令晄的肌肤隐隐作痛。凤变作人形护住晄的身躯,汪李再次振翅拍下金乌。
「很有趣吗!」
凤仰头瞪向金乌。
「我们就来看看,与太阳有关的两种妖魔谁比较厉害吧!」
凤在汪李的背上傲然站立,两手手指轻轻弯起,彷佛正握着一把肉眼看不见的棍棒,接着两臂往旁一伸,他的手中顿时唤出烈日般闪亮耀眼的光枪。
「现在不是晚上吗——」
能够操控日光的凤,原本仅在白昼才能召唤光枪。
「好歹它们也是金乌嘛,就借用它们的阳气啦。汪李,麻烦你先别降雨!」
凤咧嘴灿笑。
金乌们自后头追来,凤锁定目标,振臂一挥朝金乌掷去光枪。
那股日光撞向古老太阳的化身,霎时碰撞出令人张不开眼的热气和光芒。
「呜哇!」
晄举起手臂遮住眼睛,挡下热气和强光。
他战战兢兢地张开眼睛后,只见当中有五只鸟儿正冒着黑烟,坠落至遥远下方的地面。
「好厉害……你打赢了太阳耶!」
「遗有四只。」
凤低喃,声音有些僵硬。
剩余四只金乌自下方飞来,与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凤再次于手中生出光枪,但光芒显得颇为微弱。因为金乌数量减少,他无法获得充足的阳气。
凤等到金乌们距离接近之后,才又掷出光枪。一阵小规模的光芒与热气爆炸开来后,又有三只金乌往下坠落。残余的最后一只金乌拍动翅膀飞往终南山,而非飞向晄。
「它打算烧了避难所!」
晄脸色刷地惨白。
凤试图在手心中唤出光枪,但是仅生成了一把光芒微弱的棍棒,马上就熄灭了。
「不行,阳气不足!」
但凤又因为赤龙散发出的阳气,无法与鸾交换。
「要保护避难所才行!汪李,快赶过去!」
汪李转身向下。他用着几乎与坠落没有两样的速度往下俯冲,一点一点地逼近正振翅下降的金乌。在金乌下方,可以见到四处逃窜的领民,还有引导众人避难的枫牙与焉。
避难所近在眼前,当双方就要触及地面之际,汪李赶上了金乌。汪李绕至下方挥动翅膀驱赶金乌。金乌被吹飞得老远,身子喷洒出点点星火,导致聚集于周遭的土蝼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一哄而散。
金乌的星火点燃了森林的草木,汪李又立即降雨扑灭火势。
这时两条水蛇自上空火速朝晄冲来。晄提起炎招戈砍向第一条蛇的脑袋,又弯下身子避开第二条水蛇。他旋转刀身打算劈向敌人腹部时,却已晚了一步。
(糟了——)
水蛇躲过了炎招戈的攻击,猛烈撞向避难所的小屋。于是偌大的水花溅起,木头圆柱碎裂倒地。
避难所里的人们吓得惊慌失措,悲鸣与怒吼声接连响起。
「你不是设下了防护的结界吗!」
也真张口咆哮,不断避开落下的水花和圆木碎片。
「我想应该是方才金乌的火焰,烧毁了施有咒语的箭矢吧。」
累焰再次拿起箭矢朗诵咒文,打算重新布下防御结界。
「——真是难对付啊。」
也真自累焰手中接过箭矢后,冲至小屋外头。发现到乾方的箭矢烧毁后,他搭上新的箭矢火速拉弓。
这时一头土蝼自后方跳向也真。也真察觉到杀气后急忙回头,侧过身子躲开了土蝼的獠牙,但利角的角尖仍划伤了也真的肩头。
「也真!」
见状,晄自汪李背上纵身跳下。
土蝼低头将利角瞄准倒地的也真时,晄往地面一蹬,飞身挥起炎招戈砍向土蝼的颈子。食人妖怪一接触到神圣的炎招戈后,立即化作黑色粉尘灰飞烟灭。
「你没事吧?」
晄搀扶也真起身后,将他护在身后。前方的黑暗当中又窜出一条水蛇,高速朝晄扑来。也真的眼中掠过一抹轻微的惧意。
水蛇以等同于飞箭的速度袭来,但见到晄刀起刀落精准地砍落蛇头后,也真瞠目结舌。
「不好意思让你遇到这种危险。」
晄自也真手中拿起施有咒术的箭矢后,「扎在那里就可以了吧?」便奔向那根已烧得焦黑的箭矢。晄跃上在他身前降落的汪李,直接压向原先那根已半化为木岸的箭矢,扎入新的箭矢后,再升至夜空飞向于森林上空盘旋的金乌。
(这就是当今的炎招戈使用者……)
也真按住受伤的肩头,瞪大着眼,目不转睛地注视晄的身影。
「你办不到的,会被烧死的喔!」
凤连声反对。
金乌已自前方紧迫逼来。
「没问题的。我身上附有水神共工的气息,虽然数量不如炅那么多,可是相对地,我还拥有黄河神只河伯的加护啊。汪李也是水妖——所谓水克火嘛。」
晄重新握紧炎招戈。
「汪李,在双方距离接近之前,先用闪电攻击金乌吧。」
「遵命。」
汪李扬起羽翼猛力一挥,主动飞向金乌。
热风迎面扑向晄的脸颊,刺眼的光芒几乎令他睁不开眼睛。
在金乌与晄互相交错的前一秒,「磅!」一道撕裂大气般的轰隆声响起,同时巨大的落雷贯穿金乌的身躯,缠绕于金乌身上的火焰瞬间减弱。
(就是现在——!)
晄高举起炎招戈往金乌的羽翼劈去,汪李并降下倾盆的冷雨。
伴随着「咚!」的炸裂声,金乌全身窜起烈焰。自烈焰当中脱落的翅膀依然燃烧着火焰,飘落至半空中。
汪李未减缓速度,躲过炙热的火焰后,继续降雨冷却晄身上的温度并消灭火势。接着他转身再度飞回金乌方才所在的地点时,只见地面上圆形的烧焦痕迹当中,有个冒着黑烟的乌鸦尸骸。
「成功了——」
晄气喘吁吁,拭去额上的水珠。
「不过是只曾被射下的乌鸦,怎么可能赢得我了呢。」
汪李得意地哼了声。
就在放下心来的那一瞬间,一条水蛇猛烈撞上晄的右手腕。炎招戈飞出晄的手中,掉至地面。
「什么……!」
晄奋力转身。
载着炅的赤龙正以骇人的高速朝他俯冲飞来。炅带着欢愉的笑容,放出手心中的水蛇。汪李急忙窜升,但赶不及对方下降的速度。
「小晄!」
凤扑上前护住晄的身躯,但足以震碎青铜器的水蛇,连同凤一起将晄撞飞出汪李的背部。
晄飞进半空中翻了个跟斗后,只见赤龙朝他张开血盆大口。
莉由撩起裙摆,冲下终南山。
乌云埋没了月亮的脸孔,四周笼罩在墨水般的夜色当中,但偶尔汪李唤来的雷电和赤龙吐出的火焰,为她照亮了漆黑的山路。莉由倚靠着闪烁不定的亮光,不断奔向避难所。
「呀啊!」
忽然脚下绊到了障碍物,莉由扑倒在泥水当中。膝盖受到一股猛烈的撞击后,裙上立即渗出血丝,但她无暇去管。她用手背擦去溅至脸上的污泥,再次起身拔腿狂奔。
(小晄……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赤龙还待在异界通道的时候,她隐约能感觉到它心中怀有的杀气。所以她才会爬上终南山,打算等赤龙自泉水当中现身时上前阻止它。
她不过是个毫无咒力的普通人类,想阻止赤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她就是无法什么都不做,静静等待赤龙出现。
赤龙冲出泉水时,她明确地感受到,它是为了杀晄才来到人界的。同时也领悟到,面对如此强劲的对手,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比起不安,心中的绝望更是强烈。明知自己什么也办不到,但就是无法放弃,因此直到现在莉由仍然追着赤龙,于山道上奔驰。
(你绝对不能死——)
莉由几乎连滚带爬地冲下山,低头看向避难区搭建的帐篷后,倒抽了口气。
晄与凤正一同遭到蛇形水柱撞飞,赤龙张口准备朝他们发射火焰。
「小晄!」
莉由厉声尖叫。
汪李试图挥起翅膀介入晄与赤龙之间,但动作看来显得十分迟缓。
——炎招戈的使用者,去死吧!
赤龙心中的呢喃钻入莉由的耳中。
「不行——!」
莉由并未察觉到自己的呐喊声。她只是一心想着,一定要想办法阻止赤龙才行,这时——
「啪!」
脑海中有道细微的脆裂声响起,忽然莉由的视界被一大片白光笼罩吞噬。
舜痛苦地脸庞扭曲,持续将青铜剑的剑尖指向对岸的中条山。
剑尖正发射出常人无法看见的光芒。
但还来不及喘一口气,同样的光芒再次朝舜扑来。是诅咒的反弹。他举起盾牌挡下反弹,
踏稳受到冲击后踉呛蹒跚的脚步,再从剑尖射出光芒。
这回光芒没有再反弹回来。也许这阵攻击已成功令对方负伤,施加于鬼石上的诅咒又减弱了不少,但并非完全消失。
「……真是顽固呐。」
舜上气不接下气,隔着黑暗望向应该正站在中条山山顶上的章玄。
舜肩膀与倒腹的衣裳都被划开,新增的伤口皮开肉绽。沿着衣物滴落的鲜血在地面上形成一滩深红的血渍。
截至目前为止他已释放出近十次的诅咒。这种诅咒杀伤力极高,至今还没有人中咒后能够活到现在。但是章玄不仅未死,甚至三次中还有一次能弹回诅咒。
(再一次,就到达极限了吧……)
舜身上的咒力已所剩不多。部分原因是由于先前不眠不休地祭祀,但主要原因是他不断以全力施展法术,又因反弹回来的咒术而受伤,咒力亦连同鲜血一起流失。
舜颤抖着手拿起青铜剑,将剑尖瞄准章玄。他将剩余的所有咒力集中至长剑上,使出浑身的力量放出诅咒。随后膝盖一软,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地。
倘若这回诅咒再度反弹,他再也无能为力破解鬼石上的诅咒了。
(小晄……)
舜所能做的,也仅剩下祈求晄能平安无事。
冷不防地,鬼石上诅咒的气息消失了。
舜倚着青铜剑起身,低头看向三门峡。水势依然相当快速,但不再涌入异界的水。
鬼门关起了。
舜看向中条山的山顶,察觉到章玄的气息逐渐远去。
(并不是因为他死了吗……)
有可能是章玄主动解开了鬼石的诅咒。
这时,身后的终南山传来一道异样的气息,舜猛然回头。刹那间他有种错觉,终南山的山脚下彷佛窜起了一道白色闪光。
几乎同一时刻——
变作原本样貌的炜白衔着寞窳的头颅,看向上游。三门峡的鬼石已恢复原来的力量了。
(结束了吗——)
想来是舜击退了章玄,中条山山顶上章玄的气息消失了。
炜白将窫窳的头颅丢进水位开始下降的黄河。这已是最后一头。河水当中聚集着数以百计来自度朔山的水妖,正狼吞虎咽地啃食至今他抛进河里的窫窳尸骸。见到又有窫窳头颅丢入水中,水妖们蜂拥而上。之后小化蛇们会收拾这些水妖吧。
这时他忽然感受到在终南山山脚一带,出现了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接着「啪!」一声,空间裂开的声响微微传入耳中。
「有某个人创造出了异界——?」
但是,除了神明之外,应当无人能够造出新的异界。
炜白轻点向地面,奔向那道气息所在的位置。
回过神时,赤龙已在莉由的眼前。它张着血盆大口,正要吐出火焰。
莉由不顾一切地挡在赤龙面前。
「不行!你不能杀小晄!」
赤龙阖上嘴巴,鲜红的双眼诧异地打量莉由。
「你是谁?」
「我…我是——」
莉由正要回答之际,吃惊地环顾四周。她的周遭一片雪白,天际与地面都是无止无尽的纯白色,自身似乎飘浮在半空中。另外,这个世界里不见其他人的踪影,只有赤龙与自己二人。
「这里是哪里?小晄呢?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脑子太过混乱,莉由完全理不清头绪。
「我才想问你道个问题。是你带我来道里的吧?」
「我不知道。对了,这件事姑且不提,求求你,请你别杀小晄——」
莉由双手在胸前紧握,再次向赤龙恳求。
「比起现在自身的处境,你更加担心炎招戈使用者的安危吗?」
赤龙轻叹口气。
「因为他是我重要的弟弟呀……自从爹和娘过世后,我一直代替娘亲照顾他。求求你,帮帮小晄吧……你愿意帮助他的话,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
斗大的泪珠自莉由的眼眶中滚落。
「那么如果我说——用你的性命与晄交换呢?」
「没问题。」
莉由立即回答,赤龙瞠大眼睛。
「我不懂人类的情爱,但你不是不愿与晄生离死别吗?」
「不是的……」
莉由左右摇头。
「总有一天,那个孩子会离开我的身边。这件事我老早就做好觉悟了。只要他能活着,永远面带笑容,幸福快乐地过着日子就好了。届时无论我是死是活,我都无所谓。」
莉由眼眶湿润地注视赤龙。
赤龙亦紧盯着莉由好一段时间。那双如同熊熊烈火般的眼眸,逐渐变作将沉夕阳般,那种静谧又寂寥的色彩。
莉由不晓得它的眼底里究竟映照出了什么.但是,她能隐隐约约感受到,在赤龙心中一股寂寞的情感蔓延开来,但又渐渐沉淀,开始盈满安详的暖意。
「——好吧,我不杀你也不杀晄。反正若不答答应的请求,我也无法离开道里。」
终于,赤龙平静开口。
「谢谢你——」
莉由扑向赤龙巨大的龙颜。
下一秒,白色的世界啪啷一声崩裂瓦解。
晄与凤一同重重摔落在地。当他们赶紧起身摆出防御姿态时,晄竟发现莉由正站在赤龙的面前。
「莉姊!危险啊!」
晄一把抱起莉由的腰肢,将她带离赤龙跟前。
莉由连连眨眼,视线与晄对上后,倏地张手紧紧环抱住他:
「小晄!你真的平安无事!」
「你怎么啦?——你是什么时候,又怎么跑到这里来的呀?」
「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赤龙,你怎么了?为何不杀了晄?」
炅也愕然地看着突然现身的莉由和赤龙。
「我已经缔结了契约,所以我无法杀晄。」
「契约——?」
晄与炅同时反问。
「别胡说八道了!你到底是何时和哪个人订了契约?」
炅的脸颊愤怒涨红。
「就在刚才,我和道名少女订下了契约。道名少女强行带我一同前往异界。不过在这边的世界里,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太荒谬了——」
炅正要怒声咆哮,马蹄声忽然响起,一头珍珠色的马匹立定于他们身前。变作人形的汪李也降落至炜白身旁,伸出指上的和爪。仅有炎招戈才能斩断的化蛇鳞片,现正变成了锐利的刀片。
炅的眼中掠过惊慌。尽管他的力量已比以往增强许多,但如今若无法驱使赤龙,要同时面对平圃神兽与水妖之王,根本毫无胜算。
凤站起身。
「换班啦!现在鸾可以出来了哦!」
赤龙平静下来后,阳气也减弱了不少,凤变身成了鸾的姿态。他将手心举至眉间,于手中凝聚光粒,唤出一颗散发着淡色光芒的圆球。鸾能操控月光,那颗圆球溢出的光芒能够制造幻觉。
鸾手中的圆月散发出光粒,彷佛随风轻轻流动的烟雾般,朝炅飞去。
「可恶——!」
炅气极地咂嘴,猛然自手心中放出数条水蛇。
炜白挥动带着美玉光泽的利角贯穿水蛇,汪李则大臂一挥以和爪斩断水蛇。为数众多的寓趁机飞落至赤龙上方,团团包住炅的身子。
「不准走!」
汪李变作化蛇,晄立即跃上他的背部。
就在汪李开始上升,打算追向起飞的寓群时——
「有骑兵逼近。」
炜白竖起耳朵,转头看向森林深处——终南山的西麓。
「骑兵——?难道是鬼方吗!」
晄双眼圆睁。殷朝士兵并不骑马,而是使用战车。会骑于马背上的,皆是土方及鬼方等北方游牧民族.不过,位在大陆东北方的土方不大可能出现于陕邑。会是沿着黄河南下的鬼方吗?
「二十—不,共十九名骑兵,有一头是空马。」
炜白以他千里耳般的听力分辨出马蹄声。
「为什么会有骑兵……」
晄瞥向乌云散开的夜空,运着炅的寓群已逐渐远去。但是他不能不顾正在接近的不明骑兵队伍,前去追炅。
不久后,晄也听见了马蹄声。
枫牙、累焰及焉皆走出避难小屋,凝神注视着森林深处。
黑暗中骑兵的轮廓浮现而出。尽管奔跑于树丛茂密的林木之间,飞快逼近的速度却与驰骋于原野上时没有两样。
在月光之下,骑兵现出踪影。他们穿着短身的皮革甲胄,并未戴有头盔,亦未拉着缰绳,直接骑于马上搭弦拉弓。见状,晄简直不敢置信。
骑兵来到避难所的西边,与晄一行人保持大段距离后停下马匹。搭于弓上的箭矢不仅瞄准了晄,亦对准了枫牙等人。
「你们是谁!明知这里是殷朝领地陕邑,还胆敢前来夜袭吗!」
枫牙厉声怒喝。
「我等是鬼方涛慎单于的近侍,仅是前来恭迎呼衍也真大将军,并不打算挑起战事。」
位于最前头的骑兵以不甚流利的中原语答道,晄满心疑惑。
「……他刚刚是不是讲了也真啊?」
和、三位妖魔、枫牙与累焰,以及焉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按着受伤肩头,身子靠在避难小屋即将倒塌的外墙上的也真。
「将军,您受伤了——」
循着晄等人的视线,骑兵们看见也真后一阵哗然。
「将军是谁啊……?」
晄的脑袋变作一片空白,丝毫无法思考,只是坐在汪李的背上凝视也真。
也真以鬼方话向骑兵答了几句话后,开始走向他们。
「也真!」
晄立即自汪李背上一跃而下,冲向也真。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揪住也真的衣摆猛力拉扯。
「就是这么一回事,我是镇守鬼方西边黄河上游的将军。」
对方嘴角挂着冷笑回答。
「…………骗人……」
晄不再拉扯也真的衣摆,双眼睁得老大,紧紧瞅着也真。
「我没有骗人。鬼方若要攻打殷朝,首要之务就是得攻陷陕邑。我听说陕邑的领主是炎招戈的使用者,为了亲眼见识他的威力,我才会远从鬼方来到这里。」
当初他也是故意卷入斗殴当中,再稍微贿赂官员,请对方判处自己流刑。
「怎么会……可是,鸾使用幻术询问你身分来历的时候,明明……」
「我曾被施过幻术啊?既然你没有怀疑我,就表示我应该没有泄露半句吧。我早已预料到或许会有人以占术调查我的来历,所以来这里之前,已请人在我身上施了法术。」
也真的视线投向累焰。累焰占术才能的盛名,也已远播至遥远的鬼方。
「这里的生活真的很有趣,我也顺利参观了一趟王都,也多亏了你才能有幸见到殷王的尊颜——本来我想再待一阵子的,但想必是部下们看到了会在天空飞翔的化蛇和赤龙,再也等不下去了吧。」
也真瞟向骑兵。
「为了查探殷朝的情形……从一开始所有一切……都是骗人的罗……?」
晄的脑海里,闪过也真从暴走的山猪嘴下救了莉由,以及他教导步兵如何使矛的身影。
「也不尽然。不知怎么搞的,到了后来,我真的觉得自己成了你的侍卫,当你想将我撇在王都的时候,我是真的很火大。」
——我是你的侍卫。一旦陕邑出事,我也必须知道,而且在你身边保护你也是我的职责。
回想起当时他是打从心底如此认为,也真不禁自嘲:
「说实在的,我还曾经想过就这样倒戈,投靠于你呢。」
他轻声笑道,骑兵们皆倒抽口气瞪大双眼。
「但是,我也不能那么做。如同你希望让陕邑的居民拥有富裕的生活,我也想让那些在干燥沙漠里与山羊不断流浪的人民,获得物产丰饶的土地。」
也真拉开晄捉住自己衣摆的小手。
「后会有期了。」
语毕,他转身迈出步伐。
「也真——」
晄往前踏了一步,但骑兵们立即将带有露骨杀意的箭矢转向晄。
也真跨上骑兵队伍带来的那头无主空马。
「下次见面时,我们不是伙伴就是敌人。在那之前,你要将这座陕邑建造成一个我难以攻下的坚固邑城啊。」
他脸上挂着浅笑,以强悍与狡猾兼备,野狼般的双眼注视着晄。
「我不会打仗的!」
晄握紧拳头。
「我绝对不会让陕邑沦为战场!所以,我也不会和也真战斗!」
晄紧咬牙根,狠狠瞪向也真。但也真一派从容地无视晄的瞪视。
「若我攻陷陕邑,莉由就由我接收了。」
也真瞥向小屋阴影当中,正悄悄窥看他们的莉由。
枫牙顿时错愕地涨红了脸,双眼圆睁,莉由则是明显摆出厌恶的表情。
也真愉快地哈哈大笑数声后,策马旋身离开。骑兵队伍跟在他的身后。
「放他走没有关系吗?」
汪李问向默默目送也真离开的晄。
「——如果现在这时候我捉了鬼方的大将军和大王的近侍,会引发战争的。」
晄话声颤抖地说。受到蒙骗一事让他非常不甘心,同时他也难过失去了也真。尽管也真外表看来是个桀傲不驯的男子,但心地不坏。面对拥有丰富知识与经历的也真,晄既憧憬,也相当依赖他。
(我绝不打仗——我要让殷变成一个能与其他国家和平共处的国度。)
晄握着发抖的拳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也真消失的森林尽头,直至再也听不见马蹄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