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一位名叫阿莱斯•法诺瓦尔的近卫骑士归来后的第二天。
王城亚森里,一个男人发出痛苦的叹息。
他的名字是保尔奈利亚侯朗多夫。现年四十五岁,头顶上秃了一半,每走一步肚子上堆积的脂肪就会上下摇摆。他身上穿着符合侯爵地位的奢华服装,但和他擦肩而过的卫兵和女官们无不对他那和内里完全不相称的打扮忍俊不禁。
然而当事人却对这种反应毫不在意。只要回到自己的领地,他就是让家臣和领民们畏惧、不敢有丝毫怨言的暴君保尔奈利亚侯。看到下贱身份的人在偷笑,也完全不认为那是在嘲笑自己。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有一个重大的烦恼。是关于他接下来要见的人的事情。只有在那个人面前,他无法像平时那样为所欲为,甚至还必须做出伏身低头的样子。
而且,保尔奈利亚侯还必须在这次会面中做一件和贵族这样崇高的人非常不相称的事情——辩解。
他终于来到城内的一个房间前。在房间前警戒的近卫骑士也强忍着笑通报了侯爵的名字,打开豪华的大门。
这里是办公室。在大桌子前,一位须发全白的男人正在安静地处理政务。
男人看见访问者,停下正在写字的手,用平静而清楚的声音说:
「你来了啊,保尔奈利亚侯。」
「是。陛下一如往常,今天也仪表堂堂——」
「这里不是谒见之间,不需要形式上的社交辞令。」
这世上保尔奈利亚侯唯一需要向其匍匐之人——贝尔赛尔王国国王贝尔赛尔姆四世焦急的打断保尔奈利亚侯的话,盯住他的脸。
「那么,我就单刀直入的问了。贵领的叛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得到镇压?」
「非常抱歉,请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我已经命令家臣们前去镇压,但叛乱的主谋似乎有不少小聪明……」
他在国王锐利的视线下畏缩起来,但依然流利地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台词。
但贝尔赛尔姆四世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他毫不掩饰不高兴的表情。
「哎呀。你是在试探我的记忆力吗?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已经是第三次听到这句话了。」
「是,诚惶诚恐,但是只要再有一些时间,一定能让您看到镇压的成果。请务必再等一段时间。」
「……保尔奈利亚侯。」
国王的目光变得锐利,声音里增加了威严。
「你应该知道我国北部的现状。两年前相继发生的饥荒和大地震的影响尚未消除。人民饥饿,治安混乱,盗贼蜂起。叛乱如果再拖下去,战争一定会蔓延开来。这已经不只是您一个人的问题了,这关系到北部全域,不,关系到王国全国的治安问题。」
「是,谨记在心。」
这个回答有些缺乏热情。
贝尔赛尔姆四世略微加强了语气,话中有话似的说。
「保尔奈利亚侯,我只是告诉你。我王国军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动。如果发现你的力量无法镇压叛乱,就会立刻被派遣到贵领。」
「哎——」
这个提案打乱了保尔奈利亚侯的步调。
如果无法独立治理领地,让王国军出动的话,就会将自己的无能昭告天下。他会成为其他贵族的笑柄,简直是奇耻大辱。对自尊心旺盛的保尔奈利亚侯来说,惟独这件事不能忍受。
他在肚子里埋怨贝尔赛尔姆四世:这位国王的见解怎么看都觉得奇怪。为什么只能想出这种死板的办法。
现在是因为交给了无能的家臣才会觉得棘手,但那种程度的叛乱只要自己上点心轻松就能镇压的了。本来不过是几个农民弄出来的骚动,怎么可能动摇保尔奈利亚领、甚至是保持了八十年独立的王国的根基呢。这个愚蠢的国王似乎连这种事情都不明白。世间都歌颂他为明君,不过貌似已经老糊涂了。
怎么可能因为这种不讲理的理由被冠上奇耻大辱?保尔奈利亚侯回想家臣中执政官的话。熟知王国法典的家臣好像针对这种情况说过什么。
『把土地册封给贵族,即,赐予存在在那里的上至领民下至山川草木的全部东西。这是记载在王国法典第一页的权利,即使是国王也不容侵犯。如果无视领主的意向派遣军队,便是和王国中的所有贵族为敌。贤明的国王陛下一定不会选择这条道路的——』
保尔奈利亚侯总算想起了这些话的主旨,选择继续强硬地辩解。
「是,感谢您的关心陛下。不过不用担心。就像我多次重申的那样,所谓的叛乱不过是农民的暴动。由于人数较多,所以才需要一些时间处理。但是,这不是需要劳烦陛下出手的大事。我一定能独立镇压,敬请期待。」
「是吗?但我这里得到报告,说叛乱已经在逐步扩大,镇压并不容易。」
是谁这么报告的?保尔奈利亚侯生起气来。但是在陛下面前,他依然做出平静的样子。
「恕我直言。关于保尔奈利亚的现状,身为领主的我最清楚不过了。那位报告者可能是为了引起陛下注意,说得有些夸张,不值得相信。话虽如此,为了能让陛下尽早放心,我打算在近日投入全部兵力参与镇压,保证会在近期传来捷报。」
「哦,投入全部兵力?这可以认为你要回到保尔奈利亚领,直接指挥镇压叛乱吗?」
厚脸皮的伯爵的表情第一次变了。
这个国王在说什么疯话啊?为什么身为上流贵族的我要为了镇压这种小叛乱特地回到乡下领地去?来到帝都的目的还一个都没有实现呢。
「我是很想那样做,陛下,可是我在帝都还有必须完成的政务,要现在马上返回领地实在是——」
贝尔赛尔姆四世抬起一只手,制止了这些已经听够了的借口。
「就我所知你所谓的政务不过是雇佣新的侍女、教育她们而已。你不会说你把这种政务优先于镇压叛乱吧?」
保尔奈利亚侯不禁屏住呼吸。为什么国王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只是知道自己的兴趣的话没有问题。用钱买卖卑贱的距离是他的权利,其他贵族也都这样做。
但是时机不好。保尔奈利亚侯至少还是知道兴趣和镇压叛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可能在搪塞这位投来凶狠目光的小聪明国王了。只是表面工作也好,只能举白旗了。
「……遵旨。我立刻回去,尽早镇压叛乱。」
「不用吹嘘了。尽快争取捷报。」
「是。」
保尔奈利亚侯礼节性的低下头,咬紧牙齿做出平静的样子,走出办公室。
但他以到走廊里便忍不住狠狠地往地板上啐了一口。
我是王国贵族,而且还是侯爵这样的高位,我有把镇压叛乱交给家臣,优先自己欲望的权利。为什么非得去指挥那个麻烦的叛乱镇压不可?
「所有事情都是那个放肆的农奴的错。」
他出声咒骂。
开端是去年初夏发生的事情。
由于大地震和饥荒等灾难失去家和食物的领民们要求减税。其中还有不明白立场,要求不仅要减税还要援助的愚民。
平时的话是绝对不会饶恕这种不礼貌的行为的,不过这次连部下的执政官都劝说他必须要采取措施,于是只得发布了新的布告:作为减轻税负的交换,要行使处女权【注】。
并没有要求金钱或是食物。只是要行使赋予领主的一个权力:处女权。而且也不是要让所有女人交出处女权。对象限定为十三岁的少女。
不管是哪个女人,比起把自己的贞洁交给这附近的下贱男人,肯定是献给身为上流贵族的自己更好。然而,尽管他做出了这样的让步,放肆的领民们不知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忘恩负义地发起了叛乱。再加上家臣们无能,没有镇压住。
发起叛乱是放肆领民的错,镇压不得力是无能家臣的错。自己完全没有责任,而且说是叛乱也不过是微小规模。只要自己这位武勋驰名的保尔奈利亚侯爵家家主稍微认真一点马上就能镇压。
连这种事都看不清楚,把身为侯爵的自己特地叫到王城,甚至还让自己辩解,这个国王实在是太无能了。
如果这种事被其他贵族知道了——。
单是想想就觉得背脊发凉。连自己的领地都治理不好的无能贵族——保尔奈利亚侯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别人这样说他。
◆
另一方面,贝尔赛尔姆四世在这时也下定了一个决心。
已经不用怀疑保尔奈利亚侯的无能了。昨天刚刚会见的年轻伯爵就能一个人背负失去自己领地的责任,而且不惜退还了伯爵的地位,决心重返即将面临严酷战斗的近卫骑士。
保尔奈利亚侯要是有那个年轻人十分之一的责任感就好了——他不禁这样想。
他不得不下决断。保尔奈利亚侯不可能独力镇压叛乱。终于必须要真正准备动员国军了。
是日,驻扎在王都的近卫骑士们接到了强化训练的命令——
译注:处女权,也称初夜权。传说在中世纪的欧洲,贵族有权利在他领地上任何女性的新婚之夜的贞操。然而几乎没有真实的史料证明这种权利的存在性。在电影《勇敢的心》中这个权利也作为贵族和平民的主要矛盾之一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