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这幅情景面前,杰莱德好不容易才能保持平静。
露出绝望表情的村民们。
带着凶残地笑望着村民们的残暴骑士——法宾克。
还有滚落在法宾克脚边的,父亲的首级。
“你们给我听好了!”
法宾克阴险地踢了一脚父亲的首级,粗暴地说。
“这个老头不识好歹,对侯爵大人无礼!因此,为了惩罚他的罪过,赐予一死!你们如果不想变得和他一样的话,就绝对不要企图违逆侯爵大人!”
原来是这样啊,像是事不关己一样,杰莱德终于理解了。
父亲去上访了。去请求侯爵取消新税。他明明知道残暴、蛮横的保尔奈利亚侯不可能听进这种话。
但是,如果征收了每人一枚金币的新税,这个村子绝对无法熬过冬天。因此,父亲明知道会被杀,依然去找保尔奈利亚侯,并且把后事托付给不肖的儿子——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杰莱德痛苦地回忆。父亲就是这样的人。责任感强,因此所有事都根据自己的判断来解决。到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此时此刻,在杰莱德心中,比起悲伤的感情,更早出现的是觉得父亲愚蠢的想法。
法宾克接着又露出更加嗜虐的笑容。
“但是——尽管高兴吧,为了你们,宽大的侯爵大人大发慈悲了。他说要把你们今年缴纳的税额,降低到两年前的水平。”
村民们的脸上都露出意外的表情。
杰莱德也是其中之一。父亲没有枉死吗?父亲的舍身上访,让保尔奈利亚侯都改变了想法吗?
但另一方面,一想到保尔奈利亚侯和法宾克直接为止的作为,到底还是无法乐观起来。
“但——是。”
仿佛是要印证杰莱德的怀疑似的,法宾克继续说:
“侯爵大人要行使一项直接为止一直保留着的领主权力!这是减轻税赋的条件,你们就痛痛快快地听话吧!”
就这样,法宾克说出了那句引起今后保尔奈利亚的大型混乱的话语:
“听好了,侯爵大人今后,要在所有少女刚满十三岁的时候,对她们行使处女权!”
……一开始,村民们没有什么反应。
他们从来没听说过处女权这个词,一时间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但过了一段时间,大家渐渐从中理解出了“处女的权利”这样危险的意义,不安地面面相觑。
杰莱德也是其中之一。他为了确认这个实在太过愚蠢的权利的意义,上前一步,说:
“请等一下,法宾克大人。”
“啊啊?怎么了?”
“处女权这个词我等愚民从未听到过。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哼,没想到身为男人的你竟然不知道。就是字面的意思。不再缴税的你们,取而代之地要献上处女们的纯洁。”
“什……!”
——保尔奈利亚侯。竟然低劣到这种地步……!
法宾克像是看穿了杰莱德等人的想法似的高声大笑起来。
“赶快谢谢侯爵大人的慈悲吧。对下贱的农奴来说,这哪里算得上是贞洁被夺走,反而是受到了侯爵大人的青睐才对。而且这样一来还不必饿死,你们农奴真是占尽了便宜啊!”
和法宾克相反,村民们都默不作声。他们这种顺从的样子更加刺激了法宾克的嗜虐心,露出恶魔般的笑容。
“那么,就赶快把人带到侯爵大人那里去吧。今年满十三岁的女的都出来!”
杰莱德记得,确实有两三名少女差不多年纪。但是没有一位少女听从这种无理要求走上前去。这是当然的。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觉得保尔奈利亚侯在户籍方面只整理的村民人数方面的无能是件好事。
“怎么了!本大爷说了给我出来!我看见你们这样有差不都年纪的女的了,如果不老实出来的话我就要用绳子捆住你们的脖子把你们拽出来了啊!”
法宾克越来越暴躁,但依然没有一位村民动,只是一个劲儿地祈祷法宾克能就这样放弃离去。
“可恶,你们要违抗本大爷说的话吗?!”
法宾克气急败坏,终于拔出了剑。
伴随着高亢的金属摩擦声,播撒死亡的利刃露出了身形,村民们之间顿时传出恐惧的哀号。由于法宾克的一个念头就成为这把凶刃下的亡魂的农民数不胜数。
在这种最糟糕的情况下,只有杰莱德一人在冷静的思考应该怎么办。
这样下去一定会有人成为剑下亡魂。但另一方面,也绝对不能交出十三岁的少女。
能够采取的手段只有一个,那就是尽量和法宾克周旋,争取时间。
然而这时,杰莱德没能把这个想法转化为行动。因为一位少女结结巴巴的喊声响起。
“请、请等一下!”
杰莱德反射性地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不禁屏住了呼吸。
是索菲亚。那位父亲过世,独自一人生活的十三岁修女。
索菲亚拼命移动颤抖的身体,走上前去。
“法、法宾克大人。我就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十三岁女孩儿。您一定要带人走的话,就……就请带走我吧。”
“为什么她要自己站出来?”杰莱德想,”难道因为她是父亲带大的,不知道保尔奈利亚侯想要的处女权的意思吗?”他甚至这样怀疑。
但是,他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索菲亚一定是为了报答村民们的恩情才自愿站出来的。索菲亚就是这样的少女。
“哦?长得不错嘛。好吧,这样一来侯爵大人也会高兴了。好,到这边来。”
“好、好的……”
索菲亚的身体明显地颤抖着,但依然鼓起勇气走近法宾克。
而另一方面,所有村民们都僵直不动,只能屏息注视着这个情景。
他们都知道应当阻止索菲亚。但是,即便阻止了,情况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甚至有可能引起法宾克的怒火、成为那把凶刃的饵食。
就在这时,索菲亚转过身。她带着一如既往的满脸微笑,对村民们说:
“各位。谢谢大家……一直以来,对我的关照。我只能用这种、用这种方法回报大家的恩情……十分惭愧。”
她的声音颤抖着,拼命忍耐着,眼睛里没有留下一滴眼泪。
看着她,所有人地心里都燃起某种冲动。
“我能够在这个村子里生活,真是太幸福——”
“喂,我说了快点过来!”
“啊——”
索菲亚的话语被法宾克打断了。
法宾克用绳子捆住少女纤细的手腕,悠然地跨上马。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为了不至于饿死,给我好好种地吧。”
“驾!”
马毫无怜悯地前进,索菲亚被绳子拽得几乎摔倒,但法宾克完全没有停下马步的意思。
“……饶了我吧。”
这简直像是在拖拽家畜一样。看到这个场景,杰莱德想起六年前失去的最爱的女性,精神剧烈地摇晃。
他感到一阵眩晕,用手按住双眼。
同时,他想:看到这幅场景,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出抗议呢?
当然,他不是不明白村民们的心情。法宾克这位骑士队违抗者毫不留情。谁都是珍惜自己的性命,也难怪他们会一句话都不说。
但是即便如此,他想,一直以来都在为村子尽心尽力的坚强少女遭到如此对待却默不作声的家伙,根本算不上是人。
“怎么办?下任村长。”
耳边传来这样的话。
说话的是马修。他既是身为这附近最优秀猎人的杰莱德的朋友,也是六年前一起熬过北方要塞达尔姆的防卫战的战友。
“……这话什么意思?”
“说实话我已经到极限了,准备好随时大闹一场了。但是有你在,应该能想出比我大闹一场更好的方法。”
说着,马修把手伸向肩上背着的弓。
杰莱德略微放心,重新找回了精神上的平衡。他想:这才是马修,这才是我的朋友。
“知道了,我不会再让女性死在我眼前了。但是,能再等一会儿吗?放心吧,我不会舍弃索菲亚。”
“明白,你说的话我都听。”
杰莱德下定了一个决心。
如果看到这些,依然没有一个人违逆法宾克的话。如果所有人都觉得即使牺牲了索菲亚只要自己得救就好的话。
他就没有任何办法了。告诉他们如何从法宾克手中救出索菲亚之后,就回到以前的那种离群索居的生活去。
不论是被父亲交付后事,还是被推举为下任村长都无所谓。如果是村民们的集体意志的话也就算了,他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屈指可数。这就是他在六年前得到的教训之一。
不过幸运的是,杰莱德的这个决心没能派上用场。
“住住手——————!!”
那是熟悉的少年的喊声。
杰莱德睁大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那位喜欢索菲亚的克拉伊斯少年用木棒砸向骑在马上的法宾克的情景。
“呜嘎?!”
法宾克发出怪声落下马。也许是因为穿着甲胄,也许是因为落地的部位比较好,总之很遗憾地没有受伤。
“索菲亚,没事吧?!”
“克、克拉伊斯先生……?”
克拉伊斯趁着这个机会跑到索菲亚身边,解开他手腕上的绳子。
“你、你这小鬼……!竟然敢对本大爷动手!”
法宾克好不容易站起来,搞明白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一把拔出腰间的剑。
“吵死了!你才是,不许再对索菲亚出手!”
克拉伊斯一步也不后退地和他对峙。
看到这幅场景,杰莱德苦笑。
还是有的啊。为了守护心爱的人,用自己的手,基于自己的意志反抗法宾克之人还是有的。
但是现在没有时间感慨。法宾克气势汹汹地把剑,随时可能一剑劈下去。克拉伊斯把索菲亚藏在背后,准备用木棒应战,但十四岁的少年怎么可能赢得了正规的骑士。
“马修,拜托了。我不想让那两个人死掉。”
“哦,交给我吧。”
马修迅速举起弓。
“死吧,臭小鬼!”
法宾克一剑劈下。
但是,那把剑没能撕裂少年的身体。
一只箭横空飞来,正中法宾克手上的剑。
受到了从完全没想到到的地方飞来的出其不意的一击,法宾克的剑应声落地。
“刚才那个看见了吗?我的箭术厉害吧?”
“嗯,太厉害了。”
马修一边自吹自擂,一边架上第二只箭,对法宾克喊:
“到此为止了你个混蛋。那家伙是我的一号弟子,要是再对他出手,下次就把你的那张臭脸射穿。你那张大脸,比剑好射多了。”
“唔,你这家伙……!”
法宾克明显地畏缩了。见识到了马修那令人惊叹的箭术之后也难怪他会害怕。
到了这时,杰莱德注意到了一件事。
不光是马修。不知何时,在场的近百名村民都拿起棒子或石头,准备随时都扑上去。
法宾克发现这件事之后更加害怕了。
“你、你们……!难道是想违抗本大爷吗?做、做了那种事,你们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吵死了!你才是,别想活着回去!”
“就是就是!你这个狐假虎威的家伙!”
“再也忍不下去了!豁出去了!”
村民们终于开始投掷石块。男女老少全都把愤怒关注在石头里扔向法宾克。
这些攻击对穿着甲胄的法宾克没什么大效果,不过他们扔的石头越来越大,法宾克终于也变了脸色。
“住、住手!快给我住手!”
法宾克的怒吼已经传不到近百名村民的耳中了。
看着这个景象,杰莱德的心里大为痛快。
村民们都明白反抗法宾克会有什么下场:侯爵会立刻派来军队,这种百人左右的小村庄瞬间便会从地图上消失。
明知道这些,他们依然向法宾克投掷石块。即便这是自暴自弃的结果也无所谓。总之,村民们选择了通过战斗来开辟道路。
那么——他也必须作为这些村民们选出的新村长,完成他应该做的事情。因为父亲,恐怕也是抱着这种希望开赴死地的。
“可……可恶!你们给我记住!”
法宾克剩下一句嘴硬的话,跨上马慌忙跑出了村子。他的十来名部下不知所措,也跟着他跑了。村民们对着他们的后背发出欢呼。
“往事已成过去,未来尚不可知……吗?”
杰莱德小声念出某本书上记载的一小节。
往事已成过去,未来尚不可知,死后之事唯有托付众神。不知他们是否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总之村民们选择了战斗。那么,他也应当发挥才能。父亲也是看出了他的这种才能,才让他继承自己未尽的事业。
杰莱德在连绵不绝的小雨中,走到刚才法宾克站着的广场中央。
<奥塞尔的贤者>要行动了。注意到这件事,一时间因胜利而沸腾的村民们逐渐安静下来。
首先杰莱德用上衣盖住父亲滚落在地上的首级。他依然没有感到悲伤。我还真是给不孝的儿子啊,他想,至少要完成父亲托付的任务。他缓缓地对村民们说:
“父亲之前对我说过,如果他有什么万一,就让我继承村长的地位。首先问一下大家,有人反对我来当新的村长吗?”
一开始,没有人主动发言。不过过了一会儿,有一个人大声说:
“由你这位有名的<奥塞尔的贤者>来当村长,根本没有理由反对啊。”
说话的人是亚克布大叔。他待人和蔼,受到村民们的尊敬,如果没有杰莱德的话,下任村长一定会是他。
有亚克布的推荐,再加上这件事本来也是内定的事实,没有人表示反对。
“那么作为这个村子的村长,我有一个问题必须要问大家。法宾克明天一定会回来这里,并且带着比今天多得多的部下。我们必须统一意见,做出决断:是向他们交出克拉伊斯和索菲亚、跪在地上哭着祈求原谅?还是逃走?又或是——选择其他的道路呢?”
村民们沉默了。
他们刚才为了解救克拉伊斯和索菲亚投掷了石块,现在当然不会抛弃他们,而且即使交出两人逃过这一劫,法宾克也会因为他们曾经违逆过一次而变本加厉。
另一方面,逃走这个选择也很困难。在保尔奈利亚,农民的自由极端受限,甚至不能自由地选择职业、自由地结婚、或自由地移动,如果再逃亡途中被抓住绝对会被处以死刑。而且带着许多女人和小孩儿一起走,也逃不过骑士的军马。
那么,剩下的手段只有一个。
“我赞成战斗。”
马修打破沉默,平静地说,
“只能这样了吧?就算是在战斗中被杀,也比饿死要好得多。而且我们还有<奥塞尔的贤者>在。”
村民们之中零零散散地附和起来。
“我再也不要对那些家伙言听计从了。”
“没错,为了守护家人,战斗也无妨。但是……我们有胜算吗?”
“……不是没有。”
杰莱德略带踌躇地点头。
“他们满心以为我们是顺从的农奴,因此刚才一看到我们做出反抗的姿态,法宾克立刻害怕得逃走了。他们害怕我们。说到底,他们不过是和我们一样的人类。这样一来就有取胜的方法了。”
以贤者闻名的杰莱德说出的话,村民们一字一句都听得认认真真,顿时觉得倍受鼓舞。
“但是……就算有办法摆平法宾克那个混蛋,之后又要怎么办?”
“对啊,保尔奈利亚侯不会放过我们!那之后又会派来更多的军队不是吗?!”
“是啊,以侯爵为对手的话怎么样都……”
村民们陆续提出的意见都十分中肯。保尔奈利亚侯不会允许农民叛乱。即便取得了一时的胜利,也可以预见到今后还会有大军前来讨伐。
不过,杰莱德和他们的见解不同。
“有办法对付。现在,在这个保尔奈利亚领中,有许多和我们一样直面饿死的危机的农民们。只要把他们团结起来,组成一个势力的话,战胜保尔奈利亚侯也不是不可能。即使不能全胜,也可以让侯爵做出减税一类的妥协。”
“但、但是啊,你怎么能保证其他的农民们都跟我们一起干?”
有人提出新的疑问。对此,杰莱德坚定地回答:
“你说得没错。所以,为此我们必须取得实绩。至少曾经战胜过保尔奈利亚侯麾下骑士的实绩。”
“换句话说,杰莱德,你认为我们能够打败法宾克?”
对亚克布的话,杰莱德沉默地思考。
明天,法宾克会带来足以战胜全村人的部队。但是,如果他带了太多士兵来,反而会显得他无能。因此,他恐怕只会带骑士及其随从组成的十几名骑兵外加几十位步兵。
而另一方面,这个村子里能够拿起武器战斗的壮丁只有三十人。如果和装备、熟练程度都占上风的法宾克他们正面战斗的话,根本没有胜算。
但是,抛开骑士不提,步兵基本上都是和他们一样的农民出身,只是被征调从军而已。只要想办法解决身为指挥官的骑士,步兵不必战斗就会瓦解了。因此,只要把步兵和骑兵隔开,并找到对付骑兵的方法的话,就不难取得胜利。
在战场上,骑兵最能够发挥威力的是追击战——即,从背后追杀逃跑的敌人。只有在这种时候,骑兵才能几乎不受损伤地单方面给予敌人重大打击。
同时这也意味着,只要有意图地制造出这种情形,就有可能将骑兵和步兵分离。问题是,没有经过训练的农民们,能否战胜十人以上的骑兵。更何况准备时间只有一个晚上。
即便如此,在考虑到所有情况之后,杰莱德得出的答案是——肯定的。
他在村民们视线的集中注视下,用力点头。
“能打败。只要大家听从我的命令就能打败。”
“……这样啊。复杂的事情我不懂。但是,就我知道的,你从来没出过错。我信你。”
亚克布坚定地表示同意。
这个瞬间,便是给贝尔赛尔王国带来巨大变化的那场叛乱的,小小的开始。
2
法宾克在第二天早上带着部队再次造访奥塞尔村。
这一天小雨依然在继续,但法宾克好像完全忘记了昨日的丑态,意气洋洋地走在部队先头。
“那些狂妄的农奴们,今天一定要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他今天带来了另外三名骑士和他们的随从。包括他自己在内总共有十一名骑兵。他们每天从早到晚进行战斗训练,身上穿的重甲可以抵御任何弓箭袭击,右手上拿着的马上枪刺出的强力攻击可不是区区农民能够抵挡的。
另外,他们还带来了七十名步兵。有了这些兵力,加上老幼妇孺也不过百人的村庄不过是风中之烛而已。
然而当他们接近奥塞尔村地时候,法宾克立刻察觉到了异变。
“太奇怪了,法宾克大人。村子里没有一个人!”
部下的士兵大喊。
村子完全成了空壳。在农田里耕作的男人,在广场上嬉戏的孩子,在水井边聊天的妇女。这种农村的平常景象,现在消失了。
“那些家伙该不会逃跑了吧?”
这很有可能。由于交不出税或还不上债而逃跑的农民数不胜数。
同时,法宾克的脸上露出冷笑。
“一帮蠢货。明知道逃也逃不掉。”
带着老幼妇孺一起逃亡的人们,在骑士眼里走得就和蜗牛一样慢。更何况不过一个晚上,根本拉不开多少距离。另外领地内还有许多用来监视逃亡者的堡垒和关卡,不可能逃得掉。
农奴逃亡是重罪。即便是为了一雪昨日的耻辱,也要把男的都杀光,把女人和小孩卖给奴隶商人大赚一笔。法宾克暗下决心,大声喊道:
“快找快找!他们逃不远的!”
他一声令下,士兵们立刻分散开来寻找村民们的去向。
最终,和法宾克预想的一样,村民们没走多远。
“找到了!他们逃向西北方向了!”
“哦,干得好!”
他顺着一名士兵手指的方向看见了一个一百人左右的集团。没有错。
“我们追。骑马的话马上就能追上。”
一名随从说。法宾克点头,转身向背后的士兵们喊:
“你们就跟在后面!对方有女人和小孩,马上就能追上。”
法宾克拍马,放开速度跑了起来,另外十名骑兵上了他。
奥塞尔村地居民们在麦田中拼命逃跑。
但是他们怎么跑得过军马?两者之间距离眼看着缩短。
“站住,愚民们!不马上站住的话就让你们成为我抢上的铁锈!”
即便如此,农民们不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脚步拼命逃跑。
在农民们看来这关乎性命,也是自然的反应,不过最终只是让他们更早死去而已。
“你们跟我一起上!给这些不听话的愚民们一点教训!”
法宾克踢了一脚马肚子,又加快了速度,单手举起巨大的长枪。
农奴们根本无法阻止他的突进。看到几名同胞被戳戳或是被马蹄踩扁的话,他们就会死心,明白叛乱这种事是不可容忍的了。想活命的话就只有一辈子都当农奴。
在马蹄踏入麦田的那一刻,异变发生了。
3
在杰莱德的视野中,法宾克等十一骑气势汹汹地冲入麦田。
但立刻。
“呜哇啊啊啊————?!”
十一匹马中,首先是先头的四匹马失了前蹄。
于是骑在马背上的骑士们也全都头朝下摔进了化为泥沼的麦田里。
跟在后面的七名骑兵立刻拉紧缰绳,但已经迟了。重装甲的马一个接一个的陷入泥沼,完全动弹不得。骑士们慌忙下马,但也只是让情况更加恶化而已。甲胄的重量使他们的膝盖以下全都陷进泥里,一步也走不动。
“趁现在,有武器的人上吧。把他们包围!”
杰莱德一声令下,男人们从刚才还在一个劲儿地逃命的村民中冲出,拿着绳子做的投石器或弓箭包围法宾克等人。
“可恶!这是怎么回事?!”
浑身沾满泥浆的法宾克大喊大叫。
杰莱德悠然的说:
“不知农民疾苦的你们是不可能知道的吧。下了这么多天雨,排水不好的农田就会变得像沼泽地一样。在上面铺上稻草的话看起来就和普通的农田一样,但是重装骑兵冲进去就只能说是无谋了。”
他把眼镜上沾到的泥点擦去,重新戴好,
“因为你们平时总是习惯于单方面追击逃亡者,所以只要稍微装出逃跑的样子就能轻松把你们引来了。投降吧。你该不会以为能在这种情况下取胜吧?”
“唔……!”
法宾克懊悔地咬紧牙根。
他被好几十名村民包围着。骑士的甲胄可以抵挡大部分飞行武器,但在化为泥沼的田地里反而成为了灾难,让他动弹不得。在这种情况下被大量的石头和箭集中攻击的话,即使能够熬过一时,也总会受到致命伤。
“你、你们……!做出这种事来,别以为这样就完了啊!!我们后面还跟着几十名士兵呢!你们才是如果不赶紧投降,就别想要你们的小命了!”
骑士对情况的判断力终究也只有这种程度。杰莱德不知是放心还是吃惊地叹了口气,对站在旁边的狩猎达人说:
“马修,拜托你了。”
“哦,交给我吧。”
马修用流畅的动作架上一支箭,随意地射出。
射出的剑正中法宾克右肩甲胄的缝隙。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己身体里产生了一阵从未有过的疼痛,法宾克不禁发出惨叫。杰莱德瞥了一眼他,冷静地说:
“是男人的话,就别因为这点小伤就大喊大叫,太不像样了。已经避开了要害,现在马上接受治疗的话不会死的。不过,条件是你命令后方的部队立刻离开。那样的话我们就饶你一命。想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如果不答应的话就没有办法了。确实,或许我们也会被杀,但这也太不公平了,要带你一起上路才行。”
“什么……!”
杰莱德话音刚落,马修便射出了第二只箭,直奔法宾克的额头。
不光是马修,周围还有几十位因为亲人的仇而两眼血红的村民。
到了这个地步,法宾克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刚才那种自以为是的态度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打从心底害怕得大叫:
“我……我知道了!是你们赢了,我会让士兵们回去!所以拜托你们,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吧!”
这便是给贝尔赛尔王国带来巨大变化的那场叛乱的,小小的最初的胜利。
4
杰莱德向村民们下达一个接一个的命令。
首先,让法宾克以外的士兵们丢下武器离开。对法宾克极度顺从的士兵们完全没有违背上官的命令。几十人份地武器和十匹军马一定能成为杰莱德他们发起叛乱的巨大财产。
那之后,众人关于如何处置法宾克产生了小小的争论。
村民们带着经年累月的怨恨,主张即使违背当初饶他一命的约定也要杀了他,让法宾克更害怕了。
但杰莱德发表了这样的言论,让法宾克逃过一死,沦为俘虏。
“我们既没有钱也没有粮食,只能用义来拉拢人心。虽然对方是法宾克,但约定就是约定。违背约定失去信用的话,为给今后募集同志带来障碍。让他活着,反而还能有别的利用价值——”
吊念了父亲的遗体,结束所有工作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
那之后,杰莱德前往的不是他这六年间居住的村外的房子,而是父亲到十天前为止一直居住着的、他过去的家。
既然决定要当村长,就不能一直住在村外了。更何况当了村长,就要树立威信。因此,他决定搬回现在成了空房的这个家。
“没想到你竟然以这种形式回来。”
马修在一旁小声说。他来帮杰莱德搬东西,肩膀上扛着大量的书籍,却一脸满不在乎。
“嗯,说得没错。”
杰莱德一边感慨于马修那深不见底的体力一边表示同意。
就在这时,从俯视这个家的大树上,传来雏鸟精神的唧唧鸣叫。
杰拉德猛地抬头,看见树干上的鸟巢里,鸟妈妈带来了饵食。这幅场景,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了。他疑惑起来。
“哎呀。那只鸟还活着啊。前一阵子看见的时候,它一动不动的,还以为已经死了呢。”
“啊啊,那个啊。哎呀,最近那个雏鸟叫得特别惨,索菲亚就留心起来了。然后,受索菲亚所托,克拉伊斯爬上树,把半死不活的鸟妈妈拿下来,索菲亚再用白魔法给它治疗……说到这儿你明白了吧?”
“……哦。”
这真是件吉利的事情。
原本,失去了鸟妈妈地雏鸟,根本不可能活下去。
但是,雏鸟想要活下去的意志丝毫没有动摇,通过拼死的鸣叫表达出来,换来了索菲亚和克拉伊斯的帮助这个奇迹。
就像现在的这个村子一样。重要的,是意志。只要有了意志,不论多少次都能像那只雏鸟一样唤起奇迹。
杰莱德扶正尺寸不合的眼镜。
“那么,这就开始吧。开始我们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