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那是阿莱斯刚刚从尼姆领返回莱斯托尼亚领的时候的事情。
这一天,有一名骑士拜访了莱斯托尼亚镇。
“这里就是那个阿莱斯的故乡啊。”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脱掉铠甲的话简直就还是小孩子。当然,本人对此很不满意。
不过他操纵马匹的技术毫不拖沓,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城镇也毫不害怕,这都显示出他虽然看上去像小孩子,但作为骑士多少已经有了些经验。
“比我的故乡还有小呢。不过,让那家伙来治理倒是非常相称啊。”
不过,这里和他的故乡加扎布领比起来虽然小,但更加有活力。这个镇上的人们的表情明显更为丰富,来往的人也多。
“……哼。”
他不知怎的就是不高兴,哼了一声。
不一会儿,骑士穿过城镇中央,到达了目的地。
“欢迎欢迎,骑士大人。您找我们的主人有事吗?”
只要骑着马穿着铠甲,不管走到哪里都不会被冷落。这一次也没有例外,守门的卫兵弯下腰问。
少年模样的骑士从马上下来,把缰绳塞给卫兵。
“嗯。我是你主人的熟人。进去了啊。”
“哎……。请、请等一等!要先向主人通报才行,请问您贵姓……等等,骑士大人?!”
那名年轻的骑士无视卫兵的制止强行进入了里面。
1
“欢迎回来,阿莱斯大人。您在尼姆伯那里有没有不失礼节地好好道谢?”
伊扎雷用这样一句话迎接比那位年轻骑士到访稍早一点归来的阿莱斯等三人。
阿莱斯立刻苦笑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哎呀哎呀。您这是想说自己已经是大人了吗?明明连女人的身体是什么样子的都不知道。”
“……别在艾莱娜面前说这种没品的话。”
他总不能说“现在知道一点了”吧。
何止如此,那种想法一点也不该有。
那天晚上的事情——令人沉醉的甜美气息和右手上那柔软温暖的触感依然在脑海里萦绕不去。
阿莱斯连忙打起精神。在敏锐的伊扎雷面前只要稍微放松说不定就会被他全部看穿。
“总、总之,我这边什么问题也没有,该做的事都做好了。”
“这还真是。不过——说起来艾莱娜大人看起来相当劳累啊。”
伊扎雷看向正好打了一个小哈欠的艾莱娜。
“嘛,发生了很多事嘛。不过没关系,和哥哥说的一样,没有任何问题。”
“这样啊。不过看罗兰阁下怏怏不乐的样子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啊。”
“……不,那两个人说没问题的话就当是没问题吧。不过是略微被盯上性命、差点死掉而已。”
“这样啊。那么就和往常一样呢。”
“这样就接受了好厉害啊。”
这样发着牢骚的罗兰已经完全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了。任谁看了,都不会想到他最近在鬼门关前转了一圈。
喝下毒药后的处理似乎很得当。而且也幸亏罗兰年轻。通过艾莱娜的看护,解了毒之后罗兰德身体通过白魔法得到活性化,只花了一个晚上就基本恢复了。反而是彻夜看护他的艾莱娜脸色更差。
“呼啊啊。抱歉,果然还是有点累了。我去躺一会儿。”
“啊啊,去吧。”
艾莱娜走向自己的卧室。本来一定会责备说“从现在就开始午睡吗?”的伊扎雷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什么话也没说。
取而代之地,他若无其事地对阿莱斯说:
“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不过看起来还是有些麻烦事啊。”
“……都是常有的事。过会儿再跟你说。”
这时,阿莱斯等人的对话不得不中断了。
因为从他们身后传来了一阵骚动。
“请、请等一下!您随便进去让我们很为难!”
“可恶,都说了,别在意。阿莱斯,你在哪儿?!”
“……嗯?出了什么事?”
他们转过身,看到的是——一位年轻的骑士和正在劝阻他的士兵们。
那名不知姓名的骑士看到阿莱斯表情放松了一下,立刻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好久不见了啊,阿莱斯。”
“嗯。你是……”
“真高兴能够再次见到你,我们之间的那些事终于能有个了结了啊。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今天找你是——”
“不,等、等一下。”
阿莱斯慌忙插嘴,骑士只得停下话头。
“嗯?怎么了?”
“恕我冒昧,能问一个问题吗?”
“……啊?什么问题?”
阿莱斯接下来说出的话,给骑士造成了比任何钝器殴打都要强烈的打击。
“我和你在哪里见过吗?”
“什……”
年轻骑士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他像断了线的人偶一样跪倒在地。
“你是说你不记得了吗?!不记得我了吗!”
“抱、抱歉。不记得。”
“怎、怎么会……”
他像是接到了双亲的讣告一样垮在地上。
连阿莱斯都不禁反省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特别不好的事情。
“怎么了?吵吵闹闹的。”
大概是听到了骚动的声音,刚才走向自己卧室的艾莱娜又出现了。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去休息——”
“艾、艾莱娜!”
阿莱斯的话被打断了。
骑士突然精神起来大叫一声。
“……哎?”
艾莱娜惊讶地转过头。
“好、好久不见!能在这里见到你真是太幸运了。你看,多亏了你我的身体已经完全——”
“等等,稍等一下。”
“……哎?”
艾莱娜慌忙插嘴,骑士只得停下话头。
艾莱娜接下来说出的话,给骑士造成了比任何利刃撕裂都要强烈的一击。
“我说,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年轻的骑士发出一阵仿佛对着世上一切都绝望了的哀号,像兔子一样跑开了。
只留下茫然地兄妹两个。
“哥、哥哥。那个人是谁啊?我好像做了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啊。”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算了,如果有事的话他还会再来的。”
“……就算没有血缘,也一眼就能看出是兄妹啊。”
罗兰说出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话。
继承了法诺瓦尔之名的兄妹两个一齐疑惑地歪过头。
◆
回到房间里的阿莱斯脱下行装坐到了床上。
在外面的时候还不觉得怎么累,但一回到自己的卧室,大概是由于紧绷的精神放松了下来,渐渐感到了疲劳。
连习惯旅行的自己都是如此,艾莱娜的负担就更大了吧。现在马上倒在床上一定非常舒服,但他不像艾莱娜,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还不能休息。至少在日落之前要好好履行领主的职责。
“伯爵大人。我可以进来吗?”
外面有人敲门。是米蕾优的声音。
有一瞬间,阿莱斯紧张了起来。
“没问题,不过有什么事吗?”
“我拿了茶水来。”
这正是个好机会。喝一些苦茶的话就不会犯困了吧。
“进来。”
“打扰了。”
米蕾优走进房间,把端在手上的托盘放在茶几上,开始沏茶。
“拜托你泡得浓一点。”
“好的,我明白了。”
她把茶叶放进茶壶里,熟练地准备起来。
“…………”
看着她的样子,阿莱斯感到一股奇怪的气息。
很奇怪。第一次见的时候也是如此,这个叫米蕾优的侍女身上,果然能感到一种针扎一般的模模糊糊的东西。
阿莱斯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从米蕾优身上感到那个东西。
对,那是被称为杀气的气息。
“……伯爵大人。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可以吗?”
“嗯?什么问题?”
侍女向主人提问这种事在贵族的常识看来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不过,在不甚了解那些贵族的常识的阿莱斯看来,没有什么理由不回答她。
“伯爵大人前几日外出,今天才回来。我听说您是去尼姆领了,这是真的吗?”
“啊啊,是真的。”
“…………”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米蕾优的表情好像突然变得可怕起来。
“……我知道这样问十分无礼,但您能告诉我吗?您外出去做什么?”
“啊,不,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稍微打打招呼而已。”
“…………”
阿莱斯感到一股寒气。
米蕾优身上眼见着便散发出杀气。她的眼睛里甚至有一股阴气。
——到、到底怎么了?
“伯爵大人。您知道这个城镇现在是什么样的状态吗?”
“什、什么?”
“镇上大部分地区都在逐渐复兴。但是依然没有完全恢复原状……最重要的是,大家心里受到的伤痛完全没有缓解。”
“…………”
“然而……伯爵大人既不帮助、也不鼓励大家,反而不过是为了和别处的贵族打打招呼就又离开领地!”
阿莱斯明白米蕾优在说什么。
他不是不想帮助复兴。而是没能帮上忙。被人以“领主在旁边劳动的话,所有人都会害怕得没法干活”为由阻止了。
他也不是不想鼓励领民么。但是,这个城镇被烧毁他自己也有责任。他觉得这样的自己没有权利鼓励别人。但是作为交换,他前去扫墓,并和镇上的代表们见面,说了许多道歉的话。
去见尼姆伯这件事中,虽然再次离开领地也是事实,但这件事是有必要的。如果让别人觉得法诺瓦尔家不懂礼数,因此不愿提供援助的话就完了。伊扎雷常说,取名不如取实。
但是,阿莱斯没来得及说出这些。
米蕾优从衣服里取出了某样东西。
是一把发出暗淡光芒的小刀。
“米、米蕾优?!”
就连阿莱斯也难掩动摇的神色。没想到——这样接连不断的,竟然还被进入自己卧室的侍女盯上性命!
“非常抱歉,伯爵大人。我要为哥哥……报仇!”
米蕾优双手举起小刀,冲了过来。
“唔。”
不过她虽然出其不意,但动作完全是外行人。在阿莱斯眼里就和婴儿嬉戏一样。
要扭住她的胳膊、将她按倒在地上非常简单,但阿莱斯最终没有那样做。他只是按住了米蕾优握着刀的手而已。
因为米蕾优说出了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做没听见的话。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哥哥,难道是……”
“呜!没错!我的哥哥曾经是这个镇上的士兵!在这里被袭击的时候,他为了给大家争取逃跑的时间……死去了啊!”
“……!”
这对阿莱斯来说比任何刀刃都更具冲击性。
他不禁放松了手上的力量。米蕾优趁这个机会,收回刀子重新站好。
“你哥哥的名字是……?”
“奥力克!他可是侍奉你的士兵啊,你可别说你不记得啊!”
阿莱斯确实记得。
侍奉他的士兵还不到五十人,他确实记得其中有一个名叫奥力克的士兵。
“哥哥总是对我说!说你是多么强大的人!如果你不离开这个镇子的话,哥哥就不会死了啊!都是你的错!”
“…………”
找不出一句借口。
——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啊。
阿莱斯自嘲。像这样责备他的人直到现在才出现反而是个奇迹。
这个镇上出现了牺牲者。不论伊扎雷有多么面面俱到,亲人对于死难者的悲伤都不会消失。而他有义务承受这些悲痛。
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能因为复仇就坐以待毙。
“……抱歉。不,我知道再怎么说也无法真正道歉。但是米蕾优,只有这一点请你相信。也许我离开这里这件事确实造成了无谓的牺牲。”
他握住插在腰间的两把剑柄。
“但是我曾向这把剑发誓要为了人民而挥剑。离开这里也好,前往尼姆领也好,绝对不是为了私利私欲。这既不是自我满足也不是自我陶醉,因为确实有人因为我的行动而得救……这少我是相信这一点才这样做的。”
“这、这种事不用你说啊……!”
米蕾优的眼里溢出大滴大滴的眼泪。
阿莱斯惟独无法直视女性哭泣。他不禁转开视线。
“我也……知道啊!伯爵大人有多么努力,多么为我们竭尽全力!我听到过很多次这样的传闻,说我们的领主为了大家在不为人知地战斗!大家也都明白,也都以此为骄傲……!但是,哥哥已经……回不来了啊!”
“…………”
在大声痛哭的米蕾优面前,阿莱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这种时候,他才深切地体会到自己的不成熟。如果才多一些人生的经验,也许就能说出一些适当的话来安慰这位少女了吧。
至少现在,阿莱斯能做到的只有等着米蕾优自己停止哭泣而已。
终于,大哭一场之后心情多少有些改善,米蕾优总算止住了眼泪,把小刀放到桌子上,深深鞠了一躬向主人表示敬意。
“是我……无礼了。我也知道违抗贵族不会平安无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这样啊。那么米蕾优,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请你继续留在这里当侍女。想请你继续看着我做的事情。然后,如果我又做出了背叛你的期待的事情的话,到那时——”
阿莱斯指向放在桌子上的利刃,
“什么时候都可以。在我睡着的时候也行。就用那把小刀来裁决我吧。”
米蕾优的眼睛里再次落下了大滴的眼泪。
“……遵命。”
米蕾优走出房间后,阿莱斯立刻小声说:
“潘多拉。”
《什么事?》
说出这个名字的瞬间,少女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而她的头也从脚边浮出来。
“什么事……你还问我?我被人盯上性命了啊。为什么没有事先告诉我?”
《说过了,即便是吾黄昏之主也不能无限制地干涉他人的命运。对方不过是个侍女,别以为连这种程度的小事都能逐一得到建言。》
阿莱斯叹了口气。
“哎,说的确实没错。”
《再加上一点的话,那就是吾想给汝一个学习的机会。怎么样?看到眼前有女性在哭泣自己却毫无办法,感受到自己的不成熟了吧?还有那天晚上的事情也是。你偶尔跟着罗兰去逛逛夜晚的街道、多学习一下女人的事情如何?》
“……多管闲事。”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也觉得如果这种涉及女人的事件一再发生的话,这个建言也有考虑的价值。
《算了,吾之契约者啊,比起那种事情,吾有一件有趣的事情要告诉汝。用心听着,再过三天,汝便将再次受到米蕾优手上刀刃的试炼。》
“什么?”
这话又出乎了他的意料。
受到米蕾优刀刃的试炼。也就是米蕾优又会想要杀他的意思吗?
“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就算问,你也不会告诉我吧?”
潘多拉的表情因为愉悦而扭曲了。
《汝不是很清楚吗?吾把该说的话都说了,之后汝可随意选择道路前进。》
像往常一样单方面地说完之后,潘多拉像没事了一样再次沉入地下。
“又要发生什么事了吗?”
即使思索也得不出答案。这也和往常一样。
但是,不论发生什么事,他要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为了人民而战斗。仅此而已。除此以外不作他想。
“……好。”
今天不过是从尼姆领返回,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
至少要练习一下剑术。为了不论三天后发生什么都能够应对。到头来,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个而已。
阿莱斯这样想着,走出房间找加尔穆斯而罗兰去了。
于是三天后。莱斯托尼亚再次迎来了剧烈的震荡。
2
这一天,阿莱斯看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阿莱斯大人!大事不好了!”
那就是伊扎雷慌张的表情。
这位老人成为这里的家臣年月已久,但阿莱斯还聪慧看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不禁紧张起来。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疑似叛乱军的集团正在接近!数量大约有一千人!”
“怎、怎么可能?!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阿莱斯也露出了和伊扎雷一摸一样的表情。
“理由也不是不明白。敌将杰莱德曾经想要拉拢阿莱斯大人对吧?而既然失败了,阿莱斯大人就成为了叛乱军最大的敌人。”
明白了。也就是说,最大的敌人应当趁早排除。
“但是,他们怎么能把军队派遣到这种偏僻地方来?王国军不可能放任他们跑到这里来啊。”
“出乎敌人意料才正是策略的精髓,他们大概有什么方法吧。不管怎样,现在都不能逃避敌人就在眼前这个事实。该怎么办?现在这个镇上的兵力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十人左右,城墙的修理也尚未完成,不可能战胜一千敌人。可即便向附近的领主或王国军求援,怎么样都会花上一天以上的时间,绝对赶不及。现在是否应当立刻让领民避难——”
“不行,怎么能够那样做!好不容易复兴到现在这种程度,现在不能再让领民们放弃家园啊!”
“于情来说确实是这样。但是,那要怎么办?”
“…………”
阿莱斯的回答从一开始就确定了。
他总算明白三天前潘多拉建言的意思了。
再次受到米蕾优手上刀刃的试炼之时将会到来——潘多拉这样说。那指的就是这件事。自己作为领主、作为骑士的能力将会受到试炼。
阿莱斯作为领主,或是作为骑士,不必耕田、不必经商也能够生活。
其代价是什么?那就是要在这种危急时刻保护领民。他们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只有我们武者出击!把罗兰而加尔穆斯叫来!”
◆
这一天,某个年轻骑士的身影再次出现在法诺瓦尔伯居住的公馆前。
距离上次和阿莱斯的屈辱再会已经过了三天。要从被他当做宿敌的阿莱斯遗忘、又被意中人也遗忘了的这个打击中站起来,就是需要这么长的时间。从他容易受伤的十六岁年龄来看,倒也难怪。
“啊。您是……”
三天前见过一次的门卫一脸惊讶。
“我想拜见法诺瓦尔伯。能让我进去吗?”
“是,上面吩咐说您要是来了就让您进去。请进。”
“这样啊。”
进入公馆的年轻骑士察觉到一种奇怪的气氛。
“……真奇怪。”
所有人都一脸紧张地走来走去。至少这和他进来了这件事无关。
在那些人当中,他找到了阿莱斯。
穿着铠甲的阿莱斯,艾莱娜也在,加上之前见过许多次的一位矮人,再有就是一位不认识的老人和一位同样不认识的长发男子。而且不知为何那名男子身穿着只有近卫骑士才能装备的红色铠甲。
身为近卫骑士,也就是说比年轻骑士要强。他一边惊讶于那种看起来轻薄的男人也是近卫骑士,同时又注意到了更加重要的事情。
那就是——为什么他们所有人都全副武装?准备进行训练吗?
“哎呀?你是三天前的……”
艾莱娜注意到了他。同时阿莱斯等人也转过身来。
“哦。你是……”
他们之中的那个矮人惊讶地发出声音。
“什么啊,加尔穆斯。你认识他?”
“还问什么你认识他。阿莱斯啊,你不记得了吗?他是雷昂。喏,加扎布领有个毛头小子的骑士顶撞你来着对吧。”
“加扎布领……?啊。”
“喂,艾莱娜,你也不记得了吗?他是你在王国军阵地里治疗的人之一。”
“……抱歉,想不起来了。有那么多伤员呢。”
阿莱斯经人提醒好像总算想起来了,但艾莱娜依然满头雾水。
“…………”
雷昂总算让自己接受了这件事。虽然他依然有些动摇,但不想三天前打击那么大了。
事情要看你怎么想。仔细想想,他投身叛乱军这件事如果暴露的话实在不怎么好听,而且身负重伤接受治疗这种事冷静想来也挺难为情的。
但是,唯一记得自己的不是人类而是爱人这个事实还是给雷昂的自尊心造成了不少伤害。
但是事到如今不能气馁。雷昂堂堂正正地迈出一步。
“法诺瓦尔伯阿莱斯。今日我是以父亲加扎布伯的代理身份前来的。”
“我想起来了。”老人说,“加扎布伯确实有一个叫做雷昂的儿子。欢迎欢迎,远道而来辛苦了。原本应当是我们上门前去道谢才是。”
雷昂终于放心了。因为终于有人知道他是谁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伊扎雷?”
就在这时。令人惊讶的是那名老人毫不留情地戳了一下阿莱斯的脑袋。
“你、你干什么!”
“阿莱斯大人,您那是什么态度。加扎布伯可是仅次于尼姆伯,对此地提供了大额援助啊。请恭敬地表示感谢。”
“什——”
阿莱斯慌忙站好,低下头。
“这件事我有所不知,一直采取无礼的态度,谨表歉意。如此打扮甚不礼貌,但依然衷心感谢贵领对我民的援助。”
那个被称为<赤之附魔者>、深受畏惧的阿莱斯对自己低下头。
这种感觉真好。
“哪里哪里,没什么大不了的。虽然说出来难为情,但我父亲通过征收无用的重税、让领民们饱受疾苦才积攒了不正当的财产。现在只是将其退还给领民,并将其中一部分送来这里而已。”
“……万分感谢。法诺瓦尔家一定不会忘记这个恩情。”
“这样啊。那么,我有一事想要拜托您。”
“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必竭尽所能。”
雷昂正是等着他这句话。
“那么——我想做你的随从。”
这才是雷昂的目的。
很遗憾,作为武者,现在的他和阿莱斯可谓是天壤之别。要填补这个差距,跟在阿莱斯身边学习剑术是最快的捷径。
再加上一点,成为阿莱斯的随从的话,接近他的妹妹艾莱娜的机会也会大幅增加。他心里暗暗期待。
但是但是,原本提出这种请求一定会被拒绝的吧。法诺瓦尔的骑士在举国闻名,想当他随从的人绝对不少,但现在阿莱斯的随从却只有一个矮人。也就是说,很容易想象他不喜欢收随从。
但是,为了能够成功,雷昂说服父亲控制浪费,将节省下来的部分送给莱斯托尼亚领作为援助。这样一来,即便阿莱斯拒绝,他也能抓住这个恩情兜售自己。
然而。
阿莱斯不过稍微想了一下,便立刻点头。
“这样啊,我明白了。本来是应当拒绝的,但现在武者即使多一人也是必要的,我就欣然接受你为随从吧。”
“……哎?这么干脆?”
他甚至不禁有些扫兴。
同时,雷昂也感到奇怪。阿莱斯旁边的长发近卫骑士不知为何突然——用非常怜悯的目光看向他。
“那么很抱歉,请立刻做好出阵的准备。”
“……啊?立刻?出阵?”
难道现在就要前往和叛乱军战斗吗?
虽然不是不可能,但他听说王国军和叛乱军的决战还有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开始。现在为什么要这么着急?
有人回答了他的疑问。
旁边突然啪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个长发的近卫骑士用简直可以说是同情的口吻说:
“虽然不知道经过如何,但你还真挑了个不得了的时间来啊。在这个马上就要面对一千敌人展开大乱斗的时候。”
“……啊?一千人?”
3
卡库德是农民出身。
这在解放军中并不稀奇。但是,卡库德和其他因为没饭吃才来当兵的人有一点不同。
他是被义愤以及渴望名誉这两个要素驱使而志愿参加解放军的。
他的出身不是保尔奈利亚领,而是某伯爵治理的小农村。那是家里的第三子,尚未娶妻,住在哥哥家里。哥哥很会照顾人,让他并不觉得那么脸上无光,生活也不算窘况。
但是,即便如此卡库德还是参加了解放军。依据他自己的理论。
保尔奈利亚领的贵族压制和叛乱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只要贵族拥有诸多特权,就总有一天会腐败堕落,任何地方都会发生和保尔奈利亚一样的事情。因此卡库德支援参加解放军。被“现在正是这个王国切除贵族这个毒瘤的时候”这种义愤驱使着。
不过在另一方面,卡库德绝对不是什么圣人,他也想其他人一样渴望名誉。
这场叛乱恐怕会持续很久。杰莱德神机妙算,说不定真的能够打倒王室和贵族。
如果趁现在在解放军中占据重要位置的话,只有解放军这个组织不断壮大,自己的地位也会上升。怀着这样的目的,卡库德志愿参加了解放军。
这个选择没有错。
就像杰莱德指出的那样,只要找到一万个人,其中就会涌现出拥有万里挑一的才能之人。卡库德有才能,在能够对一切事情进行合理判断这一点上的才能。那是对杰莱德也适用的、任何被称为名将之人都拥有的才能。
原本只是个农民的卡库德一开始不过是一介小卒。
不过他能够识字、脑筋机灵,便当上了十夫长。
然后虽然只是十夫长,但一旦领兵出阵,卡库德的才能便开始发挥了出来。
实际上,卡库德做的事情不过是在敌人士气旺盛的时候采取守势,在敌人疲惫的时候立刻转为攻势而已。
但是,在血流成河的战场上做出这种冷静的判断绝非易事。就卡库德能够做到这一点来看,果然还是应当说他有才能。
就这样不断积累,现在,卡库德再次得到了一个好机会。
由杰莱德直接下令,对<赤之附魔者>的暗杀。这是对解放军来说必须的行动,同时如果顺利的话他的地位就能得到巩固。
“阿莱斯差不多也该出来了。”
卡库德一边走在一千人的军队先头一边自言自语。
使用杰莱德交给他的通行证,举着贝尔赛尔王国的红色旗帜在王国军的势力下堂堂正正地通行,进入莱斯托尼亚领,是稍早之前的事情。
到这里以后已经没有掩饰地必要了,他们放下红旗,举起象征解放军的青绿色旗帜。
上千人的军队举着青绿旗走来走去的话,即使不愿意也会惹人注目。阿莱斯也应当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了。
<赤之附魔者>到底会怎样出来呢?
莱斯托尼亚镇是个人口稀少的小城镇。被一千人的军队袭击的话不消一刻钟便会化为火海。这种事情阿莱斯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如果<赤之附魔者>是个矮小之人的话,一定会舍弃镇子逃走以求保身吧。
说实话,如果他那样做的话卡库德也没有对策。在没有地利的情况下无法随便追击,而且这里还是王国军的支配地区,一旦错失了撤退的实际便会被诸侯的军队围歼,让军队长时间驻扎极其危险。如果发现无法讨伐阿莱斯的话,就只有立刻解散军队,让士兵分散逃回托尔斯林要塞了。
但是,如果是卡库德所知的<赤之附魔者>的话,他绝对不会使用逃走这个手段。他不仅拥有孤身一人打破战线的接触力量,还比任何人都富有骑士精神。为了保护领民的生命和财产,他有很大的可能性会在这只军队到达城镇之前想办法阻止。
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所以连杰莱德都害怕阿莱斯。声名显赫的伟大人物为将率领士兵的时候,能够发挥出好几倍的力量。其实阿莱斯从故乡逃走的话对也许他们来说反而比较好。阿莱斯已经一度失去了领地,如果再次失去的话,他一定会声名扫地。
但是现在,始终都应该以阿莱斯会出来迎击为前提准备策略。
问题是对方会选择什么样的战斗方法,还有他的兵力。
现在莱斯托尼亚领的兵力几近于无。可是如果动员领民中的所有男劳力,让他们拿起武器充当士兵的话,还是能组织起几百人的军队。虽说是一群没有经过训练的乌合之众,但让阿莱斯来率领的话就足以成为威胁了。
但是这种方法就成了强制领民牺牲。这样既会降低法诺瓦尔家的名声,也不像是阿莱斯会选择的道路。
反而是<赤之附魔者>单骑迎击的可能性最大。
不管怎样,他可是单骑冲下悬崖、杀入解放军阵地、使其陷落的那个骑士。这次也同样依靠自己的力量单骑作战的可能性很高。更何况这里是阿莱斯的故乡,他拥有地利。利用这一点,拿下身为指挥官的卡库德的人头,一口气分出胜负——这不正是阿莱斯喜欢的战法吗?
但是,这样的话就有办法应对了。
莱斯托尼亚领被广大的森林覆盖着。现在进军的这条路虽然足够马车行进,但旁边紧挨着就是难以通行的森林。
可是这森林恰恰限定了阿莱斯前进的道路,让他的路线变得非常容易愚蠢。
抓住这一点的话他们就能握住主导权了。
“阿莱斯。这次你的死期到了。”
卡库德好像是要让自己兴奋起来似的小声说。
◆
——没有这样的吧,用常识来考虑。
雷昂打从心眼儿里这样想。
他确实希望在阿莱斯身边战斗、学习他的剑术。
“就算是这样……”
环视周围。被森林覆盖的小道。周围包括自己在内只有四骑。
阿莱斯。矮人加尔穆斯。还有穿着近卫骑士铠甲的叫做罗兰的长发骑士。
“就算是这样,是有四个人不可能迎击以前敌人吧!”
仔细看的话,能在远处看见青绿色的旗帜。毫无疑问是叛乱军。
完全不明所以。
为什么叛乱军会迫近这种偏僻的地方?
还有,为什么要单靠四个人迎击他们,而且其中还有一个人是他雷昂?
雷昂很清楚,阿莱斯确实很强。之前在奇霍尔泰平原之战的时候,阿莱斯也是凭借自己一人向叛乱军发起挑战,并唤来胜利。但那时阿莱斯有三百名部下。
而现在,只有一名长发的貌似轻薄的骑士和一名矮人。
虽然知道那个叫加尔穆斯的矮人很强,但看他那短小的手脚怎么样都不觉得能适应骑马作战。好像在印证这一点似的,加尔穆斯骑的马上堆满了马上枪之类的武器,简直就是个拿行李的。不,这也不是不能说他这是做了随从本来的工作。
这样的四个人到底要怎样和一千名敌人作战?还有,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简直像是在做噩梦一样。
这时,似乎是注意到了雷昂的苦涩表情,名叫罗兰的那个骑士策马走近。
“哟。看来你果然后悔了啊。”
“罗嗦。这么说来你是什么人啊。看打扮是近卫骑士,但看起来一点都不强。”
“嗯,和法诺瓦尔家稍微有一点牵扯。现在逃跑的话人生计划似乎会乱掉所以就跟来了。顺便一提现在正有点后悔。”
净说些不明所以的话。雷昂不禁疑惑,近卫骑士难道单纯得连这种男人都能当上吗?
还有那个矮人随从,阿莱斯周围真的全都是怪人。只有艾莱娜是例外。
“你们两个,废话到此为止。”阿莱斯说,“我们都是志在骑士之路的人。现在能为了保护领民而挥动武器,反而应该说是一种幸福。”
“不,大概只有你是这样。”雷昂心想。罗兰肯定也在想同样的事情。认为四人挑战一千敌人是种幸福的人,一定是超级变态被虐狂。
“罗兰。不好意思,你能去作为军使去他们那里吗?我想知道他们为什么到这里来。如果想危害我的领民的话,就警告他们,让他们立刻离开。”
“哎!为什么是我啊?!这种事情让你的随从去干不就好了吗!我姑且也是无关人员啊!”
“你不会想事到如今才装作和自己无关吧?而且你不是说你自己长于口才吗?很适合当军使吧。”
罗兰放弃似的耸耸肩。
“……知道了啦,我去。他们大概也还不至于堕落到要杀军使,比替你喝酒要强多了。”
罗兰一边嘀咕着让人听不明白的话,一边晃晃悠悠地让马走了起来。
◆
“卡库德千夫长!前面有人来了!”
“什么?”
和士兵们的报告一样,不一会儿,他们眼前出现了一名骑士。他身穿红色的铠甲,那是近卫骑士的象征。但那不是阿莱斯。
“喂!你们的大将是谁?!”
骑士大喊。他的用词实在不像是骑士。
而且他的相貌也不像骑士。头发实在太长了。对武者来说长发不过是没用的东西。
卡库德不能无视他,只得走出来。
“我是这支部队的指挥官。你有什么事?”
“那个啊,我代表法诺瓦尔伯阿莱斯前来询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到这里?”
“明知故问。我们是贝尔赛尔解放军,前来讨伐我等最大的敌人法诺瓦尔伯阿莱斯。”
“这样啊。哎,果然是这样啊。那,这是我的忠告。你们真的还是回去比较好哦?在这样走下去的话你们会惹火一个不得了的家伙。不管是谁,家里被弄乱了都会生气吧?更何况你们的对手可是被称作是<赤之附魔者>啊。是有恶魔附身的啊。谁要和那种家伙为敌白白死掉啊,真的,趁现在回去比较好。还能高高兴兴地抱抱女人。”
“…………”
这真是不像是骑士说出的不正经地劝说。不,也许他本身是认真的,但和这种场合实在有些不相称。
“我接受你的忠告。但是,如果因为这几句话就会回去的话,我们也不会特地来到这里了吧。希望你能理解。”
骑士失望地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我也这么想。算了,你也有你的立场,随便你吧。”
自顾自地说完之后,那名骑士便晃晃悠悠地沿原路返回了。
“我是觉得还是算了比较好就是啦。哎呀,真的是……”
一边还这样自言自语着。
在某种意义上,他是个十分棘手的家伙。淡淡地说出<赤之附魔者>的威胁然后立刻离开而已,但好不容易来到这里、战意高昂的士兵们也因此被吓到了。
为了让他们重新提起精神,卡库德大声说:
“所有人都听我说,没有什么可害怕的。即便是<赤之附魔者>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战胜我们这样的大军。百夫长集合!趁现在来讲解能够确保我们胜利的策略!”
阿莱斯虽然拥有地利,但这前面只有被森林包围的一条路。
这种地方不利于一千人的兵力展开。但是只有一条路的话就能轻易确定阿莱斯攻来的方向,也容易应对。
胜算充足。
◆
看见罗兰若无其事地回来,阿莱斯问:
“怎么样?”
罗兰耸耸肩膀。
“那些家伙果然是叛乱军。他们说想要你的命。我姑且试着说服他们在你还没生气之前回去,不过他们毕竟特地跑到了这里,根本不听劝。”
“这样啊。不过,如果目标是我的性命的话,想想看也不错。只要我在这里战斗,不管是输是赢镇上都不会被袭击了。”
“稍、稍等一下!”一直默默听着的雷昂鼓起勇气插嘴,“你想死在这里随你便,但把我也卷进去算什么!”
阿莱斯完全不明白他愤怒的理由,不禁疑惑起来。这位少年自己志愿成为随从,为什么现在有踌躇起来了?
“你已经是我的随从了吧?如果我将死去的话随从也应当做好觉悟。你是有了这种觉悟,才志愿成为我的随从,不是吗?”
这就是骑士和随从的关系。只要一度同上战场,就要一直不离左右。这才真的是,直至死亡将两人分开。
“……呜呜。”
虽然看上去依然不情愿,但雷昂还是退下了。阿莱斯不知道,现在雷昂心里正嘀咕着:“为什么我不是在明天而是在今天重新振作起来啊。”
“那,要怎么战斗,阿莱斯?”
在场的武者中除了阿莱斯以外唯一不害怕的人——加尔穆斯问。
“根本不用问。除了你以外,所有人都懂得骑士的战法。会用马上枪吧?那么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一个,一口气发起突击,击溃敌人的中枢。”
雷昂再次大叫。
“等一下啊,这里可是只有一条路啊!而且还没有弓兵的援护!如果敌人组成枪阵的话突击就是自杀,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
“不必在意。总有办法的。”
“你说总有办法……!太乱来了!”
“总之。听好了,雷昂跟在我右边,罗兰跟在左边。我不要求你们做什么难事。只要带着马上枪跟着我就行了。加尔穆斯,你明白吧?你跟着后面。”
“哎呀哎呀,又是当预备队吗?没办法。”
这时,罗兰把手搭在雷昂肩上。
“做好觉悟吧。别怕,只要和战斗有关的事情,听那家伙的话就基本没错。”
“啊啊,可恶!知道了啦,我干!”
雷昂总算下定了决心。
虽说是随从,阿莱斯也不好意思让不想战斗的人战斗,他也想过既然雷昂这么不愿意,干脆就让他回去算了。
可是,现在急需人手。更何况雷昂不是平民,他原来是骑士,而现在是随从。骑士及其随从是职业军人。战斗和死亡就是他们的工作。如果用一名军人的性命就能够解救领民的话,那便应当毫不犹豫地献身。
虽然还不知道他为何志愿成为自己的随从,但事已至此,他就要一直跟随自己,知道死亡将他们分开。
◆
卡库德难掩惊讶之情。
阿莱斯到底会率领多少兵力迎击。这个唯一的悬念的答案现在揭晓了。
“什么……。只有四骑?!”
走在先头的无疑是阿莱斯。他的右手握着轻松超过一丈(约三米)的巨大马上枪,直指天空。
然而跟在他后面的却只有三骑。一人是刚才出现的长发的近卫骑士,一名简直就是少年的骑士,另外不知为何还有一名矮人。
除了阿莱斯以外,看上去都不像是能够一骑当千的强者,不觉得他们能抵挡千人的军队。
——不,不能因为外表而大意。
轻敌是战场上最为愚蠢的行为。卡库德转换心情。
不一会儿,四人四骑走到距离三十间(约五十四米)的位置停了下来。像被引诱了一样,卡库德也举起右手让士兵们停止前进。
“我乃法诺瓦尔伯阿莱斯!你们的队长是谁?!”
阿莱斯大声说。
看来他是想按照惯例先进行大将之间的舌战。
告诉阿莱斯指挥官是谁非常不利。以少胜多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击杀敌方的指挥官。<风之战少女>和<赤之附魔者>的行动都证明过这一点。
但是,如果现在保持沉默的话士兵们会被他的气势压倒,有损士气。要打倒<赤之附魔者>这样一骑当千的武者,必须不给他休息机会不断进攻才行。为此不能做出让士兵们的士气下降的行动。
而且,如果阿莱斯瞄准自己的话,他的前进路线就容易预测,未必是件不合算的事情。
卡库德最终还是走了出来。
“是我。我叫卡库德。解放军的千夫长。”
“这样啊。那么卡库德啊,我已经警告过你了。此地乃我故乡,不许继续携带武器前进!这是最后的警告,立刻离开!”
“我也说过了!我们的目标是你的性命,时至今日不会后退!如果不想让你的人民受害的话,就用力量阻止我们吧!”
“这样啊。那么没办法了,就让我来做你们的对手吧。”
从一开始结论就已经确定了的舌战结束的同时,阿莱斯缓缓放平马上枪——将枪尖指向卡库德。
站在阿莱斯身后的三人中,两翼的两人也照做。
然后,以阿莱斯为先头构成菱形的四骑还是缓缓前进。
他们的速度渐渐加快,打算施展骑士最为得意ide战法——冲锋。
这里是森林中的道路,己方虽然有一千士兵,但在这种狭窄的道路上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构成阵型。恐怕阿莱斯便是看穿了这一点,打算在他们列好阵之前发起冲锋,一口气决定胜负。这是只有四骑的小队所拥有的灵便才能做到的。
但是,卡库德早就预料到了这种发展。他做好了准备。
“来了!全员,按照作战计划行动!”
一声令下,前面的几十名士兵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的手上握着比阿莱斯拿着的马上枪还要长的长枪,用干脆利落的动作排成密集队形,组成枪阵完全堵住道路。
这是预测了阿莱斯等人的行动、事先做好准备才能完成的记忆。
向这个枪栅发起冲锋完全就是自杀。阿莱斯除了慌忙停下来已经别无他法了。
一旦冲锋停止,他便会立刻命令长枪兵前进。在这个狭小的道路上被针墙压迫,阿莱斯只能后退。
这时再以一町(约一百零九米)的前方为目标洒下箭雨。骑士不光是骑手,连马也披甲,但毕竟不能覆盖所有地方,否则马也会因为太重而动弹不得。因此一般为了应对冲锋,只强化了前面的防御,后面基本是裸露的。
卡库德就是要向那里射箭。射人先射马——忠实地实行这个基本原则。
但是,这个杰莱德都给了合格的策略却完全没有发挥效力。
“全员,随我前进!”
在阿莱斯大喊的同时,四骑前进的方向突然转变了。
“什么?!他们脑子还正常吗?!”
他们在枪栅面前转而向右前进。向右,向森林中——。
◆
“咿、咿啊啊啊啊啊!”
雷昂的嘴里发出惨叫。
骑马冲入森林里是疯狂的举动。
树叶、树枝甚至蜘蛛网全都落在脸上,根本无法确保视野。
撞上树干的可能性当然不用说,以相当的速度奔跑的时候一根小树枝也能成为轻松贯穿皮肤的凶器。
“冷静!”阿莱斯的声音传来。“放心,这里是我的庭院,闭着眼睛也能穿过!只要集中精神跟在我后面就行了!”
他的语气坚定,但雷昂还是无法相信。这里确实是阿莱斯的故乡,但也不能记住每一棵树的位置吧。
不过,现在除了相信他没有别的办法了。从遮住脸的手指缝隙中看准阿莱斯的红色斗篷,一个劲儿地跟着他跑。
令人惊讶地是,没有和树木冲突。
——难道说,那家伙真的了解所有的地形?!
这种事虽然荒唐,但除此以外没有别的解释了。
只是,不知为何偶尔会听到阿莱斯“这边吗?!”“知道了!”的自言自语。
“要出森林了!全体架好枪!”
好像在不知不觉间转向了。眼前可以看到森里的尽头。
虽然乱来但只能跟着他。不管怎样,雷昂用握着缰绳的左手挡着脸,右手架好马上枪。
右臂已经因为马上枪的重量而发出了惨叫。那把枪要让十六岁的未成熟的身体使用确实有些太重了。
不过,马上枪的枪柄一头是吊在铠甲上的,只要端好就能充分发挥威力。
然后——他们冲出森林。冲入敌人的正中央。
◆
“怎么可能?!”
卡库德大叫。士兵们也发出哀号。
消失在森林中的阿莱斯等人没过多久再次冲出,跃入了千人军队的中央。
沿窄路前进的一千人的队列向蛇一样延伸。虽然其先头有名为枪栅的毒牙守护,但除此以外的地方毫无防备。
阿莱斯手持的马上枪接连贯穿了士兵们,好像没有防备的侧腹被剐去了一块似的。可怕的不只有马上枪。士兵们无法阻止将近一百五十贯(约五百六十千克)重的马的突进,接连被撞飞。
◆
“咕唔?!”
雷昂的右臂闪过一阵冲击。只是端着的马上枪刺穿了乱窜的猎物。那股冲击实在惊人,轻松贯穿了人的身体。
这样一来也不可能拿着这把马上枪了。他毫不犹豫地放手。
“加尔穆斯!下一把枪!”
阿莱斯也和他一样扔掉了马上枪。
“啊!那是什么啊!”
但是这时,雷昂看到了,阿莱斯拿的马上枪上像串烧一样连扎了三四个人。到底要有怎样的怪力才能做到这种事啊。
“接住,主人!”
待在后方的加尔穆斯扔出马上枪。阿莱斯在空中一把接住,立刻端平,制造出大量新的牺牲者。
能够嗖地扔出那么重的马上枪的加尔穆斯虽然也不简单,但轻松接住的阿莱斯更了不得。雷昂无论如何是模仿不了的。他放弃了武器,只专注于骑马。
◆
到处都响起惨叫和哀号,部下们立刻陷入了混乱之中。
“冷静!不要分散作战,各个十夫长聚拢部下!聚集在一个地方架起枪!”
这应该是最有效的方法。总之一对一是赢不了骑士的,更何况对手还是那个<赤之附魔者>。
但是阿莱斯没有给卡库德等人准备的时间。
他出现在队列中央大闹一番之后,立刻又消失到了森林中。然后宛如从黑暗中跳出的猛兽一般再次剐去解放军毫无防备的侧腹。
令人无法相信地战法。
原本,“骑士要在广阔的平原上才能进行冲锋”是常识。这是当然的。在障碍物多的地方让马跑起来是疯狂的举动。
可是不知为何<赤之附魔者>在郁郁葱葱的茂盛森林中也如履平地。
“就算是拥有地利,这也太……!”
只要走错一步就会撞到树上,一旦马腿被藤蔓绊住骑手就会被轻易甩出、丢掉性命。
这么危险的事情,阿莱斯却做得满不在乎。简直让人觉得就像他<赤之附魔者>的别名一样,是有恶魔之类的东西在给阿莱斯指路。
带领一千军队前来的意义已经丧失殆尽了。不,正确的说,是阿莱斯让它失去了意义。阿莱斯非常清楚以少胜多的战术。他们在一千士兵被完全达到之前就会失去控制、士气受挫。他没有想小看敌人,但阿莱斯却走到了更高的地方,用极其霸道的方法。
这样下去军队陷入恐慌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剩下的手段只有一个:暂时后退重整阵势。
“撤退撤退!退向后方!”
下达新的命令之后,卡库德自己也开始拼命奔跑。
“千夫长!他、他们从后面……!呜哇啊啊啊!”
新的牺牲者的惨叫响起。
他知道会产生牺牲。在骑马的对手面前退却纯属无谋之举。一旦这样做,瞬间就会被追上,让无防备的后背受到致命伤。
但是即便如此,这样下去没法好好战斗,只会被各个击破而已。无论如何都必须暂时后退。
而且卡库德还有办法。
他为了防备万一没能阻止阿莱斯、被逼的退却的时候,准备的一个保险。
◆
阿莱斯注意到敌人开始退却。
还差一口气。只要再打散一点的话,那只军队就无法再保持军队的统率了。
“加尔穆斯!下一把枪!”
“哦!”
接住了新的马上枪。这已经是第四把了。
“各位,跟上!还差一口气!”
“还、还要上啊……!”
“可恶,啊啊,这样的话只有跟到底了!”
罗兰和雷昂两人自暴自弃似的回答。
四骑再次开始冲锋。
就在这时,潘多拉出现在阿莱斯面前。
《阿莱斯。小心一点,前方的树林里有伏兵。》
“这样啊,果然!”
他毫不惊讶地回答。
《哦?汝发现了啊。》
“当然了。”
这里是视野不好的森林中的小岛。现在这一点虽然都是对自己这边有利,但敌人也没有不利用地道理。如果他是敌方将领,设置伏兵也完全不奇怪。
阿莱斯转向后面。
“你们三个,在我发出信号之前等在这里!”
“你、你说什么?!”
“什么啊,一会儿说跟上一会儿又说等着的!”
“别管了,不想死就照做!”
阿莱斯一声喝退表示不满的雷昂,加快了爱马的速度。
◆
“什么?!”
卡库德疑惑了。阿莱斯将部下留在原地,一个人冲了过来。
这边的伏兵暴露了吗?不,即便如此也没有一个人冲过来的理由啊。
——啊啊,总之只要干掉<赤之附魔者>就好了!
迷茫只在一瞬间。
“就是现在,放!”
卡库德发出信号的同时左右的森林中一齐射出箭来。
这是考虑到万一被逼得退却的时候而事先布下的伏兵。对方是骑兵。骑兵最能发挥威力的是在追击的时候。
可是单方面追杀敌人背后的时候,注意力反而会不集中。这时左右同时放出上百支箭的话,人类不可能防范。绝对可以杀死<赤之附魔者>。
但是,卡库德的表情没有变得欢喜,而是因为绝望而扭曲了。
“怎么会,不可能……!”
◆
雷昂呆呆地看着这幅场景。左右突然放出数不清的箭。
就算是阿莱斯也不可能有办法应付这个。他甚至差点啊地叫出声来。
但是,阿莱斯扔掉手中的马上枪,瞬间拔出两把剑——用斩击、或是用铠甲抵挡,将它们全部弹开了。几十只箭全部!
紧接着,阿莱斯转过身。
“趁现在,在第二射出来之前跟上!晚了的话会死的!”
“哎?骗、骗人的吧……?”
“你在干神马,快走!”
雷昂稍一犹豫,就被后面的加尔穆斯催促。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管他呢!他和罗兰并排让马跑起来。
所幸,他没死。
◆
“撤退、撤退!全体后退!”
解放军的死伤者还不到百人,但所有人都被恐惧支配了,连卡库德都是其中之一。
他们抛弃受伤的同伴、扔下武器丢掉头盔,只为了保住自己性命而逃窜。
后面追来的是红色的恶魔,跑慢了的话肯定会死的。一千人的军队已经溃不成军了。
终于,卡库德他们跑出森林,到了一块小平原上。那是一片虽然无法容纳千人军队,但足够几百人展开的草原。
“快点,人数少了也行!快点整队!按照作战计划行动,如果不能在这里阻止他的话就真的完了!”
卡库德还有一计。
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草原上的草长到了膝盖以上。卡库德他们在这片草原上做了手脚。
◆
比卡库德稍晚一点,阿莱斯他们四骑也冲出森林。
叛乱军虽然已经陷入溃逃状态,但依然有不足百人的士兵正在排成横列的阵型。
不过他们为了逃到这里已经丢弃了沉重的武器和头盔,看上去没有什么武器。
“随我前进!这恐怕是叛乱军能做到的最后的抵抗了!在阵型完成前贯穿他们!”
◆
举着两把剑的<赤之附魔者>带头,四骑冲了过来。
“赶、赶上来……!”
卡库德长出了一口气。
士兵们虽然付出了大量牺牲,但成功排出了实行最后策略的阵势。
话虽如此,骑士也不过是排成横列的阵型而已。而且士兵们大多数都没有拿武器。
因为没有必要拿武器。因为武器就在他们脚边。
“全员,不要动!等他们过来!”
卡库德大喊。
士兵们的表情无一例外地露出恐惧。这样难怪,毕竟他们正在等着那种超越人类范畴的红色怪物冲过来。
即便如此,现在依然有能够逆转的一招。不过实行那个的时机很重要。
要引诱<赤之附魔者>,直到绝对不可能避开的、极近的距离。
终于,接近到十间(约十八米)的时候。
“就是现在!!”
卡库德下达了大概是最后的这个命令。
在四骑冲入队列的前一刻。
士兵们端起藏在脚边草丛里的长枪,瞬间组成枪栅。
这次绝对不会像刚才那样。进入冲锋姿势的骑士不可能防得住这一招。
<赤之附魔者>这次一定会成为串烧。
◆
“呜、呜哇啊啊啊啊!”
眼前突然出现的针山。看见它的时候雷昂放出快要哭出来的悲鸣。
但是,即便如此阿莱斯也没有动摇。仿佛他已经把动摇这个概念本身都遗忘了。
“加尔穆斯!”
“哦!”
穿越了众多激战的矮人随从知道阿莱斯想要什么。
他立刻扔出一把马上枪。那是一把比普通的马上枪还有再大一两圈的大家伙。
“我们上!别害怕,跟着我!”
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活下来的人无一例外都将它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阿莱斯在空中接住马上枪,立刻架好。
但是,不是像冲锋时那样将马上枪夹在肋下,枪尖向前。
枪尖是向上的。他像是要贯穿天空一样高高举起又长又大的马上枪。
然后在冲入枪栅的那个瞬间。
阿莱斯将马上枪——挥了一下。
横向地。
◆
卡库德的前方卷起一阵混杂着惊愕和绝望的惨叫声。
“……该适可而止了吧。”
这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而是抱怨。
阿莱斯将那个沉重得连熟练的骑士都要费尽全力才能端起来的马上枪,横向挥了一下。将整个枪栅、还有士兵们都扫倒了。
“我们做了一件愚蠢的事情。”
轻易甩开士兵们的人墙、继续向前突进的红色骑士。
到了这个地步,卡库德终于明白了。
那是不能出手的存在。不是凡人能够左右的东西。那正是世间讴歌为英雄的存在,那正是奥狄乌斯赐下之子。
“卡库德!觉悟吧!”
阿莱斯的怒吼传来。
不用他说,卡库德也做好了觉悟。已经逃不掉了。卡库德放弃地呆呆地站在原地。
直到阿莱斯手中的马上枪贯穿他右肩的那个瞬间为止。
这边是后来被称为莱斯托尼亚保卫战的这场战斗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