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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历七十七年冬。
那是一名年轻的骑士名扬全国的六年前的事情。
“克劳蒂娅殿下?!克劳蒂娅殿下您在哪儿?!”
“快找快找!一定又是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这群笨蛋!护卫的骑士跟丢了主人算什么?!”
听着背后传来的骑士们的怒吼,少女暗自窃喜。
她继续沿着灌木丛中的小道前进。这条路大块头的骑士很难通过,但对少女来说没有任何困难。
不一会儿,少女走出灌木丛,掸去衣服上的尘埃。
“哎呀哎呀,真是一群完全没有长进的家伙。”
她恶作剧似的笑了。那是和她七岁的年龄相称,燃看见的人都心情舒畅的笑容。
少女名叫克劳蒂娅。
年仅七岁,却拥有全国唯一的一个敬称。即,公主殿下。
但是,这个敬称给她带来了不少拘束。她的行动总是有很多限制,不管走到哪里都跟着好几位高大的近卫骑士。
这是这幅样子。
因此,她每次有事想要出城的时候,都会走过这条只有小孩子才能通过的秘密通道,逃过护卫的眼睛,获得独自一人的时间——这是她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不过,现在贝尔赛尔正在和北国拉尼尔联合进行第三次战争,因此克劳蒂娅最近也为了不给骑士们添麻烦而控制了这项乐趣,但惟独今天她因为某个原因不论如何都要任性一下。
“那么,快去看吧。”
护卫的骑士们也不是傻瓜,被找到只是时间的问题。为了尽早达成目的,克劳蒂娅走向离王城最近的斗技场。
那是一个圆形的大型建筑物,在节日的时候骑士们会召开马上枪演武,有很多空闲的贵族会来观看。克劳蒂娅也和父亲一起来过好几次。
但是,和北方的战争开始后,就不再举行华丽的马上枪演武了,现在只会在近卫骑士之间的训练时,或是对剑术有心得的贵族偶尔使用,比起斗技场来说更像是训练场。这里当然不会有人看门,克劳蒂娅从没什么人走的入口堂堂正正地进入,走向观众席。
“……没想到是真的。”
空旷的斗技场中央,比赛正要开始。
而且是成年人的骑士和手持木剑的少年之间的比试。另外,还有一位貌似贵族的男子在退开一步的地方盯着两人。
克劳蒂娅听说了某个传闻。那就是有一个不断挑战成年人的骑士、获得连胜的非常厉害的小孩。
不一会儿,在克劳蒂娅的视野中,少年和骑士的剑开始交错。
战斗的趋势很明了。让人不敢相信的是,获胜的是少年。
◆
“我……我输了。”
被少年用木剑抵住的骑士挤出呻吟般的声音。
比试结束了。少年方下剑,后退几步行礼。
“谢谢指教。”
“啊……嗯。虽然听到过传闻,不过没想到强到这个地步。法诺瓦尔伯,您的公子真是出色。”
骑士对站在一边观看比试的贵族说。
“这样啊。承蒙您这样的骑士夸奖,我也很骄傲。”
被称为法诺瓦尔伯的男子毫不掩饰心中的喜悦。
这也难怪。虽说是在使用木剑的比试中,但他只有十二岁的儿子毕竟战胜了成年人的骑士。
“干得好,阿莱斯。你今天可以休息了,回家去吧。”
“是,父亲。”
名叫阿莱斯的少年向父亲和骑士标准地行礼,安静地离开了。
两名大人并不知道少年这时心里在想什么。
“……哎。”
回到斗技场的休息室时,少年——阿莱斯叹了口气。
他生为武门名家法诺瓦尔家的嫡子,命中注定将来要成为骑士,因此从小便拿起剑。不过阿莱斯并不觉得这个命运是一种痛苦。不愧是身上流着武门之血,阿莱斯纯粹地觉得步上剑术之路非常有趣。
比方说剑术比试。一对一地和对手战斗,赌上自己的一切去战斗。胜利时的喜悦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通过锻炼而变强的快感胜过所有的游戏。
特别是阿莱斯讨厌失败。即使是面对父亲或成年人的骑士他也不愿意认输,这种懊悔进一步驱使着少年继续锻炼。
他生来便拥有才能。迎来十二岁生日的时候,他甚至战胜了父亲。父亲法诺瓦尔伯杰拉德作为法诺瓦尔的骑士也闻名全国。阿莱斯也不知道战胜这样的父亲到底是多么厉害的事情。
但是,也是从那时起,阿莱斯发出的叹息多了起来。
“怎么了,少年。那可不像是小孩子会叹的气啊。”
突然,休息室里响起来一个声音。而且是和斗技场这个地方非常不相称的幼小声音。
阿莱斯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不禁屏住了呼吸。
有一位少女站在那里,他还从未见过如此可爱的少女。
既然现在出现在这个斗技场里,那说不定是今天战斗过的那个骑士的女儿。他一开始虽然这样想,但立刻又觉得她身上的风度威严太过强硬,不会是区区骑士的女儿。感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不过怎么也想不出来。
“你、你是……?”
“我的事情无所谓,重要的是你。你到底在烦恼些神马?那么漂亮地获得了胜利,稍微高兴一点如何?”
“……那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不满,口气不由得有些冲。
大概是因为他粗暴的语气,少女稍微哆嗦了一下。
那名少女害怕的样子让阿莱斯像是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一样冷静了下来。对方是比自己小很多的女孩子,对这种小孩子发泄感情实在是不像话。
“抱歉。别在意。我有点累了。”
以他现在的心境说不定又会吓到这个不认识的少女,而且阿莱斯自己现在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就这样阿莱斯迅速整理好自己的装束,像逃跑一样离开了。
阿莱斯当然不知道,留在原地的少女这样自言自语:
“哼。那家伙知道小孩子战胜骑士是多么厉害的事情吗?算了,现在知道传闻是真的了。那样卓越的人才,不知能不能想办法放在手边呢——”
1
“什么?让我和你的儿子较量?”
伊扎雷•菲尔杜斯丁是年过五十的老练近卫骑士。
他的战历超过三十年,他穿越了无数战争和战斗,剑技和经验甚至可以傲视王国。周围对他的评价也很高,认为只要将军的位置有空缺,他一定可以立刻就任。
随着年龄的增长,脸上的周围和头上的白发开始变得明显,当事人也意识到自己老了,所幸身体还尚未衰退。对阵体力旺盛但缺乏实战经验的年轻骑士他还未尝一败,伊扎雷也在心里悄悄地骄傲。
而现在有人想和这位伊扎雷较量,而且还是小孩子。伊扎雷对自己的能力多少有些自负,在他看来这完全是个玩笑。
“嗯。也许你要说我偏爱自己的儿子,但他确实不简单。前几天也和里卡尔卿漂亮地打了一场。如果能和你较量的话对他来说一定是一个很好的经历,在下次的国防会议前能占用你一点时间吗?虽然在现在这个战时干这种悠闲的事情不太好。”
不过这样回答他的法诺瓦尔伯完全看不出是在开玩笑。
法诺瓦尔伯杰拉德。他是武门名家法诺瓦尔家的第三代当家,王国中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字。虽然他现在位居伯爵,但原来也是近卫骑士,曾经和伊扎雷肩并肩地在战场上旁若无人地昂首阔步。
他虽然比伊扎雷小了十多岁,但可以称得上他是真正的战友。而法诺瓦尔伯现在虽然身为伯爵、地位比伊扎雷要高,但对伊扎雷的态度也还和以前一样。
“我记得是叫阿莱斯对吧。今年多大了?”
“十二了。你不是去年才见过吗?”
“…………”
伊扎雷不记得了。他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是因为年纪大了才一下子想不起来,便试着蒙混过去。
“哦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总之我明白了,能让天下闻名的‘法诺瓦尔骑士’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能拒绝啊。正是在这种战时,才更需要教导年轻人。一定要让我和他较量一下。”
伊扎雷的语气有些随便。
这也难怪。生于武门名家的嫡子想必不会毫无剑术才能,不过小孩子终究有其极限。说是较量,大概也就能当做会议开始前的消遣吧。
“这也啊,你接受了。最近连我都很难赢他了呢。你一定要拿出真本事来啊。”
“哈哈哈,不愧是你的儿子了。听到这种话,我可要害怕得不敢放水了啊。”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如果你输了以后说没使出全力的话犬子也一定会觉得不满意的。”
“嗯。”
伊扎雷微微皱起眉头
——你觉得我会输个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
法诺瓦尔伯绝对不是随便轻视别人的人。刚才的那句话里恐怕也没有任何恶意。但是,正因为如此伊扎雷才不能一笑了之。
“我当然不会放水了。对了,干脆这样吧,如果你的儿子赢了的话,我就把他收做随从如何?”
“真的吗?!那是太好了,我也觉得你是最佳人选。不过我听说你是不收随从主义,因此一直都没敢提这件事。”
“我确实没有打算收随从。不过如果是拥有能够战胜我的剑术才能的孩子的话,我自然也乐意培养。”
“这样啊。在你身边的话阿莱斯也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骑士。真期待较量的那一天。”
法诺瓦尔伯的语气就好像收阿莱斯做随从这件事已经敲定了一样。伊扎雷再次皱起眉头,不过最终觉得这终究是偏爱自己的孩子,到头来什么也没有说。
骑士这个头衔在不能继承父母财产的贵族家的次子和三子之间非常流行。而要成为骑士,首先必须以骑士的随从身份学习剑术和骑士精神。当上优秀骑士的随从也不一定就能成为优秀的骑士,但至少比成为无能骑士的随从要好。像伊扎雷这样战斗经历丰富的骑士,想当他随从的人多得要命。
伊扎雷全部都拒绝了。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只是对为了吃饭而立志当骑士的人没兴趣而已。
可是,如果法诺瓦尔伯说的话不是偏爱而是真的的话,他也想培养一个未来的名骑士。
——不过那也得有真的能战胜我的孩子才行啊。
但是,几天后进行较量之后,伊扎雷彻底推翻了他之前说的话,违背了和法诺瓦尔伯之间的约定。
2
“…………啊?”
伊扎雷勉强挤出这样一句话。
他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手里握着的木剑在一瞬间消失,而少年的木剑则直指自己的脖子,简直就是一场不讲理的噩梦。
“这、这不可能……”
输了。完全输了。
伊扎雷使出的牵制虚招被完全闪过,连以小孩子的力量绝对接不下的全力一击都被轻易躲开。然后,就在伊扎雷对阿莱斯的技艺表现出些许迟疑的瞬间。握在手中的木剑便消失了。
——不可能。骗人。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心中浮现出好几个否定现在发生的这个事实的词语,但都立刻消失了。因为如果他逃避这个现实,也就是在否定自己的半生。
三十年的战历。这可不是充充样子就能做到的。战场上只有稍有疏忽就会断送性命。小看对手一类的心理破绽在很早以前就去除了。不论对手是谁,他都会像狩猎兔子的狮子一样使出全力。就是因为能够做到这一点,他才活到了现在。
当然,这场较量也不例外。因此他不得不承认。刚才,他全力的战斗,然后败北了。输给了年仅十二岁的少年。
那名少年——阿莱斯身上确实有某种引人注意的东西。
面容虽然略微有些缺乏个性但非常端正,这样成长下去的话,他一定能够成为配得上法诺瓦尔骑士的威严雄壮的武士。
但是为什么呢?在彼此的剑交错的时候也好,还有现在分出胜负之后也好,总觉得这名少年缺了点什么。
“谢谢指教。”
阿莱斯取胜之后也没有露出高兴的样子,标准地行了一礼。
这也让人在意。小孩子战胜了成年人,而且还是历战的骑士,应该更高兴一些才对。
“犬子的剑术如何?伊扎雷卿。”
有个引以为豪的儿子,法诺瓦尔伯的语调非常轻松。
“嗯……唔嗯。非常精彩。不得不承认。”
“哈哈哈。和阿莱斯较量过的骑士都这么说。”
这也难怪。以小孩子为对手却输得一塌糊涂,那可真是没什么可辩解的。要想不伤自尊地称赞少年,也只能用这种不关痛痒的话来夸奖了。
“总、总之法诺瓦尔伯,会议快要开始了,我们先去王城吧。”
“嗯,说的对。阿莱斯,干得好。今天就回去休息吧。”
“是。”
阿莱斯听话地点头,带着一成不变的表情离开了。
看着离去的少年那小小的背影,伊扎雷感慨良深地开口。
“……说实话,我吓了一跳啊。真不敢相信他才只有十二岁。”
“没什么,他也还是个小孩子呢。姑且不论木剑,用铁剑的话还谁都打不过啊。”
“这也是没办法的啊,他的身体还没长成呢。不过等他成长到挥得起剑的时候,一定会成为光是想象就让人心潮澎湃的骑士。只是——这只是我一时的感觉,总觉得那个阿莱斯少年有点……怎么说呢,总让人觉得他有点缺乏热情。”
法诺瓦尔伯惊讶地转过头。
“对,就是这个。实际上我也在苦恼这一点。阿莱斯变强了。除了你以外,我也拜托了好几位骑士和他较量,但他都赢了。但是从那时起,他对剑就渐渐失去了热情。实际上我拜托你和他较量也是为了这个。和历战的你较量的话,我想阿莱斯也能有所感触……”
“这样啊。”
这样就全明白了。
那名少年确实有引人瞩目的地方。
但是,如果说他欠缺了什么,那就是眼睛里的神采。从那名少年的眼里感觉不到霸气,而是给人以厌倦了这世间一切的感觉。
这或许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的剑术才能那么出众,在这样小的年纪就打赢了成年人的骑士,让他失去了上进心吧。
话虽如此,阿莱斯还是个小孩子,往后还有很多纠正他的机会。只要周围的大人没有选错方向,他一定能成为配得上法诺瓦尔骑士之名的武士。
就在此时此刻,伊扎雷做出了一个赌上他人生的决定。
“……法诺瓦尔伯。我有一个决定。让你儿子做我随从这件事,很抱歉我要拒绝了。这场和北方的战争结束之后,我就退休,不当骑士了。”
“你、你说什么?!”大概是因为太过出乎意料,连以冷静沉着闻名的法诺瓦尔伯都结巴了起来,“等等,我完全搞不懂,这是怎么回事?没想到身为骑士榜样的你竟然会违背约定。更何况还要退休,简直是国家的损失!难道你在意输给犬子的事情吗?这种事根本不用放在心上,包括我在内最近没人打得赢阿莱斯啊。”
“不,不是那么回事。你听我说,法诺瓦尔伯,骑士精神这种东西,除了我以为也有很多人能够教会他。而且阿莱斯的剑术已经在我之上了,即使把阿莱斯放在我身边,恐怕也无助于他的成长。而我能做到的,只有将我在冗长的人生中得到的教训传授给他而已。法诺瓦尔伯,你有个好儿子。在阿莱斯长大成人、当上骑士的那时候,我想要成为家臣将阿莱斯奉为主人。为此即便是暂时的,我也不能站到他师父的立场上去。”
“…………”
法诺瓦尔伯沉默了。一名熟练的骑士将自己的人生交到一个十二岁孩子的手里,这绝对不是能够轻易做出的决定。
“这样啊。你说到这个这个份上,我真是光荣至极,无以为谢。有你跟着,我也可以放心地将家主的位置让给犬子了。”
“喂喂,你倒是为我的年纪想想看啊。等到你退休的时候,我早就该死翘翘了。”
两名战友之间做出的约定。
这对之后诞生的一名骑士的人生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3
“陛下,很抱歉在处理政务时打扰您。”
男子听到近侍的话,停下了处理政务的手。
在贝尔赛尔王国中,被敬称为陛下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这位国王、贝尔赛尔姆四世。
“啊啊,有什么事?”
“实际上是……克劳蒂娅殿下想要见您。”
“什么,克劳蒂娅?知道了,让她进来。”
唯一的爱女说想要见面,他即是是在工作的途中也不想拒绝。
克劳蒂娅不一会儿便进入房间,打完招呼之后立刻便说:
“爸爸,今天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哦,这真少见,说来听听吧。大家都说任性是小孩子的特权,可是你倒是有些太无欲无求了。”
“那个,爸爸,我现在只要走出去一步就一定会有十名近卫骑士跟着做护卫。但是,我听说现在在打仗,全国上下都非常紧张。为了我一个人将十名那么重要的骑士留在王都,实在太浪费了。”
“嗯。说的太对了。”
“是的。我还听说最近有很多强盗危害百姓。骑士不是应该为了帮助那些受苦的人们而战斗吗?”
也就是说,即便减少自己的护卫,她也想为那些人做些什么。这实在让人想不到是七岁的少女说出来的话。贝尔赛尔姆四世觉得自己真是养了一个好女儿,高兴地眯起眼睛。
“是吗,说的真好。不愧是朕的女儿。那么马上检讨一下吧。”
“好的,真的拜托您,爸爸。”
那之后,贝尔赛尔姆四世在一起喝茶之后送走了克劳蒂娅,深深地坐回椅子里苦恼起来。
“嗯,该怎么办呢?”
他身为一国之王,从即位到现在见识了人们各种各样的恶意。即便是爱女的希望,那也不是能够轻易实现的事情。
减少护卫女儿的骑士,将他们分配到其他的部署上,确实是为了国家好。但是,如果这导致了克劳蒂娅丢掉性命,作为父亲他没有能够保持平静的自信。然而,他也不想胡乱地拒绝。因为这是七岁女儿难得为国家考虑,提出的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想尽可能照克劳蒂娅的希望去做。但是事关女儿的性命,无法轻易做出决断。
贝尔赛尔姆四世的思索一直持续到近卫抱歉地发出声音:
“陛下。差不多到了和诸将进行国防会议的时间了……”
“啊啊,确实。”
女儿的事情总归还是不能优先于国家重要的会议。他决定之后在考虑这件事,站起身来。
“……说起来,今天会议的出席者中有伊扎雷卿对吧?”
“是的,确实预定出席。”
“这样啊。”
他不想和国家的重臣讨论女儿的事情,不过老练而忠诚的近卫骑士伊扎雷说不定对这种细小的问题也能给出适当的回答。
人非圣贤,这种不经意的想法给贝尔赛尔王国的未来带来了多么重大的影响,贝尔赛尔姆四世当然也不会知道。
4
王国历七十七年,贝尔赛尔王国正处于战争之中。起因是前一年的秋天,北方的邻国拉尼尔联合王国发起的侵略。
被称为“冰与铁之国”的拉尼尔迫切地渴望“森林与麦穗之国”贝尔赛尔的肥沃温暖的土地,过去曾经发起国两次大规模的侵略。而现在他们又得不到教训地挑起了第三次战争。
都到了第三次,贝尔赛尔这边也有了不少准备。但是,比起两连胜的一边,两连败的一方准备得更充分。
拉尼尔首先派出了许多间谍,扰乱贝尔赛尔北部的治安,诱发内乱。然后派出两支军队从贯穿两国国境仙古拉斯山脉的山路和山脉西边沿海的街道两方面同时侵略。
拉尼尔的目的之一是掠夺。两支军队从两个方向攻入贝尔赛尔,一边掠夺一边南下。而每当要和贝尔赛尔的主力军决战的时候,则用两支军队东西夹击,或是先会合再进攻。
这场战争按照过去的习惯被称作第三次仙古拉斯战役,贝尔赛尔一方在一开始的时候没能抵挡住从西侧侵略的拉尼尔军,被侵略到了国土的深处。
但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挫败了拉尼尔的计划。在仙古拉斯山脉上,贝尔赛尔王国的国境防御要冲达尔姆要塞进行了一场奇迹的保卫战,将拉尼尔的一半军队完全抵挡住了。趁这个机会王国重整军队挑起决战,成功给拉尼尔军造成了重大损失。
“那之后,战斗如何发展?”
时任近卫骑士团第三军副将的布莱安回答了贝尔赛尔姆四世的这个问题。他是一位高大勇猛而又老练的军人,大家都认为他日后一定会由副将晋升为将军。
“回禀陛下。从西北方入侵的敌军失去了主力,战局的发展对我方有利。拉尼尔现在将残存的兵力分散在我国北部,等待援军。”
“也就是说,如果达尔姆要塞陷落的话,不知道战局会如何变化。”
“正是。”另一个将领回答,“因此我军也必须向达尔姆要塞派遣援军,但由于散布在北部一带的拉尼尔军的妨碍,进行得不甚顺利。那些家伙原本就习惯以少数兵力作战。”
“这样啊。不过亏得达尔姆要塞能坚持到现在呢。”
“是。这么说也许不妥当,但我们也觉得不可思议。达尔姆要塞确实是配得上坚城这个名号的防御要冲,但竟然能在五倍的敌军面前支撑半年……”
“即便是为了报偿他们的辛苦,我们也不论如何都要尽早派去援军。那么,该怎么做呢……”
“陛下。”
这时,一位出席者发出声音。是法诺瓦尔伯杰拉德。
“请允许我率领援军前去。必将突破拉尼尔的妨碍、将援军送抵达尔姆要塞,以报陛下。”
“嗯……”
贝尔赛尔姆四世也想立刻同意他的请求。
法诺瓦尔伯在之前和拉尼尔军的决战中也立下了大功。能力、忠诚、成绩全都没话说,没有比他更适合的人选了。
但是即便如此,依然有些原因让他不能同意这个请求。
法诺瓦尔伯,不,法诺瓦尔家的功绩太多了。而另一方面,他们却不要恩赏。是个太过无欲的家系。
因此,如果再让法诺瓦尔家立功的话,其他的骑士和贵族就没有立场了。因为他们是为了得到赏赐才参加战争的。
“不,法诺瓦尔伯有训练新兵这个更重要的任务在身,援军还是交由别人吧。”
“……是。遵命。”
法诺瓦尔伯也明白自己的立场,没有继续申辩。
那之后,会议平淡地推进。一名实绩不如法诺瓦尔伯但稳重强壮的骑士被推举出来,并讨论了该在何时送去多少规模的援军。另外为了应付这只援军没能成功抵达达尔姆要塞的情况,还决定编制预备援军。如果陷入不得不动员这只预备队的情形,那就只得法诺瓦尔伯出马了。
等到议题全部讨论完毕、散会的时候,贝尔赛尔姆四世对列席众人中一位老练的骑士说:
“伊扎雷卿,你能留一下吗?我有事和你商量。”
“啊?啊,不,遵命。”事出突然,伊扎雷有些惊讶,但他立刻点头。
“陛下。如果有事商量的话我也留下可以吗?”
一位文官插嘴。是国务大臣加尔林侯。
他大概是对明明有其他大臣和将军列席却单单留下一名近卫骑士这件事有所抵触吧。
“不要误会,这绝不是轻视我国引以为豪的国务大臣。只是,这是我自家的问题。如果连这种事都要劳烦一国的大臣,恐怕会被别人耻笑。”
“……明白了。那么我告退了。”
以对祖国忠诚而闻名的国务大臣至今为止从未连续违抗过国王的命令。这次也一样。
“陛下,您找我这个老糊涂到底要商量什么事?”
等到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伊扎雷问。
“其实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是关于朕的女儿。”
“一国公主的事情怎么是小事,请不必顾虑。”
“嗯……”
贝尔赛尔姆四世向伊扎雷说明了女儿希望减少护卫数量的提案。
“现在想想,小女年纪也不小了,何况连朕也不习惯走到哪里都跟着好几位高大的近卫骑士。”
“我听说公主殿下聪明伶俐,您恐怕是多虑了。我想公主殿下只是想为了人民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好了。而且克劳蒂娅的提案确实没错。现在是战时,我国的治安破绽百出。虽说是小女的护卫,但用到十位宝贵的近卫骑士,实在无法成为别人的榜样。”
“陛下圣明。现在本来就有贵族不顾现在是战时,每天都召开酒池肉林的宴会啊。”
贵族要过什么样的生活都是他们的权利,连国王也没有权力命令他们改变。
但是,现在虽有的贵族都必须承担军费开支。在这个状态下,浪费全都会变为重税压在领民身上。
在战时,即便是公主也不例外,要有所节制。如果做出这样的表率,也许能给他们带去好的影响。这就是贝尔赛尔姆四世的打算。
“但是减少护卫的话,万一小女发生什么意外,朕也无法保持平静。伊扎雷卿,你有没有什么能够面面俱到的方法?”
“原来如此。我能理解。”
以伊扎雷的战绩即便当上将军也不奇怪。但由于种种原因,现在依然还是个近卫骑士。不过,正因为他的地位不高,贝尔赛尔姆四世才能将一些细小的事情拿出来找他商量。而伊扎雷也基于他漫长的人生中得到的教训,从未辜负贝尔赛尔姆四世的期待。
这次也不例外。
“陛下。我有一个提案。”
“哦哦。朕就等你这句话呢。说来听听。”
“您知道法诺瓦尔伯的公子,一位名叫阿莱斯的少年吗?”
“嗯。是将来要成为第四代法诺瓦尔骑士的孩子,名字还是听说过的。”
“实际上在这次会议之前,我和那个阿莱斯较量了异常。说来惭愧,连我也输了一招。”
“什么,你吗!对方还是小孩子吧?!”
“是的。前途不可估量这个词简直就是为那名少年量身打造的啊。不过我也还不想输给年轻人呢。”
“这样啊。能让你这样的骑士说到这个份上,看来确实不简单。”
“那么——陛下,您觉得把那名少年任命为公主殿下的随从如何?就算剑术如何初中,也不能把小孩子送上战场。但是以他的剑术,一定能从各种恶人手中保护公主殿下。当然,让一名少年承担十名骑士的工作也太过分了,不过多少可以减少一些护卫的数量吧。比起被大男人的骑士围着,公主殿下一定也会觉得和同样是小孩子的人在一起更轻松吧。”
贝尔赛尔姆四世四世满意地笑了。
“好主意,伊扎雷。这样一来也可以给别人做表率。法诺瓦尔家的儿子确实够资格做小女的随从。”
法诺瓦尔家的忠义闻名全国,连初代国王都曾说:‘若法诺瓦尔渴望王位,便拱手让于他吧。我王家欠他如许。’任命他们为王族的护卫,也不会有人有异议。
“那就这么定了。法诺瓦尔伯那边由我去说好了。”
“嗯。帮大忙了,伊扎雷,托你的福又解开了一个心结。”
“不敢当。我再多说一句,陛下,今后也请您多多提拔阿莱斯,他将来一定会成为支撑这个国家的伟大武者。”
“知道了。我会记住你的这句话的。”
5
这一天,阿莱斯跟着父亲去往王城。
“父亲。去王城到底有什么事?”
自从出家门以来阿莱斯已经问过好几次了,但父亲的答案每次都一样。
“没什么,马上你就知道了。”
只是高兴地这样回答他而已。
不一会儿,两人进入城内。
来王城这件事本身并不稀奇,法诺瓦尔家代代都为王室做出了重大贡献,每年都会在新年庆典等时候得到大约两次全家应招入城的机会。
但是这一天阿莱斯被带去的既不是谒见之间也不是仪式的会场,而是某个人的私人房间。
父亲敲响了门。
“请问是哪位?”
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回答。
“我是法诺瓦尔伯杰拉德,带犬子前来觐见。”
“啊,久候大驾了。请进。”
门打开,刚才声音的主人、一名中年侍女走出来将两人请进房间。
“哎……”
阿莱斯的心跳无意间加快了。
因为这件房间里有一位他见过的少女。那是几天前在斗技场的休息室向他搭话的少女。
——那时候的孩子为什么在王城里……?
住在王城里的少女。从中联想到的人物只有一位,即,克劳蒂娅公主殿下。
“喂,阿莱斯,身子再挺直一点。”
“啊,是。”
阿莱斯听从父亲的声音挺起胸。然后跟踪父亲在少女面前行臣下之礼,不过因为太过紧张同时移动了右手和右脚。
“这是在那个斗技场之后第一次见面呢。”
幼小而凛然的声音传来。
阿莱斯的身体无意间抖了一下。他想起自己在斗技场做过的事情。他对公主殿下做了多么无礼的事情啊——虽然阿莱斯还是个小孩子,但他立刻就明白了这一点。
“啊?殿下,难道您在哪里见过犬子……?”
“不,不用在意。比起这个,阿莱斯,可以站起来了。”
“啊,是。”
不能再做出无礼的事情了。阿莱斯站起身,虚张声势似的站得笔直,用无意义的大音量回答。
看到他这个样子父亲不禁发愁。连刚入伍的新兵甚至借来的猫打的招呼都比他好。
“法诺瓦尔伯。他现在看起来不怎么可靠……真的没问题吗?”
克劳蒂娅指着比自己大五岁却相当不可靠的少年说。
她洁白纤细的手足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微微的光辉,阿莱斯不禁觉得公主每做一个动作都有光之精灵在周围舞动。
“回殿下。犬子确实总是做出一些连我这个父亲都觉得难为情的事情,不过这样一来殿下也比较容易亲近他吧。别看他这样,惟独剑术方面是可以保证的。”
“嗯,我就是期待这一点。”
连自己的父亲都说了不少过分的话,不过阿莱斯现在没空注意到自己被说了坏话。
因此,听到父亲口中说出下面这句话的时候,阿莱斯做出了不得了的回答。
“阿莱斯。从现在起你要侍奉公主殿下。”
“哎?哎哎哎——————?!”
即便考虑到他是一位十二岁的少年,这种态度也太不礼貌了。在阿莱斯看来,这命令完全超乎想象、有这种反应也难怪,但年幼的克劳蒂娅则对阿莱斯的态度有别的理解。
“这种反应算什么?阿莱斯,你那么讨厌做我的护卫吗?”
“不,不是!没有那种事!”
阿莱斯感觉站直一动不动,一脸认真地回答。
克劳蒂娅被他激烈变化的态度逗得笑了起来。宛如盛开的鲜花——看到恰如这种形容的笑脸,阿莱斯不禁红着脸看呆了。
“这样啊,比起那些大男人和你在一起确实比较有趣。那就请你多指教了,阿莱斯。”
一名少年决心为了一名少女而挥剑,是再过一阵子之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