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名叫诺特的少年和同伴托马斯一起拼命地跑着。
“喂!可恶的小鬼们,给、给我站住!”
在背后追着他们的男人的怒吼声断断续续地,越来越小,终究还是累了吧。
不过在确认安全之前都不能停下。他们是没有任何后盾的流浪儿。如果被抓住的话,最后一定会被打倒死为止,没有人会阻止。
“托马斯,那边的小路!”
“啊啊,知道!”
他们钻进建筑物后面躲起来。
“呼、呼!可恶,那些臭小鬼!下次再让我看见绝不放过他们!”
看来顺利让他追丢了。男人懊悔的声音传来。
“呼。成功了呢,诺特。”
“啊啊,总算。”
诺特和托马斯击掌,从衣服里拿出藏起来的战利品。
是面包。有成年人手臂大小的面包加上托马斯偷出来的一共有两个。
以两人份来说是足足够了,可他们接下来必须把这些分给十个人才行,最多只够吃到六分饱。
“不过话说回来,今天也只有硬面包啊。偶尔也想吃些加了香料的肉啊。”
托马斯叹着气说出听腻了的傻话。
“说得太对了。至少弄到些水果也好啊。”
诺特知道,有只吃面包的流浪儿嘴里渗出血、牙齿也变得破破烂烂全身疼痛的死去。
人光吃面包是活不下去的。可是最近北边在打仗,物价上涨,各个商店也都加强了警觉。今天也是能偷到面包就很幸运了。
“算了,回去吧,诺特。这样一来今天就不用饿死了,光是这样就不错了。”
“啊啊,说得对。”
就在两人站起来的时候。
“你们的手段很漂亮嘛。”
那个男人唐突地出现在两人面前。
是个全身包裹在袍子里,连脸都遮起来的奇怪男人。
两个人反射性地跳起来。自从开始这种生活以后,挡在眼前的大人从来都不是同伴。
“快、快逃!”
“啊啊——呜哇?!”
逃跑失败了。男人敏捷地伸出手攥住了两人的胳膊。
他的力气非常大,小孩子绝对甩不掉。
“咕!放开我,你想干什么!”
“等一下等一下,别这么气汹汹的。我可没有把你们抓起来的意思,反而带了件合算的工作来呢。”
“工、工作?”
诺特停止了抵抗。
这种事偶尔会发生。会有人带着工作来找他这样的流浪儿。
大抵都不是什么正经事。偷别人的东西啦,帮助罪犯逃走啦,基本都是这种事。但是,最近从商店屋檐下偷食物的危险性变大了,能得到食物的话没有理由放过。
“……知道了,我听你说,先放开我。”
“好吧,不过别跑哦?”
男人慢慢放开手。
“喂,这样好吗?诺特。”
“没办法啊。现在世道这样,可不能放走吃饭的机会。”
“……这样啊。是啊,没办法。”
托马斯也不情愿地同样了。
诺特既没有父母也没有兄弟,但他有托马斯这样境遇相同的流浪儿伙伴。
他们都还是小孩子,只能聚在一起寻找出路。这其中诺特年纪最大,被大家当做大哥依靠。他有责任保护伙伴们。保护伙伴们也关系到保护自己,因此未了伙伴们他什么都肯做。
“那,你想让我们干什么?”
……陌生男人的委托。
和预想的一样是让人心情不舒畅的委托。
不过抛开喜好的话,工作本身并不困难。
“……明白了。简单来说就是稍微威胁一下那两个人就行了吧?”
“对。对方是小孩子,你们也不会有危险。”
兜帽中传来壮年男性的声音。声音听起来充满威严,身材也十分壮硕,说不定是个骑士呢。
“那,报酬是?”
诺特问出了最重要的事情。他们是没有任何后盾的流浪儿。有不少人拼命压价或事后反悔。至少要先拿到一些定金才行。
但是,他的担心被证明是杞人忧天。男人递给诺特一把硬币。
“这么多……?!”
不是铜币,而是银币。有了这些,伙伴们有一阵子都不会饿死了。
“成功的话还会给你金币。”
“金、金币?!”
托马斯惊讶地大叫。托马斯不叫出声的话诺特也会叫的。
说到金币,别说是诺特他们流浪儿了,连贫民都没怎么见过。
能随便给出这种东西,可以肯定这个可疑的男人不是贫民。果然他不是骑士就是贵族,或者是给他们跑腿儿的。
这些人是诺特他们孤儿最讨厌的人。现在这个国家在打仗,食物的调配日渐艰难,可贵族们据说对此毫不在意,依然过着酒池肉林的日子。
“怎么办?诺特。”
“……这还用问吗。没办法啊。”
不管是多么让人不快的工作,也不能让拿到金币的机会溜走。之前也做过好几次算得上是犯罪的事情了,都是为了活下去。这次也一样。只要能拿到一枚金币,不知能换来多少安全而温热的饭菜。就算对方是恶魔,也只有向他摇尾巴。
“知道了。我干。”
“嗯,回答的好。”
“然后呢?什么时候下手?”
“我之后会联系你们。还有,我再说一遍,那个少年虽然年纪比你们小,但接受过剑术训练,绝对不能让他拔剑。还有绝对不能对少女出手。如果伤到她的话,别说是报酬了,连你们的小命也保不住。知道了吗?”
“啊啊,知道了。”
打女孩子实在心里也不好受。虽然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不用打女孩子的话反而更好。
“真是的,有钱人到底在想什么啊,竟然要袭击小孩子。”
男人一走托马斯立刻说,不过立刻不好意思地小声说,
“啊,抱歉。是我不好。你也不是喜欢才接受这种工作的。”
“……不,不用在意。我终归不过是个被金币诱惑的小恶党而已。”
托马斯把手抱在后脑勺上,望着天说:
“唉,世道越来越差了啊。你如果能生在稍微好一点的人家的话估计能当个男爵一类的吧。苍神拉克莉娜丝到底在想什么啊。”
“哼,贵族什么的求我都不当。这种肮脏的工作要适合的多。”
这也许是因果报应。至今为止他偷过数不清的东西,也使用过暴力。为了活下去——即使有这种理由也绝对无法将那些行为正当化。
所以苍神拉克莉娜丝为他准备了相符的命运。既然这样,只能走到哪里算哪里了。
2
少女克劳蒂娅有着贝尔赛尔王国公主的头衔。
在同年龄的少女们沉醉在各种少女风情的玩耍中的时候,作为衣食无忧的生活受到保障的代价,她必须读书、学习礼法、时刻面露微笑地和国宾长时间相处。这是公主的义务。
不过虽说是公主,她也还不满十岁,还不用踏上舞台。
可是克劳蒂娅年仅七岁就能读书识字,言行举止让大人都不禁汗颜。
能做到这些,自然让周围的期待也变得更高。而另一方面,克劳蒂娅也总是能够回应这些期待。周围的期待越发高涨,克劳蒂娅以七岁之龄登上国家舞台完成公主的任务的情况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这样的生活,她变得很少露出像是小孩子的表情,让周围包括身为国王的父亲在内的许多人都很担心。
不过,最近她经常露出和年龄相符的天真无邪的表情。
据说这是是从一位少年——阿莱斯来到她身边时开始的。
不过,这件事对阿莱斯本人来说却时时让他头疼。
这一天,克劳蒂娅突然说:
“走了,阿莱斯。”
名叫阿莱斯的护卫少年露出混杂着不满和无奈的表情。
“那个,请问要去哪里?”
声音里自然而然地增加了戒备。
“你明明就知道,别装傻。这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去调查亲爱的臣民们的市井生活了。”
“调查……您说得倒是好听,不就是去散步吗?”
“就就更没什么说的了。我要去散步,身为护卫的你要跟着。就这么简单。”
“糊、糊弄是没用的哦。您以为这样到底有多少次了?这次再露馅儿的话侍从长不知要有多生气。”
“没问题。露馅儿就糟了的话只要不露馅儿就好了。”
“…………”
虽然是根本说不通的逻辑,但把人生全部倾注到剑术中的十二岁少年也想不出别的说服方法了。
而且,如果放着她不管的话,克劳蒂娅即使一个人也肯定会去的。即便要被侍从长臭骂一顿,也必须防止那种事情发生。
最重要的是——阿莱斯不想被这位少女讨厌。
“但是,我听说最近警戒的士兵又增加了。到底要怎样溜出城去?”
“不用担心,为了这一天我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克劳蒂娅从桌子里拿出一支笔,不知为何笔上缠着一圈圈的线。
“那是什么?”
阿莱斯满是怀疑地问,克劳蒂娅却露出非常高兴的笑容。就像是喜欢恶作剧的小孩子想到了什么坏主意似的——也许这样形容比较合适。
“看就知道了吧。是带线的笔。”
克劳蒂娅挺胸抬头地说。
“唉。看起来确实是,不过这种东西要拿来做什么?”
“别问东问西的。男子汉要学会沉住气。”
“哦。”
“好,那走吧。阿莱斯,你拿着这个。”
“…………”
克劳蒂娅递过来一个篮子。篮子上盖着布,不知道里面装得是什么,不过以这个大小的篮子来说特别轻。
就这样,阿莱斯最后还是被克劳蒂娅耍得团团转。
◆
“您好,公主殿下,今天要去哪里?”
城里的人也都提防着克劳蒂娅溜出去,两人不过是略微靠近出入口,警卫的士兵就立刻询问。
“嗯。整天呆在屋子里太无聊了,我想玩玩探险。”
“是这样啊,那请您多加小心。还有,请您一定不要到外面去。”
“嗯,我知道。”
克劳蒂娅回答得干净利落,阿莱斯真心觉得她很厉害,他在心里嘀咕着“对不起”,跟在克劳蒂娅身后。
“那么,要怎么做呢?克劳蒂娅殿下。看这个样子,上次使用的出口一定戒备森严。”
“我知道。同样的路使用两次简直是愚蠢透顶,我们今天走西门。”
“哎!要走那里……?!”
那里是定期向城内供应货物的商人之流走的门。那里没有正门那么大,而且根据时间不同有时会几乎没有人出入,不过那里总是有士兵站岗,戒备森严。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从那里出去啊?”
“你别管了,阿莱斯,到这边来。”
克劳蒂娅拉着阿莱斯的胳膊,走进一个没有人的仓库里。
“把篮子给我。”
“这、这次又要做什么?”
克劳蒂娅接过篮子,拿掉上面盖着的布。
篮子里面是——侍女的衣服。
“如果出房间就打扮成这样的话说不定直接就会被拦下来呢。所以,阿莱斯,我要换衣服,你去外面看门。”
“哎?啊,是!”
阿莱斯连忙走出仓库,关上门。克劳蒂娅立刻开始换衣服,薄薄的门板里传出衣物摩擦的声音,让阿莱斯不知为何有些难受。
“好,这样就行了。走吧,阿莱斯。”
不一会儿,侍女打扮的克劳蒂娅走了出来。
她身上完全没有了公主的感觉,看上去只是这个城里众多侍女中的一个。至少从远处看是这样。
“但是,那些站岗的人要怎么办呢?”
“小事一桩,这样就行了。”
克劳蒂娅走向通向西门的没有人烟通道。那里堆着各种木桶和杂货,简直就和仓库一样。
克劳蒂娅打开仍在路边的一个木桶的盖子,把那个带着线的笔竖在旁边,然后把盖子放在上面,看起来就像是小孩子常用的把篮子支在地上捕鸟的陷阱一样。
然后她拿着笔上缠着的线,躲到角落里。
“……那个,我能问问您要做什么吗?”
“马上就知道了。听好了,今天的门卫是布兰雷和多泽两个人。两人都很优秀,而且估计侍从长之类的也和他们打过招呼,没什么空子可钻。特别是多泽,他是个不知变通的人。”
“哦。”
“也就是说,以他的性格,即使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情也一定要来确认一下。”
克劳蒂娅拉动绳子。
理所当然的,绳子前端拴着的笔倒下,上面支着的木桶盖哐当一声倒了下来。同时,两名门卫有了反应。
“嗯?刚才是什么声音?”
“喂喂,这种小事别在意啦,多半只是有人弄掉了东西吧。”
“不。现在这个时候那边应该没有人才对。我去看看。”
一名士兵离开了岗位。
克劳蒂娅骄傲地挺起胸。
“怎么样?”
“怎么样……就算你这么说,可还有一个人呢啊。”
“没问题。剩下的布兰雷倾心于一名叫做薇尔妲的侍女。”
“倾、倾心……?”
阿莱斯没听过这个词。
“不懂也没事。而那个薇尔妲侍女的一项工作是洗衣服。由于侍从长的个性,这个城里的侍女们都非常遵守时间。也就是说——”
通道的另一边出现了一名抱着着装满布料的篮子的侍女。她身材娇小,要洗的衣服堆得高高的,把她的脸都挡住了。
“薇尔妲,今天看起来也很沉啊。我来帮你拿吧。”
“啊,这怎么敢当……每天都麻烦您。”
“你在说什么啊,这也是骑士的工作。对了,比起这个,今晚方便的话能不能一起吃饭——”
就这样,剩下的士兵也接过侍女手中的篮子,一边聊天一边走开了。
西门在一时间没有一个人影。
阿莱斯惊呆了,而克劳蒂娅却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似的,一脸得意洋洋。
“喂,走了。”
“…………”
阿莱斯不禁担心这个城会不会出问题。不过他现在喊不出“公主殿下在这里”,在这一点上已经完全是共犯了,没有资格对警卫说三道四。
就这样,两人再次溜出了城。
不过,两人并不知道。在今天,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盯着他们——
3
诺特有不到十人的伙伴。
上至和诺特同龄的十五岁,下至十岁,年龄不一而足。
他们平时住在废屋或桥下,有时则借住在主人不在家的房子里。现在住的地方是已经破产的商人拥有的仓库。这里虽然灰尘很多,但能经得住风雨。
这一天,诺特对和往常一样饿着肚子的伙伴们宣布:
“你们听着,今天的午饭我请客。”
听到诺特的声音,他的伙伴们没有欢呼而是先反问道:
“请客?!不是去偷吗?!”
“你哪儿来的钱啊?!诺特。”
诺特把某样东西夹在指头缝里给大家看代替回答。
伙伴们都惊讶起来。
“是、是银币!是银币啊!”
“这东西哪里来的啊!”
“运气好,捡来的。”
没有人对诺特的解释表示疑问,大家都欢呼起来。
诺特带着伙伴们沿着大路走了两步,那里有一个摆在货摊的小广场。旁边还放着桌子椅子,可以让顾客随意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在这里吃。
话虽如此,他们也无法悠闲地选择店铺。他们这样打扮邋遢的小孩子成群结队地走在路上,一定会有大人怀疑他们要偷东西,前来找麻烦。
最后,这一天他们的午饭是在最近的小摊上买的夹着蔬菜和肉的面包还有水果榨的果汁。不过,考虑到有的日子里连一片面包也得不到,这已经是太过豪华了。
更何况今天不用冒着危险就能吃上饭,伙伴们的高兴劲儿非比寻常。看着他们,诺特再次觉得自己接受那个委托的决定没有错误。
就在这时,一名高大的男子坐到了诺特旁边的椅子上。
“你看大路的方向。有两个打扮得特别好的小孩子对吧。”
“…………”
一看就知道。
特别高兴的小女孩儿,还有拉着她的手看上去有点儿为难的少年。大路上的人虽然很多,但只有那两人在的地方带着一股和周围不同的气氛。
特别是那个女孩子,虽然是侍女打扮,但估计是相当有身份的大贵族的孩子吧。怎么说呢——和诺特他们的寒碜样子完全不同,甚至让人觉得她身后带着光晕。她看上去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卷进这种恶心的阴谋之中了。
诺特用只有旁边的男人能听到的小声音说:
“知道了,交给我吧。”
“那就交给你了。一定不要忘了,你们不过是在恐吓偶然看见的衣着讲究的小鬼而已。”
“……我知道。你的事情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那就好。”
男人说着站起来,以一副施舍的样子往诺特手里又塞了一枚银币。
“……喂,诺特,刚才的男的是之前的那人吧?难道说,要动手了?”
伙伴里唯一知道实情的托马斯靠过来说。
“托马斯,你带着小鬼们先回去。”
托马斯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带着小鬼们先回去——这是要做一些伙伴中特别年少的小鬼们无法参与的事情的讯号。
“知道了。小鬼们就交给我吧。你也……别逞强。”
“没什么可逞强的吧,只是有点恶心而已。”
诺特自嘲地笑了。
4
——我怎么这么笨!
阿莱斯打从心眼儿里后悔自己的判断。
我大意了。太乐观了。完全忘记了这里不是在王城中。
和克劳蒂娅一起在街上散步对阿莱斯来说也是快乐的时间。可就算如此,也不该飘飘然地忘记了自己护卫的职责。
想要再多看看人们的生活——克劳蒂娅这样说的时候,为什么没有阻止她?
上次出来的时候确实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但是也不能因此就轻率地觉得这次也不会有事发生。
结果——刚刚走进没有人烟的小路里的瞬间,阿莱斯和克劳蒂娅就被六个陌生的少年围住了。
恐怕是流浪儿。他们身上脏兮兮的衣服就是证据。
“你们和我们不一样,打扮得不错啊,身上肯定有钱吧?能不能稍微分给我们一点啊?”
看上去年纪最大的少年威压似的俯视阿莱斯。
“阿、阿莱斯……”
克劳蒂娅不安地拉住他的袖子。
“没关系,我一定会保护克劳蒂娅殿下的。”
阿莱斯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不过身旁就是他必须保护的少女,让他保持了冷静。
他把克劳蒂娅挡在自己背后,一点一点地靠近墙壁。
“喂,赶快把该拿的东西拿出来!看就知道了吧,我们和你们不一样,连衣服都没什么可穿的,稍微分一点儿有什么关系!啊啊?!”
少年抬高了声音。
背后的克劳蒂娅害怕地缩起身子。
而另一方面,阿莱斯面对这种恐吓一点也不害怕。他一直都以成年的骑士为对手练剑。大人们的武器不光是剑。为了让小孩子的阿莱斯害怕,还经常大声威吓。和那些比起来,这种程度的恐吓根本不必害怕。
但是,他不知该怎么办。
虽然不多,但阿莱斯身上确实有一些钱。如果给钱就能了事的话也许也无所谓,不过他立志成为骑士,对于屈服于威胁交出钱财这种事终归不太愿意。
也许克劳蒂娅面对这些流浪儿有不同的考量。他们也不是因为喜欢才做坏事的,那么钱就给他们算了——这些想法让阿莱斯犹豫不决。
不过克劳蒂娅克制住害怕说出的话打消了阿莱斯的犹豫:
“胡、胡说什么!你们难道想从比自己弱小的人身上抢钱吗!我才不会把钱给你们这种人呢!”
这才是克劳蒂娅殿下,阿莱斯感慨。
这些孩子们的境遇确实值得同情,可是躲过大人的眼睛拼命偷取食物也就算了,这种方法可不能原谅。
“哦?还挺会说的嘛。看来你还不清楚自己的立场啊。”
但是少年们听到这话一定不会高兴,他们带着怒气向阿莱斯二人围过来。
“……抱歉,阿莱斯。变成这个样子了。”
“没关系,我就是为了这种时候而存在的。”
对手有六个人,但都不过是比阿莱斯大一点儿的小孩子。比成年的骑士好对付多了。
更何况阿莱斯早就学过空手战斗的技术和在这种情况下的战斗方式。
面对多数对手时的绝对条件。那就是抢占先机,最先击溃敌人的首领。
“呜哇啊啊啊!”
阿莱斯一蹬地,向眼前的少年冲过去。
少年们吃了一惊,而阿莱斯的速度又像风一样快。
“唔?!”
拳头打中了少年的下巴。
但是,他有一个误算。
如果阿莱斯的身体再成长一些的话,这一击就能打倒少年了。可是,阿莱斯尚未成熟的胳膊挥出的一拳太轻了,没能让少年昏倒。
“你、你这混蛋!”
对方挥拳反击。
不过,和阿莱斯对战过许多次的成年人骑士不起来,这一拳既没有气势也没有魅力。
他弯腰躲过这一拳,然后立刻打了对手无防备的腹部一拳。
“咕……”
虽说是小孩子的细胳膊,但毕竟被打到了要害,那名少年捂着肚子跪倒在地。
“你、你这混蛋!”
同伴被打倒让剩下的少年们激昂了起来,纷纷举起拳头。
——来了!
阿莱斯冷静地回想父亲的话。面对多名对手的时候,最要不得的就是害怕敌人而停下自己的动作。
而重要的则是时常抢占先机。不要说六个人了,就算是同时面对两个人,胜算也压倒性的小。因此必须要在敌人发挥出人数优势之前先发动攻势,制造出一对一战斗的状况。这是法诺瓦尔家的历代当家在三代八十年间学到的经验,其中集大成的各种技术已经被阿莱斯牢记在心。
阿莱斯的身体自然地动了起来。
他面对六名敌人一步不退,利用小孩子轻盈的身体轻快地移动,拳头不断打中敌人。
这场小小的战斗对阿莱斯来说是第一次实战,但是阿莱斯没有退缩。这既是夜以继日训练的成果,也有很大程度是因为背后有他必须保护的人。最重要的是对手是小孩子,而且所幸也不是持刀剑的战斗。
因为不会见血。
由于没有那副对小孩子来说刺激太过强烈的情景,阿莱斯才能给像训练时一样战斗。
不过即便如此,事态也绝对没有好转。
不论阿莱斯打中踢中多少次,敌人的数量也完全没有减少。
和多名敌人战斗时的铁则——其中之一就是要确实减少敌人的数量。让对方看到眼前的同伴越来越少,也能让敌人动摇,然后才能发现胜利的机会。
反过来如果没能做到这一点的话战斗就一直不会结束,自己必须不停行动,而敌人却能得到休养的时间。
“呼、呼、可恶!”
可是阿莱斯尚未长成的身体无法给敌人造成决定性的一击,少年们虽然一直被打中,却没有倒下。
“这、这家伙!越来越放肆了!”
何止如此,不够彻底的反击反而惹恼了少年们。
别说是动摇了,反而更加高涨了敌意。
“阿、阿莱斯!够了,拔剑吧!我知道你对小孩子有所顾虑,可是这样下去……”
“不,没关系。这种程度的……”
骑士的骄傲——骑士的剑是为了弱者而存在的。虽说年纪比自己大,但他们也是没有武器的小孩子,绝对不能对他们挥剑。
◆
“……可恶!”
总算从腹部的疼痛中解放了出来的诺特抹了一把冷汗。
那个似乎叫做阿莱斯的少年强得实在不像是小孩子。六个人对付年纪比自己小的孩子竟然赢不了,真是个拙劣的笑话。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但多少能理解他为什么会被当成这种阴谋的目标了。
“别太得意了!”
连一个小鬼都无法摆平的悲惨和懊悔。他实在不想承认这个衣着讲究的小鬼不光是环境,连才能都比他优秀。
诺特大喊着拿出一把小刀。
“看招!”
他没打算下杀手,但至少要让他受点儿伤。
“唔!”
就连诺特刺出的小刀也没有让那少年害怕。
他向后跳躲过刺出的刀刃,目光锐利地保持警惕。
不过他很快就会无处可逃了。诺特继续向前逼近挥舞小刀。
那少年做出了意想不到的举动。
他装出继续后退的样子——突然飞起一脚,正中诺特挥出的小刀。
“呜哇啊啊啊!”
有人发出惨叫。
非常偶然的,被踢飞的小刀扎进了伙伴的脚上。
“没、没事吧?!流血了啊!”
“啊,啊啊。没事,被店老板打的时候比这疼得多呢。”
诺特十分狼狈,不过所幸,同伴的伤势只不过是破了一点皮,没什么大事。既然还能逞强那应该没事。
然而他依旧背脊发凉。那少年不知为何没有拔出腰间的剑。空手就这么厉害,要是拿起剑的话说不定能把他们全都砍死。
“……唔。”
这时,那少年发生了异变。
他盯着流血的那名伙伴,突然不动了。
——哎呀,他没怎么见过血啊。
诺特立刻明白了。这少年衣着如此讲究,一定没什么机会看见人的身体里流出血来。
“到、到此为止,不许动!”
伙伴们没有放过阿莱斯的这个破绽,终于有一名伙伴采取了最为恰当的行动。
从背后架住少女,用刀刃抵住她的脖子。
这些伙伴为了活下去什么事都会做,他们很清楚怎样做对这名少年最有效。
“咿……!”
刚才还能逞强的少女因为恐惧而脸色大变。
“太、太卑鄙了!”
我知道——诺特一边自嘲一边大叫:
“吵死了。要是珍惜这个小鬼的话就不要抵抗。喂,不要动哦。总之……先把腰上的那把剑扔了,要不然这孩子可爱的脸蛋儿上可要多几道伤疤了哦?”
结果,阿莱斯没有从头到尾都没能用上他唯一的武器的那把剑,不过总比被夺走要好一些。
“知、知道了!我什么都干!所以千万别伤她!”
他毫不犹豫地扔掉了剑,
“喏,这样就行了吧,不要伤害她。”
对阿莱斯这名少年来说,那位少女一定非常重要吧,重要到能让他轻易舍弃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武器。
他一定和诺特他们不同,走在笔直的大路上,这让诺特觉得自己非常丢脸。不过事已至此,他也没有退路了。
诺特捡起那把剑,揪住阿莱斯的前襟。
“唔……?!”
“觉悟不错啊。说起来你还挺能打的啊,啊?你打我的那些,现在都给我还回来。喂,你们,给他点颜色瞧瞧。”
诺特把少年推向伙伴们。立刻有两名伙伴接住他的两条胳膊,紧紧架住。
之后就是单方面的施暴了。
伙伴们不停殴打毫无防备的阿莱斯。
“咕……。唔。”
“住、住手!快住手!”
少年和少女发出惨叫。
如果能这么简单就住手的话一开始就不会做这种事了。
伙伴们之中甚至还有人满心欢喜地殴打阿莱斯,因为他们一直都是被打的那一边,现在终于可以打别人了。只要不去思考,蹂躏别人无疑充满快感。诺特虽然不禁觉得丢脸,但如果这样做能够逃脱饿死的危机,那也只能欣然接受了。
不过说起来,这小鬼真是倔强。
一般十岁出头的小鬼只要打上三拳就会哭着求饶了。
但是这名少年即使被打得浑身是伤也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住手!要钱还是别的什么都给你们!放过阿莱斯吧!”
少女代替少年哭喊。
“……没商量。这家伙打伤我们了,要好好奉还才行。”
本来的委托就是要让这名大概是叫阿莱斯的少年吃些苦头,不管少女说什么他们也不会停手。
“唔!”
阿莱斯的脸被按倒地上,鼻血弄脏了地面。
“阿莱斯!够了,逃走吧!你应该能逃掉的!”
“开、开什么玩笑……。丢下克劳蒂娅殿下一个人逃走这种事,我做不到……!”
“……克劳蒂娅?”
少女似乎是叫这个名字。诺特觉得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到底是谁呢?他歪头思考起来。
就在这时。
“你们几个!在那里做什么?!”
传来一声雷鸣般的尖锐声音。
转过身,只见那里站着一名骑士。
不是提出委托的那名男子。那是一位相当年轻的骑士,他穿着铠甲,手里拿着剑。
——和商量好的一样。
诺特明白了。他总算不用再干殴打无抵抗的少年这种让人郁闷的坏事了。
“不好,撤退!”
他装作动摇的样子招呼伙伴们。
出现了拿着武器的骑士,伙伴们全都听从诺特的话,四散逃进了小巷子里。
◆
“唔……”
阿莱斯总算从暴力的暴风雨中解放出来,鞭策着疼痛的身体想要站起来。
可是他的身体却好像遇到了强烈的地震一样失去了平衡,跪在了地上。
“阿莱斯?!振作一点!”
“没、没关系,克劳蒂娅殿下。这种程度,没什么……”
“这个样子哪里是没什么!要快点治疗……!”
“那边的小朋友!没事吧?!”
好像是听到过的声音。
救了他们的男人走了过来,从他身着铠甲、手提长剑的样子看来应该是位骑士。
奇怪的是,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阿莱斯正在思索他是谁,那名骑士突然惊讶地大叫:
“您……您是!您不是克劳蒂娅殿下吗!”
“哎……?啊,菲、菲利普吗……?”
菲利普。听克劳蒂娅这么一说,阿莱斯想起来了。
这是那位几天前到访他和克劳蒂娅,由于一点纠纷而发展至比剑,最后输给他的骑士。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克劳蒂娅殿下您万金之身,为何会连护卫都不带来到这种地方!”
“这、这是……”
克劳蒂娅结结巴巴起来。
这时,菲利普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伸出手,揪起阿莱斯的前襟。
“你……!一定是你干的好事吧?!是你把克劳蒂娅殿下带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的吧!”
“不、不是这样的,菲利普!快放手!”
看着两人的对话,阿莱斯明白了。
克劳蒂娅明显是在回护他。
但是如果责任归咎到克劳蒂娅身上的话,她一定会挨骂的,而且说不定会被关进房间里。
这种事不能容忍。克劳蒂娅总是如此期待来到外面。
而且引发这种事态,本来就是他的责任。如果他没有把克劳蒂娅带来这种地方就好了。
应该受到叱责的,是他。
阿莱斯蠕动渗血的嘴唇说:
“没错……。是我把克劳蒂娅殿下带来的……”
“阿莱斯?!你在说什么啊?!”
菲利普的露出好像是在说“上钩了”的笑容。
“是吗,果然是这样啊。”
“不是!不是的,菲利普!是我说要到外面来——”
“克劳蒂娅殿下请不要说话!实在是太不忠不义了!不仅把一国的公主带出城,还让她遇到如此的危险!让你这种小孩子当克劳蒂娅殿下的护卫果然是个错误!”
阿莱斯垂着头,一句话也无法反驳。
5
阿莱斯现在的立场极其复杂。
他让一国的公主遇到了危险,即便被丢进牢房里也不奇怪。
但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并且是贵族的长子,不能胡乱将他作为罪人对待。
而且阿莱斯还是法诺瓦尔家这样对国家贡献了无人能出其右的巨大功绩的名门嫡子,这种小孩不能随便处置。因此阿莱斯在接受白魔法的治疗之后表面上以疗养为由被软禁在王城的一间客房里。
“……我果然还是做错了吗?”
阿莱斯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
他觉得溜出城是为了克劳蒂娅好,虽然他明知道这样做有多么危险。
他以为自己能够保护克劳蒂娅,也觉得危险的事情没有那么容易发生。
但是,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那名少年甚至用刀抵着克劳蒂娅的脖子。只要走错一步,甚至会让她丢掉性命。
他让克劳蒂娅遇到了如此的危险,没有资格做护卫,也背叛了让他就任这个工作的父亲的期待。
现在他能够做的,也只有自己负起全部责任了。这样一来至少父亲和克劳蒂娅也许不会受到责备。
就在一名少年做出这个悲壮决意的时候。
传来了叩叩的敲玻璃声。
阿莱斯疑惑地转过头,表情立刻僵硬了。
“阿莱斯,你还好吗?”
“……克劳蒂娅殿下。”
大概是从阳台绕过来的,克劳蒂娅就在窗外,还是那个侍女打扮。
阿莱斯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为何如此轻率。不难想象,克劳蒂娅周围就算不如阿莱斯,但也被众多士兵严密保护着。
“唔……打不开啊。”
克劳蒂娅尝试打开窗户,但这毕竟是用来软禁的房间,窗户上了锁。
“算了,能说话就行了。看来你身体没事了呢。”
克劳蒂娅说着,脸上带着和平常一样的笑容,看来遭到袭击的恐惧没有留下什么伤痕。阿莱斯略微放心了。
“……是,让您担心了。如果我再能干一点的话,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要再说了,你什么错也没有。我对父王也这么说了,绝对不好为难你的。今后估计是很难溜出城了,不过我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告诉你呢。你要赶紧从这种房间里出来才行。”
“…………”
阿莱斯没有回答,因为他没脸见克劳蒂娅。
他转过头避开视线。
“……怎么了,阿莱斯?我都说了让你别在意。可是……你为什么还是这样一脸难过的样子……?”
阿莱斯慢慢地组织语言。
为了传达出自己的决心。
“克劳蒂娅殿下。再见了。”
“……什么?”
“不论有什么样的理由,我让克劳蒂娅殿下遇到了危险这件事都是事实。我没资格再做克劳蒂娅殿下的护卫了。请把我忘了——”
“不要……不要这样说,阿莱斯!”
“……哎?”
阿莱斯说不出话来,还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
克劳蒂娅的声音总是那样快活,而现在听起来却带着颤抖。
也许只是因为隔着窗户才听起来如此。
可是,总是乐观向上的克劳蒂娅此时却颤抖着扭过脸去,不论怎么看都像是在隐藏哭泣的样子。
“我能……遇见你,非常高兴。非常快乐。你一直都呆在我身边,不论我做什么,不论我遇到什么事。而且,你为了我独自一个人奋战。我真的希望能是像你这样的人呆在我身边。我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这样想哦?”
“克、克劳蒂娅殿下……”
“然而……你却说要离开我!连你也要抛下我吗!”
克劳蒂娅转过身。
“算了,随你便!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她离开窗前,消失不见了。
“啊——”
阿莱斯想对着她的背影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这样,就好。”
他没资格呆在克劳蒂娅身边,这件事他非常明白。
即使被克劳蒂娅讨厌也没有关系,不如说这样反而比较好。
全部都和之前想的一样。
然而——却觉得无比悲伤。无比懊悔。
比在比剑中输了的时候,比受了任何伤的时候,都要心痛。
“呜呜……。咕……”
想要抑制感情,结果呼吸紊乱了。胸口咚咚地跳动,不停抽泣。
阿莱斯像婴儿一样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想要压抑身上的这些异常。
但是,他没能止住一滴眼泪自然地滴落。
而这,成为了他拼命忍耐着的某种东西决堤的信号。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阿莱斯压低声音,像普普通通的小孩子一样哭喊。
6
“哈哈哈哈哈!一切顺利,不愧是吉尔玛德!”
菲利普一口喝干庆祝的酒杯,称赞擅长奸计的部下。
“不敢当。”
吉尔玛德回答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
对菲利普来说,这是值得赞赏的态度。他们陷害了阿莱斯这样一个小孩子,但如果对这种事都要带着罪恶感的话就不能和菲利普一起走上不断向上爬的野心之路了。
“然后呢?那个自大的小鬼今后会怎样?”
“回报。这次的事情为了公主殿下的名誉而下了缄口令,但国务大臣加尔林侯自然不用说,连令尊蒂尔威林侯也听说了此事。毕竟一国的公主遇到了危险啊。就算是小孩子,也总要受些惩罚。至少肯定会被赶出王城。”
“是吗。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以菲利普的父亲蒂尔威林侯为首,有许多贵族对法诺瓦尔家感到不快。法诺瓦尔家太过惹眼了。父亲一定会欣然采取行动打击法诺瓦尔家的影响力。
而另一方面,克劳蒂娅这场被当成是阿莱斯引起的危机,正是被菲利普亲自解决的。可以说他有足够的资格接替阿莱斯成为克劳蒂娅的护卫。
也就是说,这次的事情让菲利普给父亲卖了个人情,排除了竟来会成为阻碍的阿莱斯,甚至还得到了接近克劳蒂娅的机会,当然会笑个不停了。
“说起来,那些流浪儿怎么样了?好好地封住他们的嘴巴了吧?”
“当然。我付给他们金币。那种小孩子非常清楚自己的立场,不会对别人乱说的,而且也没有人会相信小孩子的胡言乱语。不管怎样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是谁。”
“哼。以你来说,还真是天真的处置啊。”
菲利普说。
吉尔玛德的脸上露出一点点不满。
“天真是……什么意思?”
“是秘密终究都会泄露出去。如果有人要帮阿莱斯的话,你不觉得他们为了查清真相一定回去找那些小鬼吗?也就是说,只要那些小鬼活着、还会呼吸,就不能断言说这件事全无暴露的可能。”
“…………”
吉尔玛德明白菲利普在说什么了。但是,做到那种地步实在是——他凭着仅剩的良心想让菲利普重新考虑。
“可是菲利普大人,现如今这个王都里有数不清的流浪儿,要在其中找出,而且是在阿莱斯的罪名裁定之前找出那些小孩儿,无异于在森林中寻找一根小树枝。”
“但是,还是有可能吧?”
菲利普只丢出一句话。
“……确实,不能断言说完全没有。”
“那么就没什么好商量的了。”
菲利普的眼睛里仿佛带着黑色的光。
“不过是十几二十个流浪儿,消失了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如果这样能确保我们的安全的话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你不这么认为吗?”
吉尔玛德看向菲利普的眼睛里,混杂了不知是震惊还是恐惧的感情。
7
“陛下。这次公主殿下的事情,到底要怎样处理?”
这天黄昏。
以忠臣闻名的国务大臣带着比平时更为沉重的表情到访了贝尔赛尔国王贝尔赛尔姆四世。
“……加尔林啊。你看起来想要说些什么。”
“是。我听说法诺瓦尔家的嫡子将公主殿下带出城外。听到这种事情到底不能默不作声,如果克劳蒂娅遇到什么事情的话那可是有关这个国家根本的大事。”
“…………”
国务大臣加尔林侯爵。他是为了祖国甚至可以将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二位的忠臣,对贝尔赛尔姆四世来说也是忠实的左膀右臂。
可正是因为他为了祖国能够毫不犹豫地做出任何事的性格,他在面对任何人的时候都能毫无忌惮地说出逆耳忠言,就算是面对一国之王也一样。作为臣子,这是个难能可贵的素质,但在现在这种事不禁觉得他有些讨厌。
“陛下也是,为什么要让一个十二岁的小孩子当公主殿下的护卫呢?而且这样重要的人事命令,竟然都没有跟我提过一句。”
“……怎么能让小女的事情劳烦国务大臣之手。而且把女儿的性命托付给法诺瓦尔家无可挑剔,另外我听说阿莱斯虽说是小孩子但剑术高超。没有任何问题吧?”
“他也许能成为公主殿下的好玩伴,但恕我直言,光是这样就认为他也能成为一个好护卫实在有些欠考虑。无论如何,陛下都太过优待法诺瓦尔家了。我也承认法诺瓦尔家的贡献,但就算如此,过分的待遇还是会给其他人带来不好的影响。我不认为陛下会不明白这些事情。”
依旧是逆耳的忠言。这些话太过正确,无从反驳,反而让人生气。贝尔赛尔姆四世厌烦地皱起眉头。
“知道了知道了,我会好好记住你的话的,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是……”
加尔林像是同样了似的行礼,但没有离开。
也就是说,他还有别的事要说。
“……还有什么事?”
“回陛下。既然发生了这种事,就必须裁决阿莱斯要接受怎样的惩罚才行。”
贝尔赛尔姆四世不禁说不出话来。
“不、不用做到那种地步吧。阿莱斯的行动确实有些轻率,但毕竟他还是个小孩子。而且,从结果上来说,小女也平安无事。将他解除护卫的职位,就没有必要再问责了吧。”
“陛下!阿莱斯让王室,让公主殿下遇到了危险!一般来说以死为报也不奇怪。这次的事情为了公主殿下的名誉而下达了缄口令,但以蒂尔威林侯为首,听说了这件事的国家重臣们都要求对阿莱斯和其父法诺瓦尔伯加以惩罚。他们的要求是理所当然的。克劳蒂娅公主殿下是本国的至宝,而阿莱斯的行动危害到了这块至宝。”
贝尔赛尔姆四世不禁觉得反而是加尔林和其他贵族对法诺瓦尔的名字太过敏了。
若法诺瓦尔渴望王位,便拱手让于他吧——贝尔赛尔王国初代国王留下了这样的话。法诺瓦尔家立下的功绩就是如此让他人望尘莫及。但这在其他贵族看来非常碍眼。
因此,他们想要以通过追究这次阿莱斯的责任的形式对法诺瓦尔家整体加以制裁。
贝尔赛尔姆四世不知该怎样回答。
“可以请您稍等一下吗?加尔林国务大臣阁下。”
随着这个声音,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看到走进来的老人,加尔林侯难掩惊讶。那正是提出让阿莱斯当克劳蒂娅护卫的人。
“伊扎雷卿?你在那种地方做什么?!这里是陛下的办公室,偷听可是重罪!”
“偷听什么的说得真不好听,我可没有那个打算。我只是有事禀报陛下而来,正好听到了大臣阁下的大声说话而已。说起来,大臣阁下,人常说隔墙有耳,如果是不能让别人听到的话,那不如小声一些如何?”
“才、才不是什么不能让别人听到的话!”
“那您还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不过是偶然听到了些不足道的对话而已。”
“……说的也是。”
令人惊讶的是,加尔林竟然说不过他。
加尔林是无人能出其右的能臣,这一点贝尔赛尔姆四世毫无异议。可是,像这种带着讽刺的非建设性应酬似乎是伊扎雷更为擅长。
伊扎雷又说。
“不过啊,要给可爱的小孩子超出必要程度的惩罚这种事传出去确实不好听,难怪大臣阁下要生气了。”
这句话可不能当做耳旁风,加尔林再次抿起嘴巴。
“你在说什么?阿莱斯让公主殿下遇到危险,这是明了的事实。就算是小孩子,这种罪也不能原谅。”
“哎呀,这样是否有些欠考虑?”
说到这里,伊扎雷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恭恭敬敬地呈给贝尔赛尔姆四世。
那是一封用蜡封住的信。
“这是什么?”
贝尔赛尔姆四世一边开封一边问。
“回陛下。这是负责照顾克劳蒂娅公主殿下的弗莉雅侍从长的宣誓供述书,请您过目。上面说这次的事情责任在于公主殿下周围以侍从长自身为首的大人们没能阻止,不应该对阿莱斯一个人问责。”
“哦?”
贝尔赛尔姆四世浏览内容,上面写的确实和伊扎雷说的一样。
“那封信是否方便让我也拜见一下?”
“啊啊。”
加尔林贝尔赛尔姆四世手中接过那封信看了一眼,立刻露出像是吃到了黄连的表情。
和他相对照,伊扎雷一脸轻松。
“另外,阁下,公主殿下不是也说,这次的事情阿莱斯没有错,是她自己擅自把阿莱斯带到外面去的吗?无视这种情况也要处罚阿莱斯,绝对不合情理。”
“等、等一下,伊扎雷卿。”加尔林说,“公主殿下现在正在禁足中,应该不能和任何人说话才对,那公主殿下怎么会说出回护阿莱斯的话?”
伊扎雷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哎呀,这是为什么呢?说起来,想要证明也很简单,只要把公主殿下叫到这里来,由国务大臣阁下亲自确认她的想法就行了。问问这次是不是阿莱斯的责任。”
“…………”
这次加尔林侯完全沉默了。
克劳蒂娅现在正在禁足中,就连父亲贝尔赛尔姆四世也只和她见过一次。那时候克劳蒂娅确实做出了回护阿莱斯的言行。可是如果不是隔墙有耳是不可能知道这种事的。
不过,就算没有听到那次对话的内容,只要知道克劳蒂娅的性格就不难想象。伊扎雷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贝尔赛尔姆四世也想利用这种情况,他紧跟着对加尔林说:
“怎么样?加尔林。伊扎雷卿言之有理,而且也不能无视侍从长和小女的话。没有必要再向阿莱斯个人问责了吧?”
“……可是陛下,如果就这样赦免阿莱斯的话,以蒂尔威林侯为首的重臣们是不会接受的。至少……这样如何?是否可以对阿莱斯进行审问?到时对应该指责的地方进行指责,包括阿莱斯还是个小孩子这一点在内,对应当辩护的地方进行辩护,然后再恰当地定罪。如果结论是无罪的我,我自然不用说,也不会有别人利用这件事中伤阿莱斯了。”
“……嗯。”
保有特权的贵族们只要不犯下谋反这样的大罪就不会进行审判,取而代之地会召开非公开的审问会。
审问会不管得出什么样的结论都不会施加严重的惩罚。不管这种时候的问题不是惩罚的轻重,而是名誉。就算是非公开的审问会,但至少在贵族之间结果是公开的秘密。就算惩罚很轻,在注重名誉的贵族眼里也是最为沉重的惩罚。
“伊扎雷卿,你的意见是?”
“国务大臣阁下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既然这样我有两个提案。”
“哦?是什么?”
“第一,既然现在阿莱斯没有应当立刻宣告的罪名,就应将其释放。第二,在审问会上必须要有监护人为阿莱斯辩护,请让我担当这个工作。”
“这恐怕不妥吧。”加尔林立刻插嘴,“就算罪名还没有确立,将公主殿下置于危险之中之人怎能随意释放?”
“说得没错,大臣阁下也承认了,罪名还没有确立。因此我认为将阿莱斯释放,让其进行申辩的准备才符合常理。还是说,国务大臣对释放一名小孩子有什么顾虑呢?”
“……伊扎雷卿,这里是国王御前,不要用如此卑鄙的说法。”
“是我无礼了。那么,陛下,不管怎样,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请陛下定夺吧。”
说到这里,伊扎雷退下一步做出等待贝尔赛尔姆四世发言的姿势。加尔林好像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跟着伊扎雷做了。
贝尔赛尔姆四世立场颇为微妙。
他觉得对阿莱斯召开审问会做得有些过头,但国务大臣和其他贵族如此要求,也不能随便拒绝。作为国王,他不能再偏袒阿莱斯了。
而且,伊扎雷说要做阿莱斯的监护人。有面对加尔林侯都能一步不退的伊扎雷做后盾,阿莱斯一定不会有什么不利。
“知道了。好吧,就这样办。”
“万分感谢,陛下。”
“那么,我立刻开始准备审问会。”
伊扎雷和加尔林先后行礼,离开了。
“呼。”
贝尔赛尔姆四世总算从沉重的气氛中解放出来,长出了一口气。
这真是个奇妙的状况。
贝尔赛尔姆四世知道,克劳蒂娅的表情最近开朗了起来。这都是阿莱斯当上近侍之后的事情。果然身边有个年龄相近的孩子对克劳蒂娅也有好影响。
发生这次的事情虽然遗憾,但既然克劳蒂娅没有受伤,那也不失为一剂良药。更何况阿莱斯是那个法诺瓦尔家的嫡子。至今为止,交给法诺瓦尔家的事情没有一件不是顺利完成。
当然,如果两人到了恋爱的年龄那就必须将他们分开,但作为父亲他甚至觉得干脆让克劳蒂娅有一场恋爱也好。因为不管怎样,克劳蒂娅将来都会和她本人的意志无关,强制和国内的有力贵族或别国的王族联姻。
可是现在,当事人阿莱斯被问罪。如果担忧变成了现实,那么克劳蒂娅一定会对将阿莱斯逼到现在这个状态感到责任,表情也会再次蒙上阴影。
他做为父亲想要做些什么,但作为国王有必要为其他人做出典范,在表面上很难采取行动。
接下来只能交给伊扎雷了。
8
此时,处于禁足之中的阿莱斯正被软禁在王城的一个房间里。
克劳蒂娅曾经来看过他一次,除此以外就没有任何人来,整天只能发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认识的声音。
“阿莱斯,我进来了。”
然后本应上了锁的门打开,进来的是一位半老的骑士,他认识这个人。
“您是……那个,父亲认识的……”
“是伊扎雷。只比过一次剑看来还记不住啊。”
“非、非常抱歉,伊扎雷大人。”
“你也是立志成为骑士的人,叫我伊扎雷卿好了。比起这个,阿莱斯,要离开这里了,准备一下。”
“哎?但、但是我不能离开这里……”
“已经得到许可,释放了。不是的话我也不能进来啊。喏,这个也还给你。”
说着伊扎雷扔过来一样东西。
“这、这是……”
那是他的剑。是他成为克劳蒂娅护卫的时候,父亲送给他的剑。像这样连武器都还给他,看来真的是释放了。
“快点,要不然会给各种人添麻烦的。”
“哎?啊,是!”
他本来就已经给父亲和克劳蒂娅添了很多麻烦,听到这句话自然不能不照做。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准备的,把剑挂在腰间,稍微整理一下衣服站到伊扎雷面前。
“好,那走吧。”
两人并排走出房间。房间外虽然有站岗的士兵,但看到他也没有责备。
“那个。我为什么突然就被释放了?”
阿莱斯跟着伊扎雷,说出了理所当然的疑问。
“因为我请求国王陛下这样做。不过虽然被释放了,但也不是全部解决了。听好了,阿莱斯,过两天要对你做的事情召开审问会。”
“审问……会?”
……听了伊扎雷的话,阿莱斯虽然是小孩子但也明白了。
“也就是说,我必须在那里证明自己无罪才行,是吗?”
“嗯,就是这样。”
“可是……这种事我办不到。因为我把克劳蒂娅殿下带出去、让她遇到危险,这是事实啊。”
“嗯,确实是这样。”
两人走到了王城的出入口,但伊扎雷完全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阿莱斯虽然疑惑他想去哪里,但也只能跟着走。
“我说阿莱斯,现在这个王都里有无数的流浪儿,大概不止一两千吧。我不否认他们是犯罪的温床,但是他们最害怕的就是大人们真的生起气来。因为他们知道如果大人们认真开始追捕流浪儿的话,他们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哦。”
阿莱斯不知道伊扎雷在说些什么,含糊地应了一声。
“那么,说到这里,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这个王都被三层城墙切割开来的吧?你和公主殿下遭到流浪儿袭击是在哪里?”
“哪里……就算你这么问。是越过一道城墙,有大市场在的那里。”
“我想也是。如果是在最外侧的区域的话还能理解。那里流浪儿最多,治安也不好。如果有衣着考究的小孩子走在那里,不被卷进犯罪反而不可思议。可是你们被袭击的地方是第二层。那里是连贵族都会偶尔涉足的区域,治安绝对不差。”
“但是我们……离开了大路,走进了小巷子里。”
“那也一样。当然,不能说完全没可能被卷进犯罪里,但概率非常低。可是,实际上你们被袭击了。那么阿莱斯,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哎?那个……。不,我不知道。”
“也就是这么一回事:事情太凑巧了。公主殿下偶然从城里溜出去的那一天,在治安绝对不算差的街道上,偶然被流浪儿袭击,这太凑巧了。你记住,阿莱斯,如果有两三个偶然重合在一起的话就不要认为那是偶然了。要认为其中有某种意识的介入。”
阿莱斯想了一会儿,明白伊扎雷在说什么了。
“也、也就是说,我们被袭击……是有人安排好的吗?”
“很好,亏你能想到这里。没错,如果这样考虑的话不论有多少偶然也不奇怪。”
“怎么会!袭击我和克劳蒂娅殿下会什么人得到好处?!”
“不知道也没关系,现在你即使知道了也没用。比起这个,阿莱斯,我们还要必须要做的事情。再过不久就会召开审问会。如果在会上你被问罪,那不光是你,连你父亲也会受到连累。在此之前我们必须想好策略,做好对抗的准备。”
“好……好的。”
他还有些搞不清状况。
但是不仅是自己、连父亲都会被卷进来这种事一定要避免。只有这一点他十分清楚。不,更重要的是如果有人想要谋害克劳蒂娅公主的话,绝对不能坐视不管。
“伊扎雷卿,我到底该怎么做?”
看着阿莱斯充满认真的表情,伊扎雷轻轻一笑。
“看来你拿出干劲来了啊,眼神不错。没什么,我们该做的事情没什么难的。首先,只要监视某个贵族家就行了——”
9
诺特躺在绝对算不上干净的仓库地板上。
伙伴们正在托马斯的率领下出门采购食物。不是筹措而是采购。
另外诺特手上还握着一枚金币。金币。不是铜币也不是银币,而是金币。光靠这么一枚,就不知可以饱饱地吃上多少天美味的食物。伙伴中估计有人连见都没见过。
不过,得到这么一大笔钱的代价,现在想起来就觉得恶心。袭击两个比自己小的小孩子——这就是诺特接到的工作。
少女胆怯的表情。还有为了保护少女,少年不断战斗的身影。即使是现在也能马上想起来。对那名少年来说,少女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吧。
和他比起来诺特又如何呢?以活下去为理由集体围殴比自己小的孩子,他们到底是多么肤浅的人啊。这种想法让诺特一直不知所措。
“拿着这么一大笔钱,怎么还这么愁眉苦脸的啊,诺特。”
这时传来了一个意外的声音。语气像是男孩子,但是少女的音色。诺特立刻知道那是谁了。
“什么嘛,丝吉,你来讨架打吗?”
他说出认识的少女的名字。
她和诺特一样是流浪儿,在这一点上也不能说不是伙伴。但正因为境遇相同,才是经常敌对的对手。不管在哪里都有地盘这种东西,不论是大人还是小孩,甚至是动物,都会因为争夺容易取得食物的地方而引起纷争。丝吉和诺特一样是流浪儿的头头,也因此和诺特关系不怎么好。
“不是啦。我听说你得到了一大笔钱,有事想跟你谈谈。”
诺特不禁感叹她消息灵通。
如果让人知道流浪儿手上有一大笔钱,那只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诺特本打算绝对不让别人知道这枚金币的事情,不过这种事似乎是藏不住的。
“那,有什么事?马上要来借钱了吗?还是说是来抢的?”
“不是啦,我不是来干那个的。我告诉你哦,我们最近租房子了。虽然是个破房子,但能禁得起风雨,也不用害怕别人,是我们的家。”
“哦?那可真好。怪不得最近没见着你的那张丑脸了。”
“……我长得丑真是抱歉了。”
丝吉低下头,寂寞地说。
遇到这种反应,诺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有些后悔说得太过分了,但现在也不想道歉。
“不过,你哪里来的租房子的钱?不管再怎么破,租房子还是要不少钱的吧。”
“有一个小孩给了我一块高价的宝石。拿卖的钱租的。”
听上去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是看丝吉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而且他本来就知道丝吉不是会开玩笑的性格。
反倒是该相信才对。要不是发生了这种离奇的事情,他们流浪儿根本不可能有家。
“这样啊,明白了。就是说,你们冲不知哪里的有钱小孩子摇尾巴得了钱,对吧?”
“……也许就是这么一回事。”丝吉不痛快地俯下视线,“但是,你也一样吧?要不然可拿不到那枚金币。”
“哼,没错。”
这是用让人恶心的坏方法得到的金币。他没有资格嘲笑丝吉。
“那,饶了一大圈,你到底有什么事?”
“所以说……我们的房子,总之只有大这一点可取。虽然稍微有些歪,但只要修理一下就能挡风雨了。所以……你们也,怎么样?”
“怎么样是?什么怎么样?”
丝吉生气地涨红了脸。
“所以说!我问你要不要也来一起住!一直过着以前那样既没有家也没有食物的日子的话不会有任何改变吧?不仅如此,不知哪天还又会有伙伴病死或饿死。但是现在,我们有家了。接下来再用那枚金币做本钱做点生意的话,大家说不定就能活下去了吧!”
“……哦?”
这个提案让他很感兴趣。
家在诺特他们流浪儿眼中是一种憧憬。现在他们擅自住在这个仓库里,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赶出去。夕阳西下,周围渐渐昏暗,却不知今天要在何处过夜的情况总是让人无比不安。丝吉的提案至少能消解不安之一。
另外,生意。他连想都没想过,但说不定是个好主意。有了这一枚金币,大概能保证一个月不会饿死了,但反过来说,过了一个月就只有再回到同样的生活里。那么他们也许应该以这枚金币为本钱摸索别的道路。
“原来如此,有考虑的价值。”
“对、对吧?”
丝吉也有能够吸引别人的地方,因此和诺特一样被众多伙伴仰慕。和她联手的话,也许真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很遗憾,你们这样的小鬼没有资格做那种白日梦。”
洪亮的声音响彻在应该没有别人的仓库里。
不是伙伴。伙伴中没有能发出那种老成声音的人。
诺特转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只见两个大人堵在仓库的入口。
其中一人是中年男子,另一人相当年轻。而且他们不是普通的大人,而是穿着铠甲,腰悬长剑,被称呼为骑士之人。
“他、他们……!”
诺特见过他们。中年骑士是带来袭击少年的委托的人,而年轻的那个则是在委托进行时——也就是对那名少年施加暴力时现身的骑士。
他们为什么会一起出现在这个地方?
虽然这也是个疑问,但还有让诺特更加战栗的事情。
两个人都拔出了剑。
“干、干什么?干嘛拿出那名危险的东西……!”
“没有义务回答你。你们将会成为我野心的基石,现在就对此心怀感激——去死吧。”
“什——”
这种发展太过突然了。但看着两人拿着剑缓缓走来,诺特不得不承认这种情况。
那两个人是来杀他们的。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时间思考。他现在只是想着要怎样才能逃出这种穷途末路。
“我、我说诺特……!这样,不妙啊……”
“……看来是的。”
诺特无意识地将发出不安声音的丝吉挡在身后。
“动手,吉尔玛德。”
“是。”
中年骑士举起剑一口气缩短距离。
诺特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抓起脚边的半截棍子,争取微小的时间。
“丝吉!快逃!”
伙伴们不在真是万幸。接下来只要制造出至少能让背后少女逃走的空隙就好了。诺特大喊着举起棍子。
就在这时。
“还不住手,你们这群蠢货!”
雷鸣般的声音响起。
那洪亮的声音让在场的四人全都停下了动作。
“是、是谁?!”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仓库入口。
站在那里的也是两人组。
只是,那组合十分奇特。其中一人是骑士打扮的老人,而另一人则是小孩子。
“那个小鬼,难道是……?!”
令人惊讶的是,诺特认识他。不可能看错,那正是不久前作为金币的代价对其施加暴力的少年。
“你、你们是……!不可能,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发起袭击的两名骑士似乎认识他们。
◆
离开王城时,伊扎雷这样对阿莱斯说:
假设有人在背后操纵袭击阿莱斯和克劳蒂娅公主的流浪儿,那么那些人最害怕的事情是什么?
那就是流浪儿背叛他们把一切都说出来。即,是谁指使他们袭击两人。
为了防止这种事态发生,最有效的处置方法是什么?那就是将流浪儿灭口。
“因此我们必须尽早找出袭击你的流浪儿,将他们保护起来。”
阿莱斯心情颇为复杂。如果光是他自己也就算了,那些少年让克劳蒂娅遇到了那么可怕的事情,现在又要帮助他们。
但是他也觉得,如果那些少年是被什么人命令才袭击他们的话,那他不论如何都要揪出黑幕。
可是,王都有许多流浪儿,要找出袭击他们的那些孩子,就像在森林中找一棵树不是吗——。
面对阿莱斯提出的这个疑问,伊扎雷又说:
“这次的事件为了公主殿下的名誉,下达了缄口令。可是,有人知道了这件事,在暗中行动,不仅要对付你,还想要把罪名加到你父亲头上。那就是蒂尔威林侯这位大贵族。也就是说,从这些情况中分析,我觉得蒂尔威林侯就是这件事的黑幕的可能性很高。”
“可是,蒂尔威林侯即使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啊。因为我们遭到袭击时前来解救的是菲利普这位骑士,他是蒂尔威林侯的儿子啊。我不觉得特地来救我们的人会设计陷害我……”
听到这件事,伊扎雷先是惊讶,然后马上笑出声来。
“哈哈哈,阿莱斯,这正是答案啊。你和公主殿下偶然走到街上的时候偶然被流浪儿袭击,然后又偶然有大贵族的儿子路过,这实在是太凑巧了。这样一来就不会错了,这场阴谋的黑幕正是蒂尔威林家。”
听伊扎雷这么一说,阿莱斯也想起了一件事。
说到菲利普,前一阵还和他进行了以克劳蒂娅殿下的护卫位置为赌注的比试。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一切都可以肯定了。也就是说这次的事情是将你从公主殿下的护卫位置上赶下来的策略。”
这样想的话一切就都说得通了,而且该采取的行动自然也就清楚了——。
就这样,阿莱斯和伊扎雷监视最想将流浪儿灭口的蒂尔威林家的宅邸,然后跟踪从中走出来的菲利普等两位骑士,来到了这里。
◆
阿莱斯再次审视眼前的情景。
两名骑士,还有少年和少女。
那名中年骑士他没见过,也不知道是谁。但另一人是谁很明显。是菲利普。
而另一方面,两名小孩子他也认识。那是袭击他的少年。另一名少女记得好像也在哪里见过。
这个人让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头,还用刀尖抵住克劳蒂娅的脖子。但是即便如此阿莱斯也不记恨他,因为少年做出了和那时的他同样的事。他将少女挡在身后,拿着棍子准备勇敢地战斗。
阿莱斯明白了。应当憎恨的,是在背后操纵他们、还因为没有用了就要将他们杀掉的菲利普。
“阿莱斯。”伊扎雷小声问,“是那些孩子吧?”
“是的,没有错。”
“知道了。那么动手吧。”
伊扎雷上前一步,再次大声说:
“你们这群蠢货!骑士对小孩子出手成何体统!这个国家的骑士精神什么时候堕落到了如此田地!”
两人明显被他的气势压倒了。
“可恶!没办法,被看到了这个场面,不能放他们走。干掉他们!”
“可、可是,菲利普大人。那是武艺高超的伊扎雷卿啊。我们不知能不能敌得过……”
“我看他早就老得不行了吧!上!”
他们重新举起剑,放出敌意。伊扎雷回应地拔出剑,阿莱斯也效仿。
但是,没想到伊扎雷用手按住阿莱斯的胳膊,像是要压下他举起的剑一样。
“阿莱斯,那两个人由我来对付,你退下吧。”
“这、这怎么行!我也要战斗,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你还没有用真的剑战斗过吧?那么这次就在旁边好好看看实战是什么样子的,你会有收获的。”
“……我明白了。”
听到他这么说,阿莱斯只得退下。
“去死!”
菲利普他们看过来,而伊扎雷则一步不动地迎击。
剑光交错,火花四溅。
伊扎雷曾经在剑术比试中输给了阿莱斯。他的动作既不比阿莱斯快,也不比他犀利。
但那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动作。
“厉、厉害。”
阿莱斯明白为什么伊扎雷会说光是看着也能有收获了。
伊扎雷完全没有多余的动作。挡住斩击,格开突刺,避开强打。不论面对怎样的攻击都毫不动摇地对应,只要对手的姿势少有歪斜便拉近距离加以反击,不让对手有机会绕到身后。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一对二这样绝对不利的条件下处于优势地位。这是只有活过了几十年骑士生涯、经验丰富的伊扎雷才能做到的动作。
“咕……!”
一声钝响。那是伊扎雷的剑柄埋进中年骑士腹部的声音。他的身体无力地摔倒在地。
“吉、吉尔玛德!”
“只有这种程度吗?我虽然老了,但这种程度是累不倒我的。真不像样,终归只是靠着父母狐假虎威的黄口小儿啊。”
“什么!你敢再说一遍吗!”
菲利普被戳到了最疼的地方,又挥剑砍来。但在这种被伊扎雷挑拨、大脑充血的状态下,菲利普更加没有胜算了。
必杀的一击被轻松躲开,他失去了平衡悲惨地屁股着地。
“唔、可恶……!混蛋,不管哪个人都要阻碍我……!”
伊扎雷立刻用剑指住他。
“你明白我们之间的实力差距了吧?如果不想再吃苦头的话,就赶紧扔下剑投降吧。”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胜负。
菲利普现在能做的,就只有扔下剑乞求饶命了。
但是,菲利普这名骑士的性格绝对不允许他夹着尾巴逃走。
“只要这家伙死掉的话!”
他跳起来举起剑向前冲。
但是,不是——向着伊扎雷。他的剑尖指着那两名流浪儿。
“呜哇啊啊啊啊?!”
少年发出惨叫。那个距离伊扎雷和阿莱斯都赶不及。
“危险!”
即便如此,阿莱斯的身体还是自然而然地动了。他不由自主地做出了自己能做的手段。
咚,的一声钝响。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伴随着锵的金属声,菲利普发出惨叫。
他被阿莱斯连鞘掷出的剑打到手腕,手里的剑掉了下去。
“唔!你这个、臭小鬼——”
他用充血的眼睛瞪过来。
但菲利普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止了。
因为迅速冲过来的伊扎雷用剑腹狠狠打了他的后脑勺。
菲利普的身体无声地倒地了。
“呼。干得好,阿莱斯。说起来,没想到这个人竟会做出这么愚蠢的事情来。”
受到了伊扎雷的夸奖,但阿莱斯却无法高兴起来。
“……可是,我把父亲大人给的剑扔了出去……”
“你在说什么啊。如果这样能够救人性命的话,剑也会高兴的。”
这种说法太对了。虽然看到剑鞘上的伤痕有些遗憾,但就结果来说帮上了伊扎雷的忙,也救了别人一命,应该满足了。
◆
“呐,诺特……。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我、我也不知道啊……”
诺特拼命想要搞清状况。
委托工作的那个男人找上门来,不知怎的要杀了他们。可是这时他们施加了暴力的那个小孩和老骑士一起来了,不知为何救了他们。他完全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了。
一会儿,老人和少年那奇妙的二人组将昏过去的两位骑士用绳子捆起来,然后来到两人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
老人问。也许是因为他刚刚展示了压倒性的剑技,诺特被气势压倒似的回答:
“诺、诺特。”
“是吗。那么诺特,把你对这个少年做的事情忘了,跟我们一起走。”
“……凭什么啊?!”
“你也有点明白了吧?你踏足了贵族们的无聊阴谋,要被杀掉灭口。这样一来,即使活过了今天,刺客也总有一天回来的。这样下去早晚会被杀掉的。”
“怎么会,太不讲理了!”
代替沉默的诺特,丝吉大喊,
“我是不知道诺特做了什么肮脏的工作!但是我知道这都是为了活下去!为什么这样就一定要被杀不可啊!”
“说得太对了。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才让你跟我走。这世上有一些有趣的格言。那就是:先下手为强,还有就是天无绝人之路。我再说一遍,跟我走,这样的话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诺特瞥了一眼丝吉的表情。
如果只关系到自己的性命的话还好,但是这些骑士光是杀掉他还不满足,还要搭上生死与共的伙伴们和丝吉。
今后不知还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名老人是不是真的朋友。
但是为了丝吉,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明白了,我会帮你,要怎么做?”
“没什么,很简单,只要和我们商量好,将事实略加润色说出来就好了。对了对了,我还忘了一件事。阿莱斯,把那个什么菲利普的剑捡过来。”
10
“那么,审问会现在开始。”
贝尔赛尔姆四世庄严地宣告审问会开始。
审问会以国王的名义召开,在大多数场合下国王都亲自担任法官,因为能够裁决贵族的只有国王。
被告席上坐着阿莱斯和伊扎雷,另一边的原告是加尔林侯。
由于是非公开的,因此原则让不能旁听,但和加尔林侯联名告发阿莱斯的蒂尔威林侯等人被允许旁听。
另外,克劳蒂娅也坐在旁听席上。她作为当事人之一,应当见证自己惹出的事情的结果——这是由伊扎雷提出、经贝尔赛尔姆四世同意的结果。
不过,阿莱斯的心情很是复杂。他原本已经和克劳蒂娅道别,没想到又以这种形式再会,因此连看都不敢看她。
审问会以加尔林侯陈述事件经过为开始。
阿莱斯将克劳蒂娅公主带出,而且还不是一次两次,结果被流浪儿袭击,让公主遇到危险。
“——阿莱斯身为护卫,却让公主殿下遇到这样无谓的危险。有观点指出,在周围的大人们没能制止这一点上,不应当将责任全部归咎于阿莱斯这个小孩子身上。这是事实,但是不应该因此而看错了事件的本质。我认为应当对率先将公主殿下带到外面的阿莱斯施加相应的惩罚。”
加尔林侯思路清晰地说完了该说的话,坐回到座位上。
“嗯。那么伊扎雷卿。你有什么反对意见吗?”
“是。”
被点名的伊扎雷站起来。
“首先第一点……我想请诸位注意一点,那就是公主殿下没有公务就绝对无能走出这个王城这件事。虽然肩负公主的职责,但殿下也是只有七岁的贪玩少女。这样像小鸟一样被关在笼子里,自然想要知道外面的世界。笼中的小鸟一但发现破绽必然会飞到外面,那时如果没有任何人护卫的话,公主殿下才真的是处于危险之中。但是阿莱斯坚持执行了绝对不离开公主殿下身边的护卫任务,弥补了我们大人无法顾及的部分。我认为这不是应当受到惩罚的事情。”
“胡说八道!”加尔林侯立刻大声说,“歪理,牵强附会也要有个限度。陛下,伊扎雷卿为了将阿莱斯的行为正当化而事后附加上的理由不过是牵强附会。”
“我对这一点有异议。公主殿下在阿莱斯担任护卫前就多次尝试溜出城去就是最好的证据。而且我不过是针对加尔林侯的主张进行必要的反驳而已。要如何判断是陛下的事情,不用您来说这是歪理还是牵强附会。”
“到此为止。”
像是要阻止两人的争论陷入泥沼似的,贝尔赛尔四世插嘴。
“你们两人的主张朕都清楚了。但是正如伊扎雷卿说,做出判断的是朕。那么,继续审理吧。两位,还有别的事情想要提出吗?”
“陛下。请恕僭越,我也有一事想要提出。”
说出这句话的不是加尔林。
而是坐在旁听席上的蒂尔威林侯爵。
“蒂尔威林侯啊……。确实,你也是联名告发者之一……”
“我们没有异议,全凭陛下的意思。”
伊扎雷插嘴。
连被告方的伊扎雷都这么说了,也只能同意了。
“是吗,你没意见就好。蒂尔威林侯,允许发言。”
“十分感谢,陛下。”
蒂尔威林侯清了清嗓子,朗朗道来:
“现在北方正处在战争之中,民不聊生,士兵也损失惨重。然而,我们现在却将无谓的劳力浪费在这样的审理上,这全都是因为阿莱斯引发了这次的事件。正因为是在这样的时期,如果将他无罪释放的话,便不能给旁人树立典范。我认为,从这一点来看,对阿莱斯问罪也是必然的。”
“哎呀,蒂尔威林侯爵阁下。您要是这么说,令郎不就太可怜了吗?”
听到伊扎雷的话,蒂尔威林侯瞪起眼睛。
“你说什么?刚才我的发言和我的儿子有什么关系!”
“阿莱斯虽然被任命为公主殿下的护卫,但他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本来他这个年龄还应该在玩耍,就任殿下护卫这样的公务本身就是特例。而且,至少阿莱斯作为护卫没有离开公主殿下的身边,完成了任务,这是不争的事实。而另一方面,我听说蒂尔威林侯的次子虽然成人并取得了骑士资格,却不上战场,只是闲居在王都。不上战场的骑士简直就像是生了锈的剑,他和阿莱斯的到底谁的罪更重显而易见。”
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做耳旁风的挑衅,蒂尔威林侯立刻回以怒吼:
“你、你这是什么说法!照你这么说,伊扎雷卿,你不也是身为骑士却闲居在王都吗!”
“是,您说的太对了。也就是说,造成现在这种情况的是我们大人,和小孩子无关。然而却要以不能树立典范为由将不必要的责任推到一个小孩子身上,我觉得就有点不讲理了,您说呢?”
“……唔。”
蒂尔威林侯一下子找不出可以反驳的地方,闭上了嘴。
看到这个场景,阿莱斯再次觉得伊扎雷真是个能说会道的人。
虽然还不清楚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会帮自己,但阿莱斯下定了一个决心,那就是绝对不要和这个人吵架。
“看来您也理解我们的主张了。那么……陛下,我有一个请求,可以吗?”
这时,伊扎雷转向贝尔赛尔姆四世说。
“什么事?伊扎雷卿。”
“我想差不多轮到我们提出主张了。实际上,我们找到了能够证明阿莱斯无罪的证人。请允许他发表证言。”
“哪里有不让证人发表证言的道理。好,我同意。”
看到被带上来的证人,所有人都疑惑起来。
因为那是一位少年,而且衣衫褴褛。
同时,阿莱斯在视野的一角看到克劳蒂娅的脸上满是震惊。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因为那是当时袭击他们的少年之一。
“等等,伊扎雷卿!”这时蒂尔威林侯插嘴,“就算是非公开的审问会,这也是在陛下御前。怎么能把这种不明身份的邋遢之人带上来!”
这种侮辱实在太过分了。少年——诺特的表情因为屈辱而扭曲了。
“你在说什么啊,蒂尔威林侯。”
不过这时,有人正面反驳他。
是克劳蒂娅。
“衣着打扮到底能代表什么?这名少年也是我王国的臣民,不是吗?还是说,在你眼里,只要衣着考究,即使是敌国的王也是朋友吗?”
全场静了下来。
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七岁少女仿佛找准了机会一样和大贵族展开了雄辩。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就连比克劳蒂娅多走了好几倍人生路的蒂尔威林侯都说不出话来。
“那么就闭上你的嘴。而且若是让人知道一国之王因为害怕而疏远一个小孩子,那才是不能树立典范吧?”
“……是。”
蒂尔威林侯屈辱地涨红了脸,但他依然行礼退下。
所有人都被这场景压倒了。年仅七岁的少女驳倒了侯爵这样的大贵族。
阿莱斯的惊讶更甚于旁人。这名少年是袭击他们的可恨之人,然而克劳蒂娅为何能如此亲身为他辩护呢?
但是他立刻想——不对,这才是克劳蒂娅殿下。正因为她是能有这种想法的公主殿下,阿莱斯才就算被耍得团团转也十分乐意待在她身边。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就开始证言吧。可以吗?陛下。”
“啊……啊啊,嗯。”
“十分感谢。那么,少年,首先报上名来。”
在伊扎雷的催促下,诺特发出紧张的声音:
“我叫诺特。”
“那么诺特。你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吧。”
“……我在几天前,从一个人那里接受了工作。他说不久之后就会有衣着考究的少年和少女二人组出现在城下町,他出钱,让那少年在少女面前吃点苦头。”
“你说什么?!”贝尔赛尔姆四世和加尔林同时发出惊讶的声音。克劳蒂娅也难掩惊讶的神情,但至少没有叫出声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少年,突然在说什么!”
伊扎雷无视顺势提问的加尔林,向贝尔赛尔姆四世低下头。
“陛下,万分抱歉,实际上我有一事不得不向您谢罪。这次的事情,其实是我和蒂尔威林侯合谋安排的。”
“什么?!”
这次是加尔林和蒂尔威林两名侯爵同时发出疑惑的声音。
“伊扎雷卿,安排是怎么回事?”
“陛下。我们早就知道克劳蒂娅公主殿下有偷偷溜出城的坏习惯。然而,即使为了防止她溜出去而把她关在房间里,也只会让公主殿下出城的欲望更为强烈而已。为了治好这个坏习惯,我们觉得让公主殿下自己明白城外有多么危险才是最重要的。于是我们雇用了街上的小孩,让他们袭击溜出城的公主殿下。当然,绝对不能伤到公主殿下,而是让阿莱斯吃些苦头。看到护卫在眼前被痛打,公主殿下就会醒悟了吧。”
“这不可能!那种事我根本不知道!”
蒂尔威林侯突然被当成了共犯,赶紧站起来反驳。但是伊扎雷的态度没有改变。
“哎呀,这就奇怪了。蒂尔威林侯什么都没有听说过吗?”
“当、当然了!陛下,您不必听信这种胡言乱语!这种说法不过是伊扎雷卿的妄想而已!”
“哈哈,说不定是联络上出了差错。但是,这是不争的事实,我这就给您看证据。诺特,我问你,向你提出这个委托的到底是谁?”
“回大人,是一位叫菲利普的年轻骑士。”
“胡说!”
蒂尔威林侯立刻大喊。
“胡说八道!我的儿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那么诺特,你有什么证据吗?”
“有的。就是这个。”
诺特取出了一件用布小心包好的细长东西。
伊扎雷接过来,把布打开,其中现出一把长剑。
“这是那名叫菲利普的骑士交给我的。他说如果这件事对我不利的话就把这个拿出来,那样的话就一定不会有人为难我。”
“蒂尔威林侯,请看,雕在这剑柄上的纹章是蒂尔威林家的家徽吧?”
从伊扎雷手中接过剑的蒂尔威林侯震惊得小幅度颤抖。
“不、不可能……!这确实是授予菲利普的剑……!为什么会……!”
“哎呀,您真的没听说过吗?这个提案我确实也是从菲利普卿那里听说的……。蒂尔威林侯,难道您最近没有见到菲利普卿吗?”
“没、没有……。不知为何菲利普昨天没有回家……”
“是这样吗?原来如此,这样就明白了。他大概是因为没有和您商量就擅自行动,心里过意不去,才避而不见的。”
“怎么会、竟然有这种事情……”
这时伊扎雷向贝尔赛尔姆四世优雅地行了一礼。
“我的主张就是以上这些。现在看来蒂尔威林侯并不知道这件事,但父母有责任为孩子的不检点负责,因此这次的骚动如果有责任的话那也应该是我和蒂尔威林侯,至少不会是阿莱斯。”
“等、等等!这种毫无道理的事情谁会相信!”加尔林侯大喊,“而且这么重大的事情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说出来?!害得现在才来浪费我和陛下的宝贵时间!”
“是,您说得对,所以我才一直都没有说出来。因为我没想到竟然有人想对阿莱斯一个小孩子施加重罚。”
“……唔。”
伊扎雷带着讽刺的话,让加尔林侯也无从反驳。
“原来如此,你说的朕都知道了。”
贝尔赛尔姆四世用充满威严的声音说,结束了讨论。
然后,他将视线转向旁听席上的爱女。
“克劳蒂娅,你觉得怎么样?照刚才听到的,这都是为了劝诫你而演的一出戏。那么如果你希望的话,要惩罚伊扎雷卿和蒂尔威林侯亦无不可。”
克劳蒂娅缓缓摇头。
“不必了,父王。这原本都是因为我的坏习惯,两位不畏处罚,给了我这样一个大教训,正是忠臣的典范。对他们我感谢还来不及呢,哪里能够责备他们。”
“说得好。那,你们也听到了。既然小女这样说,朕也就不责罚你们了。但是,引起了这样大的骚动,必须给外人一个交代才行。作为你们两人对国政造成无谓的、不小的停滞的惩罚,将个人财产的一部分上缴国库。另外,既然结论如此,阿莱斯自然无罪。”
“是。谨遵命令。”
伊扎雷率先低下头,蒂尔威林侯也只得不情愿地照做,而加尔林侯也无法对国王做出的结论提出异议。
11
“那样真的好吗?”
审问会结束、走出房间的时候,阿莱斯问伊扎雷。
表面上,事情解决了。他没有给父亲添麻烦,自己和克劳蒂娅也无罪释放。
但是阿莱斯的心中依然充满阴霾。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一切的黑幕菲利普的罪太轻了,感到不满对吧?”
“是的。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应当受到惩罚。”
“嗯,说得对。但是你听好了,阿莱斯。经过这次的事情你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你还是个小孩子,还有很多地方不成熟。”
“这……您说得对。”
不用伊扎雷说他也知道。
被诺特等人袭击的时候,他一个人没能保护好克劳蒂娅,能够平安度过审问会也多亏了伊扎雷。他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
“但是,这和菲利普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
“这次向我们挑衅的是蒂尔威林侯爵家。他们家的势力极其强大,可以说正是因为蒂尔威林家有所动作,事情才会闹得这么大。现在不应该以那样强大的家伙为敌。那样的话不光是你,就连你父亲和毫无关联的孩子们也会被卷进来,因此我也无法把菲利普和蒂尔威林侯逼得太紧。”
“…………”
“你大概无法接受吧。现在不接受也没关系。但是阿莱斯,你还是个孩子,你的剑术虽强,但有些事情不是光靠剑术就能解决的,经过这次的事情你应该很清楚了吧。因此现在你要等待。不断训练积攒力量,找到值得信赖的同伴。到那时,再发现菲利普这样违反骑士精神之人的话,便可毫不留情的挥下你的剑。明白了吧。”
“……是。”
这次他不得不点头。
全部都和伊扎雷说的一样。他还尚未成熟,这次的事情就是因此而发生的。
必须变得更强才行。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
“可是,真正可怕的也许是克劳蒂娅公主殿下。”伊扎雷自言自语地说,“我们这次的计划完全没有告诉公主殿下,可是公主殿下却好像看穿了我的意图一样帮着我们说话。她说不定全部都知道了。”
“哦。不过克劳蒂娅殿下的话确实有可能。”
“你那是什么含糊回答。你不知道这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吗?身为骑士,能够侍奉明君乃是至高的喜悦啊。”
“……是。这我也大概能明白。”
阿莱斯觉得,为了克劳蒂娅,他受伤根本没什么。伊扎雷想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那就好。那么阿莱斯,我们走吧。”
“哎?现在要到哪儿去……?”
“跟来就知道了。”
伊扎雷的脸上露出了坏笑。
◆
“太慢了,阿莱斯!到底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克、克劳蒂娅殿下?!”
被伊扎雷带到的地方让阿莱斯吓了一大跳。
因为等在那里的是克劳蒂娅。
“伊扎雷卿,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
“你是殿下的护卫,这有什么奇怪的。”
“但、但是我不是已经被从护卫中除名了吗……”
“那么,陛下什么时候解除你的任命的?”
“……这、这么说来。”
你已经被开除了——确实不记得有人这样对他说。
“可是,我已经没资格在做克劳蒂娅殿下的护卫……”
“喂,你是个男子汉吧,别总是提过去的事情!”克劳蒂娅抱着胳膊大骂阿莱斯,“听好了,是我任命你做我的护卫的。这是一国公主的命令,你没有权力拒绝。即使不愿意你也是我的护卫。知道了吧。”
阿莱斯心情复杂。
他又能待在克劳蒂娅身边了。这虽然令人高兴,但不论经过如何他都曾经让克劳蒂娅遇到危险,并因此受到非难,甚至曾经对克劳蒂娅本人说不不再当护卫了。这都让他无法干脆地点头。
“真、真的可以吗?我继续当护卫的话,会不会有人责备……”
“这座城里确实有人会对这次的事情说三道四。”克劳蒂娅装模作样地说,“不过这样的话就简单了,只要不在这里就行了。”
“……这、这话怎么说?”
这时伊扎雷把手放在阿莱斯肩膀上。
“我向国王陛下进言,说把七岁的小孩子关在王城里有些过分,对聪明的公主殿下也不是好事。不过也不能让她随便走到街上去,那样也会给街上的人添麻烦。于是我提议以公务为名在这个王国中巡礼。现在和北方的战争还在持续,能够看见公主殿下的话,人们也会更加振奋。”
“就是这么回事。当然,必须要有足够的护卫跟着才行,不过旅行的护卫也没有别的办法。而且阿莱斯,我通过这次的事情明白了,我们终究只是小孩子,既不成熟也不谙世事。我不过是带着轻率的想法溜出城去,就给你和许多人添了麻烦。”
“怎、怎么会。我的想法也一样。像我一个人的话绝对通不过那个审问会。”
“我想也是。那么,我们就更应当学习各种各样的事情,去旅行就是绝好的机会。正因为如此,阿莱斯,你也要一起来。我们一起学习,为了不再做出那种愚蠢的事情。”
阿莱斯觉得这个提案非常棒。
现在想来,成为克劳蒂娅的护卫之后,他学到了多少东西?而和克劳蒂娅一起去旅行,一定能学到更多的东西吧。
另外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待在克劳蒂娅身边,这件事本身就比任何事都让他高兴。
“……怎么了,阿莱斯?你该不会说你不愿意吧?”
“那、那怎么敢!我很乐意!”
克劳蒂娅的脸上露出笑容。
“嗯,那就好。”
就这样,阿莱斯和克劳蒂娅在一起的时间略微延长了一些。
不过,此时当然没有人会知道,这将成为阿莱斯与古怪精灵相遇的契机。
12
另一方面,同一时间,总算回到宅邸的菲利普像往常一样拿仆人和家里的装饰品发着脾气,钻进自己的房间里。
他至今为止都被阿莱斯等人拘束,动弹不得。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放了他,但不管怎样,既然恢复了自由身,那就不能放过阿莱斯他们。
“可恶,那个小鬼……!竟然让我遇到这种事情,别以为这样就完了……!”
他粗暴地脱掉铠甲。
阿莱斯用剑砸过的胳膊还在疼,脱掉护手,可以看到全黑的淤青。
他用浸湿的布冷敷,但疼痛一点也没有消退,反而因为盯着淤青看而觉得更疼了。
“唔……阿莱斯,你给我记住,这个疼痛我要加倍还给你!”
菲利普考虑要不要叫白魔法师来,但他没能把想法转移到行动上。
“我进来了,菲利普。”
因为出现了一位不得了的客人。
“老、老爸……?!”
这世上绝对无法违逆的人就在眼前。而且他脸上还满是怒气。
“菲利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你说偶然救下了被流浪儿袭击的公主殿下,发现了阿莱斯的过失,我才和加尔林一起声讨阿莱斯,甚至召开了审问会。然而——”
蒂尔威林侯连珠炮似的说。
被自请为阿莱斯辩护的伊扎雷一说,不知怎的事情的责任就到了伊扎雷和他身上。
“不、不是的老爸!我本来不是那个打算!”
菲利普辩白。
他雇佣流浪儿袭击阿莱斯等人是事实。他打算通过这件事将阿莱斯从护卫的位置上赶下来。之后他虽然打算将流浪儿灭口,但被阿莱斯等人阻挠,还被关起来,之前一直动弹不得。
但是父亲的愤怒没有消解。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将那群流浪儿灭口!你总是这样,太过天真了!”
在不反对将流浪儿灭口这件事上来看,蒂尔威林侯不愧是菲利普的父亲。
“老、老爸!抱歉,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啰嗦,闭嘴!你这个不肖子!都是因为你,我不仅受了奇耻大辱,还错过了打倒法诺瓦尔的好机会!”
说到这里,蒂尔威林侯注意到了儿子胳膊上的紫色淤青。
“喂,你那胳膊怎么了?”
“哎……?啊,这是那时候被阿莱斯那家伙……”
“你说什么!”
蒂尔威林侯瞪大了眼睛。
菲利普第一次觉得父亲同情了自己。毕竟重要的儿子被可憎的法诺瓦尔家的嫡子伤到了。
但是,菲利普想错了。
“看来我对你的教育方法出了差错啊。你竟然是会好选不选伤在法诺瓦尔家手下的懦弱之人!”
“哎……”
蒂尔威林侯背向菲利普,转向暖炉的方向。
“把法诺瓦尔留下的淤青留在手上有什么颜面面对先祖!赶快把它去掉!”
蒂尔威林侯伸手抓起的是插在暖炉里的拨火棍。
“等、等等!等一下,老爸!”
菲利普察觉到父亲的意图,大声喊叫。
拨火棍的前端烧得火烫,只要稍微靠近就能感到热气,不难想象蒂尔威林侯要那它做什么。
“啰嗦!你给我们家的名声抹了黑,这种程度的惩罚就欣然接受吧!”
蒂尔威林侯举起拨火棍,按上。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房间里充满了菲利普的惨叫和皮肉烧焦的气味。
父亲离开,被一个人留下来的菲利普缩在床上忍受着手臂的剧痛。
“阿莱斯、阿莱斯、阿莱斯……!那个可恶的小鬼,这痛这恨我绝对不会忘记!现在还不行……但是将来我必会让你声名扫地,身首异处……!我向所有的神明发誓绝对会做到……!”
从这一天开始,菲利普像是要掩饰右臂的烧伤似的,带上了漆黑的异样护手——。
*
被森林覆盖的伤到上,走着一匹马和一辆马车。
“……总算想起来了。”
阿莱斯郁闷地自言自语。
人之间的缘分真是不可思议。他本想回忆和克劳蒂娅过去的事情,结果却想起来当上近卫骑士团第三军新将军的菲利普是个什么人物。菲利普以利用策略,不仅将阿莱斯,还将克劳蒂娅也卷入危险之中,还连累了无关的孩子们的可憎之人。
不过,那件事之后,阿莱斯在和克劳蒂娅的旅途中发生了被暗杀者集团袭击、结果遇见潘多拉这样极其戏剧性的事件,可以说是改变了阿莱斯人生的重大事件,结果就把这件事完全忘记了。
只不过,这也许该说是一种幸运,如果他和赴任的菲利普见面时想起这件事的话,带该无法装出平静的样子吧。那样的话可能就不会以左迁了事了。
说起来,到头来阿莱斯最大的烦恼还是没能解决。
克劳蒂娅所说的让她倾心的骑士到底是谁。应该不会菲利普吧——。
◆
“那个……阿莱斯大人到底怎么了?总觉得从刚才起就一脸为难的样子。”
克劳蒂娅旁边,充当车夫的宵奈说。
就像她说的那样,阿莱斯确实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一脸为难地骑着马。
“克劳蒂娅殿下,您不会又和他说了什么多余的事情吧?”
“这个嘛,到底是怎样呢?”
“哎呀。您明明就知道阿莱斯大人的性格。不要再戏弄他了。”
“知道了知道了。”
嘴上这么说着,克劳蒂娅的脸上却露出坏笑。
‘你大概不知道,那时,有一位让我倾心的骑士——’
自从克劳蒂娅说出这句话,阿莱斯就一直冥思苦想。
既然是阿莱斯,他一定觉得——说到骑士那一定得是接受了骑士授勋的人,因此当时十二岁的他是不可能的。反正阿莱斯肯定这样想。
可是,那不过是在男人的世界中随便制定出来的、根本无所谓的标准。
所谓骑士——正确地说,所有对女性来说的骑士,就是指思念她们、保护他们的人。
“喂,阿莱斯,你要没精打采到什么时候?”
克劳蒂娅用明快的声音说,看向前方。
“我们的目的地——托尔斯林要塞马上就要到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