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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1 幽灵少女

在树龄数百年、宛如支撑天空之柱的巨木直立罗列成的森林里,响起了地鸣声,围绕我的六名魔导士正释放出惊人的负能量,伴随邪恶咒语的气旋朝我迫近。

『传说中的战士呀,你已经逃不掉了!』

其中一位戴着丑陋人皮面具的魔导士看着我冷笑。

人皮面具会与佩戴者的脸部同化,最后,佩戴者会舍弃自己的人类情感,以换取惊人的魔力。

这个世界所称的『魔导士』,指的是与恶魔缔结契约、获得为所欲为的力量以满足私欲的一群人。

这回可能真的死定了。我在心中与恐惧战斗着,不过意识到身边发着抖、紧挨我的公主,便大无畏地笑了起来。

『没关系,有我在!这些家伙,看我用龙剑报仇!』我高高地举起剑。

已经没有退路了!

现在的我是个战士,是被授予宝剑对抗魔导士、保护公主的圣骑士。

细胞一颗颗进入备战状态,宝剑开始从四周的巨木蒐集精灵的魔力,注入我的体内。

等待在这场战争前头的,是光荣与和平,还是挫折与绝望呢?

我将所有的力量贯注于剑上,呼唤雷。

雷鸣响起,炫目的光芒同时照射到森林的每个角落。

究竟是魔导士的黑暗力量比较厉害?还是我的宝剑力量比较强大?

最后的战斗展开了——

『你又来了,翔。』

耳边传来大姊语带嘲笑的声音,立刻将我拉回现实世界。

跟着落井下石的,是高中二年级的二姊。

『你是笨蛋吗?都国三了,还一个人自言自语在玩娃娃!』她张着鼻孔说。

『恶,惨了!这家伙给女娃娃穿得这么清凉!』

大姊大喊的音量,连住在附近的邻居都听得见。

而二姊好像发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一样,笑得很开心说:『真的假的?!恶心死了~你不会大半夜拿娃娃来做什么猥亵的事情吧?』

啧!只会说一些下流的话。

二姊打算抢我的娃娃。我连忙将手里代表我的圣战士模型,和穿着有点暴露的莎拉公主模型收到书桌里。

『罗嗦死了!不要随便进别人的房间啦!』

来不及被我藏起的六名魔导士,它们就像没事可做一样,挤在狭窄的书桌上,围成一圈。

『翔!我已经叫你几遍「吃饭了」,你还在这里玩娃娃!别再玩塑胶娃娃了行不行?明年二月就要考高中了,你没忘记吧?』

老妈抓起其中一个魔导士,喋喋不休地对我碎念着。

『记得啦!』

我站起身来,迅速关掉房间的灯,催促老姊们和老妈离开房间。

才不是娃娃咧,是模型啦!这可是现在日本足以傲视国际的伟大艺术之一耶!而且我才不是在玩,我是徜徉在我的想像世界里!

还有,别把我的模型和塑胶娃娃混为一谈!这是我从素材开始纯手工制作的,是我个人独创的人物。

你们这些人,根本什么也不懂!

刚走下楼梯,我最讨厌的洋葱味道立刻扑鼻而来,看来老妈又在咖哩里面加洋葱了。

拜——托!都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不要在料理里面放洋葱啦!

为什么就是不能照我说的话做呢?

生洋葱有股讨厌的味道,我一闻到就会想吐;煮熟的洋葱又有股奇怪的甜味,还有滑溜的口感,更让我觉得恶心,根本吃不下去。

『哇!翔,味道很棒吧!有一堆洋葱喔!』

二姊明明知我讨厌洋葱,故意鼓着鼻孔这么说。

『呀呼!看起来好好吃喔!有好多洋葱呢!』

大姊也同样讽刺着我,兴高采烈地拍着手说。

『我不是说过,不要放洋葱吗?』我一边抱怨,一边在桌子前面坐下。

老妈装作没听见,在我的盘子里装了满满的咖哩。

『来,有很多甜甜又好吃的洋葱喔!洋葱可以清血,对健康很好呢!』

不用说,咖哩酱里面有着一大堆用勺子捞出来的洋葱。

我叹了一口气。唉,这些人八成很讨厌我吧?

这也是当然的啦,我的成绩不像读知名大学的大姊那么好,也不像因为新体操而备受学校期待的二姊那么有运动细胞。

考国中的时候,我辜负了父母的期盼,没考上私立国中,现在只能念家里附近评价颇差的公立国中,在学校也常常被打、被欺负,让老妈觉得丢脸。

而这一切都被看作是『老么的任性』。

我只不过是主张应有的权利罢了,却被老妈和姊姊们视为『任性』。

虽然由我自己说出口是有点那个啦,不过我的外表还不错。

错,应该说,我的脸是属于杰尼斯系的长相。

和小眼睛的母亲,及跟母亲很像的姊姊们不同,我完全继承了父亲的双眼皮。

所以罗,从小老爸就很疼我。

那时候真的很幸福,只要有想要的模型材料,无论什么老爸都会买给我,而且还会称赞我做的模型。

可是,从一年前父亲独自到九州工作开始,情况就出现变化了。

老妈和姊姊三个老是围着我一个人碎碎念,我觉得很烦,所以一开始当然会抗拒;没想到,碎碎念的力量却因此从三倍迅速增长成3x3的九倍。九比一,我当然赢不了她们。

三餐方面,最喜欢洋葱的老妈和姊姊们当然不会管和老爸喜好相同的我,我必须配合她们吃饭。看电视的时候,只要我在看卡通,姊姊们一定会立刻过来转台,改看无聊的综艺节目。

还有我那没上锁的房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成了姊姊们和老妈挂衣服的地方。更过分的是,最近连壁橱的其中一个抽屉也被老妈给占领了。

没有我可以待的地方。这个家里,没有我能够安稳放松的地方。

可是话说回来,在学校也没好到哪去,因为升上三年级、换了班级以后,班上几乎都是些生面孔。

四十个人的班上,有三个人是都不来上学的真流氓;十个人是染头发、会躲在校内偷抽烟的半吊子不良少年;五个人是上课、午休时都在看补习班教材;剩下的二十个人则一点特色也没有,新学期开始已经将近一个月了,我还是记不得他们的名字。

再加上,升上了三年级之后,以前同班的朋友全都进入考高中的备战状态,就算在学校遇到也觉得冷淡疏远。他们好像在说:『我们现在已经没那个闲功夫陪你在那边闲晃了』——所以最近我也开始回避着他们。

『翔,你有在听吗?』老妈粗鲁的把水杯摆在我面前。

『咦?你说什么?』

『喂,你根本没在听嘛!』大姊再度把我当成笨蛋嘲笑了起来。

『什么事啦?妈,你刚刚说什么?』我问。

『我刚刚问你,一整个礼拜只有你一个人,真的不会有问题吗?』老妈忧郁的说,在餐桌前坐了下来。

『没问题,晚餐我会自己处理。』

我就是为了这种时候、就是为了证明我自己可以,才会每天帮忙准备晚饭。

明天开始就是黄金周假期了,我得一个人留在家里。

会做这个决定,是两周前听到老爸要去国外出差,不能一起去夏威夷的时候。

我原本认为,这样去夏威夷旅行的事一定会取消,没想到,姊姊们强烈主张即使老爸不能参加也要去,最后连老妈也赞成她们的意见。

别开玩笑了!不是和老爸去的话,去夏威夷玩还有什么意义?

反正我不会游泳,也不像姊姊她们一样喜欢名牌。

还记得去年夏天到关岛玩,老爸去打高尔夫球的时候,我就被那三个女人拖去免税店,像那种累死人的经验,我才不想再来一次咧!

老爸不去,我也不去!——当我这么说的时候,老妈和姊姊三个人脸上的表情,看了真是让人觉得痛快啊!

没错!我就是要叛乱。

趁这个机会,表示一下我也有自己的主张。

再说,一整个礼拜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家,不是很棒吗?

一个礼拜没有老妈的抱怨,也没有姊姊们的骄傲与讨人厌,和平的日子,还可以做所有喜欢的事情,绝对比夏威夷旅行有趣得多。

我的决定是对的,绝对正确!

『我吃饱了。』我冷冷地说完,站起身离开位子。

装着咖哩的盘子里,洋葱的碎片堆得像座山一样,充分突显自己的存在,老妈极不愉快、粗暴地收拾着碗盘,弄出铿铿铿的声音。

『又把洋葱剩下来!你这样子真的可以一个人待在家里吗?』

『妈,别管他了啦!那家伙差不多也到了该独立的年纪,都已经国中三年级了。』二姊说。

『是啊……不快点出门,我们会赶不上十点从成田机场起飞的飞机,八点半以前要到机场才行!』

大姊的心早就已经飞向夏威夷了,连吃饭的时候也不停在看夏威夷旅游手册,最爱的咖哩竟然剩下一大半没吃。

我帮老妈简单洗好碗盘后,预约的计程车就像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似的,正好抵达家门口。

『掰掰,翔。我们走了。之后的收拾工作,要好好做好喔!』

『我知道啦!一路顺风。』

我按捺住清爽痛快的心情和一点点寂寞,刻意夸张的挥手微笑,目送她们三个人出门。

暮色渐深。

前几天下的雨,让森林里泥泞不堪。

小龙与绫乃两个人扛着条威走在森林里,体力也差不多到达极限了。

绫乃和小龙这两天吃进肚子里的,只有偷偷藏在口袋里的巧克力和饼干,还有溪水。

一边躲避『农夫』们的追踪,一边逃跑,对他们的精神与体力而言,都是过于沉重的负荷。

更重要的是,现在必须让受重伤的条威有个温暖的地方落脚,否则再这样下去,他的小命就不保了。

『绫乃,总之,咱们得先找个地方让条威哥休息……』

虽然小龙这么说,其实他自己也早就疲惫不堪。为了『治疗』条威的伤,他已经把『气』用尽,说真的,现在的他连站都站不起来。

『说得也是……不快点找个地方的话……』

可是,『农夫』已经知道他们攀着流木顺河而下了,敌人又是那个精明的生岛荒太领军的精锐部队,再加上他们配备着可以探测绫乃和小龙脑波的随身机器——『搜索者』。

如果就这么糊里糊涂的露宿野外,万一『农夫』趁黑摸近,他们战斗不了多久就会被逮住的。

『绫乃!不好了!条威哥的心脏快停了!』两人从两侧抱着桑威,小龙耳朵贴近条威的心脏说。

『什么?现在该怎么办?!』

洞穴或者什么都好,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我们藏身呢?绫乃拚命祈祷着。

她环顾四周,发现了一处树木稀疏的角落,夕阳的红光反射到某个物体上,射入眼睛。仔细一看,是玻璃窗。

『那边好像有间小屋!总之我们先到那边休息一下!』

两人拚命抬起重得像铅一样的双脚,拖着没有力气的条威往小屋去。

打开腐朽的大门进入屋内,三人倒在地上。

小龙喘着气,环视小屋内部,发现里头摆了成堆的旧报纸。

『有报纸!那个拿来当作棉被盖,很温暖喔。』

小龙开心的将报纸堆起来,盖在躺倒的条威身上。

『我要把「气」送进条威哥的心脏,让它恢复跳动。这段期间,绫乃帮忙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温暖又安全的地方吧。』

话才说完,小龙已经将右手抵着条威的胸口,闭上眼睛,开始『气功』独特的深呼吸。

轰喔喔喔喔……

绫乃的眼睛比一般人类的感度还高,她清楚看见小龙从右手送出的『气』像光一样奔流,依顺时针方向缓慢流动成漩涡状,流入条威的身体里。

随着小龙每次深呼吸,『气流』就会流向条威,让条威原本惨白的脸逐渐恢复生气。

但是,不能就此大意。如果就这么让条威睡在这个潮湿寒冷的地方,一定立刻又会陷入濒死状态的。

这时,绫乃突然想起条威跳进溪谷之前说的话。

——去找翔。——条威的确是这么说的。

『小龙,你继续,我出去找找。』

绫乃说完,却不知道为什么,做出了与自己说的话相反的举动,她走到小屋一角坐下,深呼吸一回之后,静静闭上双眼。

这天晚上,我过八点就上床了。

晚餐是五点吃的,所以太晚睡的话,很快就会肚子饿了。

而且,昨天晚上半夜三点才睡,因为想到今天大家就要出国了,我兴奋得睡不着,所以动手开始整理模型,结果今天在学校睡了一整天。

话说回来,奇怪,为什么关了灯、上了床,却一点睡意也没有?反而觉得好孤单,不小心开始思考起很多事情来。

早知道不要逞强,一起去夏威夷就好了。

可是去的话,结果还是一样啊!

家里没有一个人明白我为什么喜欢梦想世界胜于现实,连最懂我的老爸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懂。

不,这只能怪我自己没办法说明『为什么』,不能怪谁。

在四月底到五月中这段时间,如果一个人有了像这样的心情,大人们通常称它为『五月病』——指的是人适应不了因为升学、工作、升官等突如其来的环境转变,导致心里感到失望不安,而变得低潮。

真的是这样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再过一个月就不是五月了,到时候心情就会变好了吗?

无论醒着或睡着,都对一切不知所措、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这股窘迫的心情在我未来的人生里,会有放晴的一天吗?

如果我不经意地在老妈或姊姊们面前提起这些事,她们就会笑我『才十四岁而已讲什么人生?太严重了吧?!』

可是对我来说,不论是十四岁、二十四岁,或者是五十四岁,全都一样。

因为在路上看到的大人们,没有一个看起来是有生气的。

每个人都是想找寻什么刺激,才会来到街上,但是却找不到任何令人振奋的事情,于是每个人都摆出『唉,人生不就是这么一回事』的表情。

我看得出来。

这也是五月病吗?

『啊——啊……』

我发出了叹息,就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接着,我翻了个身,转向窗户。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窗户外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蠢动。

这里是二楼,可能是鸟之类的吧?

不对啊,既然因为缺乏维他命A,而使得晚上看不见东西的这种情况叫作『鸟目』(注①),那么鸟就不可能在晚上飞行吧!虽然说这里离未开发的森林很近,可能有猫头鹰之类的,但也还算是住宅区呀!

还是小偷?该不会是色狼误以为这是姊姊的房间,想偷窥吧?

不对,不是。那个物体好像微微发着光。

……幽灵?有一瞬间我这么认为,但是立刻否定了。

哪有那种东西?就算有,我也看不见啊!

如果要我说,虽然可以看见幽灵的人也许不认同,但我认为那是一项长处。

所以一无是处的我,不可能看得见幽灵。

我的脑袋里充满了这种消极的想法——反正也睡不着,干脆起来把没做完的模型完成吧——我起身,不自觉地环顾黑漆漆的房间。

就在这个时候——

我屏住呼吸,忘了吐气。

『她』就在书桌与书架的中间。

是个长发披肩的少女。

没穿衣服,也没穿内衣裤。

意思就是全裸。

她一丝不挂,双手抱膝坐在地上。

而且,我还能透视少女背后的东西。

少女全身散发着朦胧的薄光,怎么看都不觉得她是人类。

是幽灵吧!绝对没错!

我确定,可是却叫不出声,因为这个幽灵长得实在是太美了。

不要说我就读的国中,就算是演艺圈里面,也没有这样的绝世美少女。

我面对着美少女幽灵,努力压抑想大叫的情绪。

我无法转开视线,也逃不开,当然更没勇气开口喊她,只能呆呆的张大嘴巴,在床上定住不动。

就在我双眼凝视着她的时候,幽灵的轮廓在黑暗中摇晃着,逐渐定型。

从发出青白色光芒的身体和脸蛋看来,年纪应该和我差不多。

大大的眼睛,左右两眼的颜色似乎不一样。

右眼是黑色,但左眼好像是灰色,反正不是黑色就对了。

就在我仔细观察的时候,不晓得为什么呼吸困难了起来。该不会是受到诅咒了吧?结果只是我吓得停止呼吸,忘了换气。

我开始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既然幽灵少女看着我的眼睛里没有什么敌意……

我放松肩膀,稍微鼓起了勇气,毫不犹豫地跳下床。

我想和少女说说话。

你已经死了吗?为什么裸体?找我做什么?

如果问完问题,少女什么也没回答的话,就可以确定眼前的景象只是梦或幻觉,那我大概也会觉得很郁闷吧。我想明天一早起来,应该到老妈房间里的衣柜找出健保卡,去一趟医院才对。

我在脑袋里这样盘算着,同时一步步靠近发出青白色光芒的少女。

结果,少女微微一笑,缓缓站起身来,有点害羞的伸手遮住了胸部和下腹部。

吓我一跳,幽灵也会害羞吗?

想到这里,我莫名地涌上色情的想法,心跳有些急促了起来。

但是这种心情就在下一秒钟烟消云散。因为幽灵冷不防地朝我飞扑了过来。

『唔哇!』

我不禁叫出声,一屁股跌了下去,正好坐在滚落到地板的乾电池上,发出喀啦一声,屁股也传来了一阵闷痛。这让我知道自己的确是清醒的,不是半梦半醒。

『幽、幽灵呢?!』

我连忙看向四周,打开电灯。什么也没有。

难道我看到的真的是幻觉?不,不对,我的确看到了。

那么清楚……还是我的脑袋有问题?

我不安地敲敲太阳穴。

——不是幻觉唷。——

脑袋里有个声音,充满了像收音机一样的杂音,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我的头脑真的有问题啊,连幻听都出现了!

这下子,明天起床飞得立刻去医院不可!

——不是幻听,也用不着去医院啦!——

『咦……?』

又听到了。说话的女孩子听起来年纪和我很像,正好和刚才的幽灵差不多……

咦?该、该不会……

『你是刚刚的幽灵?!』

——讨厌,不是幽灵啦,人家可是好好活着的呢!——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在我脑子里面吗?……对、对了,是附身吧!你刚刚向我扑过来,然后就……』

——说附身应该也可以啦,不过那种说法听起来很不科学,我不喜欢,搞得好像我是什么恶灵似的。——

声音愈来愈清楚,收音机般的杂音消失了,现在听来好像有个小人住在自己的耳朵深处。

救命啊!

我开始恐慌了,挥舞拳头想敲打发出声音的脑袋,好想大叫,声音却出不来。我的身体好像被自己以外的其他人支配着,连准备挥向自己脑袋的拳头也扑空。

我就这么摇摇晃晃的一屁股瘫坐地上。

——冷静点,我不是幽灵,而是活生生的人类,只是我的意识侵入你的身体罢了。听过吗?就是所谓的『灵魂出窍』。——

『灵、灵魂……出窍?』

听过,在夏季电视常播的怪奇特别节目里。就是灵魂脱离身体飘浮的现象。

——对,就是那个。我就是有那种能力。

我明明没开口,她却知道我在思考的事情而回答我。

——我的身体现在位在距离这房子五百公尺的地方,我从那里送出自己的灵魂……应该说意识体,送到你房间。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吗?——

『好像懂,又好像不是很懂……』

——哎呀,你真的很笨耶!总之相信我。你刚刚也看到我的意识体了,不是吗?我为了让你看见,拚命地让我的意识具体化。

『看到了呀……全、全裸的……』

——讨厌!你看到了?——

『是你让我看的呀,你刚刚不是说了?』

——我没打算让你看我的裸体。为什么我会是裸体呢?——

『你、你也不知道吗?真是不方便的能力啊。』

脑袋中的少女微微一笑。

——你这个人还真有趣。——

这是在夸我还是在糗我?

怎样都好,总之,看来在我脑袋里的家伙不是坏人。

『你是谁?从哪里来的?有名字吗?』

我心一横,问了出口。

——当然有名字啊。我叫绫乃,『绫』是有棱有角的棱改成糸字边,『乃』是乃木将军的乃。你知道乃木将军吗?(注②)——

『谁知道啊!』

——我也不知道。很早以前,我问我妈名字的事情时,她告诉我就这样回答。我今年十四岁。——

『和、和我同年……』

——你叫什么名字?——

『驰翔,奔驰的驰,飞翔的翔……』

——翔……你叫『翔』?——

『怎么了……?』

——果然没错,就是你,条威说的那个人。——

『咦?谁说的什么?』

——没什么。请多指教,翔。

『唔、嗯……请多指教。』

我一面敷衍着,一面心想,如果她真的是灵魂出窍到我家来,又是为什么呢?

才这么一想,立刻得到了回答。

——我们现在遇到很大的问题,需要人帮忙,我才找你找到这边来。——

『找我?什么意思?需要帮忙又是什么……?』

——我没办法简单说。总之,你能不能和我走一趟?我想介绍伙伴给你。——

我脑袋中的『绫乃』这么说完,也不等我同意,就擅自站起身来。

身体非自主意识的行动,让我有一点不高兴。

『我明白了。拜托你别再随便动我的身体。』

——对不起……翔,你愿意来吗?——

她只有十四岁,声音却听来很大人,我不禁想起刚刚看到的裸体美少女。

害怕归害怕,可是就这么毫无理由的拒绝她,似乎又有点可惜。

心里涌上了平常没有的胆量。

没错,脱离往常的生活吧!

那里一定有什么不同于以往的事情等着我,我都已经决定要一个人度过这个礼拜了!

『好,我去。现在先别看我,我要换衣服。』

——这没办法耶,现在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呀。再说,你不也看了我的裸体吗?——她笑着回答。

我的心狂跳了一下,不自觉地想起刚刚看见的半透明裸体,又想到心里想的事情她会知道,连忙紧急煞车。

因为心电感应的关系,这回反而是我感受到她的难为情了。

有两种人格在自己的身体里,觉得好奇妙、心里痒痒的。

我一边想着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会离开我的身体,一边努力尽可能不去看我的下半身换衣服。

我拿着总是摆在玄关鞋柜上的手电筒出门。

幸好老妈她们不在,如果她们问起,我又告诉她们事实,铁定会被送进医院。

名叫绫乃的少女,还在我脑袋里。

她的意识具体化后,会以裸体的状态现身,很丢脸,所以她只好继续待在我的脑子里,指引我前面右转、下个转角左转。

我听着她的指示前进,觉得自己好像被寄生虫盘据脑袋的蜗牛,不过这样总比她刚刚擅自操纵我的身体好。

这附近是新兴住宅区,走出住宅区,旁边就是原野和森林。都市地价高涨时,我家老爸这类中坚企业的上班族买下这里的新建住宅,一户户搬进来,这一带也因此逐渐开发起来。

然而,最近的不景气让土地价格下跌,开发案也随之中止;随处走走,就能看见原本整顿好、准备盖房子的空地到处都是。

我按着绫乃的指引,越过像梯田般层叠的人工地,爬上没铺柏油的道路通往小丘,从这里开始就没有路灯了,只能仰赖绫乃要我带出来的手电筒。

『你的伙伴是什么人?在这种地方做什么?你又是谁?从哪里来的?真的不是幽灵吗?』

——别一次问完,必要时我会一一回答你的问题,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

『是、是吗?』

——顺便告诉你,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幽灵,这点你大可以放心。——

虽然她已经说过了,但我怎么可能就这样安心咧?

现在这种情况,简直就像怪谈《牡丹灯笼》的故事一样,主角受到幽灵的诱惑,遭遇到恐怖的事。

可是,幽灵有这么可爱吗?我记得《四谷怪谈》的阿岩眼睛上方有个瘤……话不是这么说,《牡丹灯笼》里的幽灵可是美人呀……

即使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我仍然依着好奇心,以及想要远离平常生活的想法,听从绫乃的话继续走。

没铺柏油的斜坡道,因为前天的雨而泥泞不堪。爬到斜坡顶端,就能看到一问木造小屋,不晓得那间小屋是建来做什么用的,但是屋顶的白铁皮到处都是腐朽的破洞,外墙也残破不堪,整间临时小屋看来似乎快坍塌了。

——在那边,进去里面。——

『什么?在那间小屋里面?会不会倒塌啊?』

但是我的问话却没有得到回应,脑袋里好像有寄生虫盘据的不舒服感觉,现在也全都不见了。

『绫乃?怎么了?怎么突然沉默?』

还是没回应。

这下好了,该怎么办?照她说的进去小屋里面?还是就这样往回走,直接去便利商店买消夜回家?

我在小屋前来来回回犹豫了二十秒左右,决定照绫乃说的话去做。

是啊,直到刚才不是还打定主意要体验看看『不同以往』的感觉,就算看到幽灵也好吗?

我也真的看到了幽灵啦!——虽然她本人否认——一位超级美少女,而且她还向我求救,所以我才会来到这个非日常的世界。如果就此回到无趣的日常世界,似乎有点可惜。

我鼓起勇气,伸手推开小屋的门。

叽叽~~~伴随着鬼屋大门必备的嘎吱声,那扇门打开了。

里头一片漆黑,我的鼻子闻到一股霉味。

我拿着手电筒依序照了天花板、左右墙壁、地板,窥视着屋里的情况。

突然,手电筒的光线照到横躺在地上的『某个东西』,那个东西包裹在一大堆报纸里。该不会是人吧?

『那是啥……』我踏进屋里。

这时,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打中我的胸口。

『哇!』

我吓了一跳,反而抓住那只手。

下一秒,一阵莫名其妙的冲击像暴风般把我撞出小屋外头。

『小龙!住手!』

小屋里传出叫声,是女孩子的声音。好像是曾经听过的沙哑声音,不,应该说是曾经『感觉过』。

没错,那是刚刚还在我脑子里的幽灵少女——绫乃的声音。

『唔……绫乃,你在里面吗?』

我忍着胸口的疼痛,站起身来。

黑暗的入口处,有一名小个子的少年站在那里,看起来大概比我小两岁,身高不晓得有没有一百六十公分,藏在长长刘海后面的细长眼睛没有任何表情。

他身上穿着的破烂长袖T恤原本应该是白色,现在则满是泥巴,下半身是宽松的灰色棉裤;除了大珠子串成的念珠项链特别引人注目外,身上没有其他饰品。瘦巴巴的细手腕无力垂下,站着的他,看起来像个被雨淋湿又哭累了的迷路小孩。

老实说,我很惊讶,把我打出三公尺远的,真的是这小子吗?

他到底是怎么办到的?用拳法之类的吗?这么说来,刚刚绫乃叫他『小龙』,好像是中国人的名字……

『没关系,小龙,他是我带来的。』

推开小龙,一名长发少女现身。

我屏住呼吸。没错,她就是绫乃。刚刚裸着身子发出光芒、抱膝坐在我房间角落的幽灵,现在活生生的站在我眼前。

此刻的她虽然没有赤裸,身上的衣服却破烂到不行。其他部分都和在我房间里『见到』的一样。同样让人沦陷的大眼睛,同样左右两边不同的颜色,本人也有着不输幽灵的白透肌肤。

事到如今,我总算相信绫乃所说的话了,应该说也只能相信了。她刚刚灵魂出窍,将意识送到我房间,现在她的意识回到她的身体,再度出现在我面前。

除了相信之外,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眼前的情况呢?

『对不起,翔,有没有受伤?』

绫乃说着,走近我,伸出细细的手指轻触我的脸颊。

『啊,不,我没事,没受伤。』

我往后退,不自觉地抓住她的手。

她的手冷得吓人,简直像死人般冰冷,会不会是灵魂出窍的关系?

她害羞的收回手,说:『对不起,因为你脸上沾了脏东西。』

绫乃伸手让我看沾在她手指上的泥巴。

『进来吧,伙伴在里头。』

『除了他之外还有?』

我指了指一直盯着我看的小个子少年。

绫乃点点头,说:『还有一位名叫条威,他是我们的首领,受伤了。』

『首领?』

听来好像是在进行什么活动的团体。

『他现在相当衰弱,得赶快把他送到温暖的地方让他休息,不然他会死掉。拜托你,帮帮我们,翔。』

衰弱?死掉?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隐隐有股不好的预感。我该不会是卷入什么不得了的事件当中了吧?

没想到,我的预感竟然命中了。

注①:也就是夜盲症。

注②:日本统治台湾时期的第三任台湾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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