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飘浮在距离拆除中的木造体育馆地面三公尺高的地方。
猛丸使用念动力,以脚踏车的速度让我撞向篮球架。撞上篮板的时候,我紧紧抓住篮框,拚命挣扎。
幸好只是肩膀撞到篮板,如果是脑袋直接撞上去,现在早就脑震荡、当场失去意识了。
猛丸使出惊人的念动力,想把我拖离我紧抓不放的篮框,还把我的身体甩向四面八方。我只好拚命忍耐。后来猛丸八成是累了吧,瘫坐地上,停止发动能力。
『你还真难缠耶。』猛丸不耐烦的说:『我是不晓得你有什么打算啦,但你打算从头到尾都不使出自己的超能力、没出息的抓着篮框吗?想用就用啊,翔,你的超能力不是很厉害吗?』
『不,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
其实手已经痛到快要抓不住了,但我担心他会突然展开攻击,所以不敢回到地面上。
『你是谦虚?还是看不起我?』
『我才没有看不起你啦!真的真的—真的没有……』
『没看不起我,就使出你的念动力啊!你不是让疾驶中的车子冲撞、让风刮起,还让十发麻醉弹同时射偏吗?』
『哈哈、哈……我有做过那些吗?』
『喔~~~看来,你完全不把那些放在眼里嘛。很好,既然如此,我也有我的打算。』猛丸说完,原本看着我的视线转向其他地方。
他似乎在物色适当的物品,在环顾了散落着垃圾、坏椅子、破烂旧垫子的体育馆内之后,他将视线停留在层叠的跳箱上,冷冷一笑。
『你想在上面吊到什么时候随你高兴,我要拿那边的跳箱撞你,把你砸烂。如果这样你还能不抵抗,就试试看吧!』
猛丸开始对着满是灰尘、压扁了的跳箱集中注意力。跳箱发出喀答喀答的声音,最上面一层开始摇晃。
『等等!等一下,猛丸!』
『怎样?有心要打了吗?』
『不是,我希望你听我说。』
『说?说什么?』
『我希望你别再做这些事了。我不清楚「绿屋」那些家伙跟你说了些什么,可是,好不容易得到这么珍贵的能力,你不觉得把它用在这种场合很蠢吗?』
『蠢?』
『是啊!把力量用来帮助其他人不是比较好吗?电视上不是也有演?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变成大英雄了呀!』
『呵呵,你的脑袋才有问题吧?既然和我有相同的力量,你就应该明白,那些平凡人见识到我们能力的时候会有什么感想,你应该知道啊……』
我哪知道啊!再说,我也没有和你一样的力量啊!
『喂,翔,你也是超能力者,那你应该想过吧?如果我们真在大众面前展现能力,一开始确实会有人觉得有趣,也可以因此上电视,就像马戏团的惊奇表演一样,引起一阵子的风潮。可是,那些出于好奇的眼神,很快就会被恐惧取代,大家会觉得纵容我们这种怪物四处横行,难保不会干出什么坏事,最后一定会抓住我们,把我们四分五裂,或者关进牢里当成研究材料,不是吗?』
我无法反驳。
仔细想想,他说得或许没错。人类害怕异种,只要拥有能力超乎常理判断的人出现,就会把对方当成神明敬畏,或者视为恶魔进行恐怖迫害。就像大家称基督为神之子,他却被当权者钉上十字架。
事实上,当我第一次见到绫乃的力量时,也觉得很害怕。我想,当时我没有夺门而出,大概是因为她向我求救的关系。
包括假装折弯汤匙的魔术师在内,超能力者的话题在古今中外都有听闻,但是,却没有人亲眼见过百分之百的超能力者上电视或上新闻。
搞不好正牌的超能力者不少,只是为了避免被迫害,所以就隐藏着自己的能力过日子,没有公开而已。光是在我身边,这两天所遇到的正牌超能力者,随随便便就已经有七个人了。
假使知道自己具有特别的能力,应该也会向绫乃他们一样,对想利用他们的家伙隐藏能力。所以我们这种普通人不会见识到,就算说得煞有介事,也不会听到有人想要证明。
一定是这样。
我突然同情起一直害怕自己的猛丸来。
他一直遭受着不合理的欺负,后来得到跳脱欺负的力量,却又必须过着担心自己的力量被其他人知道的生活。
多么悲惨的命运啊!
他所展现的暴力,或许就是心中的呐喊。
谁来帮帮我!他哭着呻吟的呐喊……
不只猛丸,绫乃他们也是。而他们这么信赖彼此、重视彼此的原因也在这里。
他们是命运共同体、无可取代的伙伴,所以海人才会离开或许也感到害怕的『无国籍街』兄弟,选择了绫乃他们。
『喂,翔?』猛丸出声喊我,让我回过神来。
『呃?什、什么?』
对喔,现在不是同情他的时候,也不是思考绫乃他们的时候。
『我觉得你这家伙挺不错的。』
『是、是吗?……』
『我觉得应该可以和你当朋友。我本来想把你变得破破烂烂,来证明我的能力,不过,如果你听我的话,我可以放过你唷。』
『什、什么?你要说什么?』
『要不要和我一起回「绿屋」?我们一起改变世界吧!我们可是新进化人类的先驱喔!如果现在的人类是十万年前的尼安德塔人,我和你就是四万年前的克罗马农人,不对,应该还要再高级一点。所以大家才会怕我们、不断迫害我们。「绿屋」就是为了避免这点而建立的。这些事情是带我到「绿屋」的「农夫」——生岛主任说的。他说,希望我能成为人类进化的一大助力。』
哪有这种事?!你被骗了。虽然我不知道秘密设施『绿屋』里的那些家伙有什么企图,但建立『绿屋』的人应该不是超能力者。
所以,他们不可能希望超能力者领导这个世界!
他们收服猛丸等人,一定是为了其他目的!
『翔,你也加入我们吧?别和条威他们一起,我们这些超能力者应该在人类之上,难得神明给了我们这种力量,让我们去改正这个只有坏人得利的世界……』
『你错了,猛丸。』
不晓得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一肚子火。不是猛丸的关系,而是对那些家伙竟然胡乱灌输这些思想给猛丸感到愤怒。
『我错了?哪里错了?』猛丸反问。
我放开篮框,跳下地面。地面的木板发出啪叽一声裂开,我脚步一个蹒跚,摔了个屁股开花。真丢脸,如果能帅气的跳到地面上,多少有点像英雄吧?
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我好像已经不觉得猛丸有那么可怕了。
『大错特错,你被「绿屋」那些家伙骗了。』
『我被骗了?』
『是啊,还不明白吗?你被利用了。』
『开什么玩笑,王八蛋!为什么我会……』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你真可怜,连自己被骗、被利用都没察觉。』
『可怜?你说我……可怜?!』
『很可怜,还被迫跟同样拥有超能力的伙伴们互相愚蠢的厮杀……』
『可怜……竟然说我……』
『猛丸?』
『可怜……』
猛丸突然颤抖起来。他的眼神很奇怪,呆然凝视着虚无的空中,嘴巴半开。
『怎、怎么了,猛丸……』
『杀了你……』
『啊?』
『我要杀了你!』
猛丸失去焦点的眼睛,充满憎恨的瞪向我。
糟了!我连忙抓住手边的柱子。
『给我去死~~~~~!』
猛丸以念动力唤来的风与他的愤怒同时激烈的作动。
拆除中的老朽体育馆遭到剧烈的精神波席卷,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
猛丸手里彷佛拿了武器,胡乱施展超能力攻击。
我快被狂风吹跑了,拚命抱住柱子
『混帐!吹跑你!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厉害~~~!』猛丸说着,从衬衫口袋里拿出数颗胶囊,一口气全送进嘴里。
『痛扁你!』他咬下嘴里的胶囊,皱了一下眉。应该很苦吧?
然而就在下一秒,猛丸的模样变了。他一口气吸收溶解在唾液里的药物,脸部肌肉痉挛得彷佛不是他的脸,眼睛眨个不停。
他的身子打了一下冷颤,从喉咙深处发出哀嚎般的惨叫。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狭窄的体育馆内刮起龙卷风,不对,不是风,而是猛丸的精神波。
比起猛丸之前使用的力量还要强大上数倍、数十倍的惊人念动力冲击波,将仅剩的窗玻璃震碎得七零八落;地面翘起的木板全部被掀翻剥离;四散的椅子、跳箱与垫子在空中乱舞、打破墙壁。
梁柱腐朽、准备拆除的体育馆,哪里耐得住这种压倒性的力量?
我抱住的柱子从上半部折断倾倒,连其他环绕体育馆场的几根大柱子也一一跟着折断。
第一根柱子一倒,我整个人被甩到体育馆入口附近。
大门早就被硬扯下来,不见了。
我立刻滚到了外面,不过又马上转回体育馆内,寻找猛丸的身影。
他正抱着头,跪倒在地上。我用肉眼就看得出来,精神波的急流从他小小的身体里奔涌而出,挡也挡不住。
情况失控了。还没成熟的精神,控制不了藉着大量药物爆发的念动力。
狂乱的力量停不下来,继续破坏木造体育馆的墙壁与柱子。最后,整座体育馆开始摇晃。
眼看着体育馆晃动得愈来愈厉害,我的直觉是——这里要塌了!猛丸也会成为崩塌体育馆的肉垫!
我反射的奔回体育馆中。
『猛丸!快逃!』
我一边闪躲掉落的玻璃碎片与天花板木片,一边拚命跑向猛丸。
『啊……啊啊……唔唔……』
猛丸也注意到我了!他转过头,语不成调的呻吟着,眼里也泛着泪,摇摇晃晃的对我伸出手,就在下一秒——
轰!雷鸣般的声音响起,体育馆崩塌了。
我伸手抓住猛丸的手,必须逃出去才行!
这边!
转过头,那边的出口已经不见了,因为被崩落的建筑物残骸给堵住。
我立刻看向天花板,原本十公尺高的天花板,现在已经只剩五公尺了。无数的瓦砾、折断的柱子和木板交叠落下。
完了!会被压死!死定了!
……我不要!我还有……
想到这里,我的脑袋一片空白,耳朵只剩轰然崩落的声音,我就失去了意识。
当条威来到翔与猛丸交战的木遗体育馆前,正是这栋老旧建筑崩塌后没多久的时候。他吸入扬起的粉尘,呛到了。
条威用衬衫的袖子遮住口鼻继续前进,只见瓦砾、断梁残柱、破碎的墙壁、压扁的白铁皮等交错堆叠在一起的凄惨景象,浮现于月光下。
如果这样的坍塌发生在住宅区,三更半夜的,早就引起大骚动了,幸好这间国中的四周都是田地和树林。
在灯山晶呼叫的警官们到达之前,还有事情非做不可。条威想着,正准备搬开瓦砾堆时——
『条威!』
『你这家伙几时醒来的啊?』
是绫乃与海人的声音。
条威转过头,看到他们两人正全力跑过来。
『啊,看来你们两个没事。』
『嗯,还挺得住啦。』海人说。
他脸上有挨揍的伤痕,嘴边正流着血。绫乃的脸上也露出极度疲惫的神情。
『你们费了一番力气才打赢麻耶和将吧?』
即使是条威,也没办法知道所有的未来。
他『几乎』没办法知道太远的未来;而比较近的未来,如果与他本身无关的话,也不一定全看得见。
可是,他知道绫乃他们这次不会被杀或被抓,能够平安渡过危机。
话虽如此,但『平安』也有限度。
说真的,见到无可取代的伙伴们精神奕奕的跑过来,条威也松了一口气。
『那两人怎样了?』条威开口问对战的经过。
『我这边的话,最后因为找不到麻耶而结束。我已经飞不动了,那家伙一定逃掉了。』绫乃有些不甘愿的说。
『我把将逼进死角了。』海人侧身说。
『哎呀,是吗?但你浑身是血耶?』
『什么?别说傻话了,那家伙更惨,到处都是烧伤好不好?!只是我也不想烧死他,就放过他了。』
『哎唷,随便啦!重点是,条威,这是怎么回事?』绫乃指着化为瓦砾堆的体育馆说。
『翔和猛丸到哪去了?那堆瓦砾该不会是那两个念动力超能者的杰作吧?』
『啊啊,猜得很接近了。他们两个应该在那堆瓦砾底下。』
『咦咦?你说什么?!』
『骗人的吧?喂!他们被活埋了吗?……』
『没事的,他们还活着,两个人都没事。』条威说。
『你说真的吗?』
『真的啊。』
『太好了……』
『呿!害我心跳快了一下。』
绫乃与海人呼了口气,瘫倒在地。
『可是,不快点救他们出来的话,警察一来就麻烦了。』条威说。
『警察?是谁把那些家伙叫来的?』
『当然是灯山姊啦!现在大队人马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所以「农夫」他们、还有和你们对战的麻耶及将,才会连忙离开。』
条威隐约感觉敌人撤退的原因没那么单纯,只不过现在还不到说出口的时候。现在我们需要集结众人的力量退敌,增加大家的自信。
『条威,我进去!得找找翔他人在哪里!』话还没说完,绫乃已经闭上眼睛,灵魂出窍了。
——起来。——
好像是老妈的声音。
今天要上课吗?
已经要起床,不能再多睡一下了吗?
咦?黄金周假期已经结束啦?
老妈和老姊们已经从夏威夷回来了?
……那我到底做了些什么?
——起来,翔。——
嗯……我还想多睡一下。
反正你们一定和平常一样,因为我爱赖床,所以故意提早叫我起床,对吧?
再睡一下下,再五分钟……
——快起来!——
『遵命!』
我啪的坐起身来,但我下方躺的不是床,而是湿润的土地。
我好像梦见老妈的声音。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和猛丸在即将拆除的体育馆内对战……
然后……我们应该被崩塌的体育馆压成了肉饼才对啊?
『你醒啦,翔。』声音就在我身旁。
我吓了一跳,藉着头上射入的微弱光线一看,猛丸就躺在一边。
『猛、猛丸……』
『别担心,我不会出手了,或者是说,我也没办法动手。现在光是要开口说话就很费力,更别提有力气移动身体……』
看来他失控的念动力已经全数用尽。
『……再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我?』
『你不记得了吗?你不是跑回来救我?然后你护着我,用念动力挡住体育馆的崩落。』猛丸说着,视线看向头上。
掉落的梁柱组合成复杂的形状,正好形成了一个『屋顶』。
断裂的木材与破碎的板子正好交叠成圆顶状,以绝妙的平衡挡住掉落的瓦砾及玻璃碎片。
我和猛丸所在的地方似乎是地板底下,这里土壤露出,空间只能容纳一个人爬行。摧毁地板的瓦砾和木材四散,不过顺利避开的话,应该能够逃到外头。
我们是从掉落的柱子所打穿的洞,跌进这地板底下的空间的。
一开始从我们两人头上掉下、让我们掉进地板下空间的木材与瓦砾,在快压扁我和猛丸的时候停了下来。
这已经不是好运的境界了,根本就是万分之一的奇迹。
月光从瓦砾的缝隙射入。
在月光下,猛丸说:『真是厉害的念动力,一瞬间就挡住要压下来的体育馆残骸。能做到这种奇迹,我一开始就不是你的对手,怪不得你那么悠哉,哈哈……』
『没、没那回事,我……』
这应该不是我的力量。不,即使真的是我的力量,能够引发这万分之一的奇迹,我的运气也未免太好了。
『……这真的只是运气好罢了……』
『够了,没关系……』
身体动不了的猛丸眼角流下泪水。
『我输了,翔,虽然不甘心,不过我稍微松了口气,为什么呢?哈哈哈……』
『猛丸……』
其实,他也害怕自己怪物般的力量吧?结果却在这种情况下被『敌人』救起。
为什么松了口气,我隐约能够理解。所以,虽然一切其实只是运气好,我还是别多话吧。
『接下来呢?』猛丸说。
『接下来?』
『你要怎么处置打算杀你的我?』
『没打算处置啊,再说,也处置不了吧?』
把他带去警察局,跟警察说他想用超能力杀我——说出来只会被警察笑吧?
而且,我一点也不恨猛丸。对战已经结束了。
可是……
『……猛丸,你可以听我说吗?』
『说什么?』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还是要回去「绿屋」吗?』
『……因为我无处可去了。』
『父母那里呢?』
『我不想回那边。他们一定也不希望我回去。』
『为什么?』
『……因为他们认为我是脑袋不正常的「可怜家伙」。』
什么意思?
这么说来,他刚刚也是因为『可怜』这个字眼才那么生气的。
『我刚刚说过,因为我把欺负人那群家伙的头头推下轨道,结果被送进少年观护所吧?』
『嗯。其实不是你把人推下去,而是念动力敔动了,是吧?』
『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我,车站站务员、朋友、警察……甚至我母亲。』
『连你母亲也不相信你?……』
『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我的父母感情就不好,因为这个原因,我开始无法吞下食物,医生诊断为「拒食症」。再加上,因为在学校被欺负,所以就跷课;还受欺负人的家伙威胁,让家里拿出几十万圆,而且不是只有一次、两次。我给母亲添了很多麻烦……所以她才会说出那句话……』
『……』
『她来警察局面会时,以同情的眼神看着我,说了句「可怜的孩子」……』猛丸边说边吸着鼻子,他无力擦拭,只能任由眼泪流满整脸。
我也快跟着他一起哭了,但我还是忍了下来。为了猛丸,我要忍住。
我开口说:『那个,我,有两个姊姊,但那些家伙老是把我说得很过分,猜猜看她们说了什么?』
『猜不到,说什么?』
『她们叫我「运蠢书笨」,哈哈,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运动不行,念书也不行」。和两个优秀的姊姊相比,我的名次从后面数起来还比较快。不只我姊,我妈也很过分,明知道我最讨厌洋葱,却故意什么料理都加一大堆。你觉得呢?』
『……你也不受家人欢迎吧?』
『我不认为喔。』
『呃?』
『因为啊,我小学的时候,总是学不会屈身上单杠,我二姊她就每天到公园教我,甚至跷掉体操部的练习,不顾自己背负全校的期待。而我大姊,她在我考国中的时候,免费当我的家教老师;因为这原因,大姊她自己的大学入学考试挫败,重考了一年。可是虽然如此,她仍然认为我没考上私立国中是她的责任,到现在还宣示说我的高中入学考试就交给她了。』
『……』
猛丸停止哭泣,专心听着我说话。
我继续说:『我妈也是啊,我能理解老是在食物里放洋葱的用意。她大概在学校听说,我因为不吃洋葱,营养午餐常常没吃完。在老妈他们那一辈,老师是绝对不准营养午餐剩下的,没吃完就不能回家。所以她一定是担心我再这样下去会被欺负,要让我习惯吃洋葱。嗯,一定是这样,没错,一定是的。』
我像在说给自己听似的,不断重复。猛丸看着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见到他笑,更滑稽的竖起食指说:『她们那些家伙平常真的很过分喔,把我当成眼中钉,说得一文不值,真的很令人生气。有时我也会发飘,但发飙归发飙,还是拿她们没办法,但是……』
『……』
『我想,这就是家人吧。』这是我真实的心情。
过上和我年纪差不多、却无家可归的少年后,我发现自己可以坦率的承认,我比很多人要幸福多了。
『……家人。』
『是的,家人。你的父母一定也一样,我认为他们没有抛弃你,只是因为要面对的太多,做母亲的有些痛苦而已。』
『……』
『为什么不换个想法,回家一趟试试看呢?』
『……』
猛丸沉默,又流下了泪水。他的表情分不出是在哭或者在笑。
然后,他没看向我,开口说:『翔……』
『怎样?』
『你真是个好家伙,我果然很欣赏你。』
『啊,是吗?很少有人这么告诉我耶。可是,拜托你别再要我跟你一起回「绿屋」罗!』
『不会啦,我也不打算回去了。』
『真的吗?』
『嗯,真的。可是,你……该怎么说,会把我当成朋友吧?』猛丸害羞的说。
『那还用说!』我由衷的点点头。
突然感觉到附近有人,环顾四周,我发现灵魂出窍的绫乃正哭着看向我们。
她是来找我们的吧?
远处传来警车的警笛声。
情况似乎有点不妙。被抓到的话,就会被发现让预定拆除的破烂体育馆提早解体的,正是我们。
绫乃以动作告诉我,快点离开这里吧!
我点点头,扶起动不了的猛丸说:『走吧,大家在外头等着我们。』
爬进地板底下、拉住我的手迎接我们的,是条威。他看着我,脸上是一切了然于胸的笑容。
『好厉害喔,翔!果然是你的杰作!』绫乃像家犬似的扑过来。
看来我又被误会了。
『呿!你这家伙真乱来!』海人果然也以为毁了体育馆的人是我。
『现在更重要的是,来帮忙啦。』我说。
听完我的解释,海人帮我把勉强被我拖出来的猛丸从地板底下拉出来。
这时候,警车已经近到能够清楚辨识它的红色灯光了。
『喂!翔!你没事啊!』灯山姊背着失去意识的小龙跑来。
这下子全员到齐了。
灯山姊是警卫,出现在学校很正常,但我们被发现就惨了。
总之,我们暂时先回『校务员室』,帮猛丸和失去意识的小龙叫救护车。
急急忙忙返回校务员室的途中,条威抓着我的肩膀说:『好久不见,翔。』
虽然和冬眠中的条威常见面,可是像这样清醒的面对面,应该是第一次吧?
我们只有在之前他稍微醒来一下的时候,四目相对过。可是不晓得为什么,我的胸口涌上一股怀念的情绪。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曾经见过吧?
但是,我仍然不知道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在哪里曾见过了。但我仍然回答:『嗯,好久不见,条威。』
条威静静的微笑着,就像个老朋友。
等我明白那微笑的『意义』,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
昏暗的会议室中只亮着绿色照明。选择冷冽的绿光做为这房间的照明,是因为它具有压抑情感的效果,还能够更模糊戴着面具的委员们的脸。
『绿屋』基于保全因素,原本窗户就很少,可是完全没有窗户的这间会议室,更让人窒息。
生岛荒太在『化装舞会』众委员的视线环绕下,屏息站在会议室正中央。
『那么,生岛,请解释一下你不管逃走的四名「野生种」、还抛下五名「农夫」尽速撤退的原因。』
这段话听得出来,处分已经决定了,但生岛确定自己暂时不会受到处分。
『是的。首先第一点,警察很可能找上门来。』
『这种话不是理由!』其中一名委员大声说。
『请见谅。』
生岛尽力保持平静说:『当然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
『是什么?』问话的是唐木所长。和其他委员不同,他没有戴面具。
『我打算让他们暂时逍遥一阵子,想先观察他们看看。』
『为什么?』所长探出身子。
『因为……我们「计划」中少不了的「类别零」,可能正和他们一起行动。』
委员们开始呼喊起来。
『「类刖零」会带给其他超能力者什么影响,从两千年前被称为耶稣基督的能力者与十二使徒的关系上,就能够看得明白。各位觉得如何?可否暂时让我全权处理他们的事呢?』
委员们与身边的人小声交换意见。所长则不高兴的瞪着打算越级办事的生岛。
生岛忍着笑,同时心想:你们这些戴着面具的守财奴,给我看着吧!到时候就要你们哭丧着脸!
生岛心中早就定下推翻『化装舞会』的计划,开始萌生野心了。
『类别零』。这个词在生岛的心中逐渐膨胀扩大。
不过,现在还太早了。现在要做的事情是,从『栽培种』中选出新的成员,送到那『五人』身边。
准备工作正一步步的顺利进行中。
只等……那一天的到来。